賀志超

【摘要】：茶與酒是中國古代文人的重要飲品。袁宏道之于茶，識之、好之，深得其中三昧;他飲酒不過一蕉葉卻好飲、善飲，深得酒中之趣。袁宏道在飲酒、品茶中不僅得到了物質(zhì)享樂的滿足，也獲得了情性的舒張。同時袁宏道在飲酒、飲茶中也寄寓了他對“雅”的追求，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晚明文人生活中追求物欲享樂，又不役于物的特點。

【關(guān)鍵詞】：袁宏道;晚明;茶;酒;審美寄寓

茶與酒作為古人生活中的重要飲品，深得中國古代文人的喜愛。明代文人品茶、飲酒之風盛行。在袁宏道的詩文著作中，與酒、茶有關(guān)的有一百二十余篇，其中還有一部與酒相關(guān)的專著——《觴政》。通過對這些與茶、酒有關(guān)詩文的分析，可以考見袁宏道對茶、酒的態(tài)度以及他寄寓在這些詩文中的審美追求。

一、茶酒之癖

“癖”，即人的嗜好，是人們在生活中對某些事物或行為的愛好達到沉溺的程度?！坝嘤^世上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之人，皆無癖之人耳。若真有所癖，將沈湎酣溺，性命死生以之，何暇及錢奴宦賈之事？”在袁宏道看來，人要有所癖好，不然則是無趣可憎之人，而飲酒品茗正是他的眾多癖好之一。袁宏道的文集中有不少與茶、酒相關(guān)的詩文，在這些詩文中不僅體現(xiàn)出他對飲酒品茗的喜愛，也體現(xiàn)出他對飲茶、飲酒過程中感官享受的追求。

（二）袁宏道與酒茶

袁宏道素有茶癖，他在《惠山后記》中曾說：“余少有茶癖，又性不嗜酒，用是得專其嗜于茶。”他嗜茶，精于品茶之道，因而對茶葉、擇水、烹茶、茶具等頗為講究。選茶是茶道的關(guān)鍵，茶葉好才能獲得最佳的飲茶感受。明代制茶技術(shù)變革，許多新的名茶在市場上出現(xiàn)?；⑶?、羅岕、天池、顧瀆、松蘿、龍井、武夷、天目、云霧及蒙頂石花、朗源滄溪等茶葉成為文人追捧的對象，袁宏道對這些名茶也極為喜愛。袁宏道的好友中好茶者也不少，如江盈科、陶望齡等，他們文集中都有大量與茶有關(guān)作品。袁宏道與這些茶友集會品茶，彼此之間也常寄贈名茶，這在《和江進之雜詠其二》一詩中就有記載：“箬葉數(shù)筐書尺五，岕茶新寄自吳儂?！必S富的品茶經(jīng)歷培養(yǎng)了袁宏道對茶葉尤其是名茶的敏銳感覺。他在游歷龍井之時曾對當時的名茶進行品評：“余謂龍井亦佳，但茶少則水氣不盡，茶多則澀味盡岀，天池殊不爾。大約龍井頭茶雖香，尚作草氣。天池作荳氣，虎丘作花氣，唯岕非花非木，稍類金石氣，又若無氣，所以可貴。岕茶葉粗大，真者每斤至二千余錢。余覓之數(shù)年，僅得數(shù)兩許。近日徽人有送松羅茶者，味在龍井之上，天池之下。袁宏道在此處細致地區(qū)分了龍井、天池、虎丘、岕茶在香氣和口感上的細微差別。能夠?qū)厦枳龀鋈绱司毜貐^(qū)分，并非普通飲茶者所能及，只有真正嗜茶、懂茶之人才能做到。

品茶，品的是茶葉的色、香、味，而這些都需要通過水的催發(fā)才能體現(xiàn)出來，因而水在品茶中也是非常關(guān)鍵的?！熬N香，借水而發(fā)，無水不可與論茶也。”而煮茶之水又以“山水為上，江水次之，井水又次之?！睕_泡是品茶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煮水與泡茶則是沖泡的兩個重要部分。烹水煮茶中多有樂趣，袁宏道也樂于此道，他親自掌控火候煮水以泡茶，而不假他人之手，“自候烹茶火，閑開看竹窗?！痹甑榔凡钑r也多以淪泡法煮茶，如《月下過小修凈緑堂，試吳客所餉松蘿茶》中;“碧芽拈試火前新，洗卻詩腸數(shù)卜塵。江水又逢真陸羽，吳瓶重瀉舊翁春。和云題去連筐葉，與月同來醉道人。竹影一堂修碧冷，乳花浮動雪鱗鱗?！泵魅孙嫴枰耘莶铻橹鳎圆杈咭渤蔀槠凡璧闹匾糠?。紫砂壺在明以前就已經(jīng)存在，但直到明代中后期才開始興盛。紫砂壺因其泡茶不走味，貯茶不變色，遇暑不餿而受到晚明茶人的歡迎。袁宏道嗜茶，也偏愛紫砂茶具，他在《惠山后記》中曾說：“及余居錫城，往來惠山，始得專力此道。時瓶壇盞，未能斯須去身?！被萆街嫌谢萆饺瑸殛懹鹚u“天下第二泉”，惠山泉水泡茶極佳。袁宏道往來惠山，每次皆將時大彬所做的紫砂壺帶在身上，足見他對紫砂茶具的喜愛。

袁宏道精于茶道，在選茶、擇水、烹茶、茶具等方面都頗為講究。他在烹水煮茶的過程中不僅獲得了味蕾上的快感、物欲的滿足，也深得其中的樂趣。

（二）袁宏道與酒

袁宏道不僅嗜好飲茶，也極愛飲酒，他“飮不能一蕉葉，每聞壚聲，輒踴躍。遇酒客與留連，飮不竟夜不休?！边€宣稱：“至哉酒人天下樂，寜有醉死無醒生?！痹甑缹频钠返?、飲具、飲儲、歡具也尤為注重，這主要體現(xiàn)在《觴政》中《品第》、《杯杓》、《飲儲》、《歡具》四篇?！镀返凇分性甑缹频馁|(zhì)量進行了區(qū)分：“凡酒以色清味冽為圣，色如金而醇苦為賢，色黑味酸醨者為愚。”雖然這篇的內(nèi)容承襲了黃埔崧的《醉鄉(xiāng)日月》，但歷代對酒的品鑒具有一致性，這在一定程度上也體現(xiàn)了袁宏道對酒的質(zhì)量的看法。茶道非常重視茶具的選用，在飲酒中酒具的選用也頗為重要。袁宏道在《杯杓》中對酒具進行了評定：“古玉及古窯器上，犀瑪瑙次，近代上好瓷又次。黃白金叵羅下，螺形銳底數(shù)曲者最下?！本凭吲c相符的酒搭配在一起，才能夠相得益彰，而飲酒也要有相應的下酒之物?？诊嬋菀讉?，需要有下酒之物相伴。袁宏道在《十四之飲儲》中把下酒物稱為“飲儲”，并把飲儲細致地分為清品、異品、膩品、果品、蔬品五類，以盡飲酒之樂。除此之外，袁宏道在《歡具》中還列舉了酒宴中常用的助興器具。從袁宏道對酒的品第、飲具、飲儲、歡具等的具體闡述中，可以看出他對飲酒中感官享受的追求。

袁宏道的詩文中有許多描寫醉酒場面的，他在醉酒和觀人醉酒中深得飲酒的樂趣。如《和鐘君威花字》一詩中：“歡呼達夜半，一里無棲鴉。藻文沾白帢，禪榻倒烏紗。衫襕沽酒盡，或恐到袈裟?！北娙俗砭茪g呼，以至于一里之內(nèi)沒有烏鴉落枝，集會中混亂的場面和眾人的醉態(tài)令人不禁暗笑。袁宏道也常嘲笑嗜酒之人，如“見酒猩猩態(tài)，憐花栩栩魂?！边@些詩句中，袁宏道把好酒之人比作猩猩，他們醉酒形態(tài)與猩猩呼喊跳躍的姿態(tài)極為相似，極盡諧謔之意。

袁宏道嗜酒、好茶，他在飲酒、品茶的過程中對飲品、飲具等物質(zhì)性內(nèi)容頗為講究。這不僅表現(xiàn)出他對茶與酒物性的沉溺，也體現(xiàn)了他對世俗感官享樂的追求。

二、茶酒寄寓

袁宏道有茶癖、酒癖，他在飲酒品茶中得到物欲享樂的極大滿足，但是他并沒有僅僅停留在日常物質(zhì)享受的層面，而是在飲酒、品茶中追求精神上的享受，追求茶道、酒道之雅。

品茶是一件極為高雅的事情，不僅要能得其樂趣，也更要品出茶的味外之味，得其神韻。明代出現(xiàn)的淪泡法較之唐宋的煎茶法，簡單易行，也更能體驗到茶的真味?！捌恐惺旖Y(jié)香尤老，雨后山茶韻不如?！薄绊崱笔侨藗冊谄凡钑r獲得的一種難以言表的感受，是一種超脫物質(zhì)的精神性體驗，這也是品茶的終極追求。茶的好壞固然會影響到品茶時的感受，但品茶更重要的是飲茶時那種超脫的精神體驗，追求神融心醉、幽韻如云的精神境界。袁宏道在《惠山僧房短歌》一詩中說：“山骨連墻粘碧筱，穴苔自種吉祥草。茶到三鐘也醉人，花無百枝亦藏鳥?！辈栌刑嵘裥涯X、除滯雪煩之用，飲來能使人更加清醒，但是在袁宏道看來“茶到三鐘也醉人”，這里的醉在某種程度上源于對茶韻的品悟。在品茶的過程中，身心與周圍環(huán)境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種飄然迷離的若有若無之感。要獲得這種精神性的體驗，還需要有相宜的環(huán)境，而山林、雅室都是適宜品茶之所。袁宏道喜好山水，喜歡與僧人交游往來，所以他常常品茶于山林僧房之中。品茶宜靜，而山林之清靜與烹水品茗正相得益彰，并且山間活水更能添茶之韻味。茶煙是泡茶之時飄在茶水之上的一層煙霧，這也是品茶的韻致所在。在僧房之中看茶煙飄起，沉溺于僧房與周圍山林共同營造的靜謐空間之中，細細品味茶之味道，讓人有一種飄然天地之間，神與物游的感覺。這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對茶的品味本身，而與山水林泉之清景、超越塵世的行為方式聯(lián)系在了一起。既超越遠離塵世，同時也獲得了一份清適。

茶自從進入文人的視野之后便被雅化，茶道即雅道成為文人的共識，因而文人飲茶與民眾飲茶便有了巨大的差別。袁宏道嗜茶，對茶葉、擇水、烹茶、茶具等方面的講究在上文已經(jīng)提及，這種對品茶過程中物質(zhì)性內(nèi)容的講究體現(xiàn)出他對飲茶之雅的追求。此外，他還喜歡茗飲山林水上，這其實也體現(xiàn)了他對飲茶之雅的追求。酒與茶性質(zhì)不同，茶能使人清醒，而酒往往會使人狂亂。袁宏道飲酒往往不加節(jié)制，盡興而歡，借酒以抒發(fā)其狂放之氣，如“浪跡真無賴，狂心今若何。一樽聊對酒，萬事且狂歌。”袁宏道對飲酒之雅的追求，主要體現(xiàn)在《觴政》一書中。袁宏道感懷“社中近饒飲徒，而觴容不習，大覺鹵莽”，所以“采古科之簡正者，附以新條”，在前人酒書的基礎上作《觴政》為醉鄉(xiāng)之甲令。《觴政》所涉及的內(nèi)容極為廣泛，幾乎對飲酒中所涉及的所有內(nèi)容都有所闡釋?！队x政》對宴飲中的令主和酒徒作了規(guī)約，令主要酒量大，通音律，能服人;酒徒要好飲酒而酒品好，能文又善雅謔，即使不勝杯杓也能整夜興致勃勃。飲酒要根據(jù)自己的心情、狀態(tài)有所調(diào)整，不能任性而為，如“飲喜宜節(jié)”。飲酒難免會醉，而醉也有所宜，《四之宜》中對各種醉酒情形與在這些情形下適合做的事情進行了闡釋。此外，飲酒時要祭祀歷代酒人，通曉各種酒書典籍，還要有飲酒時遣興之書，并且酒席上不合禮法的行為要受到懲罰。《觴政》對飲客以及飲酒中各種內(nèi)容的規(guī)定極為詳細，其中對破壞飲酒規(guī)范的狂者還要有相應刑罰措施，強調(diào)了酒人在飲酒時的酒德?！队x政》對飲酒禮儀規(guī)范也極大地雅化了飲酒，如《四之宜》《五之遇》《六之候》詳細闡釋了飲酒應該在何地何時才能達到人、酒、境的和諧。酒的功用在于發(fā)散、麻醉、宣泄、刺激，在迷醉的狀態(tài)下放浪形骸，獲得個體的自由，而《觴政》對飲酒中狂放、縱情行為的糾偏，對飲酒中文化內(nèi)涵的重視則明顯地體現(xiàn)出其對酒道之雅的追求。

在袁宏道的詩文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對茶與酒的喜愛，在沉溺與感官滿足的同時也把自己的主觀精神投射在了飲酒品茶之中，表現(xiàn)出對茶道、酒道之雅的追求。傳統(tǒng)文人在自我修持和審美品位上，始終強調(diào)精神的重要性，不但要超越世俗的功利價值，還要遠離物質(zhì)的誘惑，所謂不役于物，才能展現(xiàn)完全的自主。而袁宏道在品茗飲酒中常借其物性以成樂，在強調(diào)其精神內(nèi)涵的同時也追求其形式之美，在沉溺世俗感官享樂的同時也追求超越世俗的清雅。袁宏道這種迥異于傳統(tǒng)文人的生活態(tài)度在一定程度也體現(xiàn)了晚明文人生活中性耽于物而又不役于物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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