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賁
在人類開始有剪子之前,他們是如何處理指甲的呢?手指甲還好說,腳指甲呢?在人類能夠有效處理指甲之前,自然不會有今天所謂“美甲服務”(Manicure)的存在。同樣,在出現(xiàn)現(xiàn)代大眾媒體寫作“報章體”(語出譚嗣同)之前,寫作者是如何議論他們感興趣的政治或社會問題的呢?又是如何評論發(fā)生在他們周圍的“時務”(事件或現(xiàn)象)的呢?我?guī)е@樣的問題閱讀了丁曉原的《媒體生態(tài)與現(xiàn)代散文》, 得到的答案是,由于沒有合適的文體,以前的寫作者無從進行我們今天意義上的公共議論寫作,甚至可以說,他們根本就無法意識到自己有公共議論寫作的需要。有人說,報章體是一種寫作形式的“創(chuàng)新”或“變革”,實際上,在形式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時,它也必然與內容上的深刻變革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相反,由于舊形式的限制,內容上的變革也會因此而不可能。清末民初正是一個大眾媒體、思想啟蒙使命感和公共議論形式同時在發(fā)生大變化的時期,因此也形成了這個歷史條件下三者之間的積極互動。
德國哲學家和文學批評家姚斯(Hans Robert Jauss)在《走向接受美學》中認為:“文學的形式類型既不是作家主觀的創(chuàng)造,也不僅是反思性的有序概念,而主要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類型與形式的存在依賴于它們在現(xiàn)實世界中的功能。”文體之所以得以形成,乃是因為有社會文化的需求。文體雖說源于其自身的獨特功能,但若無富有能動開創(chuàng)力的杰出寫作者,仍然難以設立好的標準或成為有效的寫作樣式。丁曉原把“報章政論體”的創(chuàng)始追溯到清末的王韜、鄭觀應諸人,但他對“新文體”的討論顯示,梁啟超才是中國現(xiàn)代公共說理和議論文體杰出的開創(chuàng)者。
梁啟超在一八九九年首次明確地提出了寫作文體創(chuàng)新(他稱之為“文界革命”)的想法,這一想法來自日本著名政治家、報人、歷史學家德富蘇峰著述的啟悟。他說:“余既戒為詩,乃日以讀書消遣,讀德富蘇峰所著《將來之日本》及國民叢書數(shù)種。德富氏為日本三大新聞主筆之一,其文雄放雋快,善以歐西文思入日本文,實為文界別開一生面者。余甚愛之。中國若有文界革命, 當亦不可不起點于是也?!绷盍簡⒊d奮不已的“歐西文思”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豐富的政治、社會、文化思想新議題,二是言說這些新議題所必不可少的寫作形式,正如丁曉原所說:“梁啟超‘文界革命’的表述中核心語詞是‘歐西文思’?!畾W西文思’相對于桐城派散文的‘義法’自然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異質,一種散文革命的要義?!畾W西文思’的意義是豐富的,但主要意指的是現(xiàn)代西方的價值理念和話語體系。”
寫作不僅是一種話語形式,而且包含著特定的價值。十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法國作家蒙田創(chuàng)立了“隨筆”(essay),這不僅是一種個性化的寫作樣式,而且蘊含著人的主體自由和獨立判斷的價值。用法國學者福柯(Michel Foucault)的話來說,那是一個知識從“注釋”向“評說”轉型的時代。十八世紀,隨筆在英國作家艾迪生(Joseph Addison)那里成為早期公共傳媒(《旁觀報》)的寫作樣式,“把哲學從國王議事廳和圖書館、學校和學院搬進俱樂部、公民議會、茶桌和咖啡館”。新隨筆蘊含的價值也從個體自由擴展為公共說理的平和、理性、教養(yǎng)和尊重。從晚清到民初,中國的“報章體”寫作在短短二三十年間完成了西方隨筆一個半世紀從個人寫作到公共寫作的轉變。
在梁啟超那里,“報章體”是一個尚未得名的“新文體”。梁啟超自述:“啟超夙不喜桐城派古文,幼年為文,學晚漢魏晉,頗尚矜煉。至是自解放,務為平易暢達,時雜以俚語、韻語及外國語法,縱筆所至不檢束。學者競效之,號新文體,老輩則痛恨,詆為野狐。然其條理明晰,筆鋒常帶感情,對于讀者,別有一種魔力焉?!?丁曉原指出:“梁啟超這里并沒有指出‘新文體’的具體命名者,他揭示新文體之‘新’關鍵所在。新文體,是對舊文體,對桐城派古文束縛的‘解放’,是一種沒有規(guī)矩的(‘縱筆所至不檢束’)的自由的文體。思想上解放,精神上自由,可以視為新文體區(qū)別于傳統(tǒng)古文的最主要的特質?!毙挛捏w又因為它關注公共時務議論而被稱為“時務文體”(或因為梁啟超所辦的刊物而被稱為“時務體”或“新民體” )。有意思的是,“報章體”也好,“時務體”、“新民體”也罷,甚至之后出現(xiàn)的“雜文”、“散文”、“小品文”等等,它們都與西方的essay不盡相同—它們至今沒有能在中國形成一個像西方essay那樣具有文體傳承和人文價值內涵的“文類”概念(genre)。
西方隨筆的文字寫作形式包含著一些普遍認同、共同遵守的人文價值,如注重每個人獨特的個人經驗、自由思想和獨立判斷的知識觀,堅信“理”來自每個人自己的理性,而不是外力灌輸或強迫,這些價值觀的寫作理念便是:說理必須文明,即自制、溫和、穩(wěn)健、不走極端;說理關于公眾利益;說理不只是技能,而且更是有教養(yǎng)的行為;說理應該以邏輯、深入、令他人愉悅的方式為規(guī)范;說理的權利與把理說清的責任是結合在一起的,因此說理有責任觀點明確、條理清晰、措辭準確。更重要的是,說理是就多種多樣的“人的事務”提出看法和主張,是對普通人和廣大公眾說理,而不只是在一個狹小的圈子內(政黨、教派、小專業(yè)等等)的同聲相求和互相吸引。這些人文價值在梁啟超那里大致都可以找到。但是,在后來的許多“雜文”,如《新青年》的“雜感”或魯迅的“雜感”那里,就完全不是這樣的景象。而恰恰是那些后梁啟超時代的“雜文”,至今仍然還在給公共說理帶來不少負面影響。
梁啟超的議論文帶有演講的特征,修辭的感染與邏輯的說理并重,他說自己是一個感情充沛之人,文筆所至,情不自禁。盡管如此,他對待不同意見的看法和態(tài)度還是冷靜、理智的。在《評非宗教同盟》一文中,他論及公共辯論中寬容和多元觀點的重要,認為言論自由和思想交鋒才是有利于社會的活力的。他說:“凡從事于公開運動的人,有一個原則必要遵守。那原則上:一面堅持自己的主張,不肯拋棄,一面容許旁面或對面有別的主張、不肯壓迫。為什么必須如此?因為凡一個問題總有多方面,又惟有多方面才成問題。我從這方面看,有這樣的主張,你從那方面看,有那樣的主張,于是乎問題成立。若只許甲方面的主張,不許有乙丙丁等方面的主張,那么結果還是‘不成問題’四個大字完事。德謨克拉西(民主)精神存在與不存在,所爭就是這一點?!?/p>
體現(xiàn)民主精神的辯論和公共說理視對手為與自己一樣的自由思想主體,因此會平等而尊重地對待他人,避免相互丑化、謾罵或惡語相向。因此,梁啟超認為:“‘滅此朝食’、‘鏟除惡魔’一類話,無益于事實,徒暴露國民虛驕的弱點,失天下人的同情?!闭卤朐涃澰S梁啟超,從《新民叢刊》前二冊中可見:“任公宗旨較前大異,學識日進,頭頭是道,總之以適宜當時社會與否為是非之準的,報中亦不用山膏罵語以招阻力,大約此報通行,必能過于《清議》也?!保锯x:《章太炎年譜長編》,中華書局一九七九年版,上冊,130頁)章炳麟《為柳亞子題扇》詩曰:“江湖滿地嗚呼派,只遂山膏善罵人?!?“山膏”是傳說中的一種野獸,形貌像小豬,喜歡罵人,滿口臟話。章炳麟稱贊的不僅是梁啟超的說理能力,而且還有他“不罵”的文明禮儀。
如果說社會文化的需求造就了文體的話,那么,文體的文明和禮儀(civility)水準是要靠每個運用者來共同維持和提高的。文體的文明和禮儀一旦遭到破壞,便有可能為后來的效仿者提供方便的不良先例。丁曉原在《媒體生態(tài)與現(xiàn)代散文》關注的主要是現(xiàn)代“散文”的正面變化、發(fā)展和傳承,不妨也可以對“散文”在梁啟超之后的一些不良傾向做些介紹和評價,“五四”雜文的“罵”就是一個例子。
《新青年》雜志以其“雜文”著稱,且被稱為后來雜文的先導。散文史學家俞元桂說:“《新青年》創(chuàng)辦初期,陳獨秀、李大釗等人的一些議論文,思想新穎,激情充沛,又寫得生動活潑,平易暢達,可說是白話散文的一種最初形式。該刊從一九一八年四月號起開辟‘隨感錄’專欄,專登短小潑辣的議論文字。這些具有文學意味的雜感短評便是后來統(tǒng)稱為‘雜文’一類作品的先導?!钡?,《新青年》卻是以“罵”為人詬病。我最近讀到宋聲泉《文學革命時期的“林紓敗北”問題新探》一文,其中有一節(jié)專門就是談《新青年》罵人的。更令人駭然的是,《新青年》不僅罵人,而且還堅持罵人有理,對此,當時的人就有所批評。不妨從宋文中取幾個例子。
一九一九年二月, 胡適致信錢玄同說:“適意吾輩不當亂罵人,亂罵人實在無益于事?!羲娌豢删?,我也只好聽他,也決不痛罵他的。”錢玄同回信稱:“老兄的思想,我原是很佩服的,然而我卻有一點不以為然之處:即對于千年積腐的舊社會,未必太同他周旋了。平日對外的議論,很該旗幟鮮明,不必和那些腐臭的人去周旋。老兄可知道外面罵胡適之的人很多嗎?你無論如何敷衍他們,他們還是很罵你,又何必低首下心,去受他們的氣呢?”胡適主張,即使意見對立,罵也不是公共說理的正當方式,錢玄同則認為,說話太平和、理性,便是“旗幟不鮮明”,太遷就“那些腐臭的人”。“好人罵壞人,應該!”這種對人不對事的態(tài)度,與“文革”斗爭哲學的“好人打壞人,活該!”是同樣的斗爭邏輯。如張耀杰在《北大教授:政學兩界的人和事》中所說:“由《新青年》雜志開啟的新文化運動路線圖由胡適而陳獨秀而錢玄同、劉半農、周作人,就是從‘平等討論’到‘不容匡正’到‘罵人有理’。”
同是在一九一九年二月,藍志先致信胡適時,再次談及《新青年》的“罵人”問題:“講到《新青年》的缺點,有許多人說是罵人太過,吾卻不是如此說。在中國這樣混濁社會中講革新,動筆就會罵人,如何可以免得。不過這里頭也須有個分別,辯駁人家的議論說幾句感情話,原也常有的事,但是專找些輕佻刻薄的話來攻擊個人,這是中國自來文人的惡習,主張革新思想的,如何自己反革不了這惡習慣呢?像《新青年》‘通信’欄中常有這種筆墨,令人看了生厭。本來通信一門是將彼此辯論的理由給一般人看的,并不是專與某甲某乙對罵用的,就便罵得很對,將某甲某乙罵一個狗血噴頭,與思想界有什么好處呢?難道罵了他一頓,以后這人就不會有這樣的主張了么?卻反令旁觀者生厭,減少議論的價值。吾敢說《新青年》如果沒有這幾篇刻薄罵人的文章,鼓吹的效果,總要比今天大一倍?!边@也就是梁啟超說的,罵人“無益于事實,徒暴露虛驕的弱點,失天下人的同情”。
藍志先說,彼此辯論的理由是給“一般人”看的,不是辯論雙方用來相互頂嘴或打口水仗的。這指明了公共說理的一個重要特征:辯論是一種公共議論性質的說理,意在影響“第三者”,即普通公眾。但是,他對“罵”的社會不良影響顯然估計不足,他說,“在中國這樣混濁社會中講革新,動筆就會罵人,如何可以免得”。其實,罵本身就是一種混濁的語言,混濁的語言存在于混濁社會之中,幫助混濁社會的延續(xù)與再生,甚至使它越來越混濁。因此,社會越是混濁,就越需要清晰、平和、理性的不混濁說話方式來為其做出改良的示范和進步的目標。只有這樣的說話方式才能促使人的內心和社會發(fā)生良性變化。
“五四”之后論辯雜文的一些不良發(fā)展更讓我們看到梁啟超的價值,這也是丁曉原文中闡述最精彩的部分。他指出,晚清至“五四”相對自由的媒體言論條件對覺世啟蒙的公共寫作樣式有多方面的積極意義。至少包括這樣三個方面:一是在工具的層面上,媒體為這種寫作及其傳播提供了新的載體和方式,為滿足社會傳播的需要,它的語言更多地趨向平易通俗,它的形式得以隨意自由。二是在價值的層面上,特定歷史語境中的媒體價值設置影響著它的價值取向,主流媒體倡導的“新民”、“立人”等啟蒙新思維,成為媒體公共寫作表達的基本主題,為新文體的豐富變化提供了現(xiàn)代性要素。三是在話語空間的層面上,面向社會傳播的媒體,作為一個開放的公共空間,同時也創(chuàng)設了公共議論的自由開放話語空間。時論寫作的話題、體式、作者個人風格等的多樣性由此而成為可能。
梁啟超的時代需要他那樣的啟蒙者,他充滿激情的啟蒙方式也是極其有效的。用丁曉原的話來說:“以思想啟蒙為己任的作家,自然設計啟蒙優(yōu)先的話語策略,在審美與宣傳的選擇中,他們會取宣傳而棄審美。這樣他們與新聞合成就成為必然。梁啟超的一段話對此做了注釋。他說:‘吾輩之為文豈其欲藏之名山,俟諸百世之后也。應于時勢,發(fā)其胸中所欲言。’(《三十自述》)這里梁啟超表達了寫作意在傳播的思想,‘應于時勢’的寫作觀念是吻合新聞的基本精神的。‘應于時勢’不僅表示寫作取材的現(xiàn)實方位,而且也表示寫作旨在社會傳播的價值期待?!币恢钡浇裉?,這仍然是公共知識分子媒體寫作,包括時事議論、思想評論、文化分析等等的基本取向。這樣的寫作不僅教人如何用一種新的方式去理解生活,而且致力于用自己的言語方式去促進和維護這種生活。
梁啟超從事的是以啟蒙為目的的“覺世寫作”,而不是后來出現(xiàn)的那種以壓倒對手為目的的“黨爭寫作”。丁曉原寫道:“《時務報》期間梁啟超的文名不脛而走,而《清議報》、《新民叢報》時期他又以《少年中國說》、《呵旁觀者》、《新民說》等挾情入理的論說文字,召喚著讀者的閱讀注意力,成為牽引當時輿論風向的精神領袖式的人物。梁啟超實現(xiàn)了一個報人散文家所期望實現(xiàn)的‘雙贏’目標:報紙因文章的魅力而成為人們一時關注的信息中心,而文章又借助于報紙而廣泛流布,使作者的寫作價值有了一種極大化的可能。”
啟蒙是一種人文主義—讓人變得更優(yōu)秀—的理想,正如意大利歷史學家加林(Eugenio Garin)在論及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理念時所說,“人這個字本身就包含著贊揚人自己的含義(‘人用人這個字表現(xiàn)人的本質’),它通過文化來為人自己充分定義……通過有說服力的語言,展示它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有效作用”,并以此對生活于同一共同體里的他人“進行真正的教育”。這樣的啟蒙者“懂得恰如其分地使用語言,有很好的表達能力,其威力勝過軍隊”(《中世紀與文藝復興》,115頁)。
啟蒙的目的需要有與之一致的寫作手段和運用語言的方式,其目的與言說方式都體現(xiàn)了一種自由、平等、尊嚴的價值觀,即便在其說理方式因運用“過度修辭”手段而偏向宣傳的時候也是如此。梁啟超便是非常善于運用修辭手段—大量的排偶和類比、非此即彼的兩分對立、短語式的口號體和一言概之、猶如抒情詩的情感傾訴等等—的寫作者。以今天的標準來看,他的寫作優(yōu)勢和局限都在于感情的充溢與奔放,這也使得他更適宜于演說家,而不是時論或評論說理者效仿。斯泰賓在《有效思維》中這樣評價公共言說的情緒和感情作用:“如果我們說話是為了引起感情態(tài)度,那么使用帶感情色彩的字眼就是好的語言??墒侨绻覀兊哪康氖前盐覀兿嘈攀钦鎸嵉那闆r做一直截了當?shù)膱蟮溃敲?,帶感情色彩的語言就是壞的語言。在詩歌中,在雄辯中,帶感情色彩的語言也許對于說話的人所要達到的目的是必要的。這個時候它就是好語言,因為合乎當前的目的。但如果我們要思考一件事情,使用帶感情色彩的語言就妨害我們達到我們的目的。這種語言可能成為有效思維的不可克服的障礙?!?/p>
公共言論領域中的個體應該是自由的主體,每個個體都是一個有價值的“自我”。但是,公共言論并不是個人可以任意宣泄情緒或情感的環(huán)境,正如布魯斯·阿克曼(Bruce Ackerman)在《為什么對話》一文中指出的那樣,公共的環(huán)境和共同的約定要求人們放棄或積極克制自我的特定組成部分,包括諸如憤怒、妒忌、仇恨一類的強烈情緒。這是自由言論的基本規(guī)范。如果人們忽視或根本無視這樣的規(guī)范,那么,在自我克制岌岌可危的環(huán)境里,公共理性就會受到極大威脅。梁啟超的“富有情感”尚未越出公共話語禮儀的范圍,因為他總是能夠做到對事而不對人。但是,一旦激情在另一些人那里變成了對人而不對事,那就會生發(fā)出像《新青年》這樣的“罵”來。這樣的惡性情緒宣泄至今仍在威脅和危害著我們的公共話語。
在一個理性而非暴力的社會里,所有精神和語言活動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要創(chuàng)建和維持能充分體現(xiàn)自由、平等和人的尊嚴價值的共同群體,公共議論、勸說和說理是這個任務中的關鍵部分。一般來說,以公共事件、社會現(xiàn)象、倫理道德、政治或文化為題材的寫作或言說,都是某種人際對話和公共討論的形式,媒體應該為這種對話和討論提供沒有偏見的、不預設立場、不受權力和金錢支配或操縱的公共空間。清末民初的媒體為此做出了雖不完美,但非常難能可貴的示范。在這樣的公共空間里,梁啟超以鼓吹民權和鑄造新民為目標的覺世寫作更是一種公共寫作的成功先例。即使我們今天從事公共寫作不具備梁啟超那種超群的語言魅力和才華,只要堅持運用符合禮儀規(guī)范的、有說服力的語言,我們應于時勢的寫作也還是能幫助促成和維護一種合理的,具有優(yōu)秀人文價值觀的公共生活。
(《媒體生態(tài)與現(xiàn)代散文》,丁曉原著,上海三聯(lián)書店二○一四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