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良
(南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孔子刪《詩》”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我們在并無充分根據(jù)的情況下,竟然長期對此表示懷疑,甚至完全予以否定,這樣的學術趨尚顯然很值得深思。雖然有關孔子“刪詩”的說法先秦文獻并無明確記載,但是《史記·孔子世家》對此講得很清楚:“古者詩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儀,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傥迤鬃咏韵腋柚郧蠛稀渡亍?、《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盵1]對于司馬遷的這一記載,盡管早在唐代就有孔穎達提出懷疑,但是真正將其定為偽說,并在學術界達成所謂“共識”,則是“五四”以后的事??傆^“五四”以來學者們對于“孔子刪《詩》”的否定,較有說服力的論據(jù)實際就一條,具體說來,也就是古詩既有三千之多,而孔子只選錄了305首,據(jù)此而論則被孔子刪去的逸詩,其數(shù)量必是很大的??墒潜闄z先秦各種文獻,其所稱之詩“見在者多,亡逸者少”,“亡逸者”竟然還不到“見在者”的十分之一[2],這與司馬遷的記載顯然是相矛盾的。對于否定者的這一論斷,肯定“孔子刪《詩》”的學者也曾提出兩條反駁意見:其一,“三千”之數(shù)并非實指,乃屬文學上的夸張用法;其二,“三千”之數(shù)乃是各種版本累加的總和,并非孔子所見真有“三千”之多。但是盡管如此,文獻之中所見逸詩數(shù)量如此之少,這也依然不能不讓人對“孔子刪《詩》”產(chǎn)生懷疑。也正基于此,筆者認為如何化解“孔子刪《詩》”與逸詩稀少的矛盾,才是我們目前應著力解決的問題。那么,如何化解這一矛盾呢?這其中最關鍵的恐怕就在要首先弄明白那些經(jīng)傳所載逸詩的屬性問題。
眾所周知,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無論是國際交往、朝會宴飲,還是君臣論道、日常交際,通過賦詩引詩以傳達己意,在當時都是十分普遍的?!稘h書·藝文志》說:“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喻其志,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盵3]這雖然講的只是國際交往,但其實對于朝會宴飲、君臣論道及日常交際也同樣是適用的。有關這一點,我們在先秦的兩部重要歷史著作《左傳》 《國語》中是可以看得非常清楚的。有關《左傳》 《國語》的賦詩引詩情況,有不少學者,如董治安、俞志慧等,都曾做過比較詳細的統(tǒng)計,不過由于賦引之詩數(shù)量太多而且在文中也比較分散,所以他們的統(tǒng)計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疏漏。為了對《左傳》 《國語》中的賦詩引詩情況有一個更詳細的了解,現(xiàn)參照前人的各種統(tǒng)計,并加以補充,悉列如下:
1.《敬之》引2,僖公二十二年魯臧文仲對魯君引,成公四年魯季文子評晉侯引。2.《我將》引3賦1,文公四年君子評“逆婦姜于齊”引,文公十五年魯季文子評齊侯引,昭公六年晉叔向?qū)︵嵶赢a(chǎn)引,昭公十六年晉韓宣子對鄭六卿賦。3.《赍》引2,宣公十一年晉郤成子對晉諸大夫引,宣公十二年楚王對楚潘黨引。4.《酌》引1,宣公十二年晉士季對晉荀林父引。5.《武》引2,宣公十二年晉士季對晉荀林父引,宣公十二年楚王對楚潘黨引。6.《時邁》引2,宣公十二年楚王對楚潘黨引,《周語上·穆王將伐犬戎》周祭公謀父對周穆王引。7.《桓》引1,宣公十二年楚王對楚潘黨引。8.《思文》引2,成公十六年楚申叔時對楚子反引,《周語上·厲王說榮夷公》周芮良夫?qū)χ軈柾跻?.《豐年》引1,襄公二年君子評魯季文子引。10.《烈文》引3,襄公二十一年晉祁奚對晉范宣子引,昭公元年君子評莒展輿引,哀公二十六年魯子贛對衛(wèi)出公使者引。11.《昊天有成命》賦1,《周語下·晉羊舌肸聘于周》周單靖公對晉叔向賦。12.《天作》引1,《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鄭叔詹對鄭文公引。
1.《玄鳥》引1,隱公三年君子評宋宣公引。2.《長發(fā)》引3,成公二年齊賓媚人對晉人引,昭公二十年孔子評鄭子大叔為政引,《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宋公孫固對宋襄公引。3.《殷武》引2,襄公二十六年蔡聲子對楚子木引,哀公五年鄭子思評“鄭駟秦富而侈”引。4.《烈祖》引1,昭公二十年齊晏子對齊侯引。5.《那》引1,《魯語下·齊閭丘來盟》魯閔馬父對魯子服景伯引。
1.《閟宮》引1,文公二年君子評魯“逆祀”引。
1.《既醉》引4賦1,隱公元年君子評鄭穎考叔引,成公二年齊賓媚人對晉人引,襄公三十一年衛(wèi)北宮文子對衛(wèi)侯引,襄公二十七年楚子蕩對晉侯賦?!吨苷Z下·晉羊舌肸聘于周》晉叔向?qū)χ軉沃弦?.《行葦》引1,隱公三年君子評“周鄭交惡”引。3.《泂酌》引1,隱公三年君子評“周鄭交惡”引。4.《文王》引12賦2,桓公六年鄭太子忽對鄭人引,莊公六年君子評衛(wèi)君黔牟被放引,文公二年晉趙衰對晉諸大夫引,宣公十五年晉羊舌職評晉侯賞罰引,成公二年楚子重對楚人引,襄公十三年君子評晉范宣子引,襄公三十年君子評“澶淵之會”引,昭公六年晉叔向?qū)︵嵶赢a(chǎn)引,昭公十年齊陳桓子自評己之仁政引,昭公二十三年沈戌評楚政引,昭公二十八年孔子評晉魏獻子引,襄公四年晉侯使樂工對魯叔孫豹賦,《周語上·厲王說榮夷公》周芮良夫?qū)χ軈柾跻?,《魯語下·叔孫穆子聘于晉》晉悼公使樂工對魯叔孫穆子賦。5.《板》引7賦1,僖公五年晉士蒍對晉侯引,宣公九年孔子評宋洩治引,成公八年魯季文子對晉韓穿引,襄公三十一年晉叔向評鄭子產(chǎn)引,昭公六年宋向戌對宋華亥引,昭公二十八年晉司馬叔游對晉祁盈引,昭公三十二年衛(wèi)彪徯評晉魏舒僭越引,文公七年晉荀林父對晉先篾賦。6.《蕩》引3,宣公二年晉士季對晉靈公引,襄公三十一年衛(wèi)北宮文子對衛(wèi)侯引,《周語下·靈王二十二年榖洛斗》周太子晉對周靈王引。7.《抑》引8,僖公九年君子評晉荀息引,僖公九年秦公孫枝對秦伯引,襄公二年君子評魯季文子引,襄公二十一年晉叔向?qū)ζ涫依弦?,襄公二十二年君子評鄭公孫黑肱引,襄公三十一年衛(wèi)北宮文子對衛(wèi)侯引,昭公元年晉趙文子對晉祁午引,昭公五年孔子評魯叔孫昭子引。8.《皇矣》引5,僖公九年秦公孫枝對秦伯引,文公二年君子評晉狼曋引,文公四年君子評秦穆公引,襄公三十一年衛(wèi)北宮文子對衛(wèi)侯引,昭公二十八年晉成鱄對晉魏獻子引。9.《旱麓》引4,僖公十二年君子評齊管仲引,成公八年君子評“晉侵沈”引,《周語中·晉既克楚于鄢》周單襄公對周邵桓公引,《周語下·景王二十一年將鑄大鐘》周單穆公對周景王引。10.《思齊》引2,僖公十九年宋子魚對宋公引,《晉語四·文公問于胥臣曰》晉胥臣對晉文公引。11.《民勞》引4,僖公二十八年君子評晉文公引,文公十年楚子舟對楚人引,昭公二年晉叔向?qū)︳斒骞压昕鬃釉u鄭子大叔為政引。12.《桑柔》引4,文公元年秦伯對秦大夫引,襄公三十一年鄭馮簡子對衛(wèi)侯引,昭公二十四年沈戌評楚政引,《周語下·靈王二十二年榖洛斗》周太子晉對周靈王引。13.《假樂》引3賦2,成公二年君子評“蔡許之君失位”引,昭公二十一年魯叔孫昭子評蔡太子朱失位引,哀公五年鄭子思評“鄭駟秦富而侈”引,文公三年魯公對晉侯賦,襄公二十六年晉侯對齊侯鄭伯賦。14.《烝民》引6,文公三年君子評秦孟明引,文公十年楚子舟對楚人引,宣公二年晉士季對晉靈公引,襄公二十五年衛(wèi)大叔文子評衛(wèi)寧喜引,昭公元年晉叔向?qū)x趙文子引,定公四年鄖公對其弟引。15.《文王有聲》引1,文公三年君子評秦子桑引。16.《瞻卬》引4,文公六年君子評秦穆公引,襄公二十六年蔡聲子對楚子木引,昭公十年魯叔孫昭子對魯諸大夫引,昭公二十五年宋樂祁對宋公引。17.《韓奕》賦1,成公九年魯季文子對魯君賦。18.《大明》引3賦3,襄公二十四年鄭子產(chǎn)對晉范宣子引,昭公二十六年齊晏子對齊侯引,襄公四年晉侯使樂工對魯叔孫豹賦,昭公元年楚子圍對晉趙孟賦,《魯語下·叔孫穆子聘于晉》晉悼公使樂工對魯叔孫穆子賦,《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齊姜對晉重耳引。19.《綿》引1賦3,哀公二年晉樂丁對晉諸大夫引,襄公四年晉侯使樂工對魯叔孫豹賦,昭公二年魯季文子對晉韓宣子賦,《魯語下·叔孫穆子聘于晉》晉悼公使樂工對魯叔孫穆子賦。20.《靈臺》引2,昭公九年魯叔孫昭子評魯季平子引,《楚語上·靈王為章華之臺》楚伍舉對楚靈王引。
1.《巧言》引5賦1,桓公十二年君子評“宋無信”引,文公二年君子評晉狼瞫引,宣公十七年晉范武子對其子士燮引,襄公二十九年鄭裨諶對鄭然明引,昭公三年君子評齊晏子引,襄公十四年衛(wèi)師曹代衛(wèi)獻公對衛(wèi)孫蒯賦。2.《出車》引1,閔公元年齊管仲對齊侯引。3.《十月之交》引3,僖公十五年晉韓簡對晉惠公引,昭公七年晉侯對晉士文伯引,昭公三十二年晉史墨評魯政引。4.《正月》引3,僖公二十二年周富辰對周天子引,襄公二十九年鄭子大叔對衛(wèi)大叔儀引,昭公元年晉叔向?qū)x趙孟引。5.《小旻》引4,僖公二十二年魯臧文仲對魯君引,宣公十六年晉羊舌職評晉國政治引,襄公八年鄭子駟對鄭大夫引,昭公元年晉樂王鮒對盟國諸大夫引。6.《六月》引2賦3,宣公十二年楚孫叔敖對楚人引,昭公十三年周劉獻公對晉叔向引,僖公二十三年秦伯對晉重耳賦,襄公十九年魯季武子對晉范宣子賦,《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秦伯對晉重耳賦。7.《常棣》引3賦2,僖公二十四年周富辰對周天子引,昭公七年晉大夫?qū)x范獻子引,襄公二十年魯季武子對宋褚?guī)煻钨x,昭公元年晉趙孟對盟國諸大夫賦,《周語中·襄王十七年鄭人伐滑》周富辰對周襄王引。8.《小明》引2,僖公二十四年君子評鄭子臧引,襄公七年晉穆子對晉公族引。9.《青青者莪》賦2,文公三年晉侯對魯公賦,昭公十七年小邾穆公對魯君臣賦。10.《湛露》賦1,文公四年魯公對衛(wèi)寧武子賦。11.《彤弓》賦2,文公四年魯公對衛(wèi)寧武子賦,襄公八年魯季武子對晉范宣子賦。12.《鴻雁》賦2,文公十三年鄭子家對魯文公賦,襄公十六年魯穆叔對晉范宣子賦。13.《四月》引1賦1,宣公十二年君子評鄭亂引,文公十三年魯季文子對鄭伯賦。14.《采薇》賦1,文公十三年魯季文子對鄭伯賦。15.《雨無正》引3,文公十五年魯季文子評齊侯引,昭公八年晉叔向評晉師曠引,昭公十六年魯叔孫昭子評齊以大欺小引。16.《角弓》引2賦2,宣公二年君子評宋羊斟引,昭公六年晉叔向?qū)x侯引,襄公八年魯季武子對晉范宣子賦,昭公二年晉韓宣子對魯季武子賦。17.《信南山》引1,成公二年齊賓媚人對晉人引。18.《節(jié)南山》引4賦1,成公七年魯季文子評“吳伐郯”引,襄公七年晉穆子對晉公族引,襄公十三年君子評吳師之敗引,昭公二年魯季武子對晉韓宣子賦,《楚語上·靈王虐白公子張驟諫》楚白公子張對楚靈王引。19.《桑扈》引1賦1,成公十四年衛(wèi)寧惠子對晉苦成叔引,襄公二十七年鄭公孫段對晉趙孟賦。20.《裳裳者華》引1,襄公三年君子評晉祁奚引。21.《鹿鳴》引2賦2,昭公七年孔子評魯孟僖子引,昭公十年魯臧武仲評魯季平子“殺人以祭”引,襄公四年晉侯使樂工對魯叔孫豹賦,《魯語下·叔孫穆子聘于晉》晉悼公使樂工對魯叔孫穆子賦。22.《四牡》引1賦2,襄公二十九年鄭子展對鄭伯有引,襄公四年晉侯使樂工對魯叔孫豹賦,《魯語下·叔孫穆子聘于晉》晉悼公使樂工對魯叔孫穆子賦。23.《皇皇者華》引1賦2,襄公四年晉侯使樂工對魯叔孫豹賦,《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晉重耳對齊姜引,《魯語下·叔孫穆子聘于晉》晉悼公使樂工對魯叔孫穆子賦。24.《采菽》引1賦2,襄公十一年晉魏絳對晉侯引,昭公十七年魯季平子對小邾穆公賦,《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秦伯對晉重耳賦。25.《北山》引3,襄公十三年君子評晉范宣子引,昭公七年楚無宇對楚王引,昭公七年晉士文伯對晉侯引。26.《青蠅》賦1,襄公十四年姜戎駒支對晉范宣子賦。27.《都人士》引1,襄公十四年君子評楚子囊引。28.《祈父》賦1,襄公十六年魯穆叔對晉中行獻子賦。29.《黍苗》賦3,襄公十九年晉范宣子對魯季武子賦,襄公二十七年鄭子西對晉趙孟賦,《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晉重耳對秦伯賦。30.《魚麗》賦1,襄公二十年魯季武子對魯君賦。31.《南山有臺》引2賦1,襄公二十四年鄭子產(chǎn)對晉范宣子引,昭公十三年孔子評鄭子產(chǎn)引,襄公二十年魯君對魯季武子賦。32.《小弁》引1,襄公二十五年衛(wèi)大叔文子評衛(wèi)寧喜引。33.《蓼蕭》賦2,襄公二十六年齊國景子代齊侯對晉侯賦,昭公十二年魯君對宋華定賦。34.《隰?!焚x1,襄公二十七年鄭子產(chǎn)對晉趙孟賦。35.《小宛》賦2,昭公元年晉趙孟對楚子圍賦,《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秦伯對晉重耳賦。36.《瓠葉》賦1,昭公元年晉趙孟對鄭子皮賦。37.《吉日》賦1,昭公三年楚王對鄭伯賦。38.《蓼莪》引1,昭公二十四年鄭子大叔對晉范獻子引。39.《車轄》引1賦1,昭公二十六年齊晏子對齊侯引,昭公二十五年魯叔孫昭子對宋公賦。
1.《兔罝》引1,成公十二年晉郤至對楚子反引。2.《卷耳》引1,襄公十五年君子評楚國之政引。
1.《采蘩》引2賦1,隱公三年君子評“周鄭交惡”引,文公三年君子評秦穆公引,昭公元年魯叔孫豹對晉趙孟賦。2.《采蘋》引1,隱公三年君子評“周鄭交惡”引。3.《行露》引2,僖公二十年君子評“隨之見伐”引,襄公七年晉穆子對晉公族引。4.《羔羊》引1,襄公七年魯叔孫豹評衛(wèi)孫文子引。5.《摽有梅》賦1,襄公八年晉范宣子對魯君賦。6.《甘棠》引2賦1,襄公十四年晉士鞅對秦伯引,定公九年君子評鄭子然引,昭公二年魯季武子對晉韓宣子賦。7.《草蟲》賦1,襄公二十七年鄭子展對晉趙孟賦。8.《鵲巢》賦1,昭公元年魯叔孫豹對晉趙孟賦。9.《野有死麕》賦1,昭公元年鄭子皮對晉趙孟賦。
1.《谷風》引1,僖公三十三年晉臼季對晉文公引。2.《泉水》引1,文公二年君子評魯“逆祀”引。3.《綠衣》賦2,成公九年宋宣公夫人穆姜對魯季文子賦,《魯語下·公父文伯之母欲室文伯》魯公父文伯之母對其宗老賦。4.《簡兮》引1,襄公十年魯孟獻子評晉魯盟軍引。5.《匏有苦葉》賦2,襄公十四年魯叔孫豹對晉叔向賦,《魯語下·諸侯伐秦及涇莫濟》魯叔孫穆子對晉叔向賦。6.《式微》賦1,襄公二十九年魯榮成伯對魯君賦。7.《柏舟》引1,襄公三十一年衛(wèi)北宮文子對衛(wèi)侯引。8.《靜女》引1,定公九年君子評鄭子然引。
1.《載馳》賦3,閔公二年許穆夫人傷衛(wèi)之亂賦,文公十三年鄭子家對魯文公賦,襄公十九年魯穆叔對晉叔向賦。2.《桑中》引1,成公二年楚申叔跪?qū)Τ壮家?.《相鼠》引2賦1,昭公三年君子評鄭伯石引,定公十年君子評晉涉佗引,襄公二十七年魯叔孫豹對齊慶封賦。4.《鶉之奔奔》賦1,襄公二十七年鄭伯有對晉趙孟賦。5.《竿旄》引1,定公九年君子評鄭子然引。
1.《碩人》賦1,隱公三年衛(wèi)人為衛(wèi)莊公妻齊莊姜賦。2.《氓》引1,成公八年魯季文子對晉韓穿引。3.《淇澳》賦1,昭公二年衛(wèi)北宮文子對晉韓宣子賦。4.《木瓜》賦1,昭公二年晉韓宣子對衛(wèi)北宮文子賦。
1.《候人》引2,僖公二十四年君子評鄭子臧引,《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楚成王對楚子玉引。
1.《葛藟》引1,文公七年宋樂豫對宋昭公引。
1.《蟋蟀》賦1,襄公二十七年鄭印段對晉趙孟賦。2.《揚之水》引1,定公十年郈駟赤對魯叔孫成子引。
1.《七月》引1,昭公四年魯申豐對魯季武子引。2.《狼跋》引1,昭公二十年齊晏子對齊侯引。
1.《清人》賦1,閔公二年鄭人為鄭高克賦。2.《緇衣》賦1,襄公二十六年鄭子展代鄭伯對晉侯賦。3.《將仲子》引1賦1,襄公二十六年鄭子展代鄭伯對晉侯賦,《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齊姜對晉重耳引。4.《野有蔓草》賦2,襄公二十七年鄭子大叔對晉趙孟賦,昭公十六年鄭子齹對晉韓宣子賦。5.《羔裘》引1賦1,襄公二十七年君子評宋子罕引,昭公十六年鄭子產(chǎn)對晉韓宣子賦。6.《褰裳》賦1,昭公十六年鄭子大叔對晉韓宣子賦。7.《風雨》賦1,昭公十六年鄭子游對晉韓宣子賦。8.《有女同車》賦1,昭公十六年鄭子旗對晉韓宣子賦。9.《萚兮》賦1,昭公十六年鄭子柳對晉韓宣子賦。
1.《黃鳥》賦1,文公六年秦人為子車氏之三子賦。2.《無衣》賦1,定公四年秦哀公對楚申包胥賦。
1.逸詩(詩題不詳)引1,莊公二十二年齊田敬仲對齊侯引。2.逸詩(詩題不詳)引1,僖公九年秦公孫枝對秦伯引。3.逸詩《河水》賦2,僖公二十三年晉重耳對秦伯賦,《晉語四·文公在狄十二年》晉重耳對秦伯賦。4.逸詩(詩題不詳)引1,宣公二年晉趙盾對晉太史引。5.逸詩(詩題不詳)引1,成公九年君子評莒人之敗引。6.逸詩(詩題不詳)引1,襄公五年君子評楚共王引。7.逸詩(詩題不詳)引1,襄公八年鄭子駟對鄭大夫引。8.逸詩(詩題不詳)引1,襄公二十一年晉叔向?qū)x人引。9.逸詩《轡之柔矣》賦1,襄公二十六年齊國景子代齊侯對晉侯賦。10.逸詩《茅鴟》賦1,襄公二十八年魯叔孫穆子使樂工對齊慶封賦。11.逸詩(詩題不詳)引1,襄公三十年君子評“澶淵之會”引。12.逸詩(詩題不詳)引1,昭公四年鄭子產(chǎn)對鄭子寬引。13.逸詩《祈招》引1,昭公十二年楚子革對楚王引。14.逸詩《新宮》賦1,昭公二十五年宋公對魯叔孫昭子賦。15.逸詩(詩題不詳)引1,昭公二十六年齊晏子對齊侯引。16.逸詩(詩題不詳)引3,昭公十九年鄭子產(chǎn)對晉使者引,昭公二十二年宋君對楚薳越引,《周語下·靈王二十二年榖洛斗》周太子晉對周靈王引。17.逸詩《支》引1,《周語下·敬王十年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衛(wèi)彪傒對周單穆公引。
由以上所列可以看出,在《左傳》 《國語》二書中,《詩經(jīng)》305篇被賦引的數(shù)量和比率是很不平衡的。首先除去《秦風》 《鄭風》和逸詩不講,不難發(fā)現(xiàn)當時人對“詩”的賦引,其范圍十分有限:《商頌》乃是商天子用詩,二《雅》、《周頌》都是周廷用詩,《魯頌》采自周公之子伯禽的受封之地,《豳風》采自周王室的發(fā)祥地,二《南》采自周公、召公的分陜之地,《曹風》采自文王之子、周武王和周公之弟振鐸的受封之地,三《衛(wèi)》(也即邶鄘衛(wèi))采自文王之子、周武王和周公之弟康叔的受封之地,《唐風》采自周武王的兒子、周成王的弟弟叔虞的受封之地,《王風》采自周東都洛邑王城畿內(nèi)之地??磥怼蹲髠鳌?《國語》對“詩”的賦引并不是毫無選擇的,它們主要集中在一些政治上的顯貴地區(qū)。要確定《左傳》 《國語》“逸詩”的屬性,二書在賦詩引詩上所呈現(xiàn)出來的這一特點,我們必須加以注意。
下面再看《秦風》 《鄭風》的問題。和《齊風》《陳風》等諸國之風一樣,秦、鄭之風的政治地位應當說也比較低,可是它們怎么也被一再賦引呢?這一點其實也并不難解釋。由上文所列可以看出,《秦風》雖然被賦2次,但是賦詩者都是秦人,這足以說明《秦風》在當時的政治交往中也是并不流行的?!多嶏L》被引2次被賦10次,但其中所有的賦詩者也全系鄭人。盡管2次引詩一為“君子”,一為齊姜,初看起來好像與上文所說的《左傳》《國語》對詩的賦引“主要集中在一些政治上的顯貴地區(qū)”的說法相矛盾,可是如果稍加分析便會發(fā)現(xiàn)其實這也并不難理解。首先在今本《詩經(jīng)》“十五國風”中,《鄭風》錄詩21首,其他“十四國風”除三《衛(wèi)》之一的《邶風》錄詩19首外,其余皆在14首以下,少者甚至只有四五首。由此以斷,鄭國當時的詩歌創(chuàng)作應當是十分繁榮的。在《論語》中孔子屢屢對鄭詩提出批評,如《陽貨》云:“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4]等等,鄭詩的創(chuàng)作竟已繁榮到擾亂“雅樂”的程度,其創(chuàng)作之盛于此可知。在《左傳》 《國語》中,鄭人對于本國之詩的使用,如上所列,其數(shù)量竟然高達9首10次,遠非秦、齊、唐(晉)、衛(wèi)諸國所能比,這也再次說明鄭國詩歌之繁榮確乎是其他諸侯國難以企及的。鄭國的詩歌創(chuàng)作既然如此之盛,那么偶然為他國之人引用一兩次,也就自然不足為怪了。其次,再從《鄭風》的政治地位來說,鄭國的開國封君乃西周中興之主周宣王的弟弟,據(jù)此,《鄭風》雖然在政治地位上不如二南、三衛(wèi)、豳、王、唐、曹高貴,但是較之秦、齊、陳、檜、魏諸國之風,地位無疑又是要略勝一籌的。從這個角度講,《鄭風》為他國之人引用一兩首,也同樣可以理解。也正鑒此,所以我們認為在《左傳》 《國語》中,秦、鄭二風的屢被賦引對于我們上文所作的結論并不構成威脅。蓋也正因如此,所以有的學者說《左傳》 《國語》所賦引的“‘風’詩,都具有某種高貴的世系,因而都具有某種程度的‘雅’、‘頌’性質(zhì)”?!按呵镔x引《詩》不僅很少用及那些不具有雅、頌性質(zhì)的作品,而且即使偶有用及,也主要限于本國人士或與該國人事相關的特殊場合?!盵5]這一論斷無疑是很有見地的。
為了進一步說明問題,下面我們再作一組對比。在上文所列291首次的賦引里,其中賦詩94首次——“逸詩”5, 《秦風》2, 《鄭風》10,《豳風》0, 《唐風》1,《王風》0,《曹風》 0,三 《衛(wèi)》 13, 《召南》 6, 《周南》 0, 《小雅》42,《大雅》13,三《頌》2;引詩197首次——“逸詩”15,《秦風》0,《鄭風》2,《豳風》2,《唐風》1,《王風》1,《曹風》2,三《衛(wèi)》10,《召南》8,《周南》2,《小雅》50,《大雅》75,三《頌》29。由這些數(shù)字不難看出:(1)除去“逸詩”的屬類不能辨別外,《秦風》只出現(xiàn)在賦詩里,而所有的引詩全部都來自上文所說的顯貴地區(qū)。(2)在這所有的顯貴地區(qū)中,除去《豳風》《唐風》 《王風》 《曹風》 《周南》五家數(shù)量太少不予計算外,《鄭風》、三《衛(wèi)》、《召南》、《小雅》與《大雅》、三《頌》也顯然存在著差別?!多嶏L》主要用于賦詩,三《衛(wèi)》、《召南》、《小雅》大致賦、引參半,而三《頌》、《大雅》則主要用在引詩里。雖然不論賦、引都是對“詩”的依托,但依托的性質(zhì)顯然是很不相同的。引詩的目的重在為立論提供依據(jù),而賦詩則主要體現(xiàn)的是一種表達方式,說的更明確一點也就是借助賦詩述說己志;引詩的場合一般都比較嚴肅,而賦詩則帶有更多的即興娛樂的性質(zhì),它之所以多用于宴飲場合,其中的道理也正在此。如果以上所論不差,則我們是否可以得出如下結論,即越是政治地位較高的作品就越較多地用在引詩里。由此以斷,也同樣可以看出春秋之時人們對詩的賦引,其選擇性、傾向性確實是很鮮明的。
春秋之時,“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稱詩以喻其志”,既然所習用的都是那些政治上的顯貴地區(qū)的詩歌,其他地區(qū)的詩歌即使在賦詩中也難得一見,如此則顯而易見,《左傳》《國語》所載逸詩是絕不可能是《詩經(jīng)》之中全部詩作的剩余的,它們只能出自那些政治上的顯貴地區(qū)。很難想象,那些非顯貴地區(qū)的詩歌連在《左傳》 《國語》中露臉的機會都沒有,二書之中所載的逸詩又怎么會來自它們呢?這顯然是不可思議的。
此外還有兩點需要注意,從這兩點我們可進一步看出《左傳》 《國語》所保存的逸詩,其所屬范圍甚至比我們上文所說的還要小。其一,《左傳》《國語》的17首逸詩,如上所列,總計被引15首次、被賦5首次,這樣的比例即是較之三《衛(wèi)》《召南》 《小雅》的賦、引參半,其被引率也要高出很多。如上所言,政治地位越高的作品就越較多地出現(xiàn)在引詩里,既是如此,則不難推知這17首逸詩,它們中很大部分的政治地位也應當是十分之高的(如三《頌》、《大雅》之類)。其二,如上所示,除去逸詩,《左傳》 《國語》對詩的賦引共計271首次,而在這271首次中,三《頌》、二《雅》就占了211首次,占全部賦引的78%。據(jù)此以斷,也同樣不難得知《左傳》 《國語》所賦引的逸詩,其所屬范圍確乎是十分有限的。如果將以上兩點綜合起來,再將《商頌》 《魯頌》剔除出去——它們分別只被賦引了8首次與1首次,較之《周頌》的22首次、《大雅》的88首次、《小雅》的92首次相差太遠,所以也可忽略不計,那么《左傳》《國語》的這17首逸詩其最有可能源出的范圍就是《周頌》和二《雅》,或者說它們其中的很大部分都應當是源出于此的。這一結論較之我們上文所得的結論,在所屬范圍上顯然又小了許多。
《左傳》 《國語》所賦引的逸詩與《詩經(jīng)》的關系已如上述,這一特點其實對先秦其他文獻也同樣適用。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不同,那也不過是所賦引之詩的顯貴程度或高或低,稍有出入罷了。
舉例來說,譬如《戰(zhàn)國策》,全書引詩總計10首次(無賦詩現(xiàn)象),其中《大雅·蕩》2首次,分別見《秦策四·頃襄王二十年》楚黃歇對秦昭王引,《秦策五·謂秦王》無名氏對秦王引;《小雅·北山》1首次,見《東周策·溫人之周》溫人對周人引;《小雅·巧言》1首次,見《秦策四·頃襄王二十年》楚黃歇對秦昭王引;《小雅·菀柳》1首次,見《楚策四·客說春申君》趙荀況對楚春申君引;逸詩(詩題不詳)2首次,分別見《秦策三·范睢至秦》魏范睢對秦王引,《秦策三·應侯謂昭王》魏范睢對秦昭王引;逸詩(詩題不詳)1首次,見《秦策四·頃襄王二十年》楚黃歇對秦昭王引;逸詩(詩題不詳)1首次,見《秦策五·謂秦王》無名氏對秦王引;逸詩(詩題不詳)1首次,見《趙策二·王立周紹為傅》趙王對其臣周紹引。由以上所列不難看出,除去逸詩不講,《戰(zhàn)國策》所引全部出自《大雅》 《小雅》,其所引詩歌的顯貴程度甚至比《左傳》 《國語》還要高。既是如此,則它里面的四首逸詩,其源出二《雅》的幾率也就更大了。
再如《墨子》,它總計引詩14首次(無賦詩現(xiàn)象),其中《召南·騶虞》1首次,見《三辯》;《小雅·大東》2首次,分別見《親士》 《兼愛下》;《小雅·皇皇者華》1首次,見《尚同中》;《大雅·桑柔》1首次,見《尚賢中》;《大雅·抑》1首次,見《兼愛下》;《大雅·皇矣》2首次,分別見《天志中》 《天志下》;《大雅·文王》1首次,見《明鬼下》;《周頌·載見》1首次,見《尚同中》;《周頌·維清》1首次,見《三辯》;逸詩(詩題不詳)1首次,見《所染》;逸詩(詩題不詳)1首次,見《尚賢中》;逸詩(詩題不詳)1首次,見《非攻中》。與上文《戰(zhàn)國策》所引詩文加以比較,不難看出二者的情況可以說是非常相類的。尤其需要注意者,《墨子·尚賢中》所引的逸詩,作者明確指出它出于《周頌》:“《周頌》道之曰:‘圣人之德,若天之高,若地之普?!盵6]這就更為《墨子》所引逸詩地位的顯赫提供了證明。
再看《荀子》,全書引詩共計60首96次(無賦詩現(xiàn)象),其中《齊風》 《秦風》 《周南》 《豳風》 《衛(wèi)風》各1首1次,其篇目分別為《東方未明》 《小戎》 《卷耳》 《七月》 《淇奧》;《邶風》2首2次,其篇目分別為《柏舟》 《雄雉》;《曹風》1首4次,其篇目為《鸤鳩》;《周頌》8首16次,其篇目分別為《維清》 《天作》 《時邁》 《執(zhí)兢》《雝》 《武》 《酌》 《桓》;《商頌》2首4次,其篇目分別為《那》 《長發(fā)》;《小雅》18首26次,其篇目分別為《出車》 《魚麗》 《鶴鳴》 《節(jié)南山》 《十月之交》 《小旻》 《巧言》 《何人斯》《大東》 《北山》 《無將大車》 《小明》 《楚茨》《裳裳者華》 《采菽》 《角弓》 《黍苗》 《綿蠻》;《大雅》17首32次,其篇目分別為《文王》 《大明》 《棫樸》 《思齊》 《皇矣》 《下武》 《文王有聲》 《既醉》 《泂酌》 《卷阿》 《民勞》 《板》《蕩》 《抑》 《桑柔》 《烝民》 《常武》;逸詩7首7次,詩題皆不詳。由上文所列可以看出,雖然與《左傳》 《國語》 《戰(zhàn)國策》 《墨子》不同,《荀子》引了兩首非顯貴地區(qū)的詩,即《秦風·小戎》《齊風·東方未明》,但是稍加對比便可發(fā)現(xiàn)這兩首非顯貴地區(qū)的詩,每首在《荀子》中都只被引了1次,相對于全書的94次簡直可以說是微乎其微的。所以總體而言,《荀子》一書在賦詩引詩上與《左傳》 《國語》等書也同樣沒有二致。
先秦文獻中的賦詩引詩現(xiàn)象,除了以上所列者外,另外還有《論語》 《孟子》 《莊子》 《管子》《韓非子》 《呂氏春秋》 《晏子春秋》和三《禮》等。對這10部典籍的賦引情況,當今學者也有統(tǒng)計。根據(jù)他們的統(tǒng)計,不難發(fā)現(xiàn)這10部典籍賦引之詩與《左傳》 《國語》等也同樣表現(xiàn)出驚人的一致。具體來說,這10部典籍共計稱詩167首252首次,撇開逸詩不講,除了《孟子》的《萬章上》《盡心上》分別引了《齊風·南山》和《魏風·伐檀》,《禮記》的《坊記》 《射義》分別引了《齊風·南山》和《秦風·小戎》,《大戴禮記》的《投壺》賦了《魏風·伐檀》外,各書所賦引的其他詩歌,毫無例外也全部來自上文所說的包括鄭國在內(nèi)的顯貴地區(qū)。如果將上文所列《荀子》所引的《秦風·小戎》和《齊風·東方未明》也考慮進來,則先秦典籍對于非顯貴地區(qū)的詩歌的賦引實際只有7首次(上文所列秦人對于本國之詩的兩賦除外)。若除其復重,則僅有4首詩,即《秦風·小戎》 《魏風·伐檀》和《齊風》之《東方未明》與《南山》。而《陳風》 《檜風》在全部先秦文獻中更連賦引1次的機會也沒有。所有這些對我們確定先秦文獻所載逸詩的屬性,無疑都是非常有幫助的。
綜上所述不難看出,先秦文獻所載逸詩雖然稀少,但因其并不是整部《詩經(jīng)》之逸,而只是部分顯貴地區(qū)的詩歌之逸,特別是《周頌》和二《雅》之逸,所以它們與“孔子刪《詩》”其實并無矛盾。尤其是《周頌》和二《雅》,由于其政治地位比較高貴,本來被刪的可能性就不大,據(jù)此而論,以《左傳》 《國語》為代表的先秦文獻,其逸詩稀少也就更不難理解了。如上所說,以先秦典籍所載逸詩稀少而否定“孔子刪《詩》”,這本來乃是“孔子刪《詩》”的否定論者借以立論的稍顯有力的論據(jù),可是現(xiàn)在連這一論據(jù)也完全坍塌,如此則“五四”之后那些“孔子刪《詩》”的否定論者所作的論證,其論證力有多大,我們也就更不難察知了。
最后,再補充一條證據(jù)。先秦文獻逸詩稀少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有的逸詩由于稱引者在稱引時表述不夠規(guī)范,所以我們今天已經(jīng)無法辨識了。如劉立志、翟相君說:“先秦引《詩》,未必謹遵規(guī)范,韻語與諺語交錯糾纏,散文化或增改文字乃其常態(tài),因故逸詩或湮沒在群籍傳世典籍中的普通行文之間,認定尚有困難,學者難能一致。《周禮·春官》鄭注:‘敕爾瞽,率爾眾工,奏爾悲誦,肅肅雍雍,無怠無兇?!Z公彥疏:‘“奏爾悲誦”等似逸詩?!盵7]又,“《論語》中的某些句子,是否為逸詩也很難確定。如《論語·憲問》有‘深則厲,淺則揭’,若不是有《邶風·匏有苦葉》存在,就很難看出原為詩句。假定《魯頌·駉》失傳,恐怕也不會有人把‘思無邪’當作逸詩句子?!盵8]這一認識無疑也是十分深刻的。先秦典籍中很多引詩,稱引者常常并不加“詩曰”“詩云”或“詩所謂”等字樣,如上文劉、翟二家所舉的三個例子便都是如此,并且有的時候稱引者還會隨意增文改字,甚而至于給出完全散文化的處理,這就使我們更難判斷它們究竟是諺語、箴言還是詩句。
為了更清楚地說明這一點,接下來我們不妨再舉幾個例子。如《左傳·襄二十七年》載君子評宋子罕曰:“君子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樂喜(即子罕)之謂乎?”[9]1136又,《管子·小問》:“語曰:‘澤命不渝’,信也?!盵10]“彼己之子,邦之司直”與“澤命不渝”,皆見今本《詩經(jīng)·鄭風·羔裘》[11],倘若不是《羔裘》一詩至今尚存,我們恐怕也很難想到它們會是詩句。再如《左傳·文七年》載宋樂豫勸諫宋昭公的話說:“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為比?!睏畈⒃唬骸按擞谩锻躏L·葛藟》義。其首章云:‘綿綿葛藟,在水之滸。終遠兄弟,謂他人父。謂他人父,亦莫我顧?!缎颉吩疲骸陡鹚墶?,王族刺平王也。周室道衰,棄其九族焉?!盵9]557楊氏之說可謂是把樂豫所言與《王風·葛藟》的關系講得非常清楚了??墒侨绻皇恰陡鹚墶啡栽?,我們也同樣不會想到樂豫這里乃是在暗用詩文。再如《左傳·僖九年》載秦公孫枝諫秦伯說:“臣聞之:‘唯則定國?!盵9]331《呂氏春秋·慎大覽·權勛》也引此語,不過“臣聞之”卻變成了“《詩》云”[12]366。再如《左傳·昭十九年》載鄭子產(chǎn)對晉使者說:“諺曰:‘無過亂門’”[9]1404,《左傳·昭二十二年》 《國語·周語下·靈王二十二年榖洛斗》 《呂氏春秋·貴直論·原亂》也皆引此語,不過其表述卻分別變成了“人有言曰:‘唯亂門之無過’”[9]1433、“人有言曰:‘無過亂人之門’”[13]和“詩曰:‘毋過亂門’”[12]638。顯而易見,如果不是《呂氏春秋》的這兩處提醒,我們恐怕也同樣無法判定《左傳》 《國語》所引乃為逸詩。一方面那些政治上的顯貴地區(qū)的詩歌,特別是《周頌》和二《雅》的詩歌本來被刪除的可能性就不大,另一方面在這些被刪除的詩文中卻又有很大一部分因為引詩者的隨意性或不嚴謹性而被遮蔽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要以逸詩之少而否定“孔子刪《詩》”,顯然很難讓人接受。
當然,在我們上文所說的這些逸詩中,有的逸詩可能在孔子之前就已成逸詩了。如張西堂曰:“所謂逸詩,或逸于孔子之前,……并不是因孔子刪削而后逸的?!盵14]所指就是這種情況。有的逸詩或許源自已佚的今文詩,也就是說它們很可能是今本《詩經(jīng)》也即“毛詩”的異文。如魏源說:“今所奉為正經(jīng)章句者,《毛詩》耳。而《孔疏》謂《毛詩》與三家異者,動以百數(shù)?!颉睹芬匀宜袨橐?,猶《韓》以《毛》所有為逸,果孰為夫子所刪之本耶?是逸詩之不盡為逸?!盵15]對此闡述得也是很明確的??墒窍襁@類詩歌畢竟只占我們今天所見逸詩的一部分,由此我們只能得出并非所有逸詩都由孔子所刪的結論,如果據(jù)此就從根本上否定“孔子刪《詩》”,這也同樣是讓人無法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