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潔
(中央民族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北京 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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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時期政治文化的寫照
——以“毛澤東頌歌”為例的分析
蔡潔
(中央民族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北京 100081)
摘要:延安時期,隨著毛澤東在中共黨內最高地位的逐步確立,頌歌從“黨的頌歌”“各軍事領袖的頌歌”“八路軍、新四軍的頌歌”等百花齊放,逐漸向“毛澤東頌歌”鶴立雞群的盛況轉變;作為頌歌的創(chuàng)作主力軍,延安知識分子也完成了延安文化符號地帶的“想象者”向“實踐者”和“完善者”的角色轉換;為配合邊區(qū)經濟政治建設和革命行動,黨的宣傳機器通過頌歌等形式,促使民眾從對“神的崇拜”轉向對“毛主席的崇拜”,成為建國后“神壇頌歌”的濫觴。
關鍵詞:延安時期;“毛澤東頌歌”;政治文化
從北伐戰(zhàn)爭至今,在中國的文壇和樂壇上、廣大老百姓的口中,以及外國友人中間,產生并流傳著大量贊頌毛澤東的詩歌和民歌,統(tǒng)稱為“毛澤東頌歌”。若按時間劃分,“毛澤東頌歌”的形成與發(fā)展可分為毛委員頌歌時期、延安時期的毛澤東頌歌、建國后的神壇頌歌時期,以及新時期的“紅歌”熱潮。目前學術界對“毛澤東頌歌”的研究,僅對其基本脈絡、各階段產生的原因、內容和特點的簡單概括。*蔣暉.毛澤東頌歌的歷史軌跡和大眾心態(tài)[J].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3):42-47;毛克明.“文革”時期的“紅色圣歌”[J].社會科學論壇,2004(6):84-88;吳繼金.中國的“毛澤東熱”研究[J].船山學刊,2007(4):30-33;楊三省.現(xiàn)代中國毛澤東熱述評[J].人文雜志,1996(2):121-126;戴向青.論“毛澤東熱”的淵源和效應[J].南昌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4(4):68-73.本文擬對延安時期的“毛澤東頌歌”進行考察,分析該時期頌歌的藝術特色,以及其中折射出來的有關毛澤東地位變遷、中共知識分子角色轉變和解放區(qū)群眾的文化心態(tài)的變化軌跡。
1歌頌主體:從“百花齊放”到“眾星捧月”
在毛委員時期,毛澤東僅是眾多領袖中的一員。該時期出現(xiàn)了許多分別對毛澤東、朱德、賀龍等領袖進行歌頌,或將幾個領袖并列提及的詩歌和民歌。[1]到了延安以后,伴隨著毛澤東地位上升的趨勢,“毛澤東頌歌”才逐漸從頌歌群中脫穎而出,成為頌歌的典型。
從數(shù)量上看,以《解放日報》和《新華日報》為例,1943年下半年以前,頌歌贊美的主體是新四軍、八路軍和中國共產黨,涉及毛澤東的僅有一首,即賀敬之的《七枝花》。1943年下半年以后,頌揚毛澤東的詩歌和民歌持續(xù)增多,尤其是1945年后,對毛澤東的歌頌達到了延安時期的高潮,文壇和歌壇幾乎成了“毛的海洋”。
從內容來看,1944以前,在涉及毛澤東的詩歌和民歌中,中共往往列于毛澤東之前,如景成1943年9月發(fā)表的《保衛(wèi)邊區(qū)》:
……咱們生長在這里/堅決保衛(wèi)咱們的邊區(qū)/保衛(wèi)咱們的好莊稼/保衛(wèi)咱們的牛羊馬/保衛(wèi)咱們的好日子/保衛(wèi)咱們的邊區(qū)政府/保衛(wèi)救命的共產黨/保衛(wèi)我們的毛主席/拿起我們的紅櫻槍/拿起我們的鐮鋤斧/拿起我們的剪刀/拿起我們的錘子/……/拿起一切武器/軍民在一起/把進攻邊區(qū)的家伙打出去/……[2]
在1944年以后的頌歌中,共產黨和其他中共領袖的形象逐漸居于毛澤東之后,甚至有毛澤東的形象逐漸取代黨的形象,成為唯一被歌頌對象之趨勢。如顏寧1944年發(fā)表的《給我準備一支槍——一個小鬼的話》:
……給我準備一支槍/必要時我也上戰(zhàn)場/保衛(wèi)邊區(qū)/保衛(wèi)毛主席/保衛(wèi)中國共產黨/給我呀/同志/給我準備一支槍/必要時我也去站在保衛(wèi)邊區(qū)的前哨上。[3]
又如呂劍于1945年寫的《人民英雄歌》:
“……/太陽紅/東方升/滿天彩霞在歡迎/這時人們都覺醒/毛澤東走到人群中/太陽呀來到人心中/全世界都感到地球在震動/因為毛澤東出來/把舊中國和新中國分開/……/啊/你是一陣春風/去解放大地的冰凍/你是一陣及時的春雨/一切新芽在泥土里睜開眼睛/你在面前開道路/人們走著你的路/道路向著中國各地擴展開/道路上走著人民的隊伍/……/毛澤東的大旗呀/在前面高高飛揚/……/因為你是中國人民的福音/我歌唱了你也歌唱了人民/……[4]
從創(chuàng)作者來看,1943年下半年以前歌頌毛澤東的多為普通群眾。1943年下半年以后,除了普通群眾的增加外,不少知名作家也參與到“毛澤東頌歌”的創(chuàng)作群體中來,如臧克家的《毛澤東,你是一顆大星》、田間的《太陽城》、徐遲的《毛澤東頌》、卞之琳的《〈論持久戰(zhàn)〉的著者》、艾青的《毛澤東》、蕭三的《送毛主席飛重慶》、郭小川《毛澤東之歌》等,此外,還有陳毅、朱德、賀龍、謝覺哉等革命領袖,形成了“眾星捧月”的盛況。如謝覺哉在1945年寫的《在范亭處談毛主席的思想方法》:
道在不沾兼不脫/思想入舊又全新/萬流爭赴虛如海/一鏡高懸凈不塵/踐實體誠非別術/沉機觀變竟通神/公余一卷延園靜/又是梨花壓葛巾。[5]
實際上,延安時期的“毛澤東頌歌”,在數(shù)量的遞增,以及在內容和創(chuàng)作群體上的充實,反映了毛澤東逐漸上升到中共最高領袖的歷程。遵義會議后,毛澤東發(fā)揮了軍事才能與理論水平,逐漸擴大了在黨內的影響;1940年代初期,毛澤東的地位不斷提高并取得了共產國際的認可,但尚未取得黨內最高統(tǒng)治地位;1943年3月,毛澤東被推選為中央政治局主席,卻未占據(jù)中共中央絕對權威的地位;直到1945年“中共七大”的召開,毛澤東才真正確立起在中共的最高統(tǒng)治地位。
與其相似的是,延安領袖像的懸掛特征也顯示了這一趨勢。1939年以前,“毛澤東像”僅與列寧、斯大林、孫中山、蔣介石等領袖的畫像并列*參見新華日報(華北版),1939-3-15(2)、1939-3-19(1);新中華報,1938-4-20(2)、1939-7-25(4)、1939-12-16(3).,甚至在太行、太岳根據(jù)地還出現(xiàn)了對朱德個人的崇拜現(xiàn)象。如1939年12月在朱德的壽宴上,楊尚昆代表中共中央和北方局,將朱德譽為“中華民族最優(yōu)秀的兒女”和“革命的圣人”*參見新華日報(華北版),1939-5-29(1)、1939-12-23(1).。又如1940年在慶?!缎氯A日報》創(chuàng)辦一周年的大會上,朱德還被描述為“第八路軍的慈父”,甚至稱“朱副總司令長官的出現(xiàn),像永恒的太陽出現(xiàn)于天堂”*參見新華日報(華北版),1940-1-7(1).。相比較而言,“毛澤東像”在1939年9月召開的中共晉冀豫代表大會上,僅作為國內外共產主義領袖像之一,排在第七位。*參見新華日報(華北版),1939-9-19(1).直到整風運動開始后,在1941年延安青年節(jié)紀念大會上,“毛澤東像”才首次單獨同國旗并列懸掛,成為“政權最高象征”。自1943年下半年起,“毛澤東像”穩(wěn)居于其他黨內領袖的畫像之上。*參見解放日報,1943-11-12(1)、1943-11-24(1)、1943-11-27(1)、1943-12-1(1).在1945年的晉冀魯豫邊區(qū)參議會上,“毛澤東像”甚至取代了“孫中山像”。隨著解放戰(zhàn)爭的開啟,“毛澤東像”被賦予了“中國正統(tǒng)”的形象,逐步向全國各地傳播。*參見新華日報(太行版),1945-3-11(1).可見,無論是頌歌還是畫像懸掛,皆透視出延安時期的政治大動脈。
2創(chuàng)作主力軍:從延安文化符號地帶的“想象者”到“實踐者”
1930年代中期至1940年代初期,延安在國統(tǒng)區(qū)許多知識分子看來,是一個令人向往的太陽城。自1936年始,為擴大紅軍和共產黨的影響力,中共號召經歷長征的戰(zhàn)士和領導撰寫回憶文章,出版了《紅軍長征記》。此外,斯諾基的《紅星照耀中國》和范長江的《中國的西北角》對延安的大力宣傳,給國統(tǒng)區(qū)和淪陷區(qū)的知識青年展示了一片全新的天地:延安充滿了“革命烏托邦”迷人的魅力,那里有革命、激情、青春、奮斗、集體主義、理想主義以及斯巴達式的律己主義。尤其對于生活在世俗化、貧富對立的國統(tǒng)區(qū)以及被日本凌虐、踐踏的淪陷區(qū)的大批年輕知識分子而言,延安是一個迷人的太陽城。[6]如臧克家在《毛澤東,你是一顆大星》中寫道:
……延安是一塊新的土地/延安是一個光明的海洋/新的土地上產生新的人類/延安/多少人念著這個名字/心/向著它打開了天窗/……[7]
田間的《太陽城》則將延安的自然景觀塑造成具有革命和理想意義的符號:
延安城象花盆/革命樹萬年青/寶塔高延水清/塔上星千里明/千里以外聽得到/延安敲的鐘聲/千里以外看得見/太陽從這里上升/這個東方紅太陽/就是黨和毛主席/……/萬支火把在一起/把中國變成一盞明燈/幾萬燈火高高照/延安成了太陽城。[8]
艾青、柯仲平、何其芳、蕭三等知識分子,帶著愛國主義、貧民主義、勞工神圣、社會改造、運用文藝改造社會等“五四”的遺產,聚集在魯迅藝術文學院和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延安分會,成為延安時期“毛澤東頌歌”的主要創(chuàng)作群體。通過對該時期“毛澤東頌歌”之藝術特色的分析,亦可看出在延安文化氛圍的熏陶以及同一革命話語的指導下,“五四”知識分子逐漸改變自我角色和創(chuàng)造觀念,通過詩歌創(chuàng)作等方式,從“延安革命文化符號”的“想象者”向“實踐者”轉變。
在藝術追求上,民族意識逐漸取代個性意識,從自由主義向集體主義靠攏,從“小我”轉向“大我”。大多數(shù)延安知識分子放棄在書齋、庭院、都市中進行“小我”的創(chuàng)作,深入邊區(qū)的生活和戰(zhàn)斗,自覺成為謳歌邊區(qū)和動員抗戰(zhàn)的號角。如艾青的《起來!保衛(wèi)邊區(qū)》:
邊區(qū)是我們的家鄉(xiāng)/是人民武裝八路軍的后方/是華北抗戰(zhàn)的供應站和倉庫/是人民政黨共產黨中央的所在地/是中國民主政治的花圃/是革命理想的花園/這里沒有封建的統(tǒng)治/沒有暴君/沒有奸臣/……/這里是人民自己所創(chuàng)造的天地/過的是豐衣足食的日子/沒有乞丐/沒有餓死在路上的人/呼吸著幸福的空氣/每個人都深愛著這塊土地/全中國的人民都再羨慕這里/……[9]
又如蕭三的《消滅臭蟲,中國式的法西斯蒂!》:
……/共產黨英明的領袖毛澤東/中國革命的道理頂精通/他理論實際宗宗好/他政治軍事樣樣成/他文的武的都能行/他實事求是好作風/……/他教黨員們八個字/同心同德/愛國愛民/毛澤東同志——我們的旗幟/是這樣樹起來的/我們共產黨責任在肩/絕不讓混蛋們丟盡中國人的臉/……/保護共產黨/像保護我們的眼睛瞳子一樣/保衛(wèi)邊區(qū)/中國唯一的一塊干凈的地方/……[10]
在格調上,詩歌從綺麗、雕飾和委婉,轉向樸素、明朗和自然;從優(yōu)雅感傷,轉向雄渾昂揚,奔放激越。語言也趨向口語化,以在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之間架起一座橋梁,增強宣傳的效果。如艾青在1932年創(chuàng)作的《大堰河——我的保姆》,以及1938年的《我愛這土地》,皆用了象征的手法,且詩風沉雄,情調憂郁而感傷。然而,艾青于1941年奔赴延安后,筆觸雄渾,氣勢壯闊昂揚,語言力求通俗易懂。如1941年他在邊區(qū)參議會上創(chuàng)作的《毛澤東》:
毛澤東在那兒出現(xiàn)/那兒就沸騰著鼓掌聲/“人民的領袖”是一句空虛的頌詞/他以對人民的愛博得人民的信仰/他生根于古老而龐大的中國/把歷史的重載馱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臉常覆蓋著憂愁/眼瞳裹映著人民的苦難/是政論家/詩人/軍事指揮者/革命者/……/一手推開仇敵一手包進更多的朋友/“集中”是他的天才的戰(zhàn)術——/把最大的力量壓向最大的敵人/一個新的口號決定一個新的方向/“一切都是為了法西斯的滅亡”[11]。
又如臧克家1933年出版的第一部詩集《烙印》,細膩地描繪了中國農村的破落、農民的苦難、堅忍與民族憂患,到達延安后,格調奔放激越,語言也力求平實自然。如他在《毛澤東,你是一顆大星》中寫到:
毛澤東/你是一顆大星/不亮在天上/亮在人民的心中/你把光明/溫暖和希望帶給我們/……/有些吃反動宣傳飯的家伙/對你進行造謠侮蔑/我們卻認定你是一個頂好的人/頂精干的人/頂能戰(zhàn)斗的人/把生命/希望/全個交待給你/我們可以毫不擔心/……/你使陜北的一片荒山/生長出豐足的五谷雜糧/使千萬受苦的人民/田種/飯吃/有文化的滋養(yǎng)/病襲來了/藥石代替巫卜的仙方/你蔭庇下的人民重新活了/春風里的枝條/里不再淌酸辛的淚水/恐怖/恨/從心里拔去了根/……/毛澤東/你是全延安/全中國/最高的一個人/你離開我們千萬里/你又像在我們眼前這么近/……/從你的聲音里/我們聽出了一個新中國/從你的目光里/我們看到了一道大光明。[12]
以通俗化的語言動員民眾,是延安時期“毛澤東頌歌”的追求。如魯迅在《文藝大眾化》中強調,“文藝本應該并非只有少數(shù)的優(yōu)秀者才能夠欣賞,而是只有少數(shù)的天生的低能者所不能鑒賞的東西”,故應多為大眾設想,創(chuàng)作淺顯易解的作品?!哆厖^(qū)群眾報》則本著該理念,立志辦一張為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的報紙,以邊區(qū)的老百姓為閱讀對象。[13]“毛澤東頌歌”的通俗化,亦是為起到更廣泛的動員效果。然而其中過于口語化的表達也在很大程度上損害了詩歌的藝術性??傮w看來,“毛澤東頌歌”的政治性遠勝于文學性。
3文化心態(tài):從“神的崇拜”到“毛主席的崇拜”
通過文藝以改造和團結群眾,與其說是毛澤東的文學主張,不如說是一種政治理念。為配合邊區(qū)經濟建設和抗戰(zhàn),毛澤東主張以報紙、廣播等為載體,通過詩歌、民歌、打油詩、秧歌等形式,對群眾進行“黨的文化普及”,并增進黨和自身的形象構建。透過“毛澤東頌歌”和“毛主席像”的傳播可以看出,隨著邊區(qū)生活逐步改善、抗戰(zhàn)勝利在望以及毛澤東最高領袖的確立,群眾逐漸拋棄對傳統(tǒng)神仙的信仰,轉向對毛主席的崇拜。
1940年前后,國民黨和日本的夾攻,加之連年災荒,迫使陜甘寧邊區(qū)陷入了困境。為戰(zhàn)勝苦難,堅持抗戰(zhàn),1942年底中共中央提出“發(fā)展經濟,保障供給”的方針,開展大生產運動,逐漸改善了邊區(qū)生活。如清娃的《生產謠》所唱:
……/春耕里/開荒地/一堆糞來一堆金/夏裹里/多耕耘/一陣雨水一陣銀/……/學習吳滿有/學習申長林/多生產呀為自己為邊區(qū)/……/太陽照/秋氣涼/快收割呀快打場/黃米黃/青菜青/家家慶祝好收成/陜甘寧/陜甘寧/豐衣足食享太平/感謝毛主席/感謝高司令/感謝八路軍英勇保邊境/……[14]
與頌歌相呼應的是,李清在《南泥灣勞軍觀感》中展示了邊區(qū)建設的縮影:南泥灣“若干年來老百姓裹足不前,環(huán)境十分惡劣,土匪、野犬經常出沒,1940年以來黨和政府積極籌劃開發(fā)它。1941至1942年來……南泥灣的自然面貌已經開始改變了,居民開始學會吃井水而不吃河水,吃開水而不吃生水,如果沒有別的變故,再努力一兩年,便會是經濟繁榮,豐衣足食的地區(qū)”*參見解放日報,1943-2-12(2).。
除了開荒,中共中央還發(fā)起了難民移民的號召,劃定延安、甘泉、花池、志丹、靖邊、鄉(xiāng)縣、曲子七縣,頒布優(yōu)待農民實施辦法。凡邊區(qū)以外的民眾自愿移入邊區(qū)內的,以及綏德分區(qū)各縣和神府縣移入延安、甘泉、安塞、志丹、華池等縣從事農業(yè)開墾者,各級政府均幫助他們取得荒地、熟地、窯洞、農具,并在三年內免收救國公糧,減輕義務勞動。每區(qū)由移民自治,組織移民村及移民鄉(xiāng)政府。移民中有家庭貧困缺乏遷移路費的,由各移民站視路途遠近人口多少給予路費等。[15]“毛澤東頌歌”中展現(xiàn)難民在邊區(qū)的生活狀況的,如寒楓的《農民謠》:
“……/咱來邊區(qū)才一年/赤手空拳把家安/有吃有喝且不講/還當了自衛(wèi)軍連長/今年生產大號召/那一個百姓不說好/又利公來又利家/日子愈過愈美紫/水有源/樹有根/麻雀兒還報奶娘的恩/共產黨對咱這樣好/叫咱八輩子也忘不了/咱唱個歌兒大家聽/天上有顆北斗星/中國有個毛澤東/他的辦法多又好/條條為著老百姓/石榴樹上開紅花/邊區(qū)就是咱的家/誰敢動它一星土/咱拿性命保衛(wèi)它。[16]
又如邊區(qū)勞動英雄馮云鵬的《移民歌》:
……/正月里來打了春/政府號召安難民/荒地窯洞要我尋/尋下窯洞安難民/二月里來地氣開/領導難民把荒開/鋤頭糧食我準備/五日檢查一來回/……/七月里來要立秋/安置難民七百口/難民都要把季換/組織婦女去紡線/……/九月里來收秋畢/總結共組開會去/勞動英雄人七個/向富他是第一名/十月里來天氣寒/選舉代表上延安/一路各縣勤招待/過了甘泉汽車來/毛主席來為窮漢/組織起來實在娼/難民個個都響應/他像太陽照暖暖/……*參見解放日報,1934-2-12(2).
關于移民成績的報道也頻見報端,如有記者在新民區(qū)的報道中指出:“1939年正式劃為移民墾荒區(qū),當時除了三分之一地區(qū)尚略有人煙外,余則是茂林密接,杈梢縱橫,荊棘遍山,豹狼相聞……全鄉(xiāng)只有七十余戶,二百四十余人……但經政府發(fā)動移民以來……現(xiàn)該鄉(xiāng)六個行政村中,已有六百六十余戶,兩千兩百余人……至1942年為止,已達八九一五畝……現(xiàn)并有牛一九一頭,羊三六二只,豬四百頭,馬五頭,蜂十九窩,已一變而為富裕之鄉(xiāng)。”*參見解放日報,1943-7-11(1).
開荒和移民活動不僅改善了群眾的生活,也增強了民眾對邊區(qū)政府和領袖的信任。1943年國民黨進攻邊區(qū),在中共中央的緊急號召下,“保衛(wèi)邊區(qū)”成為群眾自覺的使命。[17]艾青也在《爺臺山》中吶喊:
……/爺臺山/是邊區(qū)的哨崗/它保衛(wèi)著/無數(shù)和平的村莊/勞動的莊稼漢/忠厚的農婦/和年輕的姑娘/它保衛(wèi)著居民的牲口和食糧/爺臺山上/天天是明媚的風光和愉快的歌唱/但是如今啊/什么鬼怪/來到了我們的山崗/……/那是國民黨……/來到爺臺山搗亂/……/致敬呵/爺臺山/為了保衛(wèi)全邊區(qū)的老鄉(xiāng)/為了保衛(wèi)老鄉(xiāng)的土地和住房/為了保衛(wèi)解放區(qū)/為了保衛(wèi)黨中央/愿你像巨人一樣/站立在邊界上/不要讓一個壞蛋跨進邊區(qū)/不要讓一個鬼怪踏上這光明的土地。[18]
抗戰(zhàn)勝利之際,領袖形象達到延安時期的高峰的毛澤東成為邊區(qū)最閃耀的明星。蕭三在《延安在狂歡》中刻畫了邊區(qū)群眾為勝利的狂歡和對未來的憧憬:
已經吹過熄燈號了/人們大部都已就寢/……/忽然山上山下/人聲異常嘈雜/又聽雷鼓喧天/有人甚至亂敲銅盆/有人用力吹喇叭/整個延安起了騷動/男女老少涌出窯洞/……/人們覺得自己的血在沸騰/人們忘卻了整天工作的疲困/人們想起八年來的痛苦/犧牲/才換得今天的狂歡/興奮/……/人們又從心的深處喊出/八路軍新四軍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毛澤東同志萬歲/延安今天誰還愿意睡覺/寶塔山/清涼山都笑了/快樂的歌聲唱遍了通宵/……/前面還有一段艱苦的路程/徹底燒毀一切‘戰(zhàn)爭威脅的曖昧’/人類才能大踏步前進/走向幸福/進步/文明/走向自由/民主/和平。[19]
與此同時,中共軍事領袖、抗戰(zhàn)戰(zhàn)士、知識分子和普通群眾都自覺地將所有的光環(huán)裝飾在毛澤東的身上,共同托起了一個“東升的紅太陽”。如飛海在《為和平而歌——為慶祝勝利日而作》中寫到:
……/感謝呀/毛澤東同志/是你這英明的舵師/引導我們經過無數(shù)的驚濤駭浪/而今/我們在民主的海上/坐著勝利的船/駛向那云彩美麗的天邊/我們每個人的臉上/浮著從來沒有過的安詳?shù)男?明快的笑/這是在說/我們有這英明的舵師/不但不怕什么驚濤駭浪/而且會繞過那任何的暗礁。[20]
又如在毛澤東從重慶返回延安的途中,一位百姓把擔憂毛澤東的冷暖、安全的心情在詩歌《毛主席回延安》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重慶峻嶺多云霧/萬里江河攔路腰/有心給您捎封信/又怕信兒捎不到/要是刮風路難走/我愿意/牽著毛驢日夜趕/接您老人家回延安/要是重慶天氣冷/我愿意/脫下棉來接上單/老人家千萬可別受風寒/……/毛主席呵/為著您/我干什么也心甘/幸福全是您給的咱/……[21]
魯藜在《讓和平民主的時代開始吧!》中也表達了對毛澤東的崇拜:
……/我們要去迎接我們的毛主席/我們要去迎接我們親愛的領袖/偉大的熱情在我們心中燃燒/這是最神圣的愛啊/歡迎毛主席回來/歡迎/歡迎/歡迎/掌聲像鞭炮一樣鳴響/……/圍著他/擁著他/環(huán)繞著他/在擁抱著他啊/我們的毛主席/我們的太陽/看見了他/我們的心開滿啦花朵/我們的血感到溫暖/我們的毛主席還是那么健康/他的聲音永遠是那么溫和又熱烈/像延河的水一樣的清明又雄渾/永遠川流不息的智慧啊/永遠灌溉著豐饒的土地/永遠滋潤著勞動者的生命/永遠發(fā)著光澤/永遠在波動著祖國和世界/永遠在呼喚著和平民主的新時代/永遠在預示著一個更幸福的未來啊![22]
根據(jù)李有源《移民歌》改編的《東方紅》,則是唱出邊區(qū)群眾最響亮的心聲,并隨著解放戰(zhàn)爭的開展,傳遍中國的大江南北: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他為人民謀利益/呼兒咳喲/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毛主席/愛人民/他是我們的帶路人/為了建設新中國/呼兒咳喲/帶領我們向前進/共產黨/像太陽/照到哪里哪里亮/哪里有了共產黨/呼兒咳喲/哪里人民得解放。*參見新華日報(太行版),1945-2-3(4);新華日報,1945-2-13(2),1946-2-23(2).
與“毛澤東頌歌”相似的是,“毛澤東像”也在1944年后開始在根據(jù)地普及開來。如1944年勞動英雄石振明在給父親祝壽的時候,特向青年救國會要來了“毛澤東像”;在表彰抗戰(zhàn)和勞動英雄大會上,“毛澤東像”成為獎品之一;解放區(qū)的農民也將家里的財神爺、灶爺?shù)壬裣袼簹?,貼上“毛澤東像”;還有民眾在“毛澤東像”的兩邊貼上對聯(lián),上下聯(lián)是“吃飯想起共產黨,穿衣不忘八路軍”,橫批為“救命毛圣人”;勞動英雄任聚興甚至把“毛澤東像”供在桌子上,吃飯前皆要向毛澤東表示敬意,有如基督教徒在用餐之前感謝上帝的賞賜一樣*參見新華日報(太行版),1945-2-9(3);解放日報,1945-1-13(1).;1945年春節(jié),太行區(qū)還把“毛澤東像”作為年畫向百姓發(fā)售。*參見解放日報,1945-4-18(2);新華日報(太行版),1945-2-23(2).此外,“毛澤東像”也被使用于農村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之中。如1945年春節(jié)士敏縣石室村的團拜會,同年春節(jié)前后武鄉(xiāng)縣東堡紅旗隊的祝壽會,還有沁水縣附近的上亭村的拜年禮,以及陽北縣朱村召開減租總結和春耕動員大會時的敬禮。可見,在百姓的信仰中,毛澤東逐漸取代了傳統(tǒng)的神仙,這也成為了建國后“毛澤東神壇頌歌”的濫觴。
延安時期,毛澤東從一介普通領袖,逐漸上升為普照眾生的“紅太陽”,掌握革命航向的“舵手”,拯救人民脫離苦難的“大救星”,以及引領人民奔向和平幸福生活的“旗幟”。與毛委員頌歌相比,該時期歌頌毛澤東的詩歌和民歌不斷增多,創(chuàng)作群體也由普通民眾擴展到知名知識分子和軍事領袖,形成了“眾星捧月”的盛況,尤其到了1945年,“毛澤東頌歌”達到延安時期的高潮。作為“毛澤東頌歌”的創(chuàng)作主體,“五四”知識分子奔赴延安后,逐漸認同和歸附了延安革命文化基調,自我角色和創(chuàng)造觀念發(fā)生了轉變,通過詩歌等形式,實踐并完善了延安革命文化符號。另外,隨著邊區(qū)生活的改善和抗戰(zhàn)勝利的來臨,邊區(qū)群眾逐步從對“神的崇拜”轉向對“毛主席的崇拜”。建國后的“神壇頌歌”風潮亦可從延安時期的“毛澤東頌歌”尋得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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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litical Culture in the Period of Yan’an——A Case Study of the “Ode About Mao Zedong”
CAI Jie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81,China)
Abstract:In the period of Yan’an,with the gradual establishment of the supremacy of Mao Zedong in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CCP),the main content and target of the odes transited from the CCP,military leaders,the “Eighth Route Army” and the “New Fourth Army” to Mao Zedong himself.The intellectuals in the period of Yan’an,as the major authors of the odes,gradually changed their roles from those who imagine the cultural symbol of Yan’an to those who practice and refine the cultural symbol of Yan’an.To promote the economic construction and the revolution of the Shanxi-Gansu-Ningxia Boarder Area,the propaganda organization of the CCP convinced the ordinary people of Mao Zedong instead of the divinity by odes.This phenomenon had a substantial influence on the ’Odes about Mao Zedong’after the foundation of new China.
Key words:the period of Yan’an; “Odes about Mao Zedong”; the Red Sun
文章編號:1673-1646(2016)04-0032-06
* 收稿日期:2016-02-18
作者簡介:蔡潔(1990-),女,碩士生,從事專業(yè):中國近代史。
中圖分類號:I207.25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3-1646.2016.04.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