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世平
(1.西北大學 經(jīng)濟管理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2.長安大學 法學系, 陜西 西安 716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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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國際法”和“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考證
魯世平1,2
(1.西北大學 經(jīng)濟管理學院,陜西 西安710127;2.長安大學 法學系, 陜西 西安716400)
國際私法學科的中英文名稱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中文名稱“私國際法”和英文名稱“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就是兩例。將“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直譯為中文“私國際法”,違反了術(shù)語系統(tǒng)性和一致性的特點,也不符合英漢兩種語言之間的句法結(jié)構(gòu)和篇章結(jié)構(gòu)的差異。將德文“Internationalen Privatrechts”直譯為英文“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違反了術(shù)語國際性和一致性的特點。所以,該學科的英文名稱應(yīng)為“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也應(yīng)中譯為“國際私法”;同時,取消中文名稱“私國際法”和英文名稱“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
國際私法;私國際法;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
在法學的所有學科中,恐怕沒有哪門學科比國際私法存有更多的爭議,甚至連該學科的名稱也有十種左右。正如德國法學家康恩(Kahn)所說,在本學科中,“爭議從書名頁就開始”。大致而言,英美國家用“Conflict of Laws”稱謂該學科;英美國家學者認為,歐洲大陸學者所指代的該學科的英文名稱為“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以下簡稱PIL)。那么,我國論著中出現(xiàn)的“私國際法”和“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以下簡稱IPL)究竟何指,值得商榷。同時,需要說明的是,盡管在英美國家還有“Conflict of Laws”這個名稱,并且主要使用這個名稱,但由于本文主題所限,不再討論這個名稱。
關(guān)于英文名稱PIL的淵源,應(yīng)該考察本學科的早期英文著述。美國科羅拉多大學法學院國際法尼古拉斯·多曼教授柯特蘭·皮特森(Courtland H. Peterson)榮休教授認為,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約瑟·斯托雷(Joseph Story)1834年的專著《沖突法評注》(CommentariesontheConflictofLaws)可能是本學科的第一本英文著作[1](P417)。但國際法律科學協(xié)會主席、美國法學院聯(lián)合會沖突法分會主席、美國威拉姆特大學法學院榮休院長西蒙·西蒙尼德斯(Symeon C.Symeonides)教授認為,美國本土上第一本沖突法著作是1828年路易斯安娜州民法學家薩繆爾·利弗莫(Samuel Livermore)的《不同州和國家之實在法的不同所產(chǎn)生的問題專論》(DissertationsontheQuestionsWhichArisefromtheContrarietyofthePositiveLawsofDifferentStatesandNations),利弗莫極力嘗試將意大利法則學家的理論引入美國。盡管利弗莫的嘗試沒有獲得成功,但其通過為美國沖突法智識之父斯托雷提供大陸法系其他晦澀的沖突法論著,確實成功地間接影響了美國沖突法的發(fā)展進程。利弗莫在自己的著作中除撰寫了一個全面的英國沖突法論著的綜述外,還把自己全部大陸法系論著藏書贈送給母校哈佛大學法學院,曾任大法官后來晉級為教授的斯托雷在哈佛大學法學院執(zhí)教。斯托雷在自己具有開創(chuàng)性意義的著作《沖突法評注》中很好地借鑒了這些文獻,《沖突法評注》成為美國沖突法的奠基之作*Symeon C.Symeonides, Wendy Collins Perdue and Arthur T.von Mehren, CONFLICT OF LAWS:AMERICAN, COMPARATIVE, INTERNATIONAL CASES AND MATERIALS 12 (WEST GROUP 1998).同時,西蒙教授指出,關(guān)于利弗莫教授本著作對美國沖突法的影響,see De Nova,The Fivst American Book on Conflict of Laws, 8 Am. J. Legal Hist.136(1964).。因此,單就出版時間的先后而言,第一本美國沖突法著述似乎應(yīng)當是利弗莫的《不同州和國家之實在法的不同所產(chǎn)生的問題專論》;但就影響力而言,似乎應(yīng)當是斯托雷的《沖突法評注》。這是應(yīng)當說明的,同時印證了科學研究的繼承性問題。
PIL究竟是利弗莫還是斯托雷首先提出的,耶魯大學法學院前院長、國際法學界巨擘高洪柱(Harold Hongju Koh)教授明確認為,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斯托雷通常被歸功于發(fā)明了PIL這個術(shù)語,在其著名的《沖突法評注》中寫到:“公法(根據(jù)英文原版詞典,公法就是國際法[2](P1836)——筆者注)的這個分支可以適當?shù)胤Q作PIL,因為主要在私人間的日常交易中適用它時才會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很少能發(fā)展到國家商議或國家爭議的高位?!盵3](P1)可見,斯托雷是最早使用PIL來指代國際私法學科的。
美國瑞·奧古斯特(Ray August)教授在其所著《國際商法》中說:“國際法是調(diào)整超越國家法定界限的活動的規(guī)則和準則的總稱,它主要調(diào)整三種國際關(guān)系:① 國家之間的關(guān)系;② 國家與私人之間的關(guān)系;③ 私人之間的關(guān)系。
近年來,國際法的主體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傳統(tǒng)上,該法的范圍只調(diào)整國家間的行為,因此稱作the law of nations。后來,將它稱作public international law,在某種程度上以此區(qū)別于PIL。PIL是調(diào)整國際上私人事務(wù)的規(guī)范的名稱[3](P1)。
可見,奧古斯特所稱的PIL是在與public international law相對應(yīng)的意義上使用的。
對此,英文原版《朗文法律詞典》說得更為清楚。在international law詞條下,第一個釋義為:適用于主權(quán)國家間的法律規(guī)范的總稱,通常名叫public international law;第二個釋義為:不同主權(quán)國家公民之間權(quán)利和義務(wù)的總稱,通常名叫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參見)或“conflict of law”[4](P225)。
可見,在英美國家,PIL和public international law是國際法的兩個分支,兩者相對應(yīng)而使用。
從上述兩位不同時代美國學者的著述可以看出,國際法經(jīng)歷了一個主體上演變的過程,在斯托雷所處的時代,國際法的主體僅為國家,所以他將國際私法習慣性地認為是公法的一個分支,但還是勉強地提出了國際私法;到了奧古斯特所處的時代(或許更早些),國際法主體的范圍擴大了,進而演變?yōu)閲H公法和國際私法。所以現(xiàn)在的中英文詞典大多對“International”的定義變化了,大多將其解釋為:存在于各國或它們的公民之間或中間的;關(guān)于各國交往的;超越國界的、世界(性)的……*中文詞典如王同億主編:《語言大典》,三環(huán)出版社1990年版,第1323頁;英漢詞典如陸谷孫主編:《英漢大詞典》,上海譯文出版社1991年版,第1693頁;英文詞典如S. B. Flexner,L. C. Hauck, The Random Hous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996 (Random House,Inc.2d ed.1987).由此可見,現(xiàn)在仍將“國際”的意思僅僅局限于“國家”等公主體之間,不符合國際社會發(fā)展的實際情況。立足于社會發(fā)展現(xiàn)實的語言學的發(fā)展已經(jīng)告訴我們,“國際”并非僅僅是“國家”等公主體之間的意思,還包括不同國家的“私”主體之間的意思?!皣H”詞義的拓展現(xiàn)已完全符合人們對國際私法主體范圍的認知。
我國學者在論述國際私法學科的名稱時,同樣認為PIL首先由斯托雷提出,并且認為PIL應(yīng)直譯為“私國際法”。這幾乎已經(jīng)是我國論著的通說,甚至晚近還有人特別強調(diào):“PIL,嚴格地說,此語譯成中文應(yīng)為‘私國際法’,但我國學者普遍使用‘國際私法’。”[5](P509)由此看來,國際私法的名稱問題確實已經(jīng)成為一個不得不認真研究的問題。
那么,究竟PIL對應(yīng)的中文應(yīng)該譯作什么?
從上述奧古斯特的論著中可以看出, 在英語中, PIL是與public international law相對應(yīng)而使用的。 因此可以說, 在英語中, PIL這一名稱堅持了與public international law這一名稱在術(shù)語學上系統(tǒng)性的特點*系統(tǒng)性為術(shù)語的一個特點。 系統(tǒng)性, 就是說反映在術(shù)語內(nèi)部形式中的命名理據(jù), 必須與有關(guān)概念系列中同一等級的其他術(shù)語的命名理據(jù)相一致。 因為不論是在自然科學中, 還是在社會科學中,不論是在應(yīng)用科學方面, 還是在應(yīng)用技術(shù)方面, 術(shù)語與概念一樣, 彼此之間總是相互聯(lián)系、 相互制約與相互依存的。 它們之間或者是上位(屬)和下位(種)的關(guān)系,或者是同級的平行關(guān)系, 或者是整體與部分的關(guān)系,或者是部分與部分的關(guān)系,或者是過程與結(jié)果的關(guān)系,或者是原因與結(jié)果的關(guān)系。總之,它們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例如,法律術(shù)語中有了“自然人”這一術(shù)語,就必然引出“法人”這一相對應(yīng)的術(shù)語。參見M·巴烏吉代《捷克斯洛伐克的術(shù)語學工作》,載鄒樹明,吳克禮等譯:《現(xiàn)代術(shù)語學與辭書編纂》,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30頁。。
Public international law這一術(shù)語在我國譯為“國際公法”,這在我國法學界沒有異議。如曾令良、余敏友兩位教授等翻譯了英國著名國際法專家伊恩·布朗利(Ian Brownlie)的著作,中文書名為《國際公法原理》,布朗利教授自稱該著作的英文書名為Principlesof“PublicInternationalLaw”[6](序)。另外,我國學者將日本學者寺田四郎著作的書名中譯為《國際法學界之七大家》,這里的“國際法”就是“國際公法”[7](勘校者序言、譯者弁言、目錄)。
由此可見,在我國,“國際法”是“國際公法”的簡稱,“國際公法”是英文“public international law”的對應(yīng)中文名稱,并且,這個中英文互譯在我國法學界沒有引起任何爭議。另外,英語中,PIL這一名稱堅持了與public international law這一名稱在術(shù)語學上系統(tǒng)性的特點;那么,中文中,這兩個名稱的中文名稱也應(yīng)堅持術(shù)語學上系統(tǒng)性的特點。既然后者中譯為“國際公法”,前者理應(yīng)中譯為“國際私法”,否則中譯為“私國際法”就違反了術(shù)語學上系統(tǒng)性的特點。
另外,我國學者把PIL中譯為“私國際法”,顯然是按字面順序的直譯與硬譯。英語和漢語分屬于兩個沒有親屬聯(lián)系的印歐語系和漢藏語系。在詞義和語法構(gòu)成上都極少有相似之處。翻譯時由于語言形式的改變,常常會造成意義上的差別——至少著重點有所不同[8](編譯者前言)。其實,英漢兩種語言的句法結(jié)構(gòu)和篇章結(jié)構(gòu)是不同的。我國翻譯名家北京大學辜正坤教授認為,英漢兩種語言的句法結(jié)構(gòu)和篇章結(jié)構(gòu)的異同實際上是思維結(jié)構(gòu)不同在語言上的反映。他認為,英語往往把最需要表達的東西放在一個句子的最前面,而漢語卻往往把最需要說的東西放在句子的最后面。他將印歐語與漢語句法結(jié)構(gòu)的差異如何反映心理結(jié)構(gòu)的差異概括如下[9]:
印歐語漢語
由內(nèi)向外由外向內(nèi)
由小到大由大到小
由近到遠由遠到近
由微觀到宏觀由宏觀到微觀
由個別到整體由整體到個別
由具體到抽象由抽象到具體
如果把PIL中譯為“國際私法”,就能很好地體現(xiàn)印歐語與漢語的這種差異概括。在英語中,根據(jù)斯托雷的《沖突法評注》,PIL是international law的一個分支,這樣把private放在international law的前面,就體現(xiàn)了印歐語由內(nèi)向外、由小到大、由近到遠、由微觀到宏觀、由個別到整體、由具體到抽象的原則;相應(yīng)地,在漢語中,把PIL中譯為“國際私法”*在我國,國際私法也是(廣義的,即宏觀)國際法的一個分支。參見韓德培主編:《國際私法》,高等教育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2頁。,把國際(法)放在(國際)私(法)的前面,就能體現(xiàn)漢語由外向內(nèi)、由大到小、由遠到近、由宏觀到微觀、由整體到個別、由抽象到具體的原則。相反,如果把PIL中譯為“私國際法”,就不能體現(xiàn)印歐語與漢語的這種差異概括。這種直譯和硬譯正如英文詞典鼻祖英國作家、文評家塞繆爾·約翰遜博士(Dr. Samuel Johnson)在編纂具有歷史意義的兩卷本《英語詞典》(TheDictionaryoftheEnglishLanguage)的“序”中所說:“翻譯的流行是語言的巨大災(zāi)難”。
所以,將PIL中譯為“國際私法”比較恰當,這樣不僅與public international law及其中譯“國際公法”保持了系統(tǒng)性,而且也遵循了英漢兩種語言句法結(jié)構(gòu)和篇章結(jié)構(gòu)的差異,還保持了我國國際私法學界在術(shù)語使用上的一致性。因為現(xiàn)在我國國際私法學界存在一個突出的矛盾,一方面,在論著中將PIL中譯為“私國際法”,另一方面,在實踐中將“國際私法”英譯為PIL,如把中國國際私法學會英譯為“Chinese Society of PIL”、把“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際私法示范法”英譯為“Model Law of PIL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同時,既然我們在此弄清了PIL出自斯托雷之手,它也應(yīng)中譯為“國際私法”,那么,我們以前認為巴托魯斯是國際私法之父的提法嚴格地說就不夠妥當。因為這個名稱都不是他首先提出來的,怎能認他為父?所以,國際私法之(生)父應(yīng)是斯托雷。其實,我們平常說沖突法就是國際私法,或者國際私法就是沖突法,甚或巴托魯斯是國際私法之父,這些都只是在法律選擇是它們共同的研究范圍這個意義上而言的。因為現(xiàn)在我們一般認為,英美法國家一般多使用“沖突法”這個名稱,大陸法國家一般多使用“國際私法”這個名稱,但嚴格來說,英美法國家與大陸法國家在這個問題上的研究范圍差別相當大,英美法國家沖突法案件中出現(xiàn)的問題除了法律選擇問題外,主要有管轄權(quán)問題和(有時會出現(xiàn)的)判決的承認與執(zhí)行問題,甚至在一定意義上說,在這些國家,管轄權(quán)比法律選擇更重要。英國學者總結(jié)性地認為,在英國沖突法中,管轄權(quán)問題經(jīng)常會使法律選擇問題黯然失色。換言之,如果管轄權(quán)問題(英國法院還是外國法院具有管轄權(quán))能很好地解決,法律選擇問題就不會出現(xiàn)[10](P4)。所以,在英國的司法實踐中,法律選擇問題只是英國法院對案件具有管轄權(quán)問題的次生問題,不是一個獨立問題、主要問題。即便大陸法系國家內(nèi)部,在這個問題上的研究范圍差別也相當大。所以,嚴格地說,沖突法與國際私法不是一回事。說它們是一回事,那只是一種不精確的、大而概之的模糊說法。國際上首先使用“沖突法”這個名稱的是荷蘭學者羅登堡(Rodenburg)。他于1653年首先使用,或許可以說他是沖突法之父??傊?沖突法之(生)父是荷蘭學者羅登堡,國際私法之(生)父是美國學者斯托雷,意大利學者巴托魯斯最多是沖突法或國際私法的祖父,或許說鼻祖更恰當些。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我國的國際私法教科書中,一般都將法國學者福利克斯(Foelix)于1843年撰寫的著述名稱中的“droit international privé”中譯為“私國際法”。由于筆者不懂法語,因此對于這一翻譯的妥當性不能做評述。但為什么法國學者享利·巴迪福爾(Henri Batiffol)和保羅·拉加德(Paul Lagarde)的著述DroitInternationalPrivé在我國卻被譯為《國際私法總論》,而沒有譯為《私國際法總論》,這似乎也是一個問題。
首先必須指出的是,考查該英文名稱時,應(yīng)該完全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的文獻、或者主要以英美國家的文獻為根據(jù),母語為非英語的國家的文獻不應(yīng)作為根據(jù)。
在我國的國際私法著述中大都會提到IPL這個英文名稱。論著中講到國際私法的名稱時往往指出,1841年謝夫納(Schaffner)在其著作EntwicklungendesInternationalenPrivatrechts中首次使用“Internationalen Privatrechts”;我國學者將其中譯為“國際私法”,并且認為,德文“Internationalen Privatrechts”直譯為英文應(yīng)該是IPL。
這里,將德文“Internationalen Privatrechts”中譯為“國際私法”是否妥當暫不探討。需要探討的是,把它英譯為IPL是否妥當。
首先必須指出的是,這個德文術(shù)語的英譯名是我國學者提出來的。但是在英文中是否有IPL這么一個名稱?筆者翻閱了美國學者凱爾維(James V. Calvi)和庫勒曼(Susan Coleman)撰寫的英文版《美國法律與法律體系》[11]一書,以及本文前文引用的幾本英文原版書籍,發(fā)現(xiàn)在英文中只有PIL這個提法,沒有IPL這個提法。在翻閱的幾本有影響的原版英文詞典中,僅有《韋氏第三版國際英語大詞典》中出現(xiàn)了IPL詞條[12](P1181),但其解釋為CONFLICT OF LAWS。況且,在以其為基礎(chǔ)修訂而成的《韋氏新大學大詞典》(Webster’sNinthNewCollegiateDictionary)中IPL詞條再沒有出現(xiàn),加之英美學者認為“Conflict of Laws”就是PIL這個事實,我們懷疑前者中出現(xiàn)IPL詞條的妥當性,所以其真正的名稱實際上應(yīng)當為PIL。在英國,關(guān)于本學科有兩部最重要的巨著:一部是戴西(Albert Venn Dicey)和莫里斯(J.H.C.Morris)的,取名為DiceyandMorrisontheConflictofLaws;另一部則是戚希爾(Cheshire)和諾思(North)的,取名為PrivateInternationalLaw,它們都沒有使用IPL的提法。
然而,令筆者感到興奮的是,終于在兩本英文國際私法著述中發(fā)現(xiàn)了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的提法。一本是馬丁·沃爾夫(Martin Wolff)的PrivateInternationalLaw。該書中說:“在蘇格蘭,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相當于大陸法中的Droit International Privé(法文)、Internationales Privatrecht(德文)和Diritto internazionale privato(意大利文)。這個名稱是由福利克斯于1843年提出來的?!盵13](P10)這里就產(chǎn)生了一個問題:英語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和法語Droit International Privé在語言學和法學上是一回事嗎?還是后者相當于英語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同時,為什么要用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這個提法,該書中沒有提到,因此我們不得而知。但由于福利克斯是法國人,以法語為母語的他提出IPL這個英文名稱是否妥當是個問題。另外,根據(jù)前述法國學者巴迪福爾等撰寫的DroitInternationalPrivé一書,在法國,關(guān)于這門學科也有Droit International Privé和Droit Privé International兩種名稱??磥?從形式上看,法語中也存在類似英語中的兩種提法。況且他們認為,前者受到了批評,后者也許更為可取,因為它可以避免含混不清。但是,前者已經(jīng)約定俗成,也沒有出現(xiàn)很多不便,因此沒有必要改變名稱。而且,前者預(yù)示國際淵源可能得到發(fā)展[14](P30)??墒?兩種法語形式和兩種英語形式之間怎么對應(yīng),著者沒有提到,因此不得而知。另一本是諾斯(Peter North)的CheshireandNorth’sPrivateInternationalLaw。作者說:“曾經(jīng)用于描述該學科的名稱有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15](P14)但令人遺憾的是,作者并沒說明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和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之間到底有無區(qū)別,以及為什么要使用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不過從這句話中可以看出,兩者指的是同一門學科,只不過使用不同的名稱。
但是,如果我們執(zhí)意要將國際私法、甚至德文Internationalen Privatrechts英譯為IPL,那么,一方面違反了術(shù)語國際性的特點*國際性是術(shù)語的一個特點。國際性,指的是術(shù)語應(yīng)與國際上已通用的相應(yīng)術(shù)語,尤指由希臘語、拉丁語的詞素構(gòu)成的術(shù)語,保持概念上的一致,形式上,在不違反本族語基本構(gòu)詞規(guī)則的前提下,盡量采用借譯,即仿造或音譯來創(chuàng)制新詞,力求使術(shù)語在義、形、音三方面能與國際通用詞相接近。國際性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國際組織的標準化工作;另一方面是講同一種語言的兩個或數(shù)個國家合作進行的術(shù)語標準化工作。參見G·隆多:《術(shù)語學概論》,科學出版社1985年,第88頁;M·巴烏吉什:《捷克斯洛伐克的術(shù)語學工作》,鄒樹明、吳克禮等譯:《現(xiàn)代術(shù)語學與辭書編纂》,科學出版社1988年,第32頁。,因為1998年在英國布瑞斯托(Bristol)大學舉行的第15屆國際比較法大會的一個主要主題的英文就是“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at the End of the 20th Century:Progress or Regress?”其總報告員前述美國西蒙教授在“編者的話”中指出:The acronyms “PIL” and “DIP” stand for“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and “droit international privé”,respectively[16](Editor’s Note)).由此可以看出,國際上用“PIL”通指這一學科。另一方面,甚至連地地道道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的學者都弄不清楚IPL為何物,那我們的這一翻譯為誰而看、又有什么意義呢?
總之,英文術(shù)語IPL這個提法在法學中確實不應(yīng)該存在。
也許有人會說,“私國際法”和“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已約定俗成,改變它們已無多大實際意義。實際上,筆者認為,對這兩個中英文名稱進行研究很有必要,至少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統(tǒng)一了“國際私法”和“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兩個中英文名稱
如前所述,“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是美國學者提出來的,但我國學者對其中譯既不統(tǒng)一,也不準確,有時中譯為“私國際法”,但在表達中文“國際私法”時,實踐中用“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教材中卻用“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所以,確立“國際私法”和“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兩個中英文名稱,并取消“私國際法”和“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兩個中英文名稱,有利于避免使用上的混亂。
(二)有利于對國際私法性質(zhì)的認定
有學者認為,私國際法和國際私法,二者名稱雖然極其相似,但在實際上卻反映了不同學者對國際私法這一法律部門性質(zhì)的不同看法。凡是認為國際法分為公私兩種,其規(guī)定公益關(guān)系者為公國際法,那么,規(guī)定私益關(guān)系者即為私國際法。相反,如果認為國際私法不是國際法而是國內(nèi)的私法,只是這種國內(nèi)私法不適用于純粹國內(nèi)的私法關(guān)系,而僅適用于國際的私法關(guān)系,便命名為國際私法[17](P13)。
對此論述至少有兩點值得商榷:
第一,即使認為國際法可分為公私兩種,但國內(nèi)國際公法學界沒有任何人提出過“公國際法”這個名稱。此處提出“公國際法”,僅僅是為了和“私國際法”相對應(yīng)。如前所述,我國國際公法學界把“Public international law”中譯為“國際公法”,對此英中互譯,國際公法學界一點爭議也沒有,根本沒出現(xiàn)過“公國際法”這個提法。所以,“公國際法”屬于直譯、誤譯。
第二,上述論述認為,凡認為國際私法是國內(nèi)私法者,便將其命名為國際私法。這里有兩個問題:一是英美學者,如戴西、戚希爾、比爾(Beale)、庫克(Cook)、勞倫森(Lorenzen)等幾乎全部都認為國際私法是國內(nèi)法,他們使用的英文名稱為“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既然此前將“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中譯為“私國際法”,為什么這里卻認為應(yīng)命名為“國際私法”。二是我國學界認為,中文名稱“國際私法”來源于德國謝夫納的德文名稱“Internationalen Privatrechts”,并且認為,現(xiàn)在德國學者都沿用這個名稱。但問題是,若果真如此,為什么在德國學者中,既有認為國際私法是國內(nèi)法的,如科恩(Franz Kahn)、努斯鮑姆(Nausbaum)、利瓦德(Lewald)、梅爾基奧爾(Melchior)、沃爾夫、紐梅耶(Neumeyer)等,也有認為國際私法是國際法的,如薩維尼(Savigny)、齊特爾曼(Zitelmann)、巴爾(Von Bar)、弗蘭根斯坦(Frankenstein)等。而不像這些學者所說的“凡認為國際私法是國內(nèi)私法者,便將其命名為國際私法”。所以,某些事物的名稱可能事關(guān)其性質(zhì)的認定,但這里并非如此。認為國際私法到底是國際法還是國內(nèi)法,與將其命名為“國際私法”還是“私國際法”關(guān)系不大,或者說就沒有關(guān)系。因為“私國際法”這個名稱純屬中文誤譯的、根本不存在的中文名稱。
另外,在這里應(yīng)當提到的是,許多國際私法著述在講到該學科名稱的不同語言之間的轉(zhuǎn)化時,總是說“……直譯為某語種便是……”其實這是極不科學的,兩種不同的語言就能在詞語排序的外形上相像的情況下按照對應(yīng)的位置對譯嗎?顯然不能。例如,漢語說“我和你;我和他;我、你和他”,而英語對應(yīng)的分別卻是:you and I;he and I;you,he and I,而不能按照漢語語詞的順序直譯為:I and you;I and he;I,you and he。這個大家恐怕早已知道,這表明的是英漢兩種語言的句法結(jié)構(gòu)(和篇章結(jié)構(gòu))上的差異。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說:“……一個剛學會外國語的人總是要在心里把外國語言譯成本國語言……只有當他能夠不必在心里把外國語言譯成本國語言,當他能夠忘掉本國語言來運用新語言的時候,他才算領(lǐng)會了新語言的精神,才算是運用自如?!盵18](P603-604)運用外語尚如此艱難,更何況不同語種之間的翻譯。
目前的狀況是,“私國際法”這個中文名稱讓以中文為母語的中國人聽不懂,“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這個英文名稱讓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的學者聽不懂。同時,“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這個美國人提出的英文名稱在中國此處中譯為“私國際法”,彼處中譯為“國際私法”,也產(chǎn)生了不一致。
所以, 我們應(yīng)當使用英文名稱“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 并將其中譯為“國際私法”; 同時, 取消“私國際法”這個中文名稱和“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這個英文名稱。 這樣, 既遵循了術(shù)語學上系統(tǒng)性、 一致性和國際性的特點, 又符合英漢兩種語言的差異性; 既沿襲了其淵源, 又保持了我國在使用上的一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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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霍麗]
Textual Criticism of“私國際法”and “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
LU Shi-ping
(1.SchoolofEconomy&Management,NorthwestUniversity,Xi′an710127,China;2.LawSchool,Chang′anUniversity,Xi′an716400,China)
English and Chinese term of 國際私法 is a disputative issue, the examples of which are Chinese term“私國際法”and English term“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It goes against terminological systematicness and uniformity, and does not accord with the difference of sentence structure and article structure between English language and Chinese language that English term“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is translated into Chinese term“私國際法”.It goes against terminological internationality and uniformity that German term“Internationalen Privatrechts”is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term“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English term of the subject should be“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which should be translated into Chinese term“國際私法”.Chinese term“私國際法”and English term“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should be cancelled.
國際私法;私國際法;International Private Law
2014-09-0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4FFX047);2014年度西安社科規(guī)劃基金課題(14Z26)
魯世平,男,陜西渭南人,博士,西北大學博士后,長安大學副教授,從事制度經(jīng)濟學和國際法學研究。
【法學研究】
D997
A
10.16152/j.cnki.xdxbsk.2016-0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