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福明,孫旭鵬
(東南大學 人文學院, 江蘇 南京 211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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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和平·自由
——荀子與霍布斯政治哲學比較
魏福明,孫旭鵬
(東南大學 人文學院, 江蘇 南京211189)
荀子與霍布斯分別為中西方政治哲學的重要代表人物,其思想的相通之處在于,荀子與霍布斯都以“自然”為起點,認為“自然”導向紛爭,希望通過依靠“圣人”和“君權(quán)”來實現(xiàn)和平;不同之處在于,二者實現(xiàn)和平的路徑不同:荀子通過自上而下“圣人制禮”的方式;而霍布斯則通過自下而上“契約”的方式。然而,在實現(xiàn)和平社會秩序的過程中凸顯了“自由”之難題,對此,荀子與霍布斯都沒有做出很好的解答,引發(fā)了后人對“自由”問題的無限思索。
荀子;霍布斯;自然;和平;自由
荀子與霍布斯(Thomas Hobbes)生活的時代與文化背景盡管有很大差異,然而其思考的問題卻是相同的,那就是如何實現(xiàn)一種和平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由于社會注定是由人所構(gòu)成的,荀子和霍布斯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人的自然狀態(tài)。荀子與霍布斯以“自然”為起點,分別論證了“圣人”和“君權(quán)”對于實現(xiàn)和平的重要性,他們都認為人類的自然狀態(tài)處于不斷的戰(zhàn)爭之中,只有依靠“圣人”和“君權(quán)”才能夠消除人類的自然戰(zhàn)爭狀態(tài),進入一種和平狀態(tài)。只不過,荀子與霍布斯實現(xiàn)和平的路徑并不相同:荀子采取的是一種自上而下的方式,通過“圣人制禮”的方式來解決人類的自然紛爭,如此一來“圣人”自然就處于國家治理的最高地位;霍布斯采取的是一種自下而上的方式,個體通過契約的方式形成絕對“君權(quán)”以解決紛爭。在荀子與霍布斯那里,“圣人”與“君權(quán)”固然有利于人類和平的實現(xiàn),然而,在“圣人”與“君權(quán)”的主導下的和平中,“自由”如何可能,荀子與霍布斯都沒有給出我們滿意的答案,引發(fā)了后人對“自由”問題的無限思索。
荀子與霍布斯都不是從應(yīng)然的角度,而是從實然的角度來看待人的,也就是以“自然”為起點,來審視人類的生存狀態(tài)。他們得出了一個共同的結(jié)論,那就是:“自然”狀態(tài)下的人處于一種無休止的紛爭中。荀子將這種狀態(tài)稱之為“群而無分則爭”,霍布斯則稱之為“每一個人對每個人的戰(zhàn)爭”,總之,二者都認為“自然”最終只能導向紛爭。
(一)荀子的“自然”狀態(tài)
荀子對“自然”狀態(tài)下的人做了一個整體的描繪:“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荀子·禮論》)如此,荀子勾勒出人類一幅充滿紛爭的“自然”的生活圖景。
荀子的“人生而有欲”首先就將人還原為一種純粹生物性的人,排除了人在“自然”狀態(tài)下的道德性,而歸之于一種完全的生物性,“欲”正是這種生物性的生動體現(xiàn)。荀子認為,沒有任何道德規(guī)范下的人,完全受生物性之“欲”的支配,于是,繼之而起的“爭”和“亂”將變得不可避免。荀子講:“欲惡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則必爭矣?!?《荀子·富國》》楊倞注解曰:“同物,謂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是賢愚同有此情也。無君上之制,各恣其欲,則物不能贍,故必爭之也?!盵1](P208)人的欲望是無窮的,而物質(zhì)是有限的,以無窮的欲望去追逐有限的物質(zhì),爭斗就變得不可避免,霍布斯同樣表達出如此的看法:“任何兩個人如果想取得同一東西而又不能同時享用時,彼此就會成為仇敵?!盵2](P93)“自然”狀態(tài)很容易引起人類之間的彼此爭斗,而爭斗所產(chǎn)生的最終結(jié)果便是“窮”,荀子所講的“窮”不僅僅是指一種物質(zhì)上的匱乏,更主要的是指社會秩序的無序狀態(tài);王天海認為:“窮,窘也。此指使社會陷入困境?!盵3](P752)人們在欲望的驅(qū)使下追逐自己的利益,沒有統(tǒng)一的行為規(guī)范,社會勢必陷入一種困境之中??傊?荀子認為“自然”狀態(tài)下的人,完全受“欲”的支配,并沒有任何的道德觀念,也就是他所講的“今人之性,固無禮義”,“自然”狀態(tài)中的人沒有“禮義”的規(guī)范,于是進入了“欲—爭—亂—窮”無限循環(huán)的紛爭狀態(tài)。
(二)霍布斯的“自然”狀態(tài)
霍布斯同樣認為,處在“自然”狀態(tài)下的人由于能力上的平等,必然希望取得目的上的平等,在沒有國家加以規(guī)范的情況下,人們必然從自己的私利出發(fā)來達到目的,于是人與人之間的戰(zhàn)爭就不可避免?;舨妓雇髯右粯?認為人性中天然地存在著導向戰(zhàn)爭的傾向,而使社會陷于一種混亂與貧困的境地。
霍布斯考查人類的“自然”狀態(tài),同樣是以“欲望”為起點的:“任何人的欲望的對象就他本人來說,他都稱為善,而憎惡或嫌惡的對象則稱為惡;輕視的對象則稱為無價值和無足輕重?!盵2](P37)很顯然,霍布斯認為在“自然”狀態(tài)下的人沒有共同的“善”,而只有各自認為的“善”。其實這同荀子一樣,否認了人天然存在“德”的可能性,霍布斯明確地講:“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很小,而且和禽獸也相去不遠,不能視之為德?!盵2](P50)也就是說人在“自然”狀態(tài)下不存在任何道德的因子,有的只是從自身欲望出發(fā)的相互爭斗。馬歇爾·米斯納(Marshall Missner)一針見血地指出:“霍布斯認為:為了了解我們?yōu)槭裁礌幎?為什么講和,我們必須從理解人類最基本的特征入手。這些特征使我們傾向于彼此不協(xié)作,因而即使沒有外來因素干擾,我們也會處于持續(xù)不斷的戰(zhàn)爭狀態(tài)中?!盵4](P5-6)
霍布斯認為順應(yīng)人類“自然”的天性,只會造成“每一個人對每個人的戰(zhàn)爭”?;舨妓箤⒃斐蔂幎返娜祟愄煨苑譃槿?“所以在人類的天性中我們發(fā)現(xiàn):有三種造成爭斗的主要原因存在。第一是競爭,第二是猜疑,第三是榮譽?!盵2](P94)也就是說人性是造成戰(zhàn)爭狀態(tài)的根本原因。這種相互為戰(zhàn)的“自然”狀態(tài)造成的最終后果便是:“最糟糕的是人們不斷處于暴力死亡的恐懼和危險之中,人的生活孤獨、貧困、卑污、殘忍而短壽?!盵2](P95)在霍布斯那里,“自然”狀態(tài)同樣沒有給人類帶來任何好處。
既然荀子與霍布斯都認為“自然”狀態(tài)下人類處于不斷的紛爭之中,那么如何走出這種紛爭的“自然”狀態(tài),從而實現(xiàn)社會和平便是他們共同關(guān)注的問題。緊接著,二者都將目光分別投向了“圣人”與“君權(quán)”,荀子與霍布斯實現(xiàn)和平的路徑并不相同:荀子通過“圣人制禮”的方式,自上而下地論證“自然”紛爭狀態(tài)的解決依賴于“圣人”;而霍布斯則通過“契約”的方式,自下而上地論證建立在個人權(quán)利的轉(zhuǎn)讓基礎(chǔ)上的“君權(quán)”是實現(xiàn)和平的保障。
荀子與霍布斯分別肯定了“圣人”與“君權(quán)”對于人類走出紛爭的“自然”狀態(tài),進入和平狀態(tài)的重要性。荀子認為“先王”才是“亂”的終結(jié)者,而所謂的“先王”其實也就是荀子理想中的“圣人”。林宏星先生認為:“依荀子,禮之起源似乎是源于人欲而由先王橫空出世所給出的作品。”[5](P177)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圣人制禮”的話,人類將仍舊處于一種“自然”的混亂紛爭狀態(tài)。霍布斯認為,要使人類走出“自然”狀態(tài),就必須有一種外在的權(quán)力作保障,而“君權(quán)”是人類走出“自然”紛爭狀態(tài)的最好方式。
(一)荀子的“圣人”路徑
在荀子看來,人類之所以走出“自然”狀態(tài),并不是每個人參與的結(jié)果,而幾乎是靠“圣人”的一己之力而實現(xiàn)的,所謂的“圣人”當然也就是他理想中的“君主”,這顯然是一種自上而下的路徑。
為什么荀子會認為只有依靠“圣人”,才能實現(xiàn)一種和平安定的社會秩序呢?這是因為,在荀子看來盡管每個人都有成為“圣人”的潛質(zhì),但是在現(xiàn)實中注定有“小人”與“君子”之分,并且是“小人”占大多數(shù),而“君子”則是少之又少。荀子明確地講:“故小人可以為君子而不肯為君子,君子可以為小人而不可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嘗不可以相為也,然而不相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荀子·性惡》)也就是說,作為“小人”是不會主動地去認識并遵循“禮”的,他們只會順從自己的欲望來行事,顯然不能將社會實現(xiàn)和平的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而只能寄托在個別的“圣人”身上。
然而,如何來克服“小人”的欲望,以使他們不因自己的私欲來破壞和平的社會秩序呢?荀子給出的措施是:“由士以上則必以禮樂節(jié)之,眾庶百姓則必以法數(shù)制之?!?《荀子·富國》)正如美國漢學家本杰明·史華茲(Benjaminl. Schwartz)在評價荀子社會思想時所講的:“在治理整個社會時,甚至在最好的時代,‘教化’也必須通過賞罰措施來執(zhí)行?!盵6](P410)于是,治理社會的重任落在“圣人”身上的同時,就必須賦予他們一種絕對權(quán)力,才有可能來保障賞罰措施的推行。因此,在荀子那里,“圣人”必須同時具有一種“絕對權(quán)力”,才有可能推行自己的禮義,通過“圣人制禮”的方式,自上而下地使人類走出“自然”的紛爭狀態(tài)。
(二)霍布斯的“君權(quán)”路徑
與荀子自上而下的“君權(quán)”路徑不同,霍布斯對“君權(quán)”的論證采取的是一種自下而上的方式?;舨妓拐J為每個人天然具備追求和平的“理性”,于是每個人都會自愿放棄對一切事物的權(quán)利,相互之間達成一種契約關(guān)系以求得和平。然而,霍布斯同時又認為,這種契約關(guān)系必須依靠外在強制力量的約束才有可能真正生效,這種外在強制力量便是“君權(quán)”。質(zhì)言之,在霍布斯那里,契約關(guān)系首先是由個體之間所達成的,“君權(quán)”只是契約生效的外在保障,這無疑是一種自下而上的路徑。
霍布斯認為,盡管人類容易陷入“自然”的紛爭狀態(tài),但是人類同時又具有理性的自然律:“每一個人只要有獲得和平的希望時,就應(yīng)當力求和平;在不能得到和平時,他就可以尋求并利用戰(zhàn)爭的一切有利條件和助力?!盵2](P89)追求和平之所以會成為一種自然律,霍布斯認為人類天然具備傾向于和平的理性,正如施特勞斯(Leo Strauss)所講:“保存生命是首要的善,這一點可以被理性確認,而且只有在理性那里才能得到確認。”[7](P18)因此,人們必然利用這一理性,想盡一切辦法達成和平。
霍布斯緊接著認為,人們通過權(quán)利的相互轉(zhuǎn)讓形成一種契約關(guān)系,和平是完全可以實現(xiàn)的:“當一個人為了和平與自衛(wèi)的目的認為必要時,會自愿放棄這種對一切事物的權(quán)利;而在對他人的自由權(quán)方面滿足于相當于自己讓他人對自己所具有的自由權(quán)利?!盵2](P98-99)然而,霍布斯同時又認為,這種契約關(guān)系很容易因為雙方的相互不信任而失效,要想生效則必須依靠一種外在的強制力量:“單純的自然狀態(tài)下(也就是每一個人對每一個人的戰(zhàn)爭狀態(tài)下)只要出現(xiàn)任何合理的懷疑,這契約就成為無效。但如果在雙方之上有一個共同的并具有強制履行契約的充分權(quán)利與力量時,這契約便不是無效的?!盵2](P104)
因此,為了保障契約的有效性,人們便通過授權(quán)的方式使權(quán)力集中于一個人或一個集體身上,建立一種外在強制力量:“我承認這個人或這個集體,并放棄我管理自己的權(quán)利,把它授予這個人或這個集體,但是條件是你也把自己的權(quán)利拿出來授予他,并以同樣的方式承認他的一切行為?!盵2](P131-132)而霍布斯是傾向于將權(quán)利授予個人,建立一種君主國的,這是因為他堅信:“公私利益結(jié)合得最緊密的地方,公共利益所得到的推進也最大?!盵2](P144)無疑對作為個體的君主而言,國家的興衰直接關(guān)涉其個人利益,因而更有理由推進國家的公共利益。由此,霍布斯便完成了對“君權(quán)”合理性的論證。
通過依靠“圣人”與“君權(quán)”的保障,人類最終從“自然”的紛爭走向了和平,荀子與霍布斯尋求建立一種和平社會秩序的理論也得以完成。然而,這種理論總體上的完整性,并不代表其邏輯上的嚴密性,其實,在二者實現(xiàn)和平的進程中,“自由”問題始終像一個幽靈糾纏其中,荀子與霍布斯都沒有很好地解決“和平”與“自由”之間存在的問題。在依靠“圣人”與“君權(quán)”而實現(xiàn)的和平局面下,“自由”如何可能成為一個懸而未決的難題,也引發(fā)了后人對于“自由”的無限思索。
(一)荀子對“自由”的遮蔽
由于生活時代與文化環(huán)境的影響,荀子并沒有提出“自由”這一概念,其主要目標是通過“圣人制禮”的方式實現(xiàn)一種社會的和平穩(wěn)定,從而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對“自由”問題的思考。
首先,在荀子描繪的紛亂的“自然”狀態(tài)中,人類根本談不上“自由”,人們首先應(yīng)該解決的是生存的問題,而不是“自由”的問題,只有和平的社會秩序才能保障人們的基本生存,于是人們普遍追求一種“群居和一”的社會。荀子認為只有通過“圣人制禮”才能實現(xiàn)一種和平的社會生活,荀子的“圣人”也就是其理想的“君主”。正如美國漢學家倪德衛(wèi)認為:“對荀子來說,道(它是儒家之道)是一種道德生活,也就是一種接受社會的規(guī)則、標準、約束,并滿足人們正當?shù)挠褪惯@些欲望保持控制的社會生活。”[8](P106)君主通過“禮義”的規(guī)范約束作用,來使人類走出充滿紛爭的“自然”狀態(tài),顯然在荀子描繪的“自然”狀態(tài)中,沒有任何有關(guān)“自由”的萌芽。
其次,荀子的“圣人制禮”要求個體完全遵循“圣人”制定的“禮”的標準而行動,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個體自由?!笆ト酥贫Y”采取的是“以己度人”的方式,荀子講:“圣人者,以己度者也?!?《荀子·非相》)由此可見,一切“禮”的標準完全是從“圣人”那里產(chǎn)生的,由于“圣人”首先也是作為個體而存在,以個體所認定的“禮”的標準是否適合于每一個人便成為一個問題。從本質(zhì)上來講,這是因為荀子忽略了個體之間的差異,完全是以君主為中心,采取一種“推己及人”的方式來實現(xiàn)社會的穩(wěn)定。這種“推己及人”的方式顯然是存在嚴重弊端的,很容易壓制個體的自由,正如許建良先生認為的那樣:“在人己關(guān)系上,儒家強調(diào)的首先是自己,納入視野的也首先是自己,從而從自己向外推至他人,直至天下,自己是儒家道德的坐標原點,顯示的是自己本位主義的價值體系?!盵9](P31)于是,問題便產(chǎn)生了,當掌握絕對權(quán)力的君主從自己本位出發(fā)時,必然忽略個體的差異性,極容易導向?qū)V浦髁x,“自由”也便成為鏡花水月。譚嗣同如此激烈地批判荀子所導致的君主專制思想:“彼為荀學而授君主以權(quán),而愚黔首于死,雖萬被戮,豈能救其賣孔之辜哉?”[10](P170)譚氏所認為的“愚黔首于死”顯然就是君主專制對個體自由的戕害。質(zhì)言之,在荀子那里,從君主個體性出發(fā)的權(quán)力,必然忽略其他眾多個體的訴求,從而對個體自由形成了一種遮蔽,極容易導向現(xiàn)實政治中的君主專制,從而從根本上壓制個體自由。
(二)霍布斯“自由”的困局
相對于荀子而言,霍布斯明確提出了“自由”的概念,他認為:“自由一詞就其本義來說,指的是沒有阻礙的狀況,我所謂的阻礙,指的是運動的外界障礙,對無理性與無生命的造物和對于有理性的造物同樣可以適用。”[2](P162)按照這種“自由”的定義,霍布斯認為人民只有在法律未加規(guī)定的行為中才有自由,其余的一切行為則必須服從于“君權(quán)”,而“君權(quán)”則幾乎是一種完全“自由”狀態(tài)?;舨妓沟摹白杂伞庇^在理論上同樣存在兩個無法解決的難題:其一,主權(quán)君主的行為有可能違反公道而違反自然律,也就是說君主“自由”極有可能傷害人民的利益,霍布斯對此沒有提出很好的解決方案,而只將之訴諸并無實質(zhì)約束力的上帝;其二,霍布斯在強調(diào)“君權(quán)”絕對性的同時,也給個體保留了無限“自由”的可能性,并且這種可能性一旦成為現(xiàn)實,就很容易導向個體與國家的對立,這便與霍布斯建立“利維坦”的初衷相悖,這充分顯示了霍布斯“自由”觀的復雜性,凸顯出了“自由”的困局。
首先,霍布斯認為“君權(quán)”具有絕對的“自由”,除了服從自然律之外不受任何約束?;舨妓怪v:“主權(quán)代表人不論在什么口實下對臣民所做的事情沒有一件可以確切地被稱為不義或侵害的;因為每一個臣民都是主權(quán)者每一行為的授權(quán)人,所以他除開自己是上帝的臣民,因而必須服從自然律以外,對其他任何事物都絕不缺乏權(quán)利?!盵2] (P165)“君權(quán)”的這種“自由”很容易對人民的利益造成傷害,霍布斯也承認一個主權(quán)君主完全有可能處死一個無辜的臣民,即便如此,君主的行為也不能稱為不義,因為君主只對上帝負責??上У氖?在霍布斯那里,上帝只是一個虛設(shè)的概念,對君主的行為其實不具備任何約束力,正如艾克文(Aegwynn)先生所講:“臣民的這一自由是沒有保障的,因為它依賴于法律的沉默,而主權(quán)者卻是不受制于法律的?!盵11](P154)“上帝”并不具備對君主的法律約束力,于是,在某種程度上君主便成為了最高的“上帝”,現(xiàn)實往往是君主的自由導致人民的不自由。
其次,盡管霍布斯非常強調(diào)“君權(quán)”的絕對性,然而“君權(quán)”卻并非堅如磐石,個體無限“自由”的可能性,隨時都有可能動搖“君權(quán)”?;舨妓姑鞔_地講:“一般來說,人們在國家之內(nèi)由于畏懼法律而做的一切行為都是行為者有自由不做的行為?!盵2](P163)也就是說人們有不遵從法律的自由,人們之所以遵從法律,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畏懼。這種畏懼感一旦消失,個體與國家的對抗就不可避免,這在個體生命受到國家威脅時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如果有一大群人已經(jīng)不義地反抗了主權(quán)者或犯了死罪、人人自知必將因此而喪生,那么這時他們是不是有自由聯(lián)合起來互相協(xié)助、互相防衛(wèi)呢?當然有,因為他們只是保衛(wèi)自己的生命,這一點不論有罪沒罪的人都同樣可以做。”[2](P170-171)個體保存自身生命的“自由”,極有可能在瞬間消解“君權(quán)”的絕對性,正如昆廷·斯金納(Quentin Skinner)所講:“法律的約束力并無力量在真實意義上(而只能在隱喻意義上)捆住或鎖住我們,從而真實地奪走我們就‘自由’之本義而言的自由?!盵12](P172)
由此可見,個體無限“自由”的可能性也時刻危及著苦心建立起來的“利維坦”,個體與國家極容易陷入一種對抗狀態(tài),導致國家的瓦解。
荀子與霍布斯都以“自然”為起點來考查人類社會,認為“自然”必然導向紛爭,為了走出“自然”的紛爭狀態(tài),二者分別將希望寄托于“圣人”與“君權(quán)”,從而實現(xiàn)一種和平的社會秩序。不同的是,荀子與霍布斯實現(xiàn)社會和平的路徑并不一致:荀子運用的是“圣人制禮”這一自上而下的方式,而霍布斯運用的是“契約”這一自下而上的方式。然而,在實現(xiàn)社會和平的過程中,“自由”問題越發(fā)凸顯出來:在荀子那里,“圣人制禮”的方式最終導致了對“自由”問題的遮蔽,無形中壓制了個體自由;而在霍布斯那里,“自由”界限的模糊性導致了個人與國家的緊張狀態(tài),導致了“自由”的難解困局。荀子與霍布斯理論中懸而未決的“自由”難題,引發(fā)了后人對“自由”問題的無限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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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萍]
Nature, Peace and Freedom:A Comparative Study on Xunzi and Hobbes’s Political Philosophy
WEI Fu-ming, SUN Xu-peng
(School of Humanities, Southeast University, Nanjing 211189, China)
Xunzi and Hobbes are important representatives of Chinese and western political philosophy. The same thoughts are: both Xunzi and Hobbes start from “nature”, and think that “nature” leads to war. They hope to achieve peace through "sage" and "regality"; The differences are: the path to achieve peace are different, Xunzi prefers the way of "Sage formulating Li" from top to bottom; and Hobbes prefers the "contract" from bottom to top. However, after the implementation of a peaceful social order, "freedom" is a problem. Xunzi and Hobbes did not give good answers, but have triggered infinite thoughts on "freedom".
Xunzi; Hobbes; nature; peace; freedom
2015-04-26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4ZDA010);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wù)費專項資金資助和江蘇省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計劃資助項目(KYLX-0070)
魏福明,男,山東昌邑人,哲學博士,東南大學副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政治哲學研究。
【哲學研究】
B089
A
10.16152/j.cnki.xdxbsk.2016-04-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