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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中心主義的中國理據及其司法要義

2016-02-28 01:27:25張婷婷
西部法學評論 2016年2期
關鍵詞:人權證據

張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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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中心主義的中國理據及其司法要義

張婷婷

摘要:我國刑事訴訟構造歷經“偵查中心說”的主導與“訴訟階段論”的認識,在對司法規(guī)律的探索中逐步確立了“審判中心主義”模式。這一模式的確立符合司法的中立性、對抗性、終局性的基本屬性,是社會歷史變遷與制度文明進化的產物。在“審判中心主義”的指導下,我國刑事司法須將定罪量刑確定為審判者的專屬職權,引導控辯雙方圍繞證據展開對抗,在程序正義的保障下追尋實體正義,確保被告人的充分參與和律師有效辯護,將權力控制與權利保障統(tǒng)一于審判程序。

關鍵詞:審判中心主義;權力控制;證據;人權

對于大多數法治國家而言,刑事訴訟中以審判程序為中心,早已是一個共識性的理念與不爭的事實。但是,在我國,由于特殊的文化傳統(tǒng)和歷史條件,刑事司法實踐長期未擺脫“以偵查為中心”的影響;在權力分立理論的激勵下,又有學者推崇“訴訟階段論”的訴訟職權劃分。經過幾十年的探索與爭鳴,中共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明確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構造理念才得以確立。這一訴訟構造論的提出,表面上是出于我國執(zhí)政黨的政治內省和司法前見,但實質上卻內含司法規(guī)律的必然要求。為此,遵循形式構造理論的學說流變,本文試圖在司法規(guī)律及司法屬性的基礎上,探討審判中心主義的司法意義,證明“審判中心主義”的確立具有其歷史必然性。

一、 刑事訴訟構造的理念流變與審判中心主義的確立

刑事訴訟構造學說的發(fā)展經歷了三個歷史階段,即“偵查中心說”“訴訟階段論”以及“審判中心主義”。這三個階段基本圍繞公檢法三機關的職權功能進行劃分,并內含國家在人權保障上的認識過程。因此,三種學說的衍變實際上反映了權力制約、人權保障的核心司法要義。具體詳述如下:

(一) “偵查中心說”及其現代性批判

“偵查中心說”誕生伊始,就飽受負面評價。可以說,該學說的締造者之所以提出這一命題,不是為了證立,而是為了證偽?!皞刹橹行恼f”意指在刑事訴訟的三階段中,偵查既是追訴活動的首要階段,更是起決定性作用的階段。公訴人和審判人員在審查起訴和審判階段的實體性選擇都受到偵查結果的深刻影響,很大程度上,偵查結論一出,便已成為可預測的定案結論?!巴徸哌^場”之說簡要而恰當地概括了“偵查中心”影響下的刑事訴訟弊病,民間流傳的“公安做飯,檢察端飯,法院吃飯”更是生動體現了偵查中心傳統(tǒng)影響下公安獨大、漠視法治的積弊。

詳言之,以偵查程序為中心的刑事司法實踐弱化了庭審的實質意義。而且,偵查定案的訴訟邏輯不僅導致審判權被架空,也在訴訟程序的實施上擠壓了法院裁判的正義空間。上世紀90年代,言詞證據在司法審判中的地位便是“偵查中心說”的獨特體現。然而,反觀司法的本質可以發(fā)現,司法權歷來追求一種“中道的權衡”,任何帶有傾向性的思維判斷都為現代司法所不容許??梢哉f,司法獨立、司法公正構成司法權的核心理念。眾所周知,司法獨立源自于西方的“三權分立”學說,它一方面要求司法權獨立于行政權、立法權,另一方面要求法官在審判案件時,只須服從法律和良心,不受任何機關和個體的干涉。因此,司法獨立本身蘊含著對政治秩序與正義觀念的追求。*參見[瑞士]托馬斯·弗萊納:《司法機關的獨立性》,高中譯,中國方正出版社2009年版,第40頁。而縱觀以偵查為中心的刑事訴訟構造,一方面,偵查權的行使者——公安機關本身作為行政機關,將行政權與司法權集于一身,權力膨脹,缺乏約束;另一方面,“偵查定案”的流弊使得法官在裁判時“只須服從法律和良心”的科律淪為一句空話。“有效辯護”強調控辯雙方的有效對抗,這不僅要求辯護人充分參與刑事訴訟,更要求控方和辯方在裁判者面前展開對質與辯論,從而使裁判者對案件事實的認知更加接近客觀發(fā)生的事實。因此,有學者認為,在死刑案件辯護過程中,辯護律師的主要任務就在于獲取有效的信息和證據、挑戰(zhàn)控方的證據,支持辯方的理論。*LaJuana S. Davis. Discovery in Criminal Cases: Obtaining Evidence and Information Necessary for an Effective Defense. 58 Alabama Lawyer, 1977, (7): pp. 352-355.而在庭審控辯的實質性缺失且偵查權擴張的情況下,辯護人的辯護行為與辯護職能恐淪為擺設或者控方的附庸。其原因在于:有效辯護制度的缺失既無法實現控辯雙方的充分質證,又無法為被告人提供真正意義上的法律幫助,導致人權保障乏力?!皞刹橹行恼f”從來沒有理論上的擁躉,卻是我國刑事訴訟狀況長期以來的真實寫照。

(二) “訴訟階段論”的理想圖景與現實悖論

理論界從刑事訴訟概念的不同理解出發(fā),形成了“訴訟階段論”與“審判中心說”兩種學說。*有學者將刑事訴訟的概念作“廣義”和“狹義”兩種理解,認為“廣義”的刑事訴訟包括偵查、審查起訴、審判及其后續(xù)的執(zhí)行程序、審判監(jiān)督程序等,“狹義”的刑事訴訟僅指審判或庭審程序。在“廣義”的概念理解基礎上形成了刑事訴訟構造的“訴訟階段論”,而狹義的概念理解則催生了“審判中心論”。前些年,我國學者多認為“審判中心說”系建立在西方訴訟制度的基礎上,認為訴訟就是審判;*周士敏:《刑事訴訟法學發(fā)展的必由之路——由審判中心說到訴訟階段說》,載《中央檢察官管理學院學報》1993 年第2期。而“訴訟階段論”則強調偵、訴、審三階段相互平行,相對獨立,更符合我國公檢法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權力配置。*參見樊崇義主編:《刑事訴訟法學》,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54頁;樊崇義,張中:《論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載《中州學刊》2015年第1期。然而,實際上,這一看似嚴謹且全面的理論學說卻未必符合司法權的運行規(guī)律。

首先,按照“訴訟階段論”的主張,偵查、審查起訴、審判三階段處于相對獨立、相互平行的地位。這表面上符合權力分立的理念,然而究其實質,“權力分立”的核心不在于分權,而在于制衡。只有權力之間的相互牽制才能防止專斷與恣意妄為。而我國的偵訴審三階段各自擁有獨立的立案權、制裁權、適用強制措施等涉及公民訴訟權利和人身自由的重大權力,特別是在審前階段,檢察機關的具體職能是收集證據,證明犯罪嫌疑人的罪行。Bronwyn Naylor認為,“刑法是國家允許使用針對個人的最強力量,它不可避免地限制了個人自由?!?Bronwyn Naylor. Criminal Behavior. 14 Legal Service Bulletin, 1989,(6): pp. 271-274.因此,檢察機關的職權行為事實上是以國家公共權力強制性地矯正公民的無序行為。可以說,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為為國家提供了介入民間私權關系的正當理由。但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權力介入的正當性從來只是源出于理論而無意識地作用于實踐的。在這一過程中,公眾與國家都鮮有動力去實施正當性審查。這實質上等于賦予了偵查和審查起訴機關一些本來只有中立的審判機關才得以行使的權力。加之于司法體系內部的職能分立,“訴訟階段論”在某種程度上蘊含了一種訴訟中止機制,即在權力平行且缺乏一個擁有最終決定權的情況下,任何一個機關都有權中止刑事訴訟程序的正常運行,并以“證據倒查”為由推動訴訟程序的逆向運行。*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在刑事訴訟程序進行中,偵查、審查起訴和審判機關發(fā)現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都有權啟動“補充偵查”;公訴機關撤回起訴又反復起訴的現象也屢見不鮮。參見陳瑞華:《刑事訴訟的前沿問題》,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53頁。在刑事訴訟中處于權力運行下游的法院則只能被動地接受,無法成為實際上的最終裁判者。偵訴審三機關“分工負責”,各管一段,弱化了后程序對前程序的審查和制約,抑制了其應有的救濟功能。三階段不分主次,各自為政,沒有最終決定權,就為司法權之外的機構插手訴訟提供了方便,從而形成政法委主導案件裁判的畸形訴訟結構。同時,要求三機關“互相配合”,本身就是有違法治的。眾所周知,審判中立是法治國家普遍認可的司法基本原則,而我國《刑事訴訟法》以立法的形式要求審判機關與偵查機關、審查起訴機關互相配合,共同承擔懲罰犯罪的職能。由此導致法院的傾向性裁判增加,審查職權減弱,而中立性蕩然無存。在這樣的職能定位下,刑事訴訟成為偵訴審三機關集中力量“對付”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活動,將當事人一方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作為訴訟客體對待,長期以來形成的訴訟認識和訴訟文化使得法院在案件裁判中難以擺脫“重打擊、輕保護”的傾向性,甚至形成先入為主的偏見,無罪推定原則也難以落到實處。

其次,在我國封建社會長期遵行的訴訟傳統(tǒng)中,行政官員兼理司法,將行政權與司法權集于一身,同時肩負偵查和審判的任務,案件的審理者既是裁判者又是追訴者。*參見蘇力:《制度角色和制度能力——以元雜劇為材料》,載《法商研究》2005年第2期。在封建社會的小農經濟主導下,司法案件多是發(fā)生在熟人之間的糾紛,裁判者只需借助情理和一般道德認知即可處理幾乎所有的案件,偵訴審不分甚至合一并不影響當時人們樸素的正義要求?,F代社會中,司法案件呈現復雜性、多樣性的特點,簡單依靠人際關系和傳統(tǒng)道德已經無法解決大部分案件。因此,法治意義上的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逐漸成為司法的內在要求。它不僅需要法官將法律規(guī)則靈活地運用于個案裁判,也要求司法裁判輔以縝密的法律推理和論證。由現代司法理念審視傳統(tǒng)裁判方式,不難發(fā)現其實際上違背了“不能做自己案件的法官”這一現代訴訟法的基本原則。但是,“訴訟階段論”指導下的刑事訴訟立法沒有對這一誤區(qū)進行糾偏,反而將其推向了極端狀態(tài)。從“訴訟階段論”的實踐效果來看,它賦予公檢法三機關同等的訴訟權力和活動方式,使之承擔著相同的訴訟任務。*《刑事訴訟法》第2條規(guī)定刑事訴訟的任務由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共同承擔,第50、52條規(guī)定三機關都有權向有關單位和個人收集、調取證據。由此看來,所謂的“分工負責”只是機械分權,并不構成實質意義上的權力制衡。在這種情況下,偵查階段形成的案卷筆錄和偵查結論對法院的定罪量刑存在著重要影響。立法上的不分主次與實踐中的偵查強勢相輔相成,在刑事訴訟的三階段中,出現“偵查權擴張”的局面也就不足為奇了。*事實上,在英美法系國家,檢察權擴張內涵于行政權范圍之內,被稱為“政府調查權(Government Investigative Powers)”,屬于國家或地方行政權力的組成部分。即便如此,政府調查權向私權領域的擴張,仍是一個難以抑制的行為。Franklin A.Nachman. Balancing the Government's Investigative Powers and the Citizen's Privacy Rights. 14 Colorado Lawyer, 1985(6): pp. 947-958;可見,“訴訟階段論”主張之下的立法和司法實踐既不能實現論者鼓吹的分權制衡,又打破了裁判的終局性規(guī)律,且容易導致法院裁判過分依賴審判前的案卷筆錄,實則助長了“偵查中心主義”對司法實踐的影響(甚至可以說“訴訟階段論”才是“偵查中心說”滋生的土壤)。一個看似建立在對國家權力不信任基礎上形成的制度,實際效果卻適得其反,反而導致權力缺乏控制,縱容了權力的擴張與恣意。

(三) “審判中心主義”的必然選擇

從橫向比較來看,“訴訟階段論”和“審判中心論”的選擇受到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有其特定的時代背景。當時的價值理念與公正觀念構成法學理論發(fā)展的文化基礎。*[日]森際康友:《司法倫理》,于曉琪、沈軍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286頁。那么,由縱向分析,“審判中心主義”的確立則也存在其歷史必然性。經分析發(fā)現,“訴訟階段論”和“審判中心主義”的主張與帕卡(Herbert L. Parcker)的“犯罪控制模式”(crime control model)和“正當程序模式”(due process model)存在著某種暗合。*See Herbert L. Parcke. Two Models of the Criminal Process.113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Law Review, 1964,(1):pp.1-68.雖然此學說甫一面世即受到了格里菲斯(John Griffiths)、戈爾茨坦(Abraham S. Goldstein)等人的批判,*See John Griffiths. Ideology in Criminal Procedure Or A Third "Model" of the Criminal Process. 79 The Yale Law Journal, 1970,(3):pp.359-417; Abraham S. Goldstein. Reflections on Two Models: Inquisitorial Themes in American Criminal Procedure. Stanford Law Review, Vol. 26, Issue 5 (May 1974), pp. 1009-1026.但同時它也成為刑事訴訟模式這一命題走向世界的起點。筆者認為,帕卡的兩種刑事訴訟模式對我國的刑事司法實踐仍有充足的解釋力?!胺缸锟刂颇J健苯⒃谝跃S護公共秩序和大眾安寧為目標的團體主義立場上,重視對犯罪行為的嚴厲打擊和刑事訴訟高效率,主張賦予偵查機關強大的權力以迅速準確地發(fā)現和打擊犯罪?!霸V訟階段論”要求的公檢法三機關“分工負責,相互配合,相互制約”,三機關各自承擔相同的刑事訴訟任務,在個案處理中均將追訴活動指向一個或幾個特定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可能的犯罪行為,實際上隱藏著集各種力量最大限度地打擊犯罪的價值追求與權力運行邏輯?!罢敵绦蚰J健眲t建立在以保障私權為核心的個體主義立場上,強調法庭審理過程中的事實發(fā)現,主張限制國家權力,保障被告人不受錯誤的刑事追究。“審判中心主義”強調人權保障,要求偵查和審查起訴程序的追訴活動最終要接受審判程序的檢驗,重視法庭上的證據審查和事實發(fā)現,顯然符合正當程序的理念與價值追求。兩種模式雖各有利弊,但在帕卡所處的20世紀中期,美國的刑事訴訟已經朝著正當程序模式大步邁進,*See Herbert L. Parcke. Two Models of the Criminal Process.113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Law Review, 1964,(1):pp.1-68.正當程序模式顯然更符合現代刑事訴訟的價值要求。

歷覽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社會經濟發(fā)展狀況與刑事訴訟實施及其反響的變化,兩種構造模式都有其存在和運行的社會經濟基礎。這主要是受不同歷史階段政治、經濟以及法治目標的差異所影響的。尤其是在新中國建立初期,與行政區(qū)劃相重疊的訴訟管轄機制主要作用于相對封閉的熟人社會之間,糾紛以及解決糾紛的方式更凸顯柔性樣態(tài)。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刑事案件的發(fā)生數量相對較低,舉證、認證也相對容易,發(fā)生冤案、錯案的可能性遠遠低于當今。加上新生的政權尚不穩(wěn)固,國家司法機關對犯罪的追訴活動更接近“犯罪控制模式”主導下的集各種力量共同打擊犯罪的選擇,而這一選擇也在特定時期起到了提高效率、保護人民、鞏固政權的作用。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末,才發(fā)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隨著改革開放成果的顯現,人的思想意識逐步開化,商品經濟和市場經濟的發(fā)展逐漸打破了計劃體制下相對封閉的狀態(tài)。人口大規(guī)模流動開始呈現,高科技的發(fā)展和西方價值觀的引進除了促進經濟的繁榮,也誘發(fā)了人的逐利和獵奇心理。當一定數量的個體為了利益和欲望鋌而走險時,刑事案件就呈現出犯罪數量多發(fā)、犯罪樣態(tài)復雜化、地域分布廣泛化的趨勢。在人口流動成為常態(tài)的陌生人社會,犯罪嫌疑人的確定和事實發(fā)現越來越難,直接導致錯判的可能性急劇增大。而在網絡發(fā)達的當今時代,信息傳播迅速且非理性,錯判導致的司法公信力低下已成為無法回避的尷尬,而且,政治組織自身的缺陷也將因此被放大。*Vanderbilt認為,人們所感知到的法律公正來自于司法適用。公正的判決樹立人們對政治組織形式的尊重和信任。相反,不公正的判決則引發(fā)司法體系的崩潰,甚至給社會帶來災難。See Arthur T.Vanderbilt. The Challenge of Law Reform.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5. p.4-5.在這樣的現實面前,刑事訴訟模式就不得不面臨一系列調整:是固守舊的社會經濟條件下打擊犯罪的價值取向,還是吸收無罪推定、司法獨立、控辯平等等以正當程序為核心的現代訴訟理念。在人權保障的呼聲日益高漲、司法公信力亟待提高的背景下,以“審判中心主義”為核心的刑事訴訟理念不可避免的成為了現代中國刑事訴訟模式改革的必然選擇。

二、 司法的屬性與“審判中心主義”的價值實現

“審判中心主義”的基本立場一直受到我國學者的關注,國內學者對其含義的理解沒有大的分歧。孫長永教授認為,“審判中心主義”有兩層含義:一是在整個刑事程序中,審判程序是中心;二是在全部審判程序當中,第一審法庭審判是中心。*孫長永:《審判中心主義及其對刑事程序的影響》,載《現代法學》1999年第4期。樊崇義教授則進一步細化該一觀點。他認為,以審判為中心有三個層面的含義:一是審判是整個刑事訴訟程序的中心;二是一審是整個審判體系的中心;三是法庭審判是整個審判程序的中心。*樊崇義、張中:《論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載《中州學刊》2015年第1期。此后,也有學者撰文強調“庭審實質化”*葉青:《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之若干思考》,載《法學》2015年第7期。與“一審的重心地位”。*魏曉娜:《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載《法學研究》2015年第4期。歸納起來可以發(fā)現,這幾種說法包含的內容是一致的,都認為“審判中心主義”包括三個中心要素:審判、一審和庭審程序。但是,這種解釋有將概念擴大化之嫌?!皩徟兄行闹髁x”意指刑事訴訟的縱向構造,也就是審判機關和偵查機關、公訴機關在刑事訴訟中承擔的職能及其相互關系。從本質上說,它是一種權力運行方式的表達,強調三機關的權力分配和制約關系。換句話說,“審判中心主義”要求將審判程序作為整個刑事訴訟程序的核心,偵查和審查起訴活動是為后續(xù)的審判中指控犯罪嫌疑人所做的準備。這就意味著審判機關對整個刑事訴訟過程中的諸事項及結果擁有最終決定權,*美國學者考默薩認為,審判機關具體職能的劃分,是受到司法供給和需求的強烈影響的。參見[美]尼爾·K·考默薩:《法律的限度——法治、權利的供給與需要》,申衛(wèi)星、王琦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第53頁。公訴機關作為對抗的一方與被告人處于平等地位,偵查機關的主要任務是收集和調取證據,最終目的是保護國家和公民的合法利益不受犯罪行為侵害,“打擊犯罪”只是這一過程的衍生品。犯罪的人之所以受到刑事追究,是因為他們實施了犯罪行為,而非國家或任何個人對他們持有偏見。換言之,刑事追訴行為進行的是一種客觀判斷而不是主觀評價,因此,它強調居于中立地位的審判機關成為偵查和審查起訴行為的歸宿。無論是一審為中心還是庭審為中心,探討的都是審判程序內部的問題,無涉審判程序與其他訴訟程序的關系,無關權力的分配與制衡。通常認為,“審判中心主義”的本質含義在于凸顯審判的核心性?!耙粚彙薄巴彙痹谛淌略V訟中的地位固然重要,但是將它們視為“審判程序處于整個刑事訴訟程序的中心地位”這一原則的具體表現更為妥當,而不是作為與“審判”并列的關鍵詞來弱化審判程序之于偵查和審查起訴的核心地位這一根本立場。

司法的核心價值在于解決爭端。為此,英國的《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將“司法”定義為“法院或者法庭將法律規(guī)則適用于具體案件或爭議”。*[英]戴維·米勒、韋農·波格丹諾主編:《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中譯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6頁。轉引自陳瑞華:《刑事訴訟中的問題與主義》,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5頁。由此可見,司法不同于一般糾紛解決方式,它是基于國家權力而創(chuàng)設的常設性機構主導下的糾紛解決方式。其內在運行機制是:預先確定某些公民作為中立的第三方,即裁判者;之后,裁判者按照既定的規(guī)則評定爭議事項。因此,一個爭端解決方式的持續(xù)運轉需要建立在爭端各方對這一方式的良性反饋基礎上。具體到司法裁判,這個基礎就是當事人“服判”及公眾的正向評價,也即司法公信力。陳瑞華教授曾舉過一個例子,一個人在面臨身患疾病而自由選擇截掉右腿與被海盜劫持而被迫砍下右手中指的兩種選擇時,寧愿接受得到尊重而遭受更大損失的第一種選擇。*陳瑞華:《通過程序實現法治》,載陳瑞華:《刑事訴訟的前沿問題》初版序言,第3頁。這說明人們在面臨權益受損的危險狀況時,關注自己被對待的方式甚至大于關注權益受損的實際結果。這一發(fā)現揭示了案件當事人對于程序與實體兩種價值的權衡與考量,為司法的程序正義提供了有力佐證。根據羅爾斯的正義理論,刑事訴訟屬于不完善的程序正義。即便法律被仔細地遵循,過程被公正恰當地引導,還是有可能達到錯誤的結果。*[美]羅爾斯:《正義論》,何懷宏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81頁。由于案件事實的不可逆性和人類認識局限的存在,司法裁判的可錯性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即便是再公正的審判者,都不可能達致百分之百的正確判決。因此,在司法程序中,當事人是否受到公正對待,比訴訟結果本身更值得關注。正如戈爾丁所言,程序公正給當事人一種公平待遇之感,它能夠促進糾紛的解決,并增進雙方之間的信任。沒有信任,這樣的糾紛解決制度將無以復存。*[美]戈爾?。骸斗烧軐W》,齊海濱譯,三聯(lián)書店1987年版,第241頁。這一現實促使人們不斷探尋一個完善甚而繁瑣的程序以保證訴訟當事人得到盡可能公正的對待,從而增強裁判結果的可接受性,使司法這一爭端解決方式得以持續(xù)運轉。

然而,程序正義表達的雖是可觸摸的正義感,卻是一種殘缺的正義供給方式。因為,在傳統(tǒng)的“實質正義觀”影響下,大眾樸素的正義感終將歸于實體正義的實現。我們需要在堅守程序正義的同時,凸顯實體正義的理念,同時在正義的個案實現中塑造公眾對程序正義的感知與認可。因此,實體正義與程序正義的結合構成了現代司法的真諦。以此為根基,現代司法應當具備以下幾個基本屬性:一是中立性。中立性是司法公正的根本保障。它要求裁判者無涉爭端,排除內心或外來的偏見,以居中的態(tài)度不偏不倚地對待爭議雙方,聽取雙方的論辯和質證,以做出客觀公允的判斷。司法獨立、無罪推定、程序公開等原則都是防治法官偏私的有效保障,與司法的中立性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二是對抗性。對抗性要求爭議雙方均到場,并在裁判者面前陳述案件事實及其訴訟請求,經過縝密的舉證、質證程序,進行詢問、交叉詢問、法庭辯論等形式的激烈對抗,將事實真相逐漸呈現在裁判者面前。程序參與、有效辯護、直接言詞等原則是司法對抗性的具體要求。它賦予了爭議雙方充分的論辯和陳述機會,并有助于雙方當事人在對抗中闡明相關的證據和主張,以便為裁判者的判斷提供充足的依據。三是終局性。司法作為一項國家主導的爭端解決方式,目的是定紛止爭。終局性關聯(lián)著司法的公信力和確定力,一項司法判決得到執(zhí)行和遵守,不僅需要得到當事人的服從和社會的認可,也需要國家機關的肯定和尊重。裁判結果對當事人具有約束力,任何個人和組織不得隨意變更。否則,社會爭端將成為無休止的纏訟,人們的權利義務也將長期處于不確定的狀態(tài)。這將對安定的社會秩序和穩(wěn)定的生活環(huán)境構成嚴峻的挑戰(zhàn)。這些現代司法的屬性不僅存在于刑事訴訟中,也是民事訴訟和行政訴訟普遍遵循的基本理念??梢哉f,缺乏這些基本屬性的裁斷就無以稱之為司法。

管窺刑事訴訟程序的三個階段。偵查程序以確定犯罪嫌疑人和查明犯罪事實為目標,旨在揭開犯罪嫌疑人實施犯罪的基本事實。而訊問和強制措施等暴力型偵查手段的采用將偵查機關直接置于與犯罪嫌疑人相對立的地位。審查起訴程序雖相較于偵查程序具備一定的中立性,但在后續(xù)的審判程序中公訴機關將作為與被告人對立的控方參與庭審,“審查”也只是為起訴進行的準備工作。可見,偵查和審查起訴程序都具有明顯的傾向性,不可能秉持中立的立場判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罪與非罪、罪輕罪重的樣態(tài)。同樣地,偵查和審查起訴程序雖然也存在追訴機關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之間的對抗,但這種對抗缺乏平等性的基礎。不僅沒有一個中立的第三方主持與判斷,并且由于其相對封閉的特性,辯護人不可能充分參與其中,僅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弱小的力量難以“對抗”掌握國家機器的強大公權。因此,在偵查和審查起訴階段無法發(fā)生控辯雙方的有效對抗,如若強烈依賴偵查筆錄作為定案依據,刑事司法的公正性必將大打折扣。雖然前些年存在公安機關破案即“慶功”的做法,但在正當的刑事司法程序中,偵查結果與案件最終的裁判結論還有相當大的差距。偵查和審查起訴都是對案件的初步判斷,取得的是用以定罪的單方證據,沒有審判程序的實質性審查便無以定案。根據“無罪推定”原則的要求,任何人在未經法院宣判其有罪之前,均被視為無罪??梢?,只有審判才有可能保持中立的立場,主持控辯雙方平等有效地對抗。按照法律的正當程序,也只有法官的裁判才是確定的、終局的,在此之前的任何結論都有可能被改變。由此觀之,司法的三個基本屬性只有在審判程序中才能得以體現。偵查和審查起訴是刑事訴訟不可缺少的環(huán)節(jié),但是,其中的一切活動都應當以審判為目的并最終付諸于審判程序來達致其終極意義。

三、 “審判中心主義”指導下的司法文明要義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司法改革一直在對司法規(guī)律的探索中前行。加之,審判程序在刑事訴訟中的中心地位既得到了理論上的證立,又獲得了政治決策者的認可,這一決策是符合社會歷史變遷規(guī)律的。而我國司法改革進行的嘗試中,仍然存在不符合甚至違背司法規(guī)律等反司法文明的現象。例如,中部某省高級人民法院倡導“放下法槌,脫下法袍”,*蘇永通:《不按“法理”出牌的高院院長》,載《南風周末》2009年2月19日,第8版?;氐揭浴八痉ù蟊娀睘榛{的審判方式,表面看是司法民主化的大膽嘗試,而實際上卻背離了司法精英化、職業(yè)化和法官被動性的本質。這不但未觸及司法改革的深層問題,反而使司法回到改革前的狀態(tài)。*張千帆:《回到司法改革的真問題》,載《南風窗》2009年第7期。因此,為統(tǒng)一認識,有必要重新詮釋“審判中心主義”指導下的司法文明要義。

(一)審判終局:定罪量刑的職權要求

“審判中心主義”的核心是審判終局。因此就需要優(yōu)先確立審判程序在整個刑事訴訟程序中的最終決定地位。如前所述,我國目前的刑事訴訟立法雖然在原則上承認審判程序的終局性,但同時也規(guī)定了諸多例外。正是這些例外情況的存在,實質上打破了審判機關的最終決定權,使刑事案件陷于循環(huán)往復,也將當事人長期反復地置于被追訴的危險之中。法諺說,司法是公平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這不僅意味著公民在爭端解決的過程中窮盡其他一切手段才訴諸司法,更意味著司法裁判應當給予公民在穩(wěn)定的社會關系中應當享受到的公正感、確定感、安全感。前文已經闡明,終局性是司法的基本屬性,而這一屬性又集中反映和實現在審判程序。只有法官有權作出一個公民是否有罪的裁決,其他任何機關和個人對此都無權決定。審判程序存在的目的便是終結糾紛,賦予解決結果以確定性和權威性。裁判一經做出,無論是否達到當事人滿意的結果,當事人都必須服從并遵守。這種家長主義式的權力干預模式需要建立在司法權威的基礎上,而司法權威不能僅靠國家立法強制性獲得,它又與司法公信力緊密相連。拉德布魯赫為此提出,“法官是法律由精神王國進入現實王國控制社會關系的大門。法律借助于法官而降臨塵世。”*[德]拉德布魯赫:《法學導論》,米健、朱林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7年版,第100頁。法官適法行為催動了法律的實然性轉變,增進了法律的具象化。法官針對個案作出的司法裁判會引起社會評價,這些社會評價的效果累加起來就構成了司法公信力。司法公信力越高,法律效力的應然效果和實然效果之間的差距就越小,司法判決越容易得到人們的尊重和信服。

可見,審判終局是獲得司法權威的首要前提,它是對案件事實和結果的最終確定。美國學者格里·古德帕斯特(Gary Goodpaster)認為,審判的存在致力于解決指控的真實性,而這種真實性又是依靠證據證明和規(guī)則來說服他人的。*Gary Goodpaster. On the Theory of American Adversary Criminal Trial . 78 The Journal of Criminal Law and Criminology, 1987, (1): pp.118-154.因此,審判終局是依照法定事實,來決定被告人有罪無罪、罪輕罪重的。它只能由審判機關享有,偵查機關和檢察機關不掌握最終定罪權,也不得任意更改法院做出的生效判決。聯(lián)合國《關于司法機關獨立的基本原則》中即包括如下規(guī)定:“不應對司法程序進行任何不適當或無根據的干涉,法院作出的司法裁決也不應加以修改?!?程味秋:《聯(lián)合國人權公約和刑事司法文獻匯編》,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年版,第212頁。從其語言表述來看,審判終局已經成為一項具有絕對權性質的國際司法原則。由是,對我國刑事司法程序提出如下建議:首先,在刑事程序進行中要堅持無罪推定原則。刑事案件進入審判程序之前,偵查行為不得將犯罪嫌疑人作為罪犯或客體對待。未經法院依法判決,任何人都不得被視為有罪,為配合偵查和活動而進行的權利讓渡已屬私權為公共秩序和福祉作出的犧牲,其基本人權理應得到刑事追訴機關的尊重和保護。其次,刑事案件一旦進入審判階段,公訴機關不得任意要求補充偵查或撤回起訴,一旦撤回起訴,不得針對同一被告人的同一行為再行刑事追訴。再次,未經被告人、被害人及其親屬或代理人申訴,法院生效判決不應納入任何國家機關和組織的主動糾錯程序。

(二)對抗模式:以證據為中心

在司法審判中,居中裁判的法官為當事人雙方進行是非評斷,依據的是二者之間支持己方主張的力量對比,簡言之,就是“真理和正義掌握在誰手中”的問題。但是,由于人類認識的局限性,真理并不是不言自明的。無論是刑事訴訟還是民事訴訟中,當事人雙方都秉持相互對立的立場,一方試圖證明的往往正是對方努力否認的。當雙方見諸于法庭形成直接的對峙,無論是言辭還是主張都呈現出一種對立的樣態(tài),在進攻與防守的回合中逐漸拼湊出案件事實的原貌。對抗性是司法的基本屬性之一,也是以英美法系為代表的訴訟模式現代性的集中體現。采用“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英美法系中,真正參與庭審、充分發(fā)表意見并主導陪審團判斷的是控辯雙方,法官則更像一位旁觀者。古德帕斯特將刑事審判看作一場社會儀式(social ritual),認為對抗式刑事審判彰顯了權利保障的價值和真相查明的理想。*See Gary Goodpaster. On the Theory of American Adversarial Criminal Trial. 78 Journal of Criminal Law and Criminology, 1987, (1): pp.118-154.長期奉行“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的大陸法系也吸納了當事人主義的因素,越來越重視兩造對抗對事實發(fā)現的作用。*事實上,庭審過程中的兩造對抗有利于宣示案件事實,并提升法官對案件事實的確定程度。Brennan.The Criminal Prosecution: Sporting Event or Quest for Truth? ——A Progress Report. 68 Washington University Law Quarterly. 1990, (1): pp. 1-18.達馬斯卡曾這樣表述:“與體現人本主義原理的規(guī)則相比,執(zhí)法官員更愿意服從有助于查明案件事實真相的程序或證據規(guī)則?!?[美]米爾吉安·R·達馬斯卡:《比較法視野中的證據制度》,吳宏耀、魏曉娜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66頁。我國刑事訴訟中,由于長期以來“偵查中心主義”的影響未能形成實質化的庭審,代表國家的強大追訴權往往占據了壓倒性優(yōu)勢,使得被告方無力甚而無心與之對抗。

“審判中心主義”構造的確立正在于矯正這一偏頗。它從理念到實踐中都要求偵查獲得的證據和筆錄僅代表控方意見,能否獲得最終采納,還要在其與辯方證據的交鋒中甄別。而審判中要求法官對控辯雙方進行平等的對待,平等聽取各方的陳述和論證,對于各方主張的采信只論證據,不因控方代表國家利益就在訴訟程序上對其予以偏袒。因此,控辯雙方的對抗將始終圍繞證據進行。將雙方的對抗集中于從證據的提出、質證、認證等步驟,在審判中實現對抗,在對抗中發(fā)現事實,不失為刑事訴訟的明智之舉。實際上,與偵查程序常常出現的身體沖突相比,審判中的證據對抗與主張交鋒也確屬司法文明進化的表現。圍繞證據進行的對抗,無論是對事實發(fā)現還是對人權保障都有不可替代的意義。比如,近些年來人們持續(xù)關注的聶樹斌案已啟動了異地復查,律師在閱卷過程中發(fā)現案卷多處簽名不實。*孫旭陽:《聶樹斌案律師完成閱卷工作》,載《南方都市報》2015年03月19日,第17版。誠然,聶案的審判和執(zhí)行已經年日久,不排除“嚴打”大背景的影響;但如若當時的刑事訴訟重視審判程序的質證和認證,形成控辯雙方的有效對抗,一起久負爭議的案件也不會如此輕易形成。聶案只是我國刑事訴訟發(fā)展進程中的一個縮影,已被定性為冤案的呼格吉勒圖案、趙作海案等無一不是審判依附于偵查、無法展開法庭對抗的制度惡果。

(三)程序保障與實體正義追尋

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我國學者引進西方的程序正義理論,對我國傳統(tǒng)的“實體正義觀”帶來了很大震撼。對程序正義的持續(xù)關注推動了我國刑事訴訟立法的兩次大規(guī)模修改和相關法律解釋出臺,促進了刑事訴訟程序的完善。*參見陳瑞華:《程序正義論綱》,載陳光中、江偉主編:《訴訟法論叢》第1卷,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季衛(wèi)東:《法律程序的意義》,中國法制出版社2004年版。誠然,程序正義理念的推崇在刑事訴訟現代化的過程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是,也有學者認為,這種夸大式的強調難免存在矯枉過正之嫌。法律正義原本的一元屬性被人為地割裂成了“實體正義”與“程序正義”的“二元正義”,違背了訴訟的基本價值目標。*張永泉:《“二元正義”的誤區(qū)及反思》,載《江蘇社會科學》2012年第4期。這種觀點不無道理。因為,無論是從裁判者還是當事人的視角,實體正義都是追尋法律正義的應然結果,程序正義要么是顯現于外的看得見的載體,要么是實現實體正義的方式或手段。人們從純粹程序正義中,難以獲得實體正義的判斷標準。*[美]約翰·羅爾斯:《正義論》,何懷宏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82頁。盡管實體正義和程序正義最終會統(tǒng)一為一個整體,但是在人們的傳統(tǒng)觀念中,卻傾向于用實體正義的概念去判斷司法裁判的公正性。有學者提出,司法裁判的正義性源自于人們對無偏私的陌生人的信任?!皟蓚€人從本性出發(fā)為財產而爭執(zhí)不休。他們?yōu)榇诉M入僵局,接著為了尋求力量,他們轉向第三方或者陌生人做出決定。法院是機構化的陌生人?!?[美]歐文·費斯:《如法所能》,師帥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2頁。而實際上,人類認識的有限性決定了案件事實認定不可能百分之百的客觀精確,實體正義只能用來描述人們對于司法判決是否公正的道德直覺,人們在追求實體正義的時候,實際上只是努力讓一項司法決策符合自己或者大多數人的直覺判斷。然而在法的適用中,卻常常出現規(guī)范的正義與觀念的正義不相符合的局面。*比如訴訟時效制度、期間制度的適用,在民事案件和刑事自訴案件中由于證據提交延遲而得不到采納,會使民眾產生正義得不到實現的直覺。這是因為,一方面,訴訟存在著多重價值考量,被多數公眾認可的正義觀念只是其中一個因素;另一方面,人們觀念的更新落后于社會變遷的速度,面對各種新情況的出現,人們的正義觀念還來不及適應新的處理方式。

這種情況決定了實體正義理念不能作為司法判決正當與否的唯一衡量標準。盡管在終極意義上法律的正義性仍然是一個整體性的存在,但由于實體正義只存在于人的直覺和感知,人們就難以為層出不窮的訴訟案件確定可描述的正當標準。程序正義理論恰恰彌補了這個缺憾,通過一套完整嚴密的訴訟流程的設計,將實體正義分割成若干個結點外化于可觀察的刑事程序,并將觀察對象集中于審判。而德沃金的“道德成本(moral cost)理論”對實體權利和程序保障進行了如是總結:“離開實體權利,程序保障基本上是一種政策而不是原則問題,因為任何有關特定程序保障的要求在這時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See R. Dworkin. A Matter of Principle. Clarenden Press, 1985. pp.110-114.轉引自陳瑞華:《程序正義論綱》,載陳光中、江偉主編:《訴訟法論叢》第1卷,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梢?,程序正義也不能成為一項獨立的正義衡量標準。按照道德成本理論的解釋,一項錯誤的刑事判決不僅帶來直接成本、經濟成本的損失,由此導致公眾對司法系統(tǒng)的不信任而產生的道德成本更是難以估量的損失。司法公信力的喪失可能僅通過幾個不恰當的司法判決即可完成,而重建民眾對司法的信任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就算是二元正義論者的邏輯終點也將歸于實體正義,“審判中心主義”表面上看來關注的是訴訟程序的架構,但其背后蘊含的是權力運行邏輯,意在權力控制與人權保障,其最終目的仍是實體正義的實現。也就是說,法律正義是一個統(tǒng)一的整體,審判中心主義將刑事訴訟的實體問題與程序問題集中于審判階段,使各種矛盾和主張在該階段得到充分的凸顯、表達、論證和對抗,通過正當程序的運行過程保證訴訟秩序,這是目前的刑事訴訟理論與實踐探索中追尋法律正義的一個最佳途徑,正義的一元論者和二元論者在此問題上殊途同歸。

(四)被告人參與及律師辯護:人權保障的精義

法治發(fā)展的經驗表明,權力的限制無法通過規(guī)范約束來實現,真正有效的方式是存在一個與之相當的力量形成制衡。在刑事訴訟中,為了防止訴權(power)濫用造成的人權不當侵害,就需要賦予辯方足以與控方相制衡的權利(right),給予其有力的回應和實在的制約,最終達到人權保障的目的。

刑事訴訟的程序參與原則和有效辯護原則著眼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權保障。程序參與的基本含義是,訴訟涉及其利益的人能夠通過順暢途徑向法官表達自己的意見,并且其行為能夠實質性地對法庭裁判產生影響。*[美]M.D.貝勒斯:《法律的原則:一個規(guī)范的分析》,張文顯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6年版,第35頁。該原則一方面凸顯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現代刑事訴訟中的主體地位,使其得以從被動的客體模式中解放出來。正如胡克所言,司法裁判所欲取得的正當性、正義性,最終需要通過商談、溝通機制得以體現。*[比]馬克·范·胡克:《法律的溝通之維》,孫國東譯,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237頁。恰是如此,現代訴訟制度的構建,應當注重當事人的參與性。另一方面,程序參與原則的確立有助于維持訴訟平衡,使控辯雙方能夠進行有效對抗,避免法院在聽取控方“一家之言”的基礎上作出判斷。而其最終的意義還在于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受到公正的對待。對審判的充分參與保證了被告人知悉法官對其作出有罪無罪、罪輕罪重的決斷的過程和理由,司法過程中使其感受到陳述被傾聽、意見被尊重,能夠增強被告人對判決的認可和接受度,也就是司法的可信度。如此,就增強了司法的公信力和權威性,促進刑事訴訟朝著良性方向發(fā)展。

有效辯護原則意在保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獲得具有專業(yè)知識和出庭經驗并能冷靜思考的法律專業(yè)人員的實質性幫助?!斗▏淘V法》就規(guī)定,非經律師在場,審查人不得訊問犯罪嫌疑人。*[法]卡斯東·斯特法尼等著:《法國刑事訴訟法精義》,羅結珍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568頁。而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在McMann v. Richardson案中重申了律師辯護制度的憲法根基,*See McMann v. Richardson, 397 U. S. 759 (1970).并提出“只有獲得有效辯護才是憲法給予公民的基本權利”。*為了保障有效辯護原則的具體實施,美國法院還創(chuàng)設了無效辯護制度。部分被告人通過該制度尋找改判的機會。關于無效辯護制度的適用范圍,See Georgetown Law Journal Association. Thirty-Second Annual Review of Criminal Procedure, III Trial Right to Counsel. 91 Geo. L.J., 2003,(455): pp. 478-480.由此觀之,有效辯護原則的價值在于,在發(fā)現實體真實的基礎上,保障無辜的人不受錯誤的刑事追究,同時提高有罪判決的可靠性和限制強大的國家權力。*熊秋紅:《刑事辯護制度之訴訟價值分析》,載《法學研究》1997年第6期。面對控方指控的犯罪事實,被告人只有予以強有力的回應,才能與之形成制衡,至少實現形式上的控辯平等。而事實上,由于刑事訴訟涉及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自由、財產甚至生命等重大利益,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一方面缺乏訴訟專業(yè)知識,另一方面在庭審中難以保持足夠的冷靜和克制。因此,僅僅有當事人參與訴訟程序尚無法保證辯方實質上的參與權,辯護律師充分介入刑事訴訟程序,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程序和實體上的幫助與心理上的支持,才能形成抗衡公訴權的力量,確保其訴訟權利的充分行使、對其有利的證據和理由得到充分表達。

前文已表明,定罪量刑是法官的專屬職權,其他任何機關和個人對此無權決定。因此,只有在審判程序中,以法官看得見的方式對控方提出的事實、證據和主張進行有效的質疑和反駁,影響到法官對案件事實認定的實際判斷和適用法律的現實考量,參與、表達、被傾聽、被考慮、被尊重,當事人的主體地位才能真正得以彰顯,人權保障才不致流于一句空洞的口號。

四、結語

遵循司法規(guī)律首先要服從事物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刑事訴訟自然不例外。作為上層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司法的運行總是建立在一定的社會經濟基礎之上的,而刑事訴訟的外部環(huán)境往往也處于不斷地發(fā)展變化中。隨著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和政治統(tǒng)治模式的進化,刑事訴訟經歷了從“偵查中心說”“訴訟階段論”到“審判中心主義”的發(fā)展,這并不意味著前兩種訴訟構造模式一無是處,相反,與“審判中心主義”一樣,它們也是在需要該種訴訟模式的社會環(huán)境中孕育并發(fā)展成熟,也曾在當時的社會條件和司法狀況下起到了維護人民利益和社會穩(wěn)定的積極作用。但是,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和訴訟模式的演進,人們對司法文明提出更高要求,它們終將被更為文明進步的模式所取代。同樣地,“審判中心主義”適應于當前的刑事訴訟需要而被司法改革的頂層設計所認可和推崇,但并不意味著它是完美無缺的訴訟構造模式,更不能認為“審判中心主義”的實現就為司法改革帶來了一勞永逸的效果。社會經濟環(huán)境處于永恒的變遷之中,我們對司法規(guī)律和刑事訴訟構造模式的探索一直在路上。

作者簡介:張婷婷,中國政法大學司法文明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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