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教/ 干國祥 點評/ 王小慶

前 見

學(xué)生們不久前已學(xué)過《去年的樹》，所以干老師就從了解學(xué)生原有的理解開始——

師：你認為《去年的樹》想告訴我們什么？

生：我認為《去年的樹》是要告訴我們對朋友要有深厚的友情。（想了想，又補充）做人要說到做到。

生：朋友之間要信守諾言。

師：珍惜友情是第一個（關(guān)鍵詞），第二個（關(guān)鍵詞）是信守諾言。

生：我認為這篇課文告訴我們要愛護大自然，不能砍伐樹木。

師：有沒有不同的意見？

生：保護大自然，應(yīng)該是不要亂砍亂伐，砍一些樹還是可以的，只是不要砍非常多的樹。

師：（小結(jié)）大家的回答，讓我覺得確實有必要重新讀一下《去年的樹》，它真的是想告訴我們這些嗎？讓我們把過去讀到的成見暫時放在一邊，重新帶著一顆樸素的心，走進《去年的樹》。

懸 念

屏幕出示課文開頭部分：

一棵樹和一只鳥兒是好朋友。

鳥兒站在樹枝上，天天給樹唱歌。

樹呢，天天聽著鳥兒唱。

師：小鳥和大樹是怎樣成為好朋友的？

生：小鳥給樹唱歌，樹在聽小鳥唱歌，這樣它們的友情就逐漸增厚。

師：怎么逐漸增厚？

生：小鳥每天唱，樹每天聽。

（其他同學(xué)補充說，這個詞語在課文里是“天天”。）

師：它們從一開始就是好朋友嗎？

生：（異口同聲）不是。

師：說說理由。

生：我認為一開始它們并不是好朋友，后來鳥兒不僅給樹唱歌，它們之間還有玩耍的時候，它們有一些快樂的時光共享與分享。

生：我覺得它們一開始不是好朋友，它們后來成為好朋友，是因為小鳥給大樹唱歌，大樹給小鳥筑巢的地方，它們互相需要，所以它們就成了好朋友。

師：這位同學(xué)補充了一個課文中沒有的情況，他們原來是互相需要，你拿出一百塊錢來，我給你一個大蛋糕？

（課堂上出現(xiàn)了小聲的議論：筑了巢嗎？是相互交換嗎？）

馴 養(yǎng)

師：我們回想一下，《小王子》中，狐貍和小王子是怎樣成為好朋友的？

生：（異口同聲）馴養(yǎng)。

屏幕出示《小王子》節(jié)選：

小王子：你好！狐 貍：你好！小王子：你是誰？你非常漂亮。

狐 貍：我是一只狐貍。

小王子：來和我一起玩吧，我現(xiàn)在很傷心。

狐 貍：我不能和你一起玩，我還沒有被你馴養(yǎng)。

小王子：“馴養(yǎng)”是什么意思？

狐 貍：這是一個總是被遺忘的事情。它表示建立關(guān)系。

小王子：建立關(guān)系？

狐 貍：不錯，對我而言，你只是一個小男孩——和千萬個別的小男孩沒有什么不同；對你來說，我也和其他千萬只狐貍沒有什么兩樣?？墒?，要是你馴養(yǎng)了我，我們將會彼此需要——你對我而言將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我對你而言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師扮演的狐貍深情款款，生扮演的小王子天真呆萌，分角色讀。）

師：小鳥和大樹是怎么成為好朋友的？

生：（不約而同）馴養(yǎng)。

（幻燈片上“馴養(yǎng)”兩個字，被疊加到《去年的樹》開頭部分，這意味著小鳥和大樹成為朋友，同樣有一個漫長的“馴養(yǎng)”過程。）

師：小鳥天天給大樹唱歌，大樹呢？

生：天天聽著鳥兒唱。

師：是給小鳥筑巢嗎？

生：不是。

師：是什么？是什么？

（師一連問了兩次，學(xué)生們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意見大致分成兩類，一是聽鳥兒唱歌，二是彼此需要。）

師：我覺得這是個大問題，我們要解決它。為什么同學(xué)們覺得小鳥為大樹唱歌，而大樹什么也沒做，它是不是很沒用??？贊成大樹沒用的舉手。

生：我認為大樹沒有用處，是因為小鳥給大樹唱歌，大樹只能聽小鳥唱歌，別的什么事也做不了。

生：（話音剛落，就出現(xiàn)了反對的聲音）我認為孫成浩說得不對。小鳥給大樹唱歌，大樹有權(quán)利拒絕聽小鳥唱歌，不過大樹沒有拒絕。

師：原來是大樹允許我在這里唱歌，所以我們才成為朋友的。

生：我認為黃建光說得也不對，小鳥給大樹唱歌，大樹聽了歌之后非常開心，所以小鳥也非常開心。

師：這話非常有意思，大樹非常開心，小鳥也非常開心。那么，你覺得小鳥對大樹貢獻多，還是大樹對小鳥貢獻多呢？

（當(dāng)師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以后，學(xué)生們眾口一詞，都認為小鳥和大樹的貢獻一樣多。）

師：怎么個一樣多呢？

生：小鳥給大樹唱歌，大樹很開心，小鳥會覺得大樹快樂，它也很快樂。

生：我認為貢獻一樣多的原因是，小鳥給大樹唱歌，大樹聽了它唱歌很滿足，小鳥感到大樹很滿足，自己也很滿足了。

（隨即，師把《伯牙絕弦》這篇文言文作為互文引入到這節(jié)課中。）

知 音

（生齊讀《伯牙絕弦》。師對學(xué)生的朗讀十分滿意，說這是一篇六年級的文言文，能夠通順流暢地讀下來十分了不起。）

師：伯牙是個彈琴高手，彈琴舉世聞名，當(dāng)然了不起。鐘子期就會說巍巍乎泰山，洋洋乎流水，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生：因為鐘子期知道伯牙心里在想什么。

師：那么，鐘子期到底貢獻了什么？你們覺得怎么能夠證明他的價值與意義？

生：我認為，鐘子期知道伯牙心里在想什么。

師：我現(xiàn)在給大家假設(shè)一下：假如鐘子期死了，沒有了，伯牙又譜了一首新的曲子，他演奏這個曲子，整個世界怎么說——好，高，大師？

師：這個大師會怎么想？生：沒有人理解。

師：對啊，他是在對牛彈琴。要知道，你上的課，你寫的文章有人賞識，那是多么幸福與快活啊，那是你“演奏”的價值與意義。假如你的“演奏”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夠聽得懂，你的“演奏”還有什么意義？

生：沒有任何意義。

師：對，沒有任何意義。我還彈琴干嗎？我彈琴是為了什么？為了功名，可是功名又為了什么？我需要的是知音，知道音樂的人。當(dāng)世界上再無知音的時候，我可以繼續(xù)彈，但是彈的意義與價值已經(jīng)不存在了。

師：那么，小鳥和大樹，誰的貢獻多？朋友之間難道是為了討論你比我貢獻多還是我比你貢獻多嗎？（生齊聲說不）

師：（小結(jié)）所以，你們上當(dāng)了，這個問題是個陷阱。朋友之間不能按你給我多少、我給你多少來計算。以后等你結(jié)婚了，有了丈夫或妻子，你不要用我做得比你多你做得比我少這樣的方式來計算。得彼此眷戀，不能斤斤計較。

（到此為止，《小王子》和《伯牙絕弦》這兩組互文材料拓寬了學(xué)生的閱讀背景，打開了學(xué)生重新理解課文的大門，但是其價值還遠不止此。）

告 別

師：（讀）日子一天天過去，寒冷的冬天就要來到了。鳥兒必須離開樹，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男生：（讀）鳥兒對樹說：“再見了，大樹！明年春天我就回來，還唱歌給你聽?！?/p>

女生：（讀）樹說：“好的，明年春天你一定要回來，還唱歌給我聽?！?/p>

（師生之間合作得很好。課文讀完之后，課堂上安靜極了?？墒?，師的反應(yīng)有一點奇怪，他一連說了兩次“什么”，還讓一個學(xué)生放下舉起的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師：其他同學(xué)知道他在說什么嗎？

師：同學(xué)們，你們讀書太不認真了，我要向他致敬。為什么？他說，老師你錯了。確實錯了，錯在哪里？

（這時，學(xué)生們才紛紛反應(yīng)過來，原來課件上樹和小鳥說話的位置被調(diào)換了，課文中的順序是大樹對小鳥先說再見的。）

師：為什么是樹先對鳥兒說，而不是鳥兒對樹說？

生：是鳥兒給樹唱歌，是鳥兒要走了，而不是樹要走了。

師：鳥兒要走，為什么要樹說呢？

（師再次深情地讀起了課文：寒冷的冬天就要來到了，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鳥兒必須離開樹，鳥兒必須說我得走了。可是，鳥兒為什么沒說我要走了？）

生：鳥兒必須要走了，要不然它會被凍死的。

師：你回答的是它為什么不走，我問的是它為什么不說。

生：假如冬天它不會被凍死的話，它還會繼續(xù)留下來陪樹的，因為它們之間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深厚的友情。

師：你能不能進一步說，它為什么不說？

生：因為它怕樹傷心，它們之間已經(jīng)產(chǎn)生友誼了。

師：小鳥怕樹傷心，它本該離開了，可是它不肯說。再陪你一天吧，再多留一天吧，我的大樹！可是，大樹也舍不得它離開，為什么它要先說呢？

生：因為樹為小鳥好，就算小鳥繼續(xù)留在這里，樹也不會讓小鳥給它唱歌的。如果樹不說的話，小鳥就會在這里凍死，所以樹這樣說是為小鳥好。

師：鳥兒在這里多待一天，它的危險就增加一分，所以，我雖然希望跟你在一起，可是，為了你，你應(yīng)該早走??！愛一個人，不是把它留在身邊，是不是？所以，是樹說，而不是小鳥說。這是一對怎樣的朋友??？

生：要好的朋友。

師：是啊，彼此間多么好啊，一個不肯說再見，一個舍不得再見卻要說——你走?。?/p>

追 尋

師：鳥兒說完就飛走了。雖然舍不得，但這樣的告別是很常見的。事實上，這只是一場簡單的離別嗎？一個冬天的離別，在情節(jié)上最后成了一場怎樣的離別？

生：生離死別。

師：分別的時候心情雖然不舍，但不沉重。本來以為是一場三個月的小別，結(jié)果卻成了生離死別。小鳥啊小鳥，你怎么想？我們怎么來讀這段文字呢？哪個同學(xué)能把這段文字的感情讀出來？

屏幕出示：

春天又來了。原野上，森林里的雪都融化了。鳥兒又回到這里，找她的好朋友樹來了。

可是，樹不見了，只有樹根留在那里。

師：“可是樹不見了，只有樹根留在那里?！币豢眠@么大的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生讀——伐木工人用斧子把他砍倒，拉到山谷里去了。）

師：那就拉倒吧！小鳥啊，小鳥，你準(zhǔn)備怎么做？

生：我不放棄，我要去找大樹。

師：為什么非要繼續(xù)尋找呢？生：因為小鳥承諾過要給大樹唱歌。

（師一句，生一句，開始尋找大樹的蹤跡。）

師：為什么非要繼續(xù)尋找呢？

生：因為小鳥承諾過要給大樹唱歌。

師：請問，如果大樹沒有說那句話“明年春天請你回來唱歌給我聽”，小鳥會去尋找嗎？

生：一定會。

師：那么，它是為了信守諾言嗎？

生：不是。

師：那是為了什么？

生：為了友情。

師：（小結(jié)）因為我不能忘記那一份真誠的友情，那一份愛，我必須追尋到底，是不是？

（這是對生命和文本的全新領(lǐng)悟，這美好的時刻讓學(xué)生們都沉浸其中。）

命 運

師：剛才大家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亂砍樹木，你認為樹被砍下來這個悲劇是能夠避免的嗎？

（師舉例，讓學(xué)生明白：這是童話文體，樹和小鳥其實只是人的象征。）

師：如果是人，我們的一個朋友，不幸遭遇了車禍，或者不幸得了絕癥，去世了，這是一定能避免的嗎？

師：這些事情未必能避免，不能避免的，我們叫做什么？命運。

師：這是命運，我們不是要去改變命運，我們是要在命運面前——怎樣做？命運讓大樹離去了，可是作為小鳥，它要做什么？

生：尋找。

師：大樹的命運小鳥改變不了，但是小鳥的心意——

生：（脫口而出）命運改變不了。

師：太妙了，命運改變不了。你們說出這話太好了！

（此刻師生心意相通，碰撞出多么美妙的語言：大樹的命運小鳥改變不了，但是小鳥的心意命運也改變不了。）

師：鐘子期的死亡，伯牙主宰不了，可是我彈不彈琴，命運也主宰不了。

選 擇

師：既然命運主宰不了我們的選擇，那么，在大樹離去之后，小鳥該如何選擇呢？

生：小鳥一直等到燈火熄滅之后，再回到森林里，找一個和以前差不多樣子的樹安家。

生：我反對！

師：你能用命運主宰她的選擇嗎？（師機智的追問讓所有人都會心地笑）說“我的選擇和你不一樣”，“我反對你的選擇”，這兩句話有什么差別？

生：一個是說不一樣的意見，一個是說反對她的意見。

師：如果你不同意她的選擇，你自己怎么說？

生：我的意見是，小鳥唱完一首歌后就直接飛走了，那是因為小鳥不想再看到大樹了。

師：我的意思是，你飛走之后怎么辦？

生：飛走之后，就自己在森林里轉(zhuǎn)呀轉(zhuǎn)呀，轉(zhuǎn)到……

師：轉(zhuǎn)到像他一樣，再找到一棵新的大樹？

生：不是。

師：或者說我再也不找大樹了，或者是找到大樹，再也不唱歌了？

生：不是。

師：不是？是唱歌，還是找大樹？不找了？不唱了？

（生不知道怎么辦好。要做出選擇確實很難。）

師：到底怎么了，你會怎么選擇？

生：伯牙再也不彈琴了，那小鳥可能再也不唱歌了。

師：不是誰可能，而是你想——“我想”，“我想怎么樣”？

生：我想我再也不唱歌了。

師：這是多么珍貴，又多么沉重的友誼?。?/p>

（哪一種選擇是對的呢？學(xué)生們的選擇五花八門，課堂上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在一番互動后——）

師：這不是錯與對的問題，你的選擇你擔(dān)當(dāng)，你怎樣的擔(dān)當(dāng)將迎來怎樣的尊敬與愛意。也許大樹沒了以后，我們像伯牙一樣——

生：（依據(jù)課件，讀）子期死，伯牙謂世再無知音。乃破琴絕弦，終身不復(fù)鼓。

師：多么決絕，多么美好，多么崇高，多么偉大！但是，《小王子》是怎樣說的呢？（依據(jù)課件）它是不是再也不唱歌了？不是的，狐貍的選擇是，因為你，我將愛一切的金黃。多么美好的選擇啊！

課件里列出了小鳥可能的幾種選擇：

也許，你會從此再也不唱歌，像伯牙一樣，若世無知音，就破琴絕弦……

也許，你會把這份記憶埋在心底，又找了一棵樹，相互馴養(yǎng)……

也許，你會把你給大樹唱過的歌，唱遍每一座森林，唱給每一棵你遇到的樹……

師：（小結(jié)）沒有什么選擇一定是對的或一定是錯的，只是，自己作的選擇，需要自己來承擔(dān)。

猜 測

（似乎已接近尾聲，但師還在帶著學(xué)生繼續(xù)思考。）

師：如果你是大樹，臨死前遇到了一個人，想給小鳥留幾句話，你會怎么說？你希望它怎么做呢？不是你的意見，而是大樹的心意，按照書中大樹的邏輯來說。

生：小鳥，再見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希望你好好過每一天。

師：怎么個好好過？你不要唱歌？也不要找別的大樹？記得我哦?。ㄉ笮?，這貌似不是大樹的邏輯。）

生：你再找一棵大樹，就像對我以前一樣，給它唱歌。

師：你怎么知道它會這么說，這么做？因為前面是大樹讓小鳥走的，它的性格，它的人格就是這樣的，對不對？所以它會那樣說，它是按照文章的邏輯來說的。

屏幕隨機出示了這樣的話語：

也許，

一個好友（愛人）會說：

請記住，你是自由的；

愛你，就是希望你自由。

去 年

師：《去年的樹》這個題目好嗎？（好）

師：你覺得好在哪里？“去年”意味著什么？

生：過去了。

師：“去年”意味的不是時間上的去年，而是這棵樹已經(jīng)永遠地消失在“過去”。

（此時，輕柔的音樂響了起來，一張張有著《去年的樹》原文的幻燈片重新播放，小鳥和大樹的故事一點一滴地回放在每個人的心里。）

師：誰曾是你“去年的樹”？誰會是你“去年的樹”？哦，這個問題太沉重了，因為“去年的樹”意味著永遠地不存在了。

（生沉默，面對這個問題他們有點不知所措。）

師：誰是你的大樹是啥意思？

生：知音。

師：對，知音。就是聽得懂你歌聲的樹，聽得懂你歌聲的那個人，就是你的大樹。那誰是你的小鳥？

師：把他的美好呈現(xiàn)給你，讓你感覺到世間是美好的那個人，就是你的小鳥。

致 敬

（師告訴大家他選擇上《去年的樹》的真實原因）

師：我有一個小小的私心，因為我曾有一棵“去年的樹”。對我而言，年紀(jì)大了，難免在生命當(dāng)中會有些“去年的樹”。你們愿意我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生命中的去年的樹嗎？

（屏幕上出示了干老師與他的朋友們十多年前的一張合影，雖有差別但有學(xué)生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他。他要講的“去年的樹”就是他右邊的這位李玉龍老師，他在不久前剛剛不幸因病去世。屏幕出示了悼念李老師的文章片段，干老師讀。）

師：李玉龍老師是我的小鳥，他唱歌給我聽；他是我的大樹，因為我唱的歌他能懂?？墒撬⒉皇俏要氁粺o二的好朋友??！他是那么多人的好朋友，那么，我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生：他在你生命中是獨一無二的。

師：對啊，獨一無二不是獨自占有。在你的小學(xué)階段對你來說至關(guān)重要的那個人，他是什么樣的？

生：獨一無二。

師：所以，玉龍兄是我那幾年的，那段歲月的，那個地點的，獨一無二的——去年的樹。謝謝同學(xué)們，你們今天有兩句話我會記在心里：我們決定不了命運的安排，但是，命運決定不了我們的——”

生：（齊）選擇。

【點評】那天在微信群里看到干國祥君說了一句，要在杭州“千課萬人”上《去年的樹》，“為了某個人”，我就知道，這節(jié)課的“意識形態(tài)”一定會很嚴重。我當(dāng)然知道他指的那個人是誰，所以我也義無反顧地去聽了，也一樣地帶著“意識形態(tài)”。

一切，都是“有意為之”

這堂課的“預(yù)設(shè)”性很強，首先體現(xiàn)在教師對于課文文本的解讀之上。

《去年的樹》是人教版四年級上冊的一篇課文，它的核心思想到底如何，各人的解讀并不一致。在上課之前，教師即已“心里有底”，但他仍然會先了解學(xué)生們對文本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有什么感覺。

隨后，引導(dǎo)學(xué)生重新“走進”文本，發(fā)現(xiàn)《去年的樹》中，小鳥和大樹是“互相需要”的關(guān)系。

“互相需要”的關(guān)系是一種什么樣的關(guān)系？此時，教師又及時通過互文參照，引入《小王子》的“馴養(yǎng)”和《伯牙絕弦》中的“知音”兩個概念。

到了這里，我們已經(jīng)能感覺出了教師對于文本的態(tài)度了；到了這里，小鳥和大樹間的關(guān)系開始變得深刻而立體起來了。他們互相“馴養(yǎng)”，互相成為“知音”，于是課堂內(nèi)一切的言說和想法，甚至是情景重現(xiàn)，都變得順理成章了。到了最后，當(dāng)教師引出問題，為什么是樹先對鳥兒說“再見”，而不是鳥兒先說時，學(xué)生們的回答已經(jīng)“入情入理”；在小鳥追尋大樹蹤跡這一情節(jié)，當(dāng)教師用“命運”兩字引導(dǎo)學(xué)生說出“命運主宰不了我們的選擇”的警語時，學(xué)生們已經(jīng)從文本中體悟到了人生之崇高的追求。

這即是在這堂課中教師“有意為之”的第一步：在文本解讀中尋求人的價值。

若是普通的一堂課，至此也算是完美了。可是，課堂并沒有結(jié)束，因為走到這一步，頂多實現(xiàn)了教師之于文本的學(xué)理訴求。這節(jié)課之所以“意識形態(tài)”嚴重，是因為在任何文本解讀、任何教學(xué)招數(shù)、任何課程設(shè)置的背后，都有一種現(xiàn)實的指歸。

這一指歸就是李玉龍。

“我有一個小小的私心，因為我曾有一棵‘去年的樹’。對我而言，年紀(jì)大了，難免在生命當(dāng)中會有些‘去年的樹’。你們愿意我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生命中的‘去年的樹’嗎？”

很多觀課的同仁并沒有料到干老師的這一出，或者，即便如此，在他們看來，這也更像是影視中的片尾插花。

然而，顯然不是。干國祥君上《去年的樹》，奔的就是這一刻。他的“有意為之”的第二步，就是想讓課堂走出文本，走向現(xiàn)實中的人。

屏幕上出示了眾多朋友對李玉龍先生的悼念文字，而執(zhí)教者則在一邊喋喋不休地旁白：

“李玉龍老師是我的小鳥，他唱歌給我聽；他是我的大樹，因為我唱的歌他能懂?？墒撬⒉皇俏要氁粺o二的好朋友啊！他是那么多人的好朋友，那么，我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學(xué)生們即便不知道李玉龍到底何許人也，也明白干老師此時的心思——

“因為他在你生命中是獨一無二的?！?/p>

夠了，之前一切的努力，都匯集到了這一出口。至此，教師帶著學(xué)生，擺脫了語言學(xué)習(xí)的束縛，擺脫了文學(xué)浸染的迷香，讓所有的一切，都成功“落地”，以一個現(xiàn)實中的典型事例，闡釋了什么是“知音”，以及它帶給人靈魂的力量。

或許，這，就是干國祥君此次課堂的最大隱喻吧。

學(xué)理與情理

即便干國祥君將課堂演繹得有聲有色，他還是招致了這樣的全盤否定。否定的背后，是一系列頗具學(xué)理的質(zhì)疑。這些疑問很有來頭，而其核心的根據(jù)，則是“新課改”中對于“以生為本”之原則的遵循。現(xiàn)在，干國祥君的課堂里，頗多證據(jù)表明他有“私心”（他自己也是這么說的?。H多證據(jù)表明他在教學(xué)中無視學(xué)生的存在，無視學(xué)生的心理，無視學(xué)生的生活。

手持學(xué)理之劍，立馬就把這堂課擊得一潰千里。這是“新課改”提供給我們的最好武器。多少年來，我們都試圖用西方的邏輯為本土的教育教學(xué)重新設(shè)立標(biāo)準(zhǔn)。我們欣喜地發(fā)現(xiàn)，當(dāng)“理性邏輯”替代“感性邏輯”時，對課堂的評論會變得強大，會變得密不透風(fēng)——雖然我們所套用的“理性”，也許壓根就是東施效顰的偽冒產(chǎn)品。

只是，有些時候，“理性”是冷冰冰的。當(dāng)一位教師帶著強烈的個人感情走進課堂時，我們已無法用“理性”的標(biāo)準(zhǔn)去判斷課堂的“優(yōu)劣”了，因為此時充滿全場的，是情，是意，是氣。

“玉龍兄是我那幾年的，那段歲月的，那個地點的，獨一無二的——去年的樹。謝謝孩子們，你們今天有兩句話我會記在心里：我們決定不了命運的安排，但是，命運決定不了我們的——選擇?！?/p>

當(dāng)一堂課關(guān)乎一個對所有人來說都是“重要他者”的時候，無論這個人你是否熟悉，你的情感認知肯定要越過你的知識、你的能力，而成為教學(xué)場中最重要的因素。

是自私，更是崇高

于是，我?guī)缀跻摽诙觯何揖褪窍矚g這樣的“意識形態(tài)”！不要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我，課堂內(nèi)過多的情感因素其實是很危險的，會讓人失去判斷的能力；也不要神秘兮兮地說，干國祥的做法其實很“自私”，借用課堂，滿足他自己情感抒發(fā)的需要。

不知怎么的，說到“自私”，我不由想到葉圣陶老先生在他的《開明國語課本》中的一篇文章，題目是《一封電報》，大意是教書先生某日收到電報，內(nèi)容是“父病重速歸元”。于是，先生“臉色立刻變得灰白了”，急匆匆地調(diào)好課，與學(xué)生道別后坐火車去看他的父親，留著他的學(xué)生替他擔(dān)憂。這樣的故事，落到現(xiàn)在，恐怕不能作為一件表現(xiàn)“師德”的典型案例，更不用說還能選入教材?？墒?，故事之中教師情感的真切率性，他對長輩的敬諾，無不讓學(xué)生們一一目睹并深記于心。這，豈是一堂知識學(xué)習(xí)的課所能比擬的？

可見，作為教師，我們不必在課堂內(nèi)擺出一副客觀、敬業(yè)的模樣。有時候，你在課堂內(nèi)的嬉笑哀愁，正是你最真實的表現(xiàn)，也最為學(xué)生所喜愛和效仿。同樣地，當(dāng)你將一篇文本的學(xué)習(xí)與生活中的某個人、某件事相聯(lián)結(jié)時，你一定最受學(xué)生的歡迎。

當(dāng)然，危險的確存在。如果由著個人的“意識形態(tài)”，課堂勢必成為教師的獨角戲舞臺，這樣的課堂，會愈來愈招致學(xué)生的厭惡，也終將在“以生為本”的大旗下，被羞辱，被唾棄。

只有當(dāng)個人的故事和體驗成為一種普適性的人性訴求時，課堂內(nèi)的“意識形態(tài)”才會產(chǎn)生最大幅度的共鳴，也一定會轉(zhuǎn)變?yōu)閷W(xué)生的體驗，永遠地占據(jù)他們的心。

而這，不正是干國祥君在課堂內(nèi)的“自私”么？一種以人性的崇高為基礎(chǔ)的自私的表達。在這種表達中，我們看到了他長久以來追逐的理性思考，因為一個人，因為一種情感，被賦予了詩意的光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