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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互文性看《聶小倩》的故事來源及其創(chuàng)作指向

2016-03-12 06:36許中榮
關(guān)鍵詞:互文俠客蒲松齡

許中榮

(南開大學文學院,天津 30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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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互文性看《聶小倩》的故事來源及其創(chuàng)作指向

許中榮

(南開大學文學院,天津 300071)

歷來把《聶小倩》主旨理解為“愛情故事”或由其延伸而來的“理想人格的頌歌”之說,遮蔽了在小說中甚為重要的“拯救”和“報恩”意旨。《聊齋志異》不僅以書生“自況”,也存在以狐鬼精魅等“美人”“自況”的情況。通過對《聶小倩》中“一女、一男、一俠客”的故事結(jié)構(gòu)及其語言細節(jié)的互文溯源,其與青樓文學中“妓女從良”的母題存在密切聯(lián)系。結(jié)合明末清初士人心態(tài)、時代風氣與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并與蒲松齡的人生遭際綜合考察,認為《聶小倩》正是化用了“妓女從良”的故事結(jié)構(gòu),進行奪胎換骨的改造,以“渴望知遇,希求幫助”為深層創(chuàng)作指向的作品,融入于明末清初整個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之中。

《聶小倩》;互文性;故事來源;創(chuàng)作指向

作為《聊齋志異》中的名篇,《聶小倩》雖多被論者談及,對其題旨卻并無多大的歧見。據(jù)筆者所知,對其題旨的理解大致有兩種代表性的觀點,即:一,《聶小倩》是一篇愛情故事①關(guān)于這一觀點,可參考郝華《充滿戲劇性的愛情——〈聶小倩〉細讀》,《蒲松齡研究》2008年第1期;周先慎《人之圣者與鬼之仙者的美滿結(jié)合——說〈聊齋·聶小倩〉》,《文史知識》2014年第5期。需要說明的是,周文雖然沒有在燕赤霞這個關(guān)鍵人物身上多做說明,不過我們從“人之圣者”與“鬼之仙者”的人物評價上可看到其對小說人物“內(nèi)在美”發(fā)掘上所做的努力。;二,“作者的目的……不僅僅是講述愛情……他只是敘述一個波瀾起伏的故事,并從中傳達出他對美好人性、理想人格的向往和歌頌”“是一曲對理想人格的頌歌”②這一觀點出現(xiàn)于成敏《比較閱讀中透視蒲松齡的敘述選擇及理想人格——從〈敬元穎〉到〈聶小倩〉》,《蒲松齡研究》2002年第4期。非常吊詭的是,成敏此篇論文不僅在《聶小倩》題旨的揭示上,而且在《聶小倩》本事探求上都有非常獨到的創(chuàng)見。可我們從黃大宏《唐代小說重寫研究》(陜西師范大學2003年博士論文)和孔敏《唐代小說的明清傳播》(山東大學2013年博士論文)所統(tǒng)計的《聊齋志異》本事并未錄載《聶小倩》與《敬元穎》(《太平廣記》卷231中又名《陳仲躬》)構(gòu)成本事關(guān)系來看,成敏此文并未引起研究者的注意,或者說成敏的觀點并不為后來的研究者認可。其實,成敏在文章中也對二者是否構(gòu)成本事關(guān)系有所懷疑,而用采用更為審慎的“互文關(guān)系”。。第二種觀點其實是在“愛情故事”說上的補充和深化,畢竟,僅以“愛情故事”四字概括《聶小倩》本來就顯得捉襟見肘。因為這種把《聶小倩》簡化為愛情故事的解讀,往往會遮蔽燕赤霞在小說中的重要位置;同時我們可能會把“拔生救苦”、“不啻再造”與“君信義,十死不足以報”、“蒙公子露復,澤被發(fā)膚,愿執(zhí)箕帚,以報高義”的“拯救”和“報恩”意旨忽略掉,而“拯救”、“報恩”這一意旨在《聶小倩》故事中卻有著非常重要的位置。不可否認,成敏在《比較閱讀中透視蒲松齡的敘述選擇及理想人格——從〈敬元穎〉到〈聶小倩〉》一文中對《聶小倩》“理想人格頌歌”題旨的發(fā)覆對《聶小倩》文本內(nèi)涵的挖掘具有非常積極的作用,而且運用互文比較的方法來探求題后之義也極具啟發(fā)性。不過筆者認為,除了以上兩種成說之外,我們似乎還可從文學/文化血脈的探求,即從“廣義互文”的方法應(yīng)用上來對《聶小倩》題旨進行別種索解。③其實,上面成敏文中所用的互文對比研究的方法對筆者頗有啟發(fā)性,另外筆者還借用了陳洪師的“文學/文化血脈”的廣義互文研究法,《從林下進入文本深處——〈紅樓夢〉的“互文”解讀》,《文學與文化》2013年第3期。

蒲松齡在《自志》中提到自己創(chuàng)作《聊齋志異》的文學傳承與精神譜系,“披蘿帶荔,三閭氏感而為騷;牛鬼蛇神,長爪郎吟而成癖。自鳴天籟,不擇好音,有由然矣。……才非干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聞則命筆,遂以成編?!笧轸?,妄續(xù)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托如此,亦足悲矣?!艺?,其在青林黑塞間乎!”[1]1歷來關(guān)于此處的理解并未有多大分歧,即在創(chuàng)作精神上,蒲氏既有上承屈原、李賀,創(chuàng)作“自鳴天籟”有所“寄托”的“孤憤之書”的一面,也有因“雅愛”、“喜談”而“妄續(xù)幽冥之錄”的一面,這兩點在《聊齋志異》中也體現(xiàn)得非常清楚,毋庸筆者贅語。不過,筆者認為,我們素來可能對蒲松齡的“寄托”所指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誤解,而這關(guān)涉到對《聊齋》中某些篇目的理解問題。

如陳寅恪《柳如是別傳》中的“清初淄川蒲留仙松齡《聊齋志異》所記諸狐女,大都妍質(zhì)清言,風流放誕,蓋留仙以齊魯之文士,不滿其社會環(huán)境之限制,遂發(fā)遐想,聊托靈怪以寫其理想中之女性耳”[2]75;葉舒憲《高唐神女與維納斯》中“《聊齋》愛情故事的性別象征機制:敘述者意識中的現(xiàn)實存在在故事中投射為男性主人公;敘述者無意識的幻想功能則投射為女性狐鬼或花精神仙等。……作為幻想功能的性別投射,狐鬼美人的出現(xiàn)實際上充當著男主人公變泰發(fā)跡的媒介手段或工具?!保?]468~469;《蒲松齡志》也認為蒲松齡是借《聊齋志異》“以彌補現(xiàn)實的缺憾,使受挫的心理得以平衡”[4]124,“以艷遇的幻想進行自我拯救”[4]127。當然,《聊齋》中不少篇目的男主人公(通常是落魄書生)是蒲松齡的自況形象,如《葉生》、《愛奴》、《紅玉》等,這也為歷代學人反復證明。可是,在某些篇目的解釋上,如果按照這一思路理解就難以自圓其說,如《聶小倩》。如果我們把《聶小倩》中的小倩作為蒲松齡的“寄托”所指,寧采臣作為“自況”對象的話,很明顯,這不符合“以艷遇的幻想進行自我拯救”的邏輯,因為需要“拯救”的不是寧采臣,而是小倩。

歷來研究者對《聊齋自志》中“披蘿帶荔,三閭氏感而為騷;牛鬼蛇神,長爪郎吟而成癖。自鳴天籟,不擇好音,有由然矣”一句的解讀,更多的是側(cè)重在蒲松齡與屈原、李賀二人以文章“寄托”方面,而對其創(chuàng)作特點的共同傾向有所忽略。如朱其鎧《全本新注聊齋志異》認為“以上七句舉屈原、李賀為例,說明描寫鬼神的虛荒誕幻之作,大都寄寓作者的哀憤孤激,并非以動聽的言辭迎合世俗喜好”[1]2,可令人不解的是,為何蒲松齡偏要選擇這兩個前代作家來標榜自己的創(chuàng)作追求呢,畢竟用“鬼神的虛荒誕幻之作”來寄托心志的大手筆并非僅此二人而已。

如果我們仔細考察一下屈原與李賀的創(chuàng)作情況,或許可以得到這一問題的部分答案。屈原所創(chuàng)的“楚辭”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香草美人”的“自況”性,“披蘿帶荔”典故就出自《山鬼》篇“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此篇塑造的就是一個用以“自況”的“思公子兮徒離憂”的山鬼形象。杜牧《李賀集序》中說“騷之苗裔,理雖不及,辭或過之?!官R且未死,少加以理,奴仆命騷可也?!保?]401~402,明代李維楨《李賀詩解序》也認為其“諸樂府亦若《九歌》、《東皇太一》,以至《國殤》、《禮魂》諸體”[5]405,揭示出李賀詩與楚辭的承衍關(guān)系。有意思的是,李賀現(xiàn)存十余首鬼詩意境與楚辭頗為近似,那首含有“自況”意味的《蘇小小墓》正是化用《山鬼》的意境脫化而來。蒲松齡在《自志》標榜兩位前修,同出于“寫鬼”是一方面,不過筆者認為,蒲松齡同時也繼承了從“香草美人”以自況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在《聊齋志異》中托“狐鬼花妖精魅”以自況。

或許現(xiàn)在我們可以大致了解,筆者上面說的《聶小倩》為何用常規(guī)的“書生自況”,鬼狐為“寄托所指”的解讀思路難以自圓其說的原因了。其實《聊齋》并非在所有的篇目中都是以書生自況的,他承襲的“香草美人”文學傳統(tǒng)下的“美人”喻意在“楚辭”創(chuàng)作中就存在兩種恰恰相對的指涉,一是“況他”,二是“自況”,這在《聊齋》故事中亦兼而有之,而后者長期以來卻并未引起多數(shù)研究者的注意。

所以,如果我們調(diào)整思路,把聶小倩作為作者的“自況”,把寧采臣作為“寄托所指”,那么故事的創(chuàng)作指向也就明晰起來。

其實,已有學人對《聶小倩》的“一女、一男、一俠客”的故事結(jié)構(gòu)、語言細節(jié)有所注意,比如陳宏就認為《聶小倩》借用了《虬髯客傳》風塵三俠的人物關(guān)系圖譜,繼承了“卑賤女性自贖,巨眼識人于窮途”的故事核心,蘊含著“識英雄、重英雄”的人才發(fā)現(xiàn)思想[6]。我們姑且不論陳宏這一對比和從對比中得出的結(jié)論是否符合《聶小倩》的創(chuàng)作實際,如果僅就其對二者故事結(jié)構(gòu)的互文性把握,則是值得注意的。如果我們把“一女、一男、一俠客”的故事結(jié)構(gòu)放在中國古代小說史的圖譜上來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一故事結(jié)構(gòu)不斷地出現(xiàn)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成為一個具有獨特意蘊的小說創(chuàng)作現(xiàn)象。

其實,這種“一女、一男、一俠客”的故事結(jié)構(gòu)在唐傳奇中比較常見,程毅中在《唐代小說史》里說,“一個美貌女子,愛上了一個才子,又被權(quán)貴豪強劫奪了去,幸而遇到了一個英雄仗義相助,把她救了出來,終于破鏡重圓,幾乎成為一個常見的俗套”并且舉出了《柳氏傳》及后世與之類似的《無雙傳》、《昆侖奴》,宋代《燈下閑談》里的《虬須叟》、《韋洵美》等,程毅中同時也提到“明清小說里也有近似的故事”,不過只是列舉了據(jù)之改編的小說、戲曲而已。[7]132我們在此注意到,程先生所列舉的例子在“一女、一男、一俠客”的人物設(shè)置上與《聶小倩》存在頗多相似之處。但我們也應(yīng)該注意其與《聶小倩》的明顯區(qū)別,在《聶小倩》中“俠客”的助力并非“破鏡重圓”,而是“促成好事”。所以筆者認為,《無雙傳》、《柳氏傳》、《虬須叟》、《韋洵美》雖可能對這一故事類型的演變有所促進作用,但卻非“直接的影響”。故而筆者打算把其作用放在后面論述。

我們發(fā)現(xiàn),程先生在此并未例舉另一類“一女、一男、一俠客”故事結(jié)構(gòu)框架下的小說,即《霍小玉傳》以及《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而且我們還不能忽略了冒辟疆的“實錄性”的憶語體筆記《影梅庵憶語》,甚至也可把上面的《昆侖奴》放在這一類型之中的俠客“促成好事”的故事類型。筆者認為,這一類故事與《聶小倩》有著更直接的關(guān)系。

我們先來分析一下《聶小倩》的故事結(jié)構(gòu):

1.寧采臣停居荒寺,為“妖物”脅迫“歷役賤務(wù),觍顏向人”的聶小倩以色、金二“時好”誘惑寧生。寧生不為所動,小倩為寧生的“亢直”、“義氣”所動,相托寧生“拔生救苦”,“囊妾朽骨,歸葬安宅”。

2.寧生為避夜叉,移居劍俠燕赤霞居室,并結(jié)交,燕赤霞臨別贈之“破革囊”以制夜叉。

3.小倩為報寧生“信義”,“請從歸,拜識姑嫜,媵御無悔”,“朝旦朝母,捧匜沃盥,下堂操作,無不曲承母志”,且“善畫蘭梅”,才德兼?zhèn)洹4髨F圓。

現(xiàn)在我們來比對一下《聶小倩》與筆者所認為的與之有著互文性可能的小說之間的互文程度:

1.《霍小玉傳》。《霍小玉傳》看起來似與《聶小倩》風馬牛不相及。不過,我們?nèi)绻屑殞Ρ?,就會發(fā)現(xiàn),二者不僅在“一女、一男、一俠客”的人物設(shè)置上存在互文基礎(chǔ),而且我們還可注意到霍小玉對李益“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愛,托其仁賢”的告白[8]4006-4011與《聶小倩》中小倩的“妾墮玄海,求岸不得。郎君義氣干云,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妾朽骨,歸葬安宅,不啻再造”有著頗多共鳴。

2.《昆侖奴》?!独雠分屑t綃妓對崔生的告白“某本富家,居在朔方。主人擁旄,逼為姬仆。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臉雖鉛華,心頗郁結(jié)?!苑撬福缭阼滂?。何妨為脫狴牢?!垶槠碗`,愿侍光容?!保?]1452-1454我們在聶小倩對寧采臣所說的“妾墮玄海,求岸不得”的一段話進行文本溯源時,很自然地就會找到此處紅綃妓的訴說。

3.《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馮夢龍《情史》中的杜十娘故事中尚無柳遇春這個“義士”形象①馮夢龍《情史類略》“杜十娘”條中僅有“因出褥中金語親知,親知憫杜之有心,毅然各斂金付生,僅得百兩”之言。參見馮夢龍所著《情史類略》,岳麓書社,1983,第417頁。,柳遇春首次出現(xiàn)是在《警世通言》中。在這一故事中也存在著“一女、一男、一俠客”的故事結(jié)構(gòu),我們也可找到“十娘因見鴇兒貪財無義,久有從良之志,又見李公子忠厚至誠,甚有心向他”以及柳遇春慷慨相助一百五十金,使杜李二人“得遂其愿”。[9]320-330(其實,筆者在此覺得,“慷慨解囊”是否與《聶小倩》中燕赤霞的“破革囊”存在互文,蒲松齡是否在寫“破革囊”時受到這一成語的影響呢?)杜十娘的從良心理與聶小倩“妾閱人多矣,未有剛腸如君者……十八夭殂,葬寺側(cè),輒被妖物威脅,歷役賤務(wù);觍顏向人,實非所樂”如出一轍。而且正是燕赤霞的“破革囊”才得以制服夜叉,聶寧二人終得團圓,這又與柳遇春的相助形成互文關(guān)系。

4.《影梅庵憶語》。《影梅庵憶語》是冒襄追憶董小宛的“實錄”而非杜撰小說之可比。不過,鑒于《影梅庵憶語》在當時的巨大影響,我們在考察《聶小倩》的創(chuàng)作語境和書寫素材時,決不可把它置之度外。細讀《影梅庵憶語》,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其與《聶小倩》無論是在故事結(jié)構(gòu)還是語言細節(jié)上都存在非常深的互文關(guān)系。在故事結(jié)構(gòu)上,《憶語》也存在一個“一女、一男、一俠客”的人物設(shè)置結(jié)構(gòu),即董小宛、冒襄與錢謙益。《憶語》中說董小宛因欠債頗多,“孤身維谷,難以收拾。虞宗伯聞之,親至半塘,納姬舟中。上至薦紳,下及市井,纖悉大小,三日為之區(qū)劃歷盡……買舟送至吾皋”。也正是錢謙益的解囊襄助,才為董冒二人的結(jié)合解決了后顧之憂。另外,兩篇作品在語言細節(jié)上的互文對于我們判斷二者的“密切”關(guān)系奠定了更堅實的基礎(chǔ)。第一,《憶語》中陳圓圓的“余此身脫樊籠,欲擇人事之。終身可托者,無出君右”告白,對董小宛誓死相隨冒襄的“俊識,得所歸”的贊賞;第二,董小宛“移入家園”后“扃別室,卻管弦,洗鉛華,精學女紅”,“侍左右,服勞承旨,較婢婦有加無已”;第三,董小宛的“終日佐余稽查抄寫,悉心商定”,畫“能作小叢寒樹,筆墨楚楚”,“書法秀媚”;第四,董小宛病劇時對冒襄的“見君所為,慷慨多風義,……敬君之心,實逾于愛君之心”傾吐。[10]這四處我們在《聶小倩》中都可以找到其對應(yīng)之處,第一處在聶小倩復至寧采臣處請托的告白;第二處在“入廚下,代母尸饔”,“朝旦朝母,捧匜沃盥,下堂操作,無不曲承母志”;第三處在“女善畫蘭梅”;第四處在“君信義”“以報高義”,“公子光明磊落,為天人所欽矚……借博封誥,以光泉壤”。

當然,我們也不能忽略俠客作為“破鏡重圓”功用的故事類型與《聶小倩》的互文關(guān)系。我們發(fā)現(xiàn)《無雙傳》的主體結(jié)構(gòu)是“一女、一男、一俠客”,而且可以注意的是引逗出古押衙的是無雙。小說中說無雙遺書王仙客“書后云,嘗見敕使云,富平縣古押衙,人間有心人,今能求之否?”[8]4002-4005正與聶小倩建議寧采臣暫和燕赤霞居于一室以躲避夜叉襲擊產(chǎn)生互文。而在《虬髯客傳》中,張一妹對李靖“閱天下之人多矣,無如公者”的品鑒,和聶小倩對寧采臣“妾閱人多矣,未有剛腸如君者”的評斷具有某種程度上的互文關(guān)系,關(guān)于這一點陳宏已有所論述,筆者不敢掠美。

當然,限于筆者所識,可進行互文閱讀的篇目并不僅限于以上數(shù)篇,不過僅通過以上互文關(guān)系的考察,我們對《聶小倩》的故事結(jié)構(gòu)以及語言細節(jié)所產(chǎn)生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與書寫素材來源也可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堵櫺≠弧返墓适驴蚣芎驼Z言細節(jié)受到“一女、一男、一俠客”這一淵源久遠的故事。有趣的是,我們上面所列舉的與《聶小倩》產(chǎn)生密切互文關(guān)系的文本具有一個相同的特點,就是均與青樓文學中的“妓女從良”母題相關(guān)。難道這只是一種巧合?筆者認為恐怕并非如此。

正如筆者在第一節(jié)所指出的,蒲松齡不僅在《聊齋》中以書生自況,也存在大量以鬼狐精魅自況的傾向。以“美人”自況是自屈原以降的一個創(chuàng)作傳統(tǒng),但如果我們把《聊齋》創(chuàng)作放在明末清初的創(chuàng)作背景中考察,則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明末清初出現(xiàn)了大量描寫青樓女子的作品,例如青心才人的《金云翹傳》、余懷的《板橋雜記》、吳梅村的《聽女道士卞玉京彈琴歌》。同時期的傅山得知秀云妓因托身匪人,抑郁而終,發(fā)“名妓失路,與名士落魄,赍志沒齒無異也”之感慨,并作詩吊之,有“流水不逢鐘子輩,當壚誰識卓文君”之句[11]126;卓人月亦有“必可以生青樓之色,唾白面之郎者,其杜十娘乎!……忠而見疑,新而蒙棄,當此之時,即使哀陷于傷,怨流于亂,比伯夷之吁嗟,效屈原之侘傺,奚遽為《國風》、《小雅》罪人乎!”[12]304-305之語,如此等等,在當時士人那里,“名妓”與“文士”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一而二,二而一”的文學符號。陳洪師在《折射士林心態(tài)的一面偏光鏡——清初小說的文化心理分析》中認為,清初《金云翹傳》存在著“在女人的貞潔問題與士大夫的節(jié)操問題之間建立起類比的關(guān)系”的傾向,以“身辱心貞”完成貳臣的“心理正當化”[13]。不可否認,在明末清初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明顯地存在著一種以“失路名妓”和“落魄名士”相比附的創(chuàng)作傾向(有意思的是,從上面所舉作品我們看到,作者非常喜歡把妓女和屈原建立某種聯(lián)系,而《聊齋自志》第一句就舉出了屈原)。

明末清初,時局板蕩,青樓妓女的飄零之感尤為強烈,我們在《影梅庵憶語》中當時秦淮名妓的言談中即可體會到她們的焦慮和不安,如陳圓圓對冒襄“余此身脫樊籠,欲擇人事之。終身可托者,無出君右”的“卒然”之語;董小宛“痛哭相隨,不肯返”,“余辭之,益哀切,不肯行”,無不是這種心境的注腳。這也是為什么當時會出現(xiàn)如此多的名士與名妓的著名掌故,并為士林傳誦。不過,在這傳誦中,或許傳誦者的著眼點并不一致,身為名士者,羨名士之得佳偶;為寒士者,慕名妓之得所托。而這,也正是當時社會心態(tài)真實寫照的一角,而這種心態(tài)又促進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把名妓與寒士比附的傾向。

筆者上面只是試圖說明,蒲松齡筆下的《聶小倩》之所以選擇化用“妓女從良”這個母題的故事結(jié)構(gòu)和語言細節(jié)并非巧合,而是與當時社會心態(tài)與創(chuàng)作環(huán)境相一致。

那么,我們接下來就要討論蒲松齡為何會化用這一母題,其創(chuàng)作指向到底為何?上面我們提到,“失路名妓”和“落魄名士”在明末清初的社會心態(tài)和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中存在互相比附的關(guān)系。倪惠穎在《論清代文人對青樓名妓的文化書寫及演變——以狹邪筆記為例》中以大量文獻佐證“自乾隆中晚期開始,懷才不遇、寄人籬下、漂泊無依、心靈不得自主的處境在乾隆中晚期隨著游幕的普及已然成為文人的普遍生存狀態(tài),與名妓的身世相通之感漸成為中下層士人的普遍心理,在文人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中都有著空前強烈的表現(xiàn)”[14]。不過,筆者認為,倪惠穎文中所說的“懷才不遇、寄人籬下、漂泊無依、心靈不得自主的處境”恰恰也集中于順康年間的蒲松齡身上,相似的境遇,在乾隆中晚期的士人那里能產(chǎn)生的“普遍心理”,“此心此理”,在蒲松齡身上何嘗不能體現(xiàn)出來,而這不也正說明在這半個世紀前的蒲松齡是這一創(chuàng)作風氣的先覺者?

我們先來看蒲松齡的人生境遇:順治十五年(1658)初應(yīng)童子試,以縣、府、道三第一進學,受知于山東學道施閏章,其年19歲;翌年,與張篤慶、李希梅等好友創(chuàng)“郢中社”(筆者按:在這里我們是否可以和屈原及其《哀郢》建立某種聯(lián)系?);順治十七年、康熙二年均不第;康熙五年設(shè)館王村,鄉(xiāng)試不第,其年27歲;康熙九年,迫于生計,南游寶應(yīng)孫蕙處做幕,其年31歲;康熙十一年、十四年、十七年鄉(xiāng)試均不第;康熙十八年開始在畢家坐館,《聊齋志異》初步結(jié)集,其年40歲;接下來數(shù)十年蒲松齡就消磨在坐館、應(yīng)試、交游、創(chuàng)作中,直到72歲才為“歲貢生”,76歲去世。[15]3355-3430

《聶小倩》位于《聊齋志異》手稿本第2卷,全書第49篇,如果《聊齋志異》篇目是按創(chuàng)作時間先后編排的話,《聶小倩》的創(chuàng)作時間應(yīng)該不會太晚,而且很有可能出現(xiàn)于《聊齋志異》的首次結(jié)集。而該階段正是蒲松齡屢試不第,輾轉(zhuǎn)坐館、游幕,備嘗艱辛與落魄的時期。雖然還“羈旅經(jīng)年清興減,消磨未盡只雄心”(《八月新歸,覺斯、螽斯兩侄邀飲感賦,得深字》),但“年年蹤跡如萍梗,回首相看心事違”(《漫興》)、“十年塵土夢,百事與心違”(《旅思》)已成為這一時期的主要心境,“世人原不解憐才”(《九月望日有懷張歷友》)、“世上何人解愛才”(《訪逯濟宇不遇》)、“世人何人解憐才”(《中秋微雨,宿希梅齋》)反復出現(xiàn)于他此時期的詩作。

早年縣、府、道三第一進學以及山東學道施閏章和淄川縣令費祎祉的賞識與提攜,與友人創(chuàng)立“郢中社”的書生意氣,無不都在追憶中與此時的境遇形成強烈的沖突?!鞍偈屡c心違”的現(xiàn)狀,“憐才”、“愛才”之人的難求,無不進一步激化了蒲松齡往昔與當下、幻想與現(xiàn)實的緊張和焦慮。面對“懷才不遇、寄人籬下、漂泊無依、心靈不得自主的處境”,發(fā)抒為文章,他聯(lián)系到與己有著深切精神共鳴的屈原和李賀,二人的創(chuàng)作精神和創(chuàng)作風格給蒲松齡以啟示,借“美人香草”、“牛鬼蛇神”以“自況”,寄托渴求知遇之心。同時,蒲松齡的時代正是名妓與士人的軼事風行的時代,名妓成為這個時代最有象征性的一個符號:“商女亡國恨”、身世飄零悲。名妓面對亂局,希求“可托者”的焦慮和緊張,正與蒲松齡輾轉(zhuǎn)于游幕、坐館的境況,渴望賞識自己的伯樂的心境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爱斝≌f創(chuàng)作與其他文體一同構(gòu)成了一種具有時代特點的文學現(xiàn)象時,無論從創(chuàng)作上還是接受上,都有了新的特點,即使一個小說家不具備對某種生活現(xiàn)象的審美判斷,他也會在時代風氣的裹挾下,從中找到自己的位置。”[16]352需要說明的是,筆者在此并無意把聶小倩附會為“名妓”,因為這是無根之談而且非??尚?,而只是想申明蒲松齡創(chuàng)作《聶小倩》受到名妓與名士的軼事以及相關(guān)著作這一文化背景的影響。

當然,我們迄今還沒有更多的資料來佐證蒲松齡與費祎祉、施閏章的詳細關(guān)系,據(jù)蒲松齡在詩文和小說中的顯與隱的表述,我們都可深深地感覺到這一直是其自豪和懷念的際遇?!堵櫺≠弧饭适碌亩嗵幎既綦[若現(xiàn)地暗示著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愛情故事,而是和“拯救”與“報恩”有關(guān)。如果我們能聯(lián)系蒲松齡創(chuàng)作《聶小倩》時的境遇與心態(tài),得出這是一篇以希求提攜,渴望知遇為創(chuàng)作指向的故事,《聶小倩》可能正是在對那場“十九歲的際遇”的追憶中完成的結(jié)論,筆者認為并不牽強。

結(jié)語

筆者無意在此索隱《聶小倩》的微言大義,而只是試圖對其歷來的并不十分周全的解讀有所矯正,做出一個更接近創(chuàng)作實際的詮釋。歷來對《聊齋志異》的解讀,往往把“狐鬼花妖”作為“寄托”所指,把落魄書生作為“自況”對象,其實這一思路本身就存在很大的問題。我們從《聊齋自志》可以看到,其同時受到以“美人香草”以“自況”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影響,所以對于以往把書生為“自況”、狐鬼為“寄托”所指的解讀思路應(yīng)該做出調(diào)整,因為《聊齋志異》也存在以狐鬼為“自況”、書生為“寄托”所指的情況,《聶小倩》就是一個顯例。

筆者從廣義互文的角度,對《聶小倩》中的“一女、一男、一俠客”的故事結(jié)構(gòu)與語言細節(jié)進行溯源,“這種互文性的關(guān)系豐富了小說敘述的層次,也暗示了解讀的方向”[17]8,認為其與青樓文學中的“妓女從良”主題故事存在密切聯(lián)系。如果我們仔細梳理一下明末清初的時代風氣與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并與蒲松齡的人生遭際綜合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美人”自況的傳統(tǒng),“名妓”與“名士”的共鳴在這一時期達到了空前的高潮?!堵櫺≠弧氛腔昧恕凹伺畯牧肌钡墓适陆Y(jié)構(gòu),并進行奪胎換骨的改造,以“渴望知遇,希求幫助”為深層創(chuàng)作指向的作品,從而融入于明末清初整個大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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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陳寅恪.柳如是別傳[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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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荻)

The Story Sources and Creative Point of Nie Xiao-qian From the View of Intertextuslity

XU Zhong-rong
(School of Literature,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The theme of Nie Xiao-qian is always understood as a"Love Story"or the extension of this as"ideal personality carols"obscured the intention of"save"and" gratitude"which are very important in the novel.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is not only the scholars"self-case",there is also with"beauty""self-case"situation.Through observing the structure of"a woman,a man,a warrior"and language of the details of the intertextual source,we can find Nie Xiao-qian is closely linked with the brothel literature" prostitute from the good"motif.Combined with the mentality of the Ming and Qing literatiure,era atmosphere and creative environment and life experience of Pu Song-ling,we can find Nie Xiao-qian through uttering"prostitute from the good"story structure,pointing to the deep creative meaning of"desire to be known,wish to be helped"to integration into the whole creation in the Ming and Qing environment.

Nie Xiao-qian;intertextuality;story source;creation point

I207.419

A

1008-2603(2016)03-0109-06

2016-04-03

許中榮,男,南開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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