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翔為

(廣西民族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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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杜麗娘看《牡丹亭》的生命意識

孟翔為

(廣西民族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530006)

摘要：《牡丹亭》中，湯顯祖通過對女主人公杜麗娘人物形象的塑造，彰顯了強(qiáng)烈的生命意識。杜麗娘在本能與理性的掙扎中生命意識漸漸覺醒，經(jīng)歷了由至情生發(fā)出來兩種生存狀態(tài)：因情而死，為愛而生。還魂后的杜麗娘更是勇于追求自由幸福的愛情，追尋生命的價值，大膽捍衛(wèi)人生理想。

關(guān)鍵詞：《牡丹亭》；杜麗娘；生命意識

生命意識向來都與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作家在進(jìn)行文學(xué)創(chuàng)作活動時，都會帶入自我的人生經(jīng)歷與體驗，對生命價值進(jìn)行探索。在周而復(fù)始的自然中，生命經(jīng)歷著生老病死，然而其中有一股特殊而強(qiáng)大的力量促使個體生命變得與眾不同，這就是生命意識。生命意識是主體產(chǎn)生的一種自覺意識，它在生存和死亡體驗的基礎(chǔ)上所產(chǎn)生的對生命價值和意義的認(rèn)知和探索，追求人生存在的意義及捍衛(wèi)人生理想。

《牡丹亭》演繹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至情”[1]，長在深閨的杜麗娘為誘人的春色動情，對自己被束縛的人生產(chǎn)生疑問，她的生命意識萌芽、覺醒了。遇見所愛后，一往情深的杜麗娘因情而死，又為愛而生。她勇于抗?fàn)?，敢于追求幸福。湯顯祖通過對杜麗娘這個人物的塑造，體現(xiàn)了他在劇本創(chuàng)作中的生命體驗，從而使《牡丹亭》更加大放異彩。

一、生命意識的覺醒

千百年來，無數(shù)古今中外的哲學(xué)家都在探尋生命這個永恒的主題，在個體各種各樣的生命體驗中，形成了生命意識，它是“出于人的本能而又帶有甚深的文化內(nèi)涵的意識?！盵2]生命意識既包括對本體生命的認(rèn)知，又包括對生命存在價值的探索和追求。它“是一種對于生存和生存價值的體認(rèn)與感悟?！盵3]杜麗娘在三春好處的逗引中，在生生死死的起伏中，在陽間冥界的跌宕中，逐漸對自身生命產(chǎn)生了認(rèn)知，對生存價值進(jìn)行了思考。

太守杜寶的女兒杜麗娘天生麗質(zhì)、仙姿玉貌，然而她從小卻被父母管束嚴(yán)格，深居閨中，她的出身規(guī)定她必須成為三從四德的賢妻良母，在充斥著封建禮教氣氛的官僚家庭中，她的一言一行都被苛刻地約束。杜麗娘白日打盹都要被其父說教“假如刺繡馀閑，有架上圖書，可以寓目。他日到人家，知書知禮，父母光輝”，可見杜寶想的只是他的臉面和名聲。麗娘的父母還為她延請私塾先生，專門為她挑選講授《詩經(jīng)》，只因為《詩經(jīng)》“開首便是后妃之德”。盡管杜家藏書應(yīng)有盡有，可是杜寶認(rèn)為麗娘是個女兒，只安排麗娘去學(xué)一些跟婦女相干的書籍，以便把她培養(yǎng)成符合禮教的淑女。

杜麗娘在第三出的《訓(xùn)女》首次出場，她感念春光明媚，“嬌鶯欲語，眼見春如許”，她深情柔腸，體察萬物，所以一切植物、動物在她眼中都鮮活起來，成為有情的生命。在這個死氣沉沉的腐朽的封建家庭中，靈動的麗娘像一尾錦鱗在一潭死水中掙扎。杜麗娘孝敬父母，與父母飲酒祝好，“寸草心，怎報的春光一二”。她也深受禮教桎梏，“從今后茶馀飯飽破工夫，玉鏡臺前插架書”，不得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這些乏味的說教、壓抑的氛圍、凄清的環(huán)境越來越成為麗娘心頭的陰影，可是當(dāng)美好的事物不斷出現(xiàn)，杜麗娘心中的情思也在一點點噴涌。在第七出《閨塾》中，杜麗娘不滿陳最良依注解書，又覺老師滿口“有風(fēng)有化，宜室宜家”盡是說教的經(jīng)文。春香故意錯拿文房四寶，冰冷的筆墨紙硯換成了螺子黛、畫眉細(xì)筆、薛濤箋和鴛鴦硯，這些充滿情思的物件，無疑是《牡丹亭》里生命意識的又一次展現(xiàn)。

在第九出《肅苑》中，借春香的口說出了麗娘的心思：“何以人而不如鳥乎！”鳥尚且能享美景之樂，而人卻被深鎖庭院。春香說麗娘“平白地為春傷。因春去的忙，后花園要把春愁漾”，而六十來歲的陳最良卻“從不曉得傷個春，從不曾游個花園”，因為要“收其放心”，這是從古至今對人情欲的禁錮，給人套上了禮教的枷鎖。杜麗娘感時傷懷，美麗春景不常在，青春歲月難復(fù)返，韶光易逝，浮生未歇。偌大的宅院已經(jīng)成為令人窒息的牢籠，杜麗娘越來越生厭，她為了排遣心中的苦悶和憂愁，為了在即將逝去的春天里欣賞美景如許，她決定去花園走走。

《驚夢》一出，將姹紫嫣紅的景致與斷井頹垣的庭院對比，錦屏人看賤了的這韶光，卻被麗娘十分珍惜。這良辰美景、花團(tuán)錦簇、燕歌鶯囀，盡顯生機(jī)與活力，給冷漠、寂寥、陰沉的府宅添上一抹絢麗的色彩。麗娘流連春景，感嘆往昔錯過的風(fēng)景，悲哀流年似水、青春將逝。她傷感憂愁，牡丹雖好，春歸又無可奈何花落去。以花喻人，麗娘的青春何嘗不是這樣，不趁年華行樂，青春將去。她的生命意識再一次增強(qiáng)，憂慮時間，看到了生命的短暫。在這誘人的春色美景中，她既欣喜激動，又傷感苦惱，麗娘感嘆如此年華，“不得早成佳配”，光陰過隙，實在是虛度青春。杜麗娘渴望愛情，這是她生命意識的本能反應(yīng)，而且越來越濃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麗娘睡夢中遇見柳生，既驚喜又欲言又止，喜的是果真出現(xiàn)這樣一個風(fēng)雅的書生，而深受禮教約束、心中設(shè)防的她又不免欲言又止。在之前美景與情緒的不斷渲染下，麗娘情動心間，半推半就下在夢中與柳生行魚水之歡。杜麗娘生命意識覺醒，敢于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面對自己的渴望，把握自己的青春年華，“思考著個體生命存在的意義?！盵4]

二、以“情”生發(fā)的生命狀態(tài)

生命意識是建立在對生死的認(rèn)知和體驗的基礎(chǔ)上的，杜麗娘生命意識覺醒后，為情而死，因愛而生，“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這充分體現(xiàn)了湯顯祖至情論思想。

(一)生而可以死

在麗娘初嘗愛情后，她心中的情愫不斷變濃，彩凰雙飛、心有靈犀成為她的夢想。奈何重游故園，人影卻難再見，凄涼冷落，杳無人跡，麗娘癡心自憐?！抖哥哿睢芬磺杏小斑@梅樹依依可人，我杜麗娘若死后，得葬于此，幸矣”之言，她在《江兒水》中又有“生生死死隨人愿”，這些無不影射麗娘之后的為情而死。

麗娘在體會過美夢后，她的生命意識即對愛情、自由的渴望促使她去尋找。尋夢不成，她再也無法茍且于昔日牢籠一般的生活，漸漸形容消損。于是她寫真描畫，為防不測而將畫留在人間。杜母聽了春香的回答，認(rèn)為是得罪了精靈，還說若早將麗娘許配，也無此病，而呆板、苛刻的杜太守卻依然以這么小的年紀(jì)能知道什么為借口，掩飾他對人性的殘忍壓制。無論是把脈問診，還是道姑祈禳，麗娘的病始終不見起色。麗娘對自由與理想的向往更加強(qiáng)烈，然而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的矛盾越來越無法調(diào)和，杜麗娘郁郁寡歡，最終香消玉殞?！笆篱g何物似情濃？整一片斷魂心痛”，麗娘的死是因情而起，當(dāng)她對情的渴望無法實現(xiàn)，走投無路時，難以消解的她只能舍命而終，然而她并無畏懼，臨終之言似述平常，死亡于她而言，不是人生意義的終結(jié)，而是追求理想的體現(xiàn)。情之濃時，死而無憾，杜麗娘用生命與殘忍的桎梏進(jìn)行抗?fàn)帯?/p>

(二)死而可以生

在地獄里，麗娘向判官訴說自己因夢而疾、因情而亡的遭遇，廉明的判官問過花神、查過婚姻簿后，放麗娘出了枉死城。三年已過，麗娘重游故地，哀嘆“生生死死為情多。奈情何！” 柳夢梅對著麗娘的畫像又拜又禱，麗娘聞聲而來，遂成幽歡。冥途掙挫，麗娘千辛萬苦獲得身的解脫，而她一句“只管人鬼混纏到甚時節(jié)”彰顯出她追求的不只是情欲的滿足，更是心靈的相知、自由圓滿的相愛。兩人拜天發(fā)愿，麗娘方述說身世，柳夢梅“你是俺妻，俺也不害怕了”一言倒教麗娘放了心，因為此情有了著落?！扒叭諡榱啥?，今日為柳郎而生”，貫穿于其中的唯“情”一字，所以麗娘能下及九泉，上至塵間。柳夢梅相信麗娘，情傾意愜，心比金堅，于是啟墳開棺，使麗娘回生。

情之所至，死而復(fù)生。杜麗娘對感情的執(zhí)著和對愛人的信任成為她回生不可或缺的因素。她對柳夢梅傾注的是真情，所以她并不只貪戀情欲，她追求的是白頭到老、相濡以沫、身心和合的至情。也因為這至情，即使面對艱難險阻、束縛桎梏，杜麗娘都斬釘截鐵、毫不畏懼?！坝汕榛厣楣?jié)的設(shè)計”，是對真實的人性欲望的肯定，彰顯出作者與禮教抗?fàn)幍牧α亢托膶W(xué)背景下所受的個性解放的影響。以“情”生發(fā)的生存狀態(tài)，不僅顯示出杜麗娘強(qiáng)烈的生命意識，而且也體現(xiàn)出《牡丹亭》一書對“至情”的贊美。

三、對生命價值的追尋和理想的捍衛(wèi)

杜麗娘在封建禮教環(huán)境的束縛下，寂寞深院的幽禁中，不斷掙扎和選擇，她的生命過程充滿了自我本能與世俗理性的較量。通往幸福的道路是艱辛的，但是杜麗娘覺醒了的生命意識促使她認(rèn)識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渴望，使她有了圣潔的夢想，使她為追求幸福的愛情作出不懈的努力。

杜麗娘追求的是身與心的自由，渴望真情相守，所以她不滿足于人鬼幽媾，努力爭取還生。而且她回生后也希望能得到父母的認(rèn)同，“鬼可虛情，人須實禮”，她追求自由時義無反顧，而得到至情后又不免尋求合乎普世規(guī)范，說明杜麗娘追求自由時是有節(jié)制的，是有考慮的，她有理性的思考，自由是相對的自由，她深知既然為人，就有做人的一套準(zhǔn)則，完全與世俗決裂并不是理想的狀態(tài)。所以當(dāng)柳夢梅迫切希望成親時，她卻覺得“待成親少個官媒”“結(jié)盞的要高堂人在”，這是杜麗娘的愛情觀，她認(rèn)為她所堅持的理想、所贏來的愛情需要得到家長的認(rèn)同。不過，這種要求家庭承認(rèn)的愛情，也是一種妥協(xié)，是愛情對世俗的妥協(xié)。

杜麗娘回生的美夢成真后，本以為能與柳夢梅輕松地長相廝守，然而卻平添許多波瀾。杜麗娘的老師陳最良看到麗娘的墳?zāi)贡话l(fā)掘，就認(rèn)定柳夢梅破棺盜墓，并且報官。柳夢梅應(yīng)試后，受麗娘之托，找到其父母，送信報麗娘還魂，卻被杜寶囚禁，拷問柳夢梅。發(fā)榜后，柳夢梅從階下囚變?yōu)闋钤?，但杜太守冥頑不化，認(rèn)為女兒杜麗娘是妖怪，不承認(rèn)她的婚事，強(qiáng)迫她離異。在宮殿之上，杜麗娘勇敢陳詞，據(jù)理力爭，杜太守不為動容，他認(rèn)為這是違背情理的，他寧愿選擇“理”而放棄女兒。雖然他在政治上清正廉明，但是他在倫理上卻迂腐專制。種種挫折，看似山窮水盡，而杜麗娘始終不放棄，終于說服皇帝接受了這個荒唐夢幻的事實，而皇帝的一道圣旨也調(diào)停了矛盾，獲得了大團(tuán)圓結(jié)局。

在《牡丹亭》中，湯顯祖對杜麗娘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生命原始沖動給予了充分的肯定，這是作為一個人應(yīng)有的生理和心理特質(zhì)，是出于人的本能。但是杜麗娘的情感卻違背了禮教綱常，在情與理的斗爭中，在強(qiáng)大的衛(wèi)道者與弱小的小女子的斗爭中，杜麗娘不遺余力地勇敢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當(dāng)她意識到生命的價值時，她就大膽地去追尋，去捍衛(wèi)人生的理想，去保護(hù)自己的愛情，而不顧狂風(fēng)暴雨的打壓，這“深化了作品的反封建思想”[5]。杜麗娘正是這樣一個為了自然的人性而忘情的女子，她擁有著感性的自我，也有著理性的一面。

杜麗娘趁春游園，情之所動；與柳生夢中相會，情之所生；尋夢不成，情之所傷；人鬼幽媾，情之所濃；發(fā)愿還陽，情之所誠；捍衛(wèi)愛情，情之所堅。從杜麗娘生命意識覺醒，再到她因情而死生，雖然“前系幽歡”，但終于“后成明配”，正是杜麗娘雖然面對艱難險阻卻仍勇敢地追求、毫不退讓地抗?fàn)幉疟Ｈ怂膼矍椋葱l(wèi)了她的理想，追求了她的人生價值，從而使情戰(zhàn)勝了理，使有情人終成眷屬。

四、結(jié)語

杜麗娘這一人物形象，“代表了湯顯祖在執(zhí)著追求個體的生命輝煌時對于人生價值和生命意義的思考?！盵6]彰顯了作者強(qiáng)烈的生命意識。作者謳歌了人的本性中所具有的真實感情，揭示了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人的真實感情與維護(hù)封建禮教和倫理綱常的理之間的矛盾和斗爭。如湯顯祖在《牡丹亭題詞》中所云：“第云理之所必?zé)o，安知情之所必有邪！”作者肯定人的生命意識、人性中必有的真情，想要破除“恒以理相格”的藩籬。《牡丹亭》歌頌了“至情”，歌頌了追尋生命價值、捍衛(wèi)人生理想的杜麗娘，但是湯顯祖并不是完全排斥理學(xué)，“風(fēng)流明教兩不誤”，從杜麗娘生還后可以看出，他提醒人們要做現(xiàn)實中的浪漫主義者，理想中的現(xiàn)實主義者。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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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之者

收稿日期：2016-05-17

作者簡介：孟翔為(1991-)，女，黑龍江佳木斯人，廣西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魏晉南北朝唐宋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37.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275(2016)04-0071-03

The Understanding of Life Consciousness of “Peony Pavilion”from the Character Du Liniang

MENG Xiangwei

Abstract:By shaping the character Du Liniang, the book Peony Pavilion highlights the strong sense of life. In the struggle of instinct and rationality, Du Liniang gradually comes to awake in her life consciousness. She has gone through deeply attached real sentiments, which have aroused two living states: to die of love, and to live in it. After resurrection, Du Liniang is brave to pursue the freedom and happiness of love, the value of life, and guard the ideality of life.

Key words:Peony Pavilion; Du Liniang; life conscious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