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泓

(浙江旅游職業(yè)學(xué)院 社科部，杭州 311231)

《水滸傳》婚外戀故事的被解構(gòu)

張泓

(浙江旅游職業(yè)學(xué)院 社科部，杭州 311231)

摘要：《水滸傳》中有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作者一方面津津有味地描寫奸夫淫婦偷情的細節(jié)，另一方面又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加以嚴厲指責。馮夢龍與西湖漁隱主人對同類故事也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但他們對作品中女性人物的態(tài)度卻與施耐庵截然不同。從明初到明末，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們的婚戀觀產(chǎn)生了很大的變化，這一點從小說對男女偷情表現(xiàn)出的不同態(tài)度可見一斑。

關(guān)鍵詞：《水滸傳》；婚外戀；解構(gòu)

《水滸傳》中有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作者一方面津津有味地描寫奸夫淫婦偷情的細節(jié)，另一方面又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加以嚴厲指責。這種情況在《水滸傳》中多次出現(xiàn)，作者給每個紅杏出墻的女性安排的結(jié)局都是被殘忍地殺死。馮夢龍與西湖漁隱主人對同類故事也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都把此類故事作為卷首之作，但他們對作品中女性人物的態(tài)度卻與施耐庵截然不同，可以說他們對《水滸傳》中的婚外戀故事進行了解構(gòu)。

一、《水滸傳》中的偷情故事

《水滸傳》中的奸夫淫婦是作者不厭其煩描寫的一個群體，如潘金蓮與西門慶、閻婆惜與張文遠、潘巧云與裴如海、賈氏與李固等，其中最著名的自然是潘金蓮與西門慶，而死得最慘、最冤的則是潘巧云。

潘金蓮原來是清河縣某大戶人家的使女，頗有些姿色。因為大戶要纏她，潘金蓮不肯依從。大戶以此記恨于心，倒陪妝奩，不要一文錢，白白地把她嫁給武大郎。此后，清河縣里幾個奸詐的浮浪子弟，經(jīng)常到家里調(diào)戲她。潘金蓮愛風流，就和那些浮浪子弟勾搭上了。武大郎懦弱本分，為了避開那些浮浪子弟以及鄰居的閑話，只得帶著潘金蓮搬到陽谷縣賃房居住。武大郎和武松相認后，潘金蓮一見武松就動了淫蕩之心，多次勾引武松，反而被武松說教一番，從此二人關(guān)系鬧僵。后來武松被知縣差往東京公干。某天潘金蓮收簾子時，不慎將叉簾子的叉竿失手，正好打在西門慶頭上。西門慶原來是陽谷縣的一個破落戶財主，后來開了一家生藥鋪，他為人奸詐，使得些好槍棒，近來突然暴發(fā)，專在縣里管結(jié)公事，因此滿縣人都怕他。當日他正要發(fā)作時，見是個妖嬈婦女，卻反而笑了，戀戀不舍地走開。此后纏著開茶坊的王婆，既送錢又許物，定要王婆給他牽線。王婆定下計策，使西門慶得與潘金蓮勾搭成奸。賣梨的鄆哥撞破奸情后，將此事告訴武大郎，武大郎捉奸不成反被西門慶一腳踹到胸口，害心疼病躺在床上半個多月。潘金蓮不管不顧，武大郎實在沒辦法，只得拿武松嚇她，誰知潘金蓮與西門慶商議之后，反將武大郎毒死。武松回來弄清事實后，終將潘金蓮和西門慶一并殺死。

施耐庵非常詳細地描寫潘金蓮和西門慶偷情的細節(jié)，然后又嚴厲指責潘金蓮的行為。他把潘金蓮塑造成一個著名的淫婦，她不從大戶，是因為大戶年老；不喜歡武大郎，則是因為武大郎個矮。而只要碰到強壯、英俊的男性，她就會甘愿被勾搭，如清河縣的浮浪子弟、西門慶等，有時甚至主動勾搭，如武松。在施耐庵筆下，潘金蓮罪該萬死，因為她對丈夫不忠，盡管他們夫妻之間并不相配。潘金蓮勾引武松，被武松罵為“不識羞恥”，是“敗壞風俗沒人倫的豬狗”。武大郎知道妻子與人通奸后一定要捉奸，要不“怎地出得這口氣？”不僅當事人無法容忍，鄰居也認為自己有義不容辭的捉奸責任，如鄆哥就堅決要求幫武大郎捉奸，后又陪伴武松到衙門告狀?？梢姡┠外终J為奸夫淫婦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

武松和王婆都犯了殺人罪，但判決結(jié)果截然不同：王婆是凌遲處死，因為她“生情造意，哄誘通奸”，“唆令男女，故失人倫”；武松則是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而且縣官念武松是個義氣烈漢，府尹也哀憐武松是個有義的烈漢，都不斷地照顧他。至于西門慶和潘金蓮兩人，“奸夫淫婦，雖該重罪，已死勿論”。如果沒被武松殺死原來也該判死刑。

如果說潘金蓮被殺是罪有應(yīng)得的話，因為她畢竟毒害了武大郎，那么另一個淫婦潘巧云被殺則未免有些冤枉，而且她死得更慘。

潘巧云原是一個屠夫的女兒，曾嫁與王押司為妻，王去世后，改嫁楊雄，時間未及一年。一日楊雄被潑皮無賴糾纏，恰遇石秀路見不平，兩人便結(jié)拜為兄弟。石秀祖業(yè)正好是屠夫，于是就接替了潘公的肉鋪，石秀也就住到了楊雄家里。楊雄熱衷于練武，又公務(wù)繁忙，經(jīng)常在衙門當值，冷落了潘巧云。潘巧云水性楊花，耐不住寂寞，經(jīng)常拿風話引誘石秀，又與和尚裴如海勾搭成奸。石秀發(fā)覺后，告知楊雄，不料楊雄醉后泄露風聲，潘巧云乃進讒言與楊雄，反咬一口說石秀調(diào)戲自己，楊雄一怒之下將石秀趕出了家門。石秀不忍楊雄受蒙騙，暗中設(shè)計殺了裴如海。楊雄后悔不該錯怪石秀，兩人一起將潘巧云騙上翠屏山，以很殘忍的方式將其殺死。

仔細比較潘金蓮和潘巧云的所作所為，會發(fā)現(xiàn)有一個本質(zhì)的區(qū)別：潘金蓮平時根本不把武大郎放在眼里，挑唆西門慶毆打武大郎，又親自下藥將武大郎毒死；而潘巧云平時非常敬畏楊雄，并沒有傷害任何人的性命，僅僅因為偷情，又挑撥楊雄兄弟之間的感情，即便依古代律例，她也只不過是犯了“七出”之罪而已，但作者照樣認為其罪不容赦。

綜上所述，施耐庵以自己的方式對奸夫淫婦的行為作出了道德審判，也讓我們形象地理解了什么叫“夫雖不賢，妻不可以不順?！盵1]146

二、《水滸傳》偷情故事的被解構(gòu)

到了明末，馮夢龍和西湖漁隱主人也都對偷情故事情有獨鐘，所以“三言”的開篇之作《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和《歡喜冤家》的第一篇《花二娘巧智認情郎》都敘述了幾乎和《水滸傳》中一模一樣的偷情故事，但其中的人物特別是女主人公的結(jié)局卻截然不同，也即馮夢龍和西湖漁隱主人對此故事進行了解構(gòu)。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敘述某男商人看中另一個男商人的妻子，然后請年老的女商人從中撮合，最終成就一段奸情的故事。

故事中的商人蔣興哥和妻子王三巧是俊郎美女的一對恩愛夫妻，婚后數(shù)年，蔣興哥要去廣東經(jīng)商，和王三巧約好一年便回，卻偏偏在廣東得了一場重病不能按時回家。王三巧某天在簾內(nèi)盼望蔣興哥時，誤將外地來經(jīng)商的陳大郎當作蔣興哥，定睛而看。陳大郎抬頭望見樓上一個美婦人，目不轉(zhuǎn)睛的，只道心上喜歡了自己，便去找做珠子生意的薛婆幫忙。薛婆用盡計謀，終于讓王三巧和陳大郎產(chǎn)生了奸情。陳大郎又外出經(jīng)商，路上巧遇蔣興哥，奸情敗露。蔣興哥忍痛休了王三巧，王三巧改嫁給廣東吳縣令做妾。此后陳大郎生意本錢全被劫去，病死路途，妻子在外出尋夫的過程中，改嫁蔣興哥。蔣興哥又去廣東經(jīng)商，犯了人命官司，偏偏落到吳縣令手里，吳縣令得知真實情況后，做主將王三巧嫁給蔣興哥做妾。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的情節(jié)和《水滸傳》中的故事幾乎一模一樣，連其中的巧合都非常相似。潘金蓮和王三巧都因為偶然的原因來到窗前，又都碰巧遇到一個男商人，與男商人又都是一見鐘情，又都去找年老的女商人撮合。但兩者中的女主人公有一個很明顯的區(qū)別：潘金蓮對武大郎心懷怨恨而王三巧對蔣興哥滿懷感情；潘金蓮曾經(jīng)被鄰居勾搭，又曾勾引武松，而王三巧對蔣興哥一直非常忠貞。而男主人公對妻子的態(tài)度也有很明顯的不同：武大郎得知妻子與人通奸，馬上說：“我如今寄了擔兒，便去捉奸”，要不“卻怎地出得這口氣！”而蔣興哥則深刻地反省自己：“只為我貪這蠅頭微利，撇她少年守寡，弄出這丑事，如今悔之何及！”當王三巧改嫁吳縣令作妾時，他又將她原來的十六箱嫁妝當作陪嫁還給她，顯示出自己重情重義的一面。

馮夢龍用和《水滸傳》相似的故事告訴我們，他的觀念和施耐庵完全不同。施耐庵認為，只要偷情的女性就一定是淫婦，罪該萬死；而馮夢龍則認為，一個偷情的女性很可能是個貞潔婦女，所以是可以原諒的。盡管可以原諒，但畢竟是做了錯事，還是應(yīng)該受到小小的懲罰，所以馮夢龍把王三巧安排為雖然又被丈夫接受，但她的身份由妻而變成了妾。

如果說馮夢龍筆下的偷情婦女是值得同情的話，西湖漁隱主人則對筆下的偷情婦女贊美有加?！稓g喜冤家》的第一篇《花二娘巧智認情郎》是和潘巧云情節(jié)類似的偷情故事。徐氏嫁與花林為妻，人稱花二娘?；ǘ锛藿o花林后，非常賢惠。公婆生病，她殷勤服侍，并無半句怨言。而花林卻專在外面結(jié)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還時常偷竊花二娘的衣飾換酒喝，終將父母雙雙氣死?；至x兄李二白愛慕花二娘，被她嚴詞拒絕。但花二娘和花林義弟任龍，兩情相悅，產(chǎn)生奸情。李二白得知奸情后，找花家鄰居周裁縫做證人，將事情告知花林。花林原要捉奸并殺死花二娘和任龍，卻被徐氏將計就計，主動與李二白發(fā)生性行為，借花林之手殺死了李二白。后來徐氏與任龍兩下收心，不再走動，好好過日子。

施耐庵把女性的貞潔看得極重，馮夢龍看得較重，西湖漁隱主人則根本不把此當一回事。花二娘和丈夫的義弟偷情，并借丈夫之手將捉奸者殺死，作者竟然稱贊她“出奇制勝，智者不及”。而兩個要幫花林捉奸者，一個身首異處，一個死于獄中，作者還說他們“合受此報”。張家奶奶知道未來女婿任龍和花二娘有奸情，并即將被花林殺死的時候，馬上派人去通知任龍，又親自出面去告知花二娘?？梢?，“《歡喜冤家》中的男女似乎早已視貞潔為蔑如。”[2]1197陳大康先生認為：“作者實際上通過具體的故事提出了這樣的主張：當婦女在丈夫那兒得不到起碼的夫妻感情時，她從別的男子處獲得慰藉甚至滿足情欲都是值得同情的。”[3]571其實從《歡喜冤家》中的描寫可以看出，作者不僅是同情，甚至在贊美花二娘。

施耐庵認為偷情的女性是惡的女性，往往是對丈夫沒有任何感情的，所以潘金蓮就要毒死武大郎。馮夢龍則認為偷情的女性也可能是善的女性，她其實對丈夫感情很深，只是因為獨守空房，不堪寂寞，又兼被人勾引才做出錯事，當她有機會時，她會千方百計拯救丈夫的性命。而西湖漁隱主人則認為偷情的女性首先是善的女性，花二娘怕未婚先孕的女性自殺，想方設(shè)法幫她打胎，又幫她隱瞞內(nèi)情；而偷情的女性還是智的女性，花二娘知道丈夫要殺自己的情夫時，故意引誘捉奸者，又想方設(shè)法讓丈夫?qū)⒆郊檎邭⑺?，然后又把責任都推到死者身上。既保護了自己的名聲，又保全了情夫的性命。

三、社會風尚對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

從明初和明末的小說對男女偷情表現(xiàn)出的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可知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們的觀念產(chǎn)生了很大的變化。

《水滸傳》中的女性不是淫婦就是惡婦，很少有正面的女性形象出現(xiàn)。施耐庵之所以這樣描寫，原因是多方面的。

其一，我國傳統(tǒng)紅顏禍水等觀念的影響。其實，在傳統(tǒng)的男權(quán)社會，女性所起的作用，無論是正面還是反面，都是非常有限的。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會安漢，木蘭從軍就可以保隋；也不相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吳，楊妃亂唐的那些古老話。我以為在男權(quán)社會里，女人是決不會有這種大力量的，興亡的責任，都應(yīng)該男的負。但向來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將敗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這真是一錢不值的沒有出息的男人?！盵4]208但我國古代社會，無論家還是國，只要出現(xiàn)危機，責任就一定要由女性來負，因為紅顏即禍水，所以在我國古代傳說中就出現(xiàn)了一大批禍國殃民的女性形象，如妲己、褒姒、楊玉環(huán)、陳圓圓等?！皻v史上亡國敗家的原因，每每歸咎女子。糊糊涂涂的代擔全體的罪惡，已經(jīng)三千多年了?！盵5]128《水滸傳》中同樣如此，即便如林沖娘子這樣的賢惠女子，也把丈夫害得無家可歸，最終只能被逼上梁山，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她的美貌。

其二，程朱理學(xué)的影響。朱元璋曾問宋濂：“帝王之學(xué)，何書為要？”宋濂舉《大學(xué)衍義》以對?！洞髮W(xué)衍義》是朱熹再傳弟子真德秀所著的一部疏解《大學(xué)》的理學(xué)典籍，內(nèi)含許多修齊治平的道理。解縉也曾向朱元璋上萬言書道：“陛下若喜其便于檢閱，則愿集一二志士儒英，臣請得執(zhí)筆隨其后，上溯唐、虞、夏、商、周、孔，下及關(guān)、閩、濂、洛，根實精明，隨事類別，勒成一經(jīng)，上接經(jīng)史，豈非太平制作之一端歟？”[6]4116在眾大臣的影響下，朱元璋非常推崇程朱理學(xué)，他對《大學(xué)衍義》非常重視，曾親自率領(lǐng)文武大臣聽宋濂講解此書。同時，明朝初年，“頒科舉定式，初場試《四書》義三道，經(jīng)義四道?！端臅分髦熳印都ⅰ?，《易》主程《傳》、朱子《本義》，《書》主蔡氏《傳》及古注疏，《詩》主朱子《集傳》?！盵6]1694后來朱棣又令人纂修《四書大全》《性理大全》。在君主的極力倡導(dǎo)下，明代幾乎“家孔孟而戶程朱”，以致使程朱理學(xué)思想的統(tǒng)治達到如日中天的地步，朱熹的理學(xué)被確立為官方哲學(xué)，成為明代實行文化專制統(tǒng)治的重要思想工具。程朱理學(xué)在男女關(guān)系上強調(diào)男尊女卑，“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對婦女品行的要求即是“三從四德”，從一而終，而對不能守節(jié)的婦女加以嚴厲批判。明初文人極力維護此種封建倫理綱常制度，主張“夫有出妻之理，妻無棄夫之條”，“隨著程朱理學(xué)思想成為官學(xué)而浸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禁欲的理論達到了歷史上未曾有過的、幾乎可以說是滅絕人性的地步，社會上節(jié)烈風氣盛行。”[7]1潘金蓮等人就是因為違背了這個倫理制度而成為眾矢之的的。

馮夢龍和西湖漁隱主人都對女性偷情表現(xiàn)出寬容，原因也是多方面的。

明代中期以后，因為自身的弊端，程朱理學(xué)盛極而衰，開始走下坡路；同時，王學(xué)崛起，逐漸發(fā)展成為顯學(xué)。王陽明心學(xué)中有背離程朱理學(xué)的成分，其后學(xué)王畿、王艮以及受他們影響很大的李贄的哲學(xué)思想，共同形成了一股沖擊程朱理學(xué)的社會思潮，在晚明一變而成為當時社會的主體思想。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人的生理欲求和財富追求幾乎都成了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離經(jīng)叛道的文人如李贄就說：“如好貨，如好色，如勤學(xué)，如進取，如多積金寶，如多買田宅為子孫謀，博求風水為兒孫福蔭，凡世間一切治生產(chǎn)業(yè)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習(xí)，共知而共言者，是真邇言也?！盵8]36開始強調(diào)欲望的合理性，甚至說：“一日受千金不為貪，一夜御十女不為淫?！盵7]3

此外，君主自己也片面追求窮奢極欲的生活，甚至有方士因為獻房中術(shù)而得驟貴。在此種情況下，人們都不以縱談閨闈方藥之事為恥。正如魯迅先生所說：“風氣既變，并及文林，故自方士進用以來，方藥盛，妖心興，而小說亦多神魔之談，且每敘床笫之事也。”[9]190所以此時的江浙一帶，文士們放蕩不羈，嫖妓、賭博、酗酒都是慣常行徑，是所謂的名士風度。趙翼就說：“吳中自祝允明、唐寅輩，才情輕艷，傾動流輩，放誕不羈，每出于名教之外。”[10]526

四、結(jié)語

從馮夢龍和西湖漁隱主人的描述可以發(fā)現(xiàn)，明末人們對婚外戀的寬容程度簡直令人不可思議。但是，“承認情欲的合理性并沒有發(fā)展為生產(chǎn)經(jīng)營上的競爭，而是發(fā)展為任情恣性的享樂，甚至發(fā)展為縱欲主義。對個性自由的追求也沒有發(fā)展為對封建羅網(wǎng)的勇猛沖擊，而多表現(xiàn)為一種名士的狂態(tài)?！盵11]185在此種情況下，馮夢龍一方面強調(diào)欲望的合理性，另一方面又對社會的道德淪喪感到憂心忡忡，也即他在重視情的過程中，又把情置于儒家倫理綱常之中，所以只能把小說作為維系人心的力量，故在作品中他既同情王三巧，又對她施以懲罰。而西湖漁隱主人則片面地表現(xiàn)當時的縱欲主義，以自然主義的手法加以詳盡展現(xiàn)。我們閱讀馮夢龍和西湖漁隱主人的作品，會發(fā)現(xiàn)在對婚外戀寬容的同時，又有一些明顯的區(qū)別。

受傳統(tǒng)男尊女卑觀念的影響，人們普遍認為，丈夫懼內(nèi)或為妻妾操縱，也即牝雞司晨是一個很危險的問題，所以明代的家規(guī)中明確說：“男勿惑婦言?！庇终f：“夫為妻綱，一語極吃緊。內(nèi)勿輕信婦人言?！眲⒆谥苌踔涟崖犘艐D人之言稱為五倫之“大過”。《水滸傳》中這種思想就體現(xiàn)得非常明顯，楊雄輕信妻言就導(dǎo)致兄弟失和；“三言”中的蔣興哥也從不采納妻子的意見；而《歡喜冤家》就徹底否定了這種觀點，花林被妻子騙得團團轉(zhuǎn)，家庭反而變得和睦。

我國傳統(tǒng)文化非常重視家庭。梁啟超曾說：“吾中國社會之組織，以家族為單位，不以個人為單位，所謂家齊而后國治是也?！盵12]432所以婚外性生活就被嚴厲杜絕，因為重視家庭就意味著對別人家庭的尊重，古人一直認為破壞別人家庭的罪行是不可饒恕的，施耐庵筆下的西門慶和馮夢龍筆下的陳大郎都因為破壞別人的家庭而最終身亡。但西湖漁隱主人的故事告訴我們，破壞別人家庭根本無關(guān)緊要，只要適可而止，有時甚至可以促進別人家庭的和睦，因為“愚昧之夫乃至妻綱乖戾”，正是丈夫的胡作非為才導(dǎo)致妻子的紅杏出墻。

總之，在多種因素影響下，明末小說對男女偷情表現(xiàn)出格外的寬容，通過閱讀這三個故事，我們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明代社會風氣的變化。正如黃仁宇先生所說：“‘三言’非歷史著作，但其所包括16、17 世紀間社會史及經(jīng)濟史之資料豐碩。吾人以其所敘與其他資料暨歷史背景對照，發(fā)覺其所提供商人生活及商業(yè)組織之情況大都確切，且其敘述綿密，可以補助較正式堂皇歷史資料之不足?！盵13]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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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于湘]

收稿日期：2015-11-17

作者簡介：張泓(1968-)，男，浙江浦江人，講師，研究方向：古代小說。

中圖分類號：I207.4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390(2016)03-008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