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國威唐思思王子琦
(1.南開大學 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天津 300071;2.3.蘭州大學 管理學院,蘭州 73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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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民族地區(qū)精準扶貧機制研究:來自甘肅的實證調查
萬國威1唐思思2王子琦3
(1.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天津300071;2.3.蘭州大學管理學院,蘭州730000)
盡管我國扶貧開發(fā)政策在近年來取得了積極的成效,但是西部民族地區(qū)仍然存在著大量的貧困問題,亟需通過精準扶貧機制來實現脫貧致富。本研究采取量性結合的研究方式,通過針對甘肅省的實證調查來對特困農牧民的貧困問題進行深入考察。研究發(fā)現,當前特困農牧民的經濟脆弱狀況仍然較為嚴峻,其收入、資產和生計狀態(tài)均存在著較為廣泛的弱勢性;該群體的貧困屬性以文化貧困和結構貧困為主,排斥性致貧誘因的影響作用比較有限;且當前的反貧策略具有政策傾向性的缺陷,對于文化貧困的關注不足是其現行反貧機制出現漏洞的主要原因。研究建議,未來西部民族地區(qū)的反貧工作應當深化對貧困規(guī)律的認知,重點推動文化反貧工作的開展,并加強本土性反貧政策的有效性。
西部民族地區(qū);精準扶貧;農牧民;貧困屬性;三角觀察法
貧困是人類社會的痼疾,利用制度安排來有效減少貧困人口既是世界各國社會政策的普遍構建目標,也是一國政府承擔民生福祉責任的重要評價標準。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伴隨著大量反貧政策的持續(xù)開展,我國農村貧困人口的規(guī)模出現了大幅度的下降:按照人均日收入1美元的國際通行標準來計算,1978—1993年間我國農村貧困人口數量從2.5億人迅速降低到了8000萬人左右,貧困發(fā)生率從1978年的31.0%下降到了1993年的8.8%(楊鐘,1995),2007年農村貧困人口又進一步下降到了2000萬人左右,農村貧困發(fā)生率僅為2.5%(方黎明、張秀蘭,2007);而以2300元的國家扶貧標準來計算,1990年到2012年間我國農村貧困人口數量也同比減少了6668萬,年均減少約為303萬,且該時間段我國農村貧困人口的減少量大約占全球同期貧困人口減少量的76.1%(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2015)。可見,我國反貧政策在有效改善農業(yè)人口生活質量的同時,也為世界范圍內的反貧事業(yè)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然而在取得巨大進步的同時,仍然需要清楚地看到我國仍然面臨著數千萬人口的貧困問題。在這些貧困人口中,絕大多數民眾分布在中西部偏遠地區(qū)、少數民族聚居區(qū)和邊疆地區(qū)的14個集中連片特困地區(qū)和592個國家級貧困縣中。在集中連片特困地區(qū)的統(tǒng)計中,六盤山地區(qū)、秦巴地區(qū)、烏蒙山區(qū)、滇桂黔石漠化區(qū)、滇西邊境山區(qū)、西藏、四省藏區(qū)、新疆南疆地區(qū)等8個地區(qū)均位于西部少數民族聚居區(qū),其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僅為全國平均水平的一半。而在國家級貧困縣的統(tǒng)計中,西部各個省份的貧困縣占全國的63.345%,民族貧困縣所占西部貧困縣的比例達到了59.733%,并以內蒙古、廣西、寧夏、青海、四川、貴州、云南、甘肅等八個省份最為典型。為了解決大范圍的區(qū)域貧困問題,2014年以來我國中央政府積極推動精準扶貧政策的實施,力圖針對不同貧困區(qū)域和不同貧困農戶的狀況,利用差異化的手段來對貧困人口實行精確識別、精確幫扶和精確管理。由于該政策的關鍵要素在于是否能夠掌握貧困者地貧困屬性,以及是否能夠根據這種貧困屬性來有的放矢地展開資金投放和政策優(yōu)惠,因而有關區(qū)域貧困的理論解釋在學理上就變得異常重要了。特別是考慮到與傳統(tǒng)農業(yè)扶貧對象在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方面具有顯著不同,我國民族地區(qū)所存在的農牧民貧困現象應當如何加以界定,其貧困屬性究竟應當如何理解,政策的效用應當如何評估等問題就迫切需要學術界加以回應。
作為社會保障的核心議題,有關貧困屬性的探討一直以來就是國際范圍內學術研究的重點問題,并在近年來逐漸呈現出了三種相對成熟的分析理路1)結構性范式。該范式在19世紀末的相關研究中就已出現,它著重將貧困問題納入到社會結構中加以探討,并在理論分析中將功能論觀點、沖突論觀點和后結構主義觀點作為主要分析框架。因此,該類研究要么認為貧困現象是經濟社會運行過程中的必然結果(Davis & Moore,1945),要么主張貧困來源于生產資料的不平等占有(Lensiki,1984),要么堅持貧困與勞動市場的空間分布具有密切關聯(lián)(Gordon,1973)。(2)文化性范式。這類研究范式在學術脈絡上也相對傳統(tǒng),它認為貧困現象與貧困者的文化特征有關,并多圍繞貧困者的文化觀念、文化交流或文化資本等要素展開討論。在研究過程中,這類研究普遍認為貧困者的“亞文化”是導致個體貧困與貧困代際轉移的深層誘因(Harrington,1962;Levis,1969),文化交流的不暢進一步固化了貧困人口的階層屬性(Gans,1972),并主張貧困者有限的文化資本加劇了其貧困狀態(tài)(Bourdieu,1986)。(3)排斥性范式。這種研究范式最早來源于結構性范式中的分層學說,但在20世紀90年代以后逐步發(fā)展成為了一個獨立的分析框架。這種分析范式傾向于認為貧困不僅僅表現為“物質的匱乏”而且表現為“被主流社會所排斥”(Gordon,2000;Peace,2001),并強調社會資本的缺乏(Narayan,1999)、社會機會的不足(Sen,2000)和社會支持的不利(Silver,1994)是形成個體貧困的主要原因。
中國學術界有關貧困屬性的研究也相對成熟,并與西方學術界保持了較大程度的契合:(1)結構性范式。作為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中國最為主流的貧困研究理路,該范式堅持把貧困視為社會結構的基本產物,并著重將中國貧困者的致貧原因歸結為勞動能力的不足(徐月賓等,2007)、社會分配機制的不健全(胡鞍鋼等,2006)和區(qū)域勞動市場的局限性(張殿發(fā)等,2011)。(2)文化性范式。該范式自20世紀80年代末引入中國以來也成為重要的學術研究理路,并往往將落后的文化觀念(賈俊民,1999)、對現代性文化的抵觸(王兆萍,2005)和文化資本的不足(胡鞍鋼等,2001)視為其主要的致貧誘因,當然這種視角近年來也逐步開始承認貧困文化在舒緩貧困者心理壓力方面所具有的有益作用(傅晨等,2002;方清云,2012)。(3)排斥性范式。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排斥性的分析范式開始在中國大量出現,這類范式在傳統(tǒng)涵義的基礎上對貧困概念進行了重新闡釋(唐鈞,2002),并主張社會資本的局限(鄭芝龍,2007)、社會融入的不足(彭華民,2007)和社會支持的匱乏(唐鈞等,1999)是中國貧困者的重要致貧原因。
非常可惜的是,盡管國際和國內學術界均采取了三維度的分析范式對貧困屬性進行了深度探討,但是從既有研究來看,有關農牧民貧困問題的討論還相對簡單,并大致呈現以下三種類型:(1)農牧民貧困現狀的討論。這類研究著重對農牧民的收入水平和生計狀況進行探索性或描述性研究,并普遍發(fā)現農牧民的貧困程度已然相當嚴重(閻建忠,2009;楊濤等,2013)。(2)農牧民自主脫貧能力的分析。這類研究著重對農牧民的脫貧意識和脫貧手段進行質性觀察,并在探討中發(fā)現農牧民的自主反貧能力具有較大的局限性(郎維偉,2013;安德雷,2013)。(3)農牧民反貧政策的探討。這類研究注重觀察政策維度下的農牧區(qū)反貧機制,并試圖通過農牧民反貧政策體系評估來探討未來的政策走向(索朗歐珠,2013;楊春學等,2014)。不難發(fā)現,雖然既有農牧民貧困問題的探討有利于了解該群體的貧困狀況,但是其研究在整體上還是存在著顯著的缺陷:首先,從研究議題上看,當前對農牧民問題的研究多采取描述性或探索性研究方式來觀察其貧困現狀,而未能夠從解釋性研究的角度去探討其貧困的形成機理,這顯然不利于清晰地認識民族地區(qū)貧困生成的內在邏輯和獨有特色;其次,從研究設計上看,當前農牧民貧困問題的研究未能夠和成熟的理論范式相融合,因此既有研究不能夠對相關理論給予本土化的檢驗,不利于對不同貧困屬性的差異性影響進行綜合比較;最后,從研究方法上看,由于調查難度較大,既有的研究基本上采取質性研究方式開展實證調查,而未能夠采取量化的分析手段開展探討,因而使得研究結論的代表性存在較大質疑。基于此,本研究希望利用三種貧困分析范式來對甘肅南部相關縣域展開調查,通過量性結合的實證研究方法來深入解讀民族地區(qū)特困農牧民的貧困屬性,并在反思既有扶貧開發(fā)策略的基礎上提出學理建議。
(一)數據來源與樣本分布
本研究的數據來源于2012年7月到2015年3月針對甘肅省南部相關縣域的實證研究。調查縣域位于青藏高原的東部邊緣地帶,平均海拔為3500米,草場面積占總土地面積的76.555%,為典型的半農半牧半林地帶。調查地點下轄兩鎮(zhèn)五鄉(xiāng),轄區(qū)面積超過5000平方公里,少數民族人口占總人口的88.770%,屬于我國少數民族聚居的集中連片特困地區(qū)。截至2010年底,調查縣域的人均GDP為13878元,約為甘肅省平均水平的86.129%,約為全國平均水平的47.499%。按照2300元的國家貧困線標準來計算,2010年全縣貧困人口為20514人,約占總人口的59.712%。
本研究將享受國家或者省級貧困補助的特困農牧民家庭作為主要的研究對象。從本研究的樣本狀況來看,各項指標的分布情況基本符合預定抽樣框:從地區(qū)分布來看,調查縣域中三個較為發(fā)達鄉(xiāng)鎮(zhèn)的被調查人數占總人數的31.927%,其余四個相對落后地區(qū)的被調查者人數分別占比為14.139%、29.418%、13.683%和10.832%,樣本分布與貧困人口的整體比例基本保持一致;民族分布方面,漢族人口比例僅為0.456%,這一比例同比總人口中的比例偏低,顯示出少數民族享受貧困補助的比率要高于漢族;從性別分布來看,由于男性作為主要勞動力的幾率高于女性,因此男性被調查者占總體的81.072%,女性被調查者的比例為18.928%;家庭人口方面,被調查者家庭中具有3人或3人以下人口數量的比例為17.446%,4~7人的家庭規(guī)模大致占總體的74.572%,8人以上的家庭規(guī)模占總體的7.982%。
(二)指標體系與變量設計
從指標體系來看,本研究主要采取因變量和自變量相結合的方式進行指標設計。其中,因變量為被調查者的貧困程度。目前,對于貧困程度的界定與測量方式雖然具有認知上的差異②,但主要有收入取向、資產取向和狀態(tài)取向三個維度。其中收入取向的考核標準自1901年羅恩垂(Rowntree)發(fā)軔以來經過不同學者的改進和調整(Geodhart,1977;Bernard,1980),目前普遍被世界各國作為貧困測量的官方標準,并被中國官方扶貧機構所采納;資產取向來自于謝若登(Sherraden)的觀點,他主張資產而非收入是檢驗貧困的唯一標準,并將資產作為衡量貧困與反貧工作的基本手段(謝若登,2005);狀態(tài)取向則主要來自于湯森(Townsend)、森(Sen)等學者,這種觀點往往將物質和精神的匱乏狀態(tài)視為貧困(Townsend,1979),并在實際測量過程中將這種匱乏狀態(tài)作為主要評測指標(Sen,1976)。同時,考慮到現有貧困測量標準與農牧民群眾的財產積累方式,本研究通過收入取向、資產取向和狀態(tài)取向三個方面來對因變量加以界定,每個農牧民貧困程度的測量公式可以表述為Y=yincome+ycash+ycondition。
相比之下,自變量的設計則相對復雜(如表1)。本研究結合既有理論將自變量設計為控制變量、結構性變量、文化性變量和排斥性變量,其公式可以表示為△Y'=α0+α1χ1+α2χ2+α3χ3+ α4χ4+εi。其中,控制變量主要考察人口學因素,著重觀察地區(qū)、民族、性別、人口等變量對貧困程度的影響作用;結構性因素主要結合戴維斯(Davis)、倫斯基(Lenski)和戈登(Gordon)的基本理論,將人力資本、生產資料和勞動市場等三個變量作為主要的評測指標;文化性因素更注重于觀察貧困與文化的關聯(lián),本研究結合布迪厄(Bourdieu)、劉易斯(Lewis)和哈瑞頓(Harrington)的相關觀點將其設計為文化資本、文化觀念和文化交流三個子變量;而排斥性因素則著重關注于主流社會對被調查者的排斥情況,研究結合納拉揚(Narayan)、森(Sen)和斯維爾(Silver)的觀點將社會資本、社會融入和社會支持三個變量作為待測指標。
(三)研究方法與數值測算
在社會科學的研究中廣泛存在著定量與定性方法的爭議。前者能夠通過分析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樣本來推論總體,但是它難以獲得更為深入的信息;而后者有利于發(fā)掘某一社會事件的深層次原因,但是其結論往往不具有普遍性。近年來,在社會科學中逐步興起了定量與定性相結合的“三角觀察法”,這種方法有利于調和定量與定性方法的矛盾,故本研究也采取此種方法進行研究。在資料收集過程中,本研究在政府支持下對7個鄉(xiāng)鎮(zhèn)的特困農牧民進行問卷調查,共計發(fā)放問卷900份,收回有效問卷877份,有效問卷率約為97.444%。在質性資料的收集過程中,本研究采取無結構式訪談的調查方式對政府官員、富裕農牧民和特困農牧民等30人展開了實際調查。
表1自變量的編碼情況
(一)被調查者的貧困現狀
對被調查者的貧困現狀進行量化研究,可以發(fā)現其收入、資產和生計狀態(tài)均面臨著貧困的嚴重威脅:(1)從個人收入來看,目前被調查者的人均收入水平僅為1898.220元,同比國家2300元的最低貧困線具有21.166%的差距。從人均收入的分布狀況可以發(fā)現,約有14.139%的家庭人均收入在1700元以下,78.107%的家庭人均收入在1701~2000元的范圍內,7.184%的家庭具有2001~2300元的收入,而高于2300元國家線的家庭僅占0.570%;在7個鄉(xiāng)鎮(zhèn)的測量中,其整體的收入水平均在1798.729~2004.842元的范圍內波動,顯示出其整體的收入狀況較為有限。(2)從個人資產來看,研究發(fā)現被調查者的人均資產數目為2330.682元,其中2000元以下的占比為30.673%,2001~4000元的資產占比為66.933%,4001元以上的比例僅占2.394%;在7個鄉(xiāng)鎮(zhèn)的測量中,人均資產額度均在2031.553~2639.120元之間,各個鄉(xiāng)鎮(zhèn)的整體情況大致類似。(3)從日常狀態(tài)來看,被調查家庭的人均住房面積為15.870平方米,約有24.287%的被訪者具有10平方米以下的人均面積,20平方米以下的比例達到了58.609%;全縣被調查者平均住宅年限為15.281年,入住10年以內的僅占總數目的26.454%,入住已經超過30年的住房占總數的12.087%;同時,各個鄉(xiāng)鎮(zhèn)通電、通水、通氣的比例分別為88.940%、35.804%和10.034%,擁有電視、冰箱和洗衣機的平均比例分別為54.048%、7.982%和5.359%。
質性的研究結果也較為類似,研究發(fā)現被訪者的經濟分化異常嚴重,且特困農牧民在子指標測量中都體現出了明確的脆弱性:(1)從個人收入來看,目前富裕農牧民群眾往往有5萬元以上的年收入,他們的收入主要來源于草場、房屋租賃、蟲草和放牧,且往往采取農業(yè)合作社的方式進行經營;特困農牧民的家庭收入則大致為1~1.5萬元,主要依靠租賃草場、草業(yè)補貼和享受國家救濟作為主要收入,考慮到本地區(qū)家庭人口普遍在5人以上,其人均收入往往低于2300元。(2)從個人資產來看,由于生活習慣更加傾向于消費而非積累,目前富裕農牧民群眾的資產數目也不多,除了個別家庭可以達到幾十萬以外,絕大多數農牧民的資產數量比較有限;特困農牧民的資產狀況更為有限,絕大多數家庭的存款低于4000元,往往需要依靠國家的補貼度日。(3)從日常狀態(tài)來看,富裕農牧民家庭在家庭設施的完善度方面要遠遠領先于其他民眾,他們擁有廚房、衛(wèi)生間等房屋設施,而且在生活設施和生產設施方面僅有電腦(原因可能在于沒有網絡)和電動車(原因在于需要性不強)不具備,其他的各類設施都非常齊全;相比之下,特困農牧民的房屋往往具有20年以上的居住時間,除了電視機和手機具有較高的占有率以外,其他家用電器均普遍不具備,其生活和生產設施均異常簡陋。
(二)定量視角下的貧困屬性
有關該地區(qū)特困農牧民的研究發(fā)現該群體的貧困程度較為嚴峻,且在收入、資產和生計狀態(tài)等方面均面臨著較大的風險。然而,通過簡單的概況描述并不能對貧困現象背后的發(fā)生機理進行深入的剖析,仍然有賴于通過定量技術來解析農牧民群眾的致貧過程,以便為未來的反貧政策提供學理指導。
研究首先發(fā)現(如表2),被調查者的貧困屬性隨著文化性因素、結構性因素和排斥性因素的次序而逐步降低,且其余部分因素對貧困形成也具有影響,具體表現為:(1)文化性因素對于貧困具有最為普遍的影響力,其三個子指標均呈現出了0.000的顯著性,且同比的優(yōu)化幅度分別達到了11.102%、8.426%和7.018%,從而顯示出文化性因素是被調查者最為普遍的致貧誘因;結構性因素的影響力也較大,在整體模型的建構中兩項指標也具有0.000的回歸顯著性,結合其28.120%和14.663%的優(yōu)化幅度,可見該因素對于貧困的形成也具有較強影響;排斥性因素的影響效果則最為有限,三個子指標的回歸顯著性分別為0.101、0.758和0.012,群體優(yōu)化幅度分別僅為0.955%、 2.140%和3.480%。(2)結構性因素和文化性因素的局限性對于特困農牧民的增收工作造成了較強的負面影響,而排斥性因素所起到的作用也不甚明晰。研究觀察到,結構性因素中生產資料指標和勞動市場指標的Exp(B)值分別達到了2.403和6.512,顯示出生產資料的優(yōu)化和勞動市場的中心化會顯著改善特困農牧民的貧困水平;與此類似,文化性因素中的三個顯著性指標的系數分別為2.790、2.978和2.022,三者也顯示出文化能力的改善有助于被調查者脫貧致富;而排斥性因素中僅有社會支持顯著性指標具有0.657的系數,因而社會支持增強后所起到的作用并不明顯。(3)被調查者的收入受到結構性因素、文化性因素和排斥性因素的廣泛影響,其中前兩者與整體模型結果相類似,但排斥性因素卻普遍呈現負向的因果關系,這顯示出被調查者外出務工或加入農業(yè)合作社對于其自身的收入沒有較大幫助,在其文化觀念未改變條件下盲目促使其融入現代化的生產方式不利于其收入的提升。在資產取向的分析中,研究發(fā)現各類因素對被調查者的影響均較為有限,其背后的原因在于該群體的財富積累習慣仍然以物質積累為主。與此不同,被調查者的生計狀態(tài)則主要受到結構性與文化性的強烈影響,各項子指標的顯著性均達到了0.05以下,優(yōu)化幅度則均在10%以上,這顯示出該群體的生計條件與其資源掌握和文化認知具有較大程度的關聯(lián)。(4)被調查者的貧困程度受到家庭人口的顯著影響,其群體顯著性和優(yōu)化幅度分別達到了0.000和19.107%,且在三類子模型的測量中分別具有低于0.05的回歸顯著性,這顯示出家庭人口對于特困農牧民群眾的貧困治理具有負面作用,由于自然條件相對薄弱,被調查農牧民所生育的子女并不能轉化為有效的生產力,反而容易成為家庭經濟的負擔。
表3利用不同從業(yè)屬性被調查者的Logistic模型分析進一步發(fā)現了三個基本規(guī)律:(1)盡管整體的致貧誘因都受到文化因素的較強影響,但是兩類民眾在貧困屬性方面仍然具有內部差異,牧業(yè)人口同比農業(yè)人口受到結構性因素的影響概率更大。研究發(fā)現,文化觀念、文化資本和文化交流等指標不但對于農業(yè)人口的貧困會形成顯著性的影響,而且其顯著性均達到了0.000,Exp(B)值也分別達到了3.600、5.907和2.355,從而顯示出文化性因素對于該群體的脫貧致富產生了重大影響;而結構性和排斥性因素在實際測量中所起到的作用則比較有限,除了社會資本因素具有0.05以下的顯著性以外,其余指標對于反貧的作用均較為局限。
表2被調查農牧民模型
同時,牧業(yè)人口貧困的影響因素則主要集中在文化性因素和結構性因素上,其中文化資本和文化交流會分別呈現0.008和0.060的顯著性,顯示文化資本的提升及文化交流的增強對于抑制牧民貧困具有意義;生產資料與勞動市場對于特困牧民的影響則均達到了0.000,這顯示出牧民對于草場資源的依賴度比農業(yè)人口更為迫切,對于勞動市場的成熟度和基礎設施建設也有更大的需求,因而結構性因素對于牧民的脫貧致富意義更大。(2)資產取向與狀態(tài)取向的分析結果在部分指標上具有差異。研究觀察到,無論是文化性指標抑或結構性指標均呈現出了資產取向與狀態(tài)取向分析結果的潛在差異,尤其在Exp(B)值的測量中表現的最為集中;同時值得注意的是,農業(yè)人口與牧業(yè)人口在不同取向的指標測量中也表現出了共同性的財富積累差異,這說明在特定貧困狀態(tài)之下民族地區(qū)農牧民群眾在財產的積累上面臨物資儲備與現金儲蓄的二維難題,其在既有條件下只能以滿足前者作為優(yōu)先選項。(3)家庭人口對于兩類人群的影響作用也有區(qū)別,農業(yè)人口的增長對于其貧困治理的負面作用遠大于牧業(yè)人口。研究發(fā)現,家庭人口對于農業(yè)人口的影響作用比較消極,其0.000的顯著性和0.839的系數顯示出家庭人口的增長會成為該群體的經濟負擔,這體現出土地面積和土地產量的有限往往不能促進該類人群的新生人口轉化為有效勞動力,因而對于其人口數量的控制是貧困治理的一個重要輔助策略。牧民群體的情況則要樂觀的多,其顯著性水平和系數分別為0.069 和1.133,可見家庭人口的增長對于該群體的財富積累具有少量幫助,這體現出其較多的草場面積和低門檻的生產方式能夠使家庭人口轉化為有效勞動力,因此推行人口控制政策對其反貧工作的開展意義有限。
表3不同從業(yè)屬性被調查農牧民貧困屬性的Logistic回歸模型
(三)定性視角下的貧困屬性
基于量化的研究已經發(fā)現,特困農牧民的貧困屬性以結構性因素和文化性因素為主,且不同類型農牧民之間也有一定的差異,這顯示出民族地區(qū)特困農牧民反貧邏輯較為特殊。在此基礎上,研究希望進一步通過定性研究的方式去觀察農牧民的貧困屬性,通過政府視角、他人視角和自我視角三個維度去綜合考察其整體的貧困發(fā)生誘因。
作為反貧工作的承擔者,政府工作人員對于農牧民的文化性致貧因素往往表示出最為強烈的認可,結構性因素在實際的訪談中也被提及。其中,政府干部MJ對農牧民所具有的貧困文化表示出了較大程度的認同,他認為其文化資本的缺乏和文化觀念的落后是造成其貧困的首要原因,在他的訪談過程中他將“沒有技術”和“懶”視為最主要的貧困屬性。政府工作人員ML對于農牧民致貧誘因也概括為文化資本和文化觀念等因素,這與MJ的觀點比較類似,體現出政府工作人員對此問題的普遍看法。在ML看來,農牧民貧困的形成原因不但源于其致富手段比較單一,教育水平比較脆弱,而且由于其經濟觀念比較落后,文化交流相對有限。當然,也有部分工作人員的觀點體現出了結構性的特點,如政府干部YS就將貧困問題的主要原因歸咎于產業(yè)結構、基礎設施和生產資料等因素,并將純牧區(qū)和半農半牧區(qū)進行了分類。在他看來,地理或氣候等因素的限制對于農牧民的貧困問題具有較強程度的制約。
MJ:“我覺得農牧民貧困的原因主要由兩個方面:第一,沒有技術,他們很多人都不會技術,只會放牧。第二個就是懶,無論政府怎么動員都不干,有的時候政府動員真的花了很大力量,但是他們就是沒反應,你說貧困怪誰呢?”(編號ZFM2014072003)
ML:“農牧民貧困的原因比較多,一個方面是技能比較差,因為現在的文化水平跟不上、教育機會比較少,所以沒有能夠致富的手段,只能依靠祖祖輩輩的放牧技能。再一個就是觀念不行,很多農牧民沒有經濟觀念,享樂的思想比較嚴重,封閉性太強,所以只能夠依靠生態(tài)獎補和牛羊過日子?!保ň幪朲FM2014072101)
YS:“我們縣的管轄面積比較大,人口稀少,經濟發(fā)展水平比較有限。部分半農牧區(qū)地方太偏遠,農畜產品的產量比較低,有大量貧困現象。有些純牧區(qū)的困難也比較大,海拔高、氣溫冷、強降雪天氣比較多,容易出現自然災害,基礎建設也比較薄弱,加上生活成本高,也比較容易引發(fā)貧困問題?!保ň幪朲FM2014072001)
從富裕農牧民的角度去觀察,文化性與結構性因素仍然是其最經常提及的致貧原因,當然排斥性因素也會被略微提及。作為工作20多年的村干部,GQ將農牧民的貧困更多看作是結構性因素引起的,并將人力資本和生產資料的不足視為最為主要的致貧原因。從其訪談結果來看,研究觀察到“缺乏勞動力”、“殘疾”等結構性因素是當前特困農牧民面臨的首要難題,而“缺乏資金”等排斥性因素在其訪談中也被提及。大型農業(yè)合作社負責人XG則認為文化性因素在貧困中所發(fā)揮的作用更加重要。從他的訪談中不難看出,“教育水平低”、“安于現狀”等文化性因素和“沒有勞動力”等結構性因素共同影響著農牧民群眾的脫貧致富。當然,對此觀念一些年輕人則表示出反對,如青年致富能手LM就將文化性因素和少量的排斥性因素歸咎為農牧民致貧的主要因素。在其訪談過程中,少數民族群眾自身的文化自信既容易阻礙其接受外來的經濟開發(fā),同時也成為其本身遭受到社會排斥的一個重要緣由。
CQ:“有的低保戶主要是因病致貧的,有的家庭缺少勞動力,有的是傷病的,有的是殘疾的,基本就這些原因造成了貧困?,F在的年輕人繼續(xù)放牧的比較多,因為比較穩(wěn)定,但是有些人放牧是被迫的,因為缺乏資金進行創(chuàng)業(yè)?!保ň幪朏YM2014072201)
XG:“貧困的農牧民一些是敗家,一些是老年人沒有勞動力,當然賭博的也有。有些人安于現狀,過一天算一天。我們這里外出打工的人不是特別多,即使有也在附近地區(qū),主要原因是農牧民普遍不認識字,教育水平比較低。本地人以前有外出打工的還會嘲笑,但是現在已經少了很多?!保ň幪朏YM2014072202)
LM:“貧困農牧民主要由文化方面的原因造成,少數民族民眾往往具有很強的文化自信,所以大家都比較排斥外來經濟的開發(fā)?,F在農牧民出去務工的很少,一個是自己本身不愿意出去,再一個是外面有一定的歧視,所以真正出去的不多?!保ň幪朏YM2014072401)
而從自我視域下去反思貧困屬性,研究同樣發(fā)現文化性因素和結構性因素會被更為頻繁地提及,而排斥性因素在訪談過程中則較少呈現。從貧困牧民JD的訪談可以看出,文化觀念和文化資本等因素仍然是最為重要的致貧誘因,貧困農牧民群眾并不奢求與市場經濟有何種同步的對接,也習慣生活在傳統(tǒng)習俗帶來的心理慰藉中,這種固有的貧困文化可能對于其既有現狀具有較大程度的影響。與JD的觀點類似,貧困牧民SD在文化方面體現出了更鮮明的優(yōu)越感。在他看來,農牧民天然就應當從事“無憂無慮的”的放牧生活,且他們需要一直堅守這份傳統(tǒng),而與教育程度和生產技能無關。這種強烈的文化自信可能也會對部分農牧民的脫貧致富產生較強的影響。當然,與兩位農牧民的觀點稍有不同,60多歲的半農辦牧群眾DG雖然具有改變的意愿,卻不具備改變的能力,從他的訪談中不難獲悉“教育水平低”、“沒有手藝”、“勞動力不夠”等文化和結構性因素對于當地人還是具有深刻的影響,而對出外打工的歧視行為目前已經較為罕見。
JD:“牛羊是我們的財產,所以牛羊只有等急需用錢的時候才去賣,不急的時候就等人來收。我沒有出去打工,因為文化習俗不太一樣,語言又不通,而且我對自己現在的生活還挺滿意的,不想改變?!保ň幪朤KF2014072602)
SD:“我現在沒有土地了,所有都需要靠國家的錢來生活。但是我對當前的狀況還是很滿意的,并不想作出什么改變。我們這邊的人也不會外出打工,倒不是教育程度的問題,也不是在外面會受到歧視的問題,而是我們自古就是放牧的,就喜歡這種放牧的生活,無憂無慮的,因為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生活?!保ň幪朤KM2014072701)
DG:“我現在年紀大了,血壓有點低,干不了活了,20畝地現在也沒人種了,都閑置著,因為沒有勞動力。我們這里人很少出去打工,年輕人會說普通話的人不多,教育水平低,沒有手藝,勞動力也不夠,絕大部分還是繼續(xù)放牧。當然風氣也在改變,原來出去打工大家都笑話,現在沒有了,出去也不笑話,外地人也沒有什么歧視?!保ň幪朤KM2014072702)
(四)反貧政策的整體設計
從定量和定性的結論來看,特困農牧民的貧困程度在各個方面均有較為明確的表現,且該群體的貧困屬性主要是文化性誘因和結構性誘因,與排斥性誘因之間的關聯(lián)度較為有限。在此基礎上,本研究希望能夠結合政府的相關反貧政策,通過對反貧策略有效性的剖析來明晰當前政府反貧策略的經驗與不足。
研究首先發(fā)現,由于經濟發(fā)展是地區(qū)建設的核心任務,因而基層政府對于反貧工作高度重視。自2010年以來,該縣利用77.37億元的國家扶貧資金和6.01億元的地方配套資金,通過自身的努力大幅減少了貧困者的數量。2013年底,全縣農牧民的人均純收入同比2010年提升了47.321%,占全國平均水平的比重上升了1.190個百分點;貧困農牧民的規(guī)模下降了1.161萬人,貧困發(fā)生率下降到了31.560%。從其反貧政策設計來看,其政策體系已經基本覆蓋了所有貧困誘發(fā)的原因(如表4)。其中,在結構性反貧措施的設計中,完善社會幫扶、提升計生水平、加強災害防御、改革農牧產權、強化基礎設施、優(yōu)化產業(yè)結構、推動扶貧搬遷和突出生態(tài)扶貧等8項具體措施被納入到了整體的制度安排過程中;文化性反貧措施著重在文化設施建設、完善市場意識、加強科技扶貧和發(fā)展教育事業(yè)等4項事務上具有較大的支持力度;而排斥性反貧措施的主要方向則在加強勞務培訓、完善對口幫扶、強化金融支持和提升公共服務等方面。
當然,研究也發(fā)現目前地方政府在精準扶貧制度設計過程中仍然在政策側重點上存在一定的漏洞,尤其是其對文化性反貧政策的關注不足對其整體的政策有效性具有巨大的挫傷。既有的研究已經表明,盡管三種貧困屬性對于特困農牧民或多或少都形成了一定的影響,但是文化性因素是最為重要的致貧誘因,結構性因素居中,而排斥性因素的影響效果則最為薄弱,因此在政策的設計過程中就應當結合這種貧困發(fā)生規(guī)律進行針對性的政策設計。但是研究發(fā)現,結構性因素在政府的反貧網絡中最受重視,8項專門性政策對于農牧民的人力資本、生產資料和勞動市場均起到了保障作用;其本身較為顯性的制度推進特點也使得這些政策在實際部署過程中具有良好的效果。而排斥性因素和文化性因素的重視程度則相對有限,兩者分別有4項專門性的政策安排,且兩者的政策缺乏明確的審查和監(jiān)督標準,這就使得兩者的政策設計和政策落實存在著明顯的不足。這顯然與文化性因素、結構性因素和排斥性因素逐步遞減的貧困誘發(fā)規(guī)律具有較大程度的反差,因而體現出了政策設計過程中回應性尚存在一定程度的不足。
(一)研究結論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經濟的快速進步和反貧政策的持續(xù)開展,我國農村地區(qū)的貧困人口數量出現了大幅度的下降。然而在西部民族地區(qū),較為廣泛的貧困現象仍然可以被清晰地觀察到,因而在學術上對此問題進行深入探索具有重要的價值。本研究圍繞特困農牧民的貧困議題,通過量性結合的方法對其貧困現狀、貧困屬性和反貧政策進行了深度解析,發(fā)現了三個基本結論:
1.從貧困現狀來看,研究發(fā)現當前大范圍的貧困現象仍然在西部民族地區(qū)廣泛存在,并在收入取向、資產取向和狀態(tài)取向三個方面都有所體現。定量的研究結果顯示出,被調查者的人均收入僅為1898.220元,人均資產僅為2330.682元,而通電、通水、通氣的比例分別為88.940%、35.804%和10.034%,擁有電視、冰箱和洗衣機等家用電器的平均比例分別為54.048%、7.982%和5.359%,這顯示出特困農牧民的經濟脆弱性非常嚴峻。質性研究的結果也基本雷同,研究發(fā)現被調查者的收入、資產都比較有限,依靠國家救濟度日的樣本比例較高,且其整體的自主抗風險能力較為薄弱。
2.從貧困屬性來看,研究發(fā)現當前被調查者的致貧誘因基本上是按照文化性因素、結構性因素和排斥性因素的順序逐次遞減的,并以前兩者種因素為主。定量的研究結果顯示,文化資本、文化觀念和文化交流等子指標對農牧民的反貧能力都形成了正面的影響,體現出了較為明確的制約力;結構性因素中的生產資料和勞動市場對于農牧民貧困也形成了顯著影響力,可見生產資料的豐沛與勞動市場的優(yōu)化是特困農牧民擺脫貧困的重要依托;而排斥性因素在實際測量中的作用則比較有限。同時,農業(yè)人口更容易受到文化性因素的影響,人口的增長也會成為脫貧致富的障礙;而從事純牧業(yè)的農牧民更容易受到結構性和文化性的雙重影響,人口增長所起到的作用也較為積極。質性研究則進一步反映出,農牧民的貧困屬性主要以文化性和結構性的因素為主,文化資本的不足、文化觀念的落后、文化交流的不暢和勞動能力的有限等原因都成為阻礙農牧民脫貧致富的關鍵性因素,而排斥性因素對于農牧民貧困問題的影響在訪談中則很少被提及。
3.從反貧政策來看,研究發(fā)現目前基層政府雖然在反貧意識上具有較高熱情,但是在制度設計的有效性上存在一定偏差。在制度設計中,目前地方政府對所有潛在的致貧原因均有所覆蓋,從而形成了一個包含16項主體政策的全面反貧網絡,這顯然為未來的反貧工作提供了基礎。當然,研究也發(fā)現目前反貧政策的整體設計以結構性因素為主,對于文化性因素的針對性設計則相對較少,這顯示出其整體的制度設計仍然是以基礎設施、移民工程和優(yōu)化產業(yè)等可觀察反貧項目為主,對于更為深層的文化反貧工作具有較為有限的支持。
表4地方政府反貧政策的宏觀框架設計
(二)研究結論的深度解讀
從理論上看,西部民族地區(qū)特困農牧民的貧困屬性更加契合文化性理論和結構性理論,與排斥性理論則具有一定差距。其中結構性的研究結論顯示出,西部偏遠地區(qū)生產資料的占有、區(qū)域市場的健全仍然是反貧制度中需要著力考慮的因素,該因素在肯定倫斯基(Lenski)和戈登(Gordon)理論的基礎上反映出有限資源條件對于民眾反貧能力提升的顯著約束,體現出西部地區(qū)惡劣自然條件下反貧工作的艱巨性。文化性貧困屬性則反映出該地區(qū)農牧民群體容易在現代市場觀念與傳統(tǒng)文化之間進行徘徊,前者能夠為該群體提供了更多脫貧致富的機會,后者能夠為該群體提供心理安慰,對兩種觀念的不同認知不但會深深固化本地區(qū)民眾的貧富差距,而且容易使針對特困農牧民的相關政策難以獲得被幫扶者的理解,因此該議題才是未來反貧工作的核心要點。研究同時發(fā)現,排斥性貧困屬性并未成為較為重要的致貧因素,這種觀點否定了森(Sen)和納拉楊(Narayan)等人的假設,并顯示出我國漢族群體對于少數民族群體并未具有明顯的排外意識,農牧民群體與主流社會并未形成大范圍的社會融入障礙,其與主流社會的隔閡很可能源于文化自信基礎上的自我約束。
然而解決該核心問題卻在實踐中異常艱難,這也是為什么當前政策主要圍繞結構性因素展開的主要原因:(1)從政策定位來看,文化反貧在民族地區(qū)的開展往往帶有很強的政治敏感性。特困農牧民相對落后的固有觀念與非市場化的貧困文化的確使其容易遭受到更大的貧困風險,但是這種特定的貧困文化又往往根源于其文化自信,因而文化反貧工作往往容易和民族文化保護工作發(fā)生激烈的沖突。(2)從政策風險來看,文化反貧工作的開展容易使得部分民眾產生不滿。由于貧困民眾往往是民族傳統(tǒng)的堅定守護者,貧困文化又能夠給予貧困者極大的心理慰藉,因而對民族文化的揚棄容易使得部分民眾出現強烈的不適感,從而大大降低反貧工作的可接受度。(3)從政策考核來看,文化反貧工作也不容易受到政府的高度重視。在既有的政績考核體系下,快速、可見和高效的反貧措施往往能夠最直接地反映反貧成績,因而基礎建設、移民搬遷和產業(yè)轉型等結構性政策更容易受到政府的親睞;而對于長期見效的文化反貧政策,目前在政績考評中也缺乏足夠的吸引力。
(三)未來路徑
基于以上的分析結果,本研究有以下三點建議:(1)努力加強對民族地區(qū)反貧規(guī)律的認知,對于農牧民的貧困屬性應當強化“精準識別”。民族地區(qū)的反貧問題目前受到了政府的高度重視,并成為地方政府年度的核心任務,其反貧積極性目前較為強烈。然而在了解農牧民貧困屬性與反貧工作的規(guī)律性方面,目前無論是學術界還是實踐界都還存在嚴重的不足,尚需要兩者結合起來開展更為系統(tǒng)的研究。從當前“精準識別”的時代要求來看,既需要準確地厘清哪些人群屬于特困人群,還需要明確地分析既有貧困者可能存在的典型規(guī)律,進而在理論探索的基礎上深化對于本轄區(qū)內貧困居民普遍性貧困因素的認識,這應當成為當前地方政府貧困治理的重要前提。(2)積極推動文化反貧工作的開展,努力推動針對特困農牧民的“精準幫扶”。目前的研究發(fā)現,文化反貧在農牧民反貧工作中具有極為重要的價值,且在政策定位、政策風險和政策考核等方面都面臨著較為嚴峻的困難,因而未來應當明確文化反貧的具體領域,舒緩文化反貧的風險,增加文化反貧的認可度,這樣才有利于通過長期的文化提升來改善農牧民的發(fā)展環(huán)境。在當前的貧困治理過程中,農牧民本身在市場意識、文化交流和教育水平方面都還存在著較大的差距,政府部門對于長期性文化性反貧措施的工作熱情也相對缺乏,對于特困農牧民仍然難以做到“精準幫扶”,因此這應當成為我國未來反貧工作的重點方向。(3)有效體現民族地區(qū)反貧政策的特點,對于政府反貧工作應當做到“精準管理”。完全通過借鑒其他地區(qū)的反貧經驗來促進民族地區(qū)的經濟發(fā)展并不能夠一勞永逸地解決本地區(qū)經濟增長問題,這是因為民族地區(qū)的經濟發(fā)展基礎和自然環(huán)境既不能夠完全與其他貧困地區(qū)相比較,又不能夠忽視民族地區(qū)文化、風俗、觀念對于反貧工作的影響,反貧政策必然要結合本地區(qū)自然條件、勞動力條件和民族文化來形成長久的貧困治理機制。未來反貧考核工作應當積極考慮西部民族地區(qū)的反貧難度,對于其在任務制定、政策設計和方法選擇方面保持更大的耐心和彈性,鼓勵基層政府采取符合本地實際情況的措施來完成反貧目標。
注釋:
①需要明確指出的是,目前一些學者認為貧困屬性存在著結構性和文化性兩種分析理路,并將社會排斥理論視為結構論觀點的一部分,比如周怡發(fā)表的《貧困研究:結構解釋與文化解釋的對壘》、賀巧知和慈勤英發(fā)表的《城鎮(zhèn)貧困:結構成因與文化發(fā)展》等都持此觀點。但是,由于社會排斥理論近年來發(fā)展迅速,且已經與結構論觀點具有顯著的區(qū)別,因此更多的學者還是將其單獨視為一種研究范式。
②實際上,一些學者在上世紀80年代就已經認識到了這種差異,比如Robert Walker就在相關研究中認為貧困的界定方式包括收入視角下的的貧困、物資視角下的貧困和公共資金提供視角下的貧困。
③在實際測量中,收入的測量主要通過“你去年一年的各項收入共計有多少錢?”的問題進行詢問,回答者回答具體的數額,研究進行十等分的處理。資金的測量主要通過“你現在的存款數額大概有多少元?”的問題進行詢問,回答者回答具體的數額,研究進行十等分的處理。而狀態(tài)的測量則主要通過“你是否具有下列生活設施?”進行詢問,回答的選項有“洗衣機”、“電冰箱”、“電視機”、“熱水器”、“電話或手機”、“農用車”、“摩托車”、“汽車”、“電腦”、“暖氣”等10個答案,研究進行十等分的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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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劉暉霞)
F323.8
A
1009-4997(2016)02-0103-12
2016-04-10
萬國威(1986-),男,河南濮陽人,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中國社會福利專委會理事,研究方向:社會政策;唐思思(1995-),女,廣東廣州人,蘭州大學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王子琦(1995-),男,山東萊蕪人,蘭州大學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
本文為教育部重大攻關項目“中國適度普惠型社會福利理論和制度構建研究”(編號為10JZD0033)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