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軍
試論毛澤東對《孫子兵法》的學習繼承與實戰(zhàn)運用
王曉軍
孫武與毛澤東都是偉大的軍事家,他們的軍事思想都對世界軍事理論產生了巨大影響。毛澤東長期學習、研究《孫子兵法》,他從《孫子兵法》中汲取了豐富的營養(yǎng),并將其融入自己的軍事理論與作戰(zhàn)實踐中。同時,毛澤東又對《孫子兵法》中過時的思想觀點進行了摒棄。本文主要對毛澤東對《孫子兵法》的初步學習、研究與應用和某些觀點的摒棄等三個問題進行探討,為深入研究毛澤東軍事思想與《孫子兵法》的內在聯系提供參考。
毛澤東 《孫子兵法》 學習 運用 摒棄
毛澤東是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是人民軍隊與新中國的主要締造者,也是偉大的軍事家、戰(zhàn)略家,他既是戰(zhàn)爭的實踐者,又是戰(zhàn)爭理論的創(chuàng)造者,他成功將軍事統(tǒng)帥與軍事家完美統(tǒng)一起來,以他名字命名的毛澤東軍事思想受到全世界的關注與研究。毛澤東軍事思想是他本人及其戰(zhàn)友和廣大軍民共同創(chuàng)造的,它來源于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和軍事學說,來源于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的偉大革命戰(zhàn)爭,也來源于包括《孫子兵法》在內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秾O子兵法》是我國古代最為著名的一部兵書,被后世兵家奉為“兵學圣典”“百世談兵之祖”。無疑,孫武和毛澤東都是最偉大的軍事家,很有必要對他們軍事思想的關系進行深入研究。
《孫子兵法》對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影響很大。對于這一點,不僅國內學者廣泛認同,國外學者也基本持贊成態(tài)度。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退休準將塞繆爾·格里非斯認為:“中國古代軍事思想家孫子對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影響是很明顯的。他反復閱讀了《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熟記了《孫子兵法》,研究了十九世紀中葉兒乎推翻了清朝的農民起義一一太平天國運動?!雹偃姞枴じ窭锓撬?毛澤東的持久戰(zhàn)理論[J]國外軍事學術(增刊),1983(22),第8頁。日本學者持田真一也認為:“毛澤東以這些共產主義者的戰(zhàn)爭論為基礎,吸收以《孫子兵法》為頂點的東方古兵法的戰(zhàn)爭論,組合成毛澤東獨特的戰(zhàn)爭觀,設計出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雹赱日] 持田真一.關于毛澤東的軍事戰(zhàn)略的一點研究[J]國外軍事學術(增刊),1983(22),第50頁。
1.1.毛澤東對《孫子兵法》的初次學習
從現存的史料來看,毛澤東是在1913年10月- 12月開始初步接觸《孫子兵法》的。當時他在湖南第四師范學校(第二年春該校被并省立第一師范學校)讀書,從他的《講堂錄》中可以找到三段有關他研讀《孫子兵法》的筆記,他在概括黃震《黃氏日鈔》中《孫子兵法》一節(jié)大意時說:“孫武子以兵為不得已,以久戰(zhàn)多殺非理,以赫赫之功為恥,豈徒談兵之祖,抑庶幾立言君子矣。” “孫武,越羈旅臣耳。越不能盡行其說,故功成不受官門?!薄鞍賾?zhàn)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善用兵者,無智名,無勇功。(孫武《謀功篇》)”在毛澤東的這三段記述中存在兩個明顯失誤:一是毛澤東誤將孫武作為越國的“羈旅臣”并說他在越國“功成不受官”,這與史實是不符的;二是毛澤東誤將孫武《謀攻篇》寫作《謀功篇》。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青年時代的毛澤東還沒有深入研究過孫武,也沒有系統(tǒng)研讀過《孫子兵法》原文。此外,他在這一階段還對《孫子兵法》的長處與不足進行了初步研究,并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在概括蘇洵《嘉佑集》中關于孫子在柏舉之戰(zhàn)中的表現時,他將孫武與吳起作了比較:“按言以責行,孫武不能辭三失:久暴師而越隙乘,縱鞭墓而荊怒激,失秦交而包胥救。言兵則吳劣于孫,用兵則孫劣于吳,矧祖其余論故智乎?”①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湖南省委.毛澤東早期文稿[M]長沙:湖南出版社,1990年,第595頁。
1.2.毛澤東對《孫子兵法》的深入研究
對毛澤東何時開始深入研究《孫子兵法》的問題,學界雖然有“遵義會議之前”說和“遵義會議之后”兩種不同說法,但“遵義會議之后”說的證據要豐富很多,其中最權威、最有力的證據來自于毛澤東本人的說法。1960年12月25日,他在慶祝67歲壽辰、同部分親屬和身邊工作人員聚餐時說:“那時我沒有事情做,走路坐在擔架上,做什么?我看書!他抬他的擔架,我看我的書。他們又批評我,說我憑著《三國演義》和《孫子兵法》指揮打仗。其實《孫子兵法》當時我并沒有看過;《三國演義》我看過幾遍,但指揮作戰(zhàn)時,誰還記得什么《三國演義》,統(tǒng)統(tǒng)忘了?!髞淼疥儽?,我看了八本書,看了孫子兵法……那時看這些,是為了寫《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是為了總結革命戰(zhàn)爭的經驗?!雹诮▏詠砻珴蓶|軍事文稿(下卷)[M] 北京: 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10年,第113~114頁
1965年8月,毛澤東會見了印度尼西亞共產黨總書記艾地。艾地問:“毛澤東同志在參加打仗之前,是否看過有關軍事的書?”毛澤東答道:“一本書也沒有看過?!度龂萘x》我看過,《孫子兵法》沒有看過。打過仗以后,那是到了西北之后,為了總結經驗,看了一些中國的、外國的軍事書?!雹劢▏詠砻珴蓶|軍事文稿(下卷)[M]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10年,第323頁。
這些史料雄辯地說明毛澤東真正深入研究《孫子兵法》是在長征勝利結束后的陜北,具體而言,是在1936年11月-12月:由于接受黨中央委托,毛澤東要寫一本有關紅軍在十年土地革命的戰(zhàn)略問題的文章,需要一些參考書籍,1936年9月7日,毛澤東寫信給在西安做東北軍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劉鼎,請他買些軍事書籍。同年9月26日,毛澤東又給劉鼎寫信說:“中國古時兵法書如孫子等也買一點。”當買的書到延安后,毛澤東看后仍不滿意,10月22日,他給葉劍英、劉鼎寫信要求“買一部《孫子兵法》來”。這些信件說明《孫子兵法》對毛澤東當時的寫作異常重要。1936年10月22日后,毛澤東沒再給葉劍英、劉鼎寫信,說明該書已經買到。1936年12月,毛澤東的重要軍事論著《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發(fā)表,在該文中,毛澤東直接引用《孫子兵法》原文的共有3處,這種情況在毛澤東之前的著作中是沒有出現過的,這說明,此時的毛澤東已開始深入研究《孫子兵法》了,并將《孫子兵法》中的軍事思想與當時的作戰(zhàn)實踐和自己的軍事理論有機結合起來??箲?zhàn)期間,毛澤東雖鮮有時間繼續(xù)深入研究《孫子兵法》,但他對《孫子兵法》的研究工作依然很重視。據郭化若回憶,1939年8月- 9月間,他打算閱讀《孫子兵法》后寫點文章。毛澤東得知后很高興,并對郭化若說,要為了發(fā)揚中華民族的歷史遺產去讀孫子的書,要精濾《孫子兵法》中卓越的戰(zhàn)略思想,批判地接受其戰(zhàn)爭指導的法則與原理,并以新的內容去充實它。他還說,應深刻研究孫子所處時代的社會政治經濟情況、哲學思想以及孫子以前的兵學思想,然后對《孫子兵法》本身作研究,才能深刻地理解《孫了兵法》。①郭化若.郭化若回憶錄[M]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95,第165頁。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雖然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已經結束,但毛澤東對《孫子兵法》依然情有獨鐘,據統(tǒng)計,在《毛澤東選集》(1—4卷)中 ,直接引用《孫子兵法》原文的就有五處。間接引用則更多。在“菊香書屋”,毛澤東放置了大量他平時喜讀的書籍,“床邊就放著大字本的《國家與革命》《自然辯證法》,線裝本的《古文觀止》《孫子兵法》《唐詩三百首》和《物種起源》等?!雹谑裆?毛澤東怎樣讀書[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1年,第111頁。從軍事理論研究的角度看,毛澤東從《孫子兵法》中汲取了大量營養(yǎng),雖然他的軍事思想受馬克思主義軍事理論、《戰(zhàn)爭論》《三國演義》《左傳》、曾國藩帶兵治軍思想等的影響,但《孫子兵法》對他軍事思想的影響也是很大的。正如法國將軍鮑威爾所說:“事實上,盡管毛澤東有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素養(yǎng),但他畢竟是一個繼承了古典文化傳統(tǒng)的中國人,同克勞塞維茨相比,他受孫子的影響更大些?!雹踇日]伊藤皓文.毛澤東戰(zhàn)爭論[J]國外軍事學術(增刊),1983(22),第15頁。
毛澤東深受《孫子兵法》軍事思想的影響,通過深入學習和研究,他將《孫子兵法》中的科學理論運用于自己的軍事指揮藝術與作戰(zhàn)理論中。
2.1.“十六字訣”與《孫子兵法》
在長達十年的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毛澤東運用最多的軍事策略就是“十六字訣”。從字面看,“十六字訣”與《孫子兵法》中的“十二詭道”很相似,是不是毛澤東提出“十六字訣”直接參考了《孫子兵法》中的“十二詭道”呢?對于這一問題,毛澤東自己作了明確回答。1964年,毛澤東在接見周培源、于光遠時深有感觸地說:“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去搞軍事,去打仗。后來自己帶起隊伍打起仗來,上了井岡山。在井岡山上先打了一個小勝仗,接著又打了兩個大敗仗,于是我們總結經驗,產生了打游擊的十六字訣?!雹苄煅妫?寫給新一代人看的輝煌軍史[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12年,第91頁。相關史料也表明,毛澤東的“十六字訣”是他初上井岡山時受到一個名叫朱聾子的山大王對付圍剿官軍戰(zhàn)法的啟發(fā)后提出的:每當官軍進山圍剿,朱聾子就利用自己熟悉當地地形的優(yōu)勢,帶領手下弟兄與官軍打圈周旋。朱聾子稱自己的戰(zhàn)術是“不要會打仗,只要會打圈”。當時,紅軍面臨的嚴峻形勢與朱聾子的情況既很相似,但又有不同:紅軍不光要保存實力,更重要的是要擴充軍隊、建立政權,光會打圈是不夠的。為此,毛澤東曾說:“我們要把朱聾子的這句話改一下,改為‘既要會打圈,又要會打仗’?!薄按蛉Α笔菫榱嗣曰髷橙?、保存實力,迫使敵人暴露其弱點,從而避實擊虛;“打仗”則是為了戰(zhàn)勝消滅敵人。毛澤東對此作了一個形象的比喻:我們打仗,好比雷公打豆腐,要專揀軟的欺;打仗又好比做生意,賺錢就來,蝕本就不干,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1929年4月5日,在《紅軍第四軍前委給中共中央的信》中,毛澤東與朱德將紅軍游擊戰(zhàn)爭的作戰(zhàn)原則正式概括為“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中共中央隨后將這一作戰(zhàn)經驗轉發(fā)給賀龍、湘鄂西前委和四川省委。受到其啟發(fā),湘鄂西根據地的領導人段德昌也提出了“敵來我飛,敵去我歸,敵多則跑,敵少則搞”的游擊戰(zhàn)術,使前來圍剿的敵軍防不勝防。1929年9月28日,中共中央在給紅四軍前委的指示信中將這一游擊戰(zhàn)術概括為“十六字訣”。在隨后的戰(zhàn)斗中,通過不斷總結經驗教訓,毛澤東將“十六字訣”的游擊戰(zhàn)術進行了進一步發(fā)展,提出了“大步進退,誘敵深入,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運動戰(zhàn)中殲敵人”的戰(zhàn)法,這種戰(zhàn)法幫助中央紅軍連續(xù)取得了四次反“圍剿”的重大勝利,創(chuàng)造了以少勝多的戰(zhàn)爭奇跡。第五次反“圍剿”是完全放棄毛澤東成功戰(zhàn)術的情況下進行的,與優(yōu)勢敵人打陣地戰(zhàn)、拼消耗,紅軍的有生力量消耗很大,被迫進行戰(zhàn)略轉移。這無疑證明毛澤東的戰(zhàn)法是完全正確的。遵義會議后,毛澤東重新回到了軍事指揮的位置上,他又運用這種運動戰(zhàn)戰(zhàn)法,在沒有根據地作依托、兵力處于劣勢、四面遭受圍堵的險境下,創(chuàng)造了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強渡大渡河等一系列戰(zhàn)爭奇跡,成功擺脫了幾十萬國民黨軍的圍追堵截,使陷入絕境的中央紅軍成功到達陜北革命根據地,在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戰(zhàn)爭、防止蘇聯入侵等軍事實踐中,毛澤東依然重視運用這一戰(zhàn)略戰(zhàn)術。在這一時期,毛澤東賴以取得成功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就是“十六字訣”與“誘敵深入”。但這一戰(zhàn)略戰(zhàn)術思想并不來源于《孫子兵法》:據吳冷西回憶,毛澤東說過,當時他講打游擊戰(zhàn)的“十六字訣”時,并沒有看過《孫子兵法》。但由于《孫子兵法》深深影響了中國軍事文化,影響了中國的古典文學,也就間接地、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毛澤東。同時,孫武和毛澤東都窺破了戰(zhàn)爭的基本規(guī)律,所以土地革命時期毛澤東的游擊戰(zhàn)、運動戰(zhàn)與《孫子兵法》殊流同歸、異曲同工,可以說是“英雄所見略同”。這也奠定了毛澤東在其后的軍事指揮中高度重視《孫子兵法》的主基調。
2.2.對“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的獨到理解
“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是《孫子兵法》中有關戰(zhàn)爭認識的著名命題。毛澤東曾三次在軍事著作中引用了這句話,不僅給予高度評價,而且還從辯證唯物主義的角度賦予了它以嶄新內涵。孫武認為,戰(zhàn)爭事關國家的生死存亡,戰(zhàn)前必須慎重進行計算比較,計算比較主要從所謂“五事”“七計”兩個方面進行,并通過“廟算”的方式完成,“夫未戰(zhàn)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zhàn)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孫子兵法·計篇》)孫武由此提出了“勝可知”的思想。但戰(zhàn)前的比較、計算是建立在充分“知”雙方情況的基礎之上的:“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zhàn)必殆?!保ā秾O子兵法·謀攻篇》)只有充分知道敵我雙方實力情況、進行比較計算,覺得勝算把握較大時,才可以定下作戰(zhàn)決心。孫武非常重視“知”在作戰(zhàn)中的意義與價值,據統(tǒng)計,在《孫子兵法》中,“知”“智”等字的使用頻率很高,達69次之多(占全文的1%以上)。毛澤東對孫武的這一觀點非常贊賞:“我們承認戰(zhàn)爭現象是較之任何別的社會現象更難捉摸,更少確實性,即更帶所謂‘蓋然性’。但戰(zhàn)爭不是神物,仍是世間的一種必然運動,因此,孫子的規(guī)律,‘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仍是科學的真理?!雹倜珴蓶|選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490頁。毛澤東站在辯證唯物主義哲學的高度,找出了“知”與“戰(zhàn)”的內在聯系,他說:“學習和認識的對象,包括敵我兩方面,這兩方面都應該看成研究的對象,只有我們的頭腦(思想)才是研究的主體,有一種人,明于知己,暗于知彼,又有一種人,明于知彼,暗于知己,他們都是不能解決戰(zhàn)爭規(guī)律學習和使用問題的。中國古代大軍事家孫武子書上‘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這句話,是包括學習和使用這兩個階段而說的,包括從認識客觀實際中的發(fā)展規(guī)律,并按照這些規(guī)律去決定自己行動克服當前敵人而說的;我們不要看輕這句話?!雹诿珴蓶|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82頁。毛澤東不僅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在《論持久戰(zhàn)》一文中,毛澤東從中日兩國的政治、經濟、人口數量、人心向背、戰(zhàn)爭性質等方面進行綜合比較:“加上日本是小國,地小、物少、人少、兵少,中國是大國,地大、物博、人多、兵多這一個條件,于是在強弱對比之外,就還有小國、退步、寡助和大國、進步、多助的對比,這就是中國決不會亡的根據。強弱對比雖然規(guī)定了日本能夠在中國有一定時期和一定程度的橫行,中國不可避免地要走一段艱難的路程,抗日戰(zhàn)爭是持久戰(zhàn)而不是速決戰(zhàn);然而小國、退步、寡助和大國、進步、多助的對比,又規(guī)定了日本不能橫行到底,必然要遭到最后的失敗,中國決不會亡,必然要取得最后的勝利?!雹勖珴蓶|軍事文集(第二卷)[M]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280頁。有力駁斥了當時流行的“亡國論”和“速勝論”,他天才地預言:抗日戰(zhàn)爭必將是一場持久戰(zhàn)。他甚至對抗日戰(zhàn)爭的過程也作出了準確預測:“中日戰(zhàn)爭既然是持久戰(zhàn),最后勝利又將是屬于中國的,那末,就可以合理地設想,這種持久戰(zhàn),將具體地表現于三個階段之中。第一個階段,是敵之戰(zhàn)略進攻、我之戰(zhàn)略防御的時期。第二個階段,是敵之戰(zhàn)略保守、我之準備反攻的時期。第三個階段,是我之戰(zhàn)略反攻、敵之戰(zhàn)略退卻的時期?!雹苊珴蓶|軍事文集(第二卷)[M]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290頁??谷諔?zhàn)爭的事實證明,毛澤東的分析與預判是完全正確的,這不能不歸功于毛澤東對《孫子兵法》的深入研究與對“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命題的深刻理解。在戰(zhàn)爭實踐中,與“知己”相比,“知彼”是比較困難的,怎樣才能做到準確了解敵方情況呢?毛澤東提出了三個具體步驟:一是周密偵察。毛澤東說:“指揮員的正確的部署來源于正確的決心,正確的決心來源于正確的判斷,正確的判斷來源于周到的和必要的偵察,和對于各種偵察材料的聯貫起來的思索?!雹菝珴蓶|軍事文集(第一卷)[M]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699頁。二是正確判斷。毛澤東認為:“指揮員使用一切可能的和必要的偵察手段,將偵察得來的敵方情況的各種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思索將自己方面的情況加上去,研究雙方的對比和相互的關系,因而構成判斷,定下決心,作出計劃,這是軍事家在作出每一個戰(zhàn)略、戰(zhàn)役或戰(zhàn)斗的計劃之前的一個整個的認識情況的過程?!雹倜珴蓶|軍事文集(第一卷)[M]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699頁。三是實踐檢驗。通過作戰(zhàn)實踐檢驗對敵情的判斷是否正確,并及時對敵情判斷進行修正。正如毛澤東所說:“認識情況的過程,不但存在于軍事計劃建立之前,而且存在于軍事計劃建立之后。當執(zhí)行某一計劃時,從開始執(zhí)行起,到戰(zhàn)局終結止,這是又一個認識情況的過程,即實行的過程。此時,第一個過程中的東西是否符合于實況,需要重新加以檢查。如果計劃和情況不符合,或者不完全符合,就必須依照新的認識,構成新的判斷,定下新的決心,把已定計劃加以改變,使之適合于新的情況。部分地改變的事差不多每一作戰(zhàn)都是有的,全部地改變的事也是間或有的。魯莽家不知改變,或不愿改變,只是一味盲干,結果又非碰壁不可?!雹诿珴蓶|軍事文集(第一卷)[M]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700頁。
2.3.對“以眾擊寡”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
孫武說:“故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故分;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能以眾擊寡者,則吾之所與戰(zhàn)者,約矣?!保ā秾O子兵法·虛實篇》)所謂“?!保褪羌惺褂帽?;所謂“分”,就是分散使用兵力。通過示形造勢,給敵方造成錯覺與誤判,在某一地域、某一時間點上達成對敵的兵力優(yōu)勢,從而形成“以眾擊寡”的有利態(tài)勢。鑒于中國革命戰(zhàn)爭中敵我力量對比懸殊的客觀現實,毛澤東特別欣賞孫武“以眾擊寡”的作戰(zhàn)思想,反復強調作戰(zhàn)中集中兵力的原則。他說:“我們的戰(zhàn)略是‘以一當十’,我們的戰(zhàn)術是‘以十當一’,這是我們制勝敵人的根本法則之一?!雹勖珴蓶|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25頁。他堅決反對所謂“全線出擊”“兩個拳頭打人”等軍事平均主義的錯誤做法,堅決主張在一段時間內,紅軍的主要作戰(zhàn)方向只能有一個,而不是兩個或多個,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將敵軍對我軍的一個大‘圍剿’,改為我軍對敵軍的許多各別的小圍剿;將敵軍對我軍戰(zhàn)略上的分進合擊,改為我軍對敵軍的戰(zhàn)役或戰(zhàn)斗上的分進合擊;將敵軍對我軍的戰(zhàn)略上的優(yōu)勢,改為我軍對敵軍的戰(zhàn)役或戰(zhàn)斗上的優(yōu)勢。將戰(zhàn)略上處于強者地位的敵軍,使之在戰(zhàn)役或戰(zhàn)斗上處于弱者的地位。同時,將自己戰(zhàn)略上的弱者地位,使之改變?yōu)閼?zhàn)役上或戰(zhàn)斗上的強者地位……從戰(zhàn)略防御中爭取勝利,基本上靠了集中兵力的一著”。④毛澤東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24頁。他還在總結紅軍十年戰(zhàn)爭的經驗時指出:“中國紅軍以弱小者的姿態(tài)出現于內戰(zhàn)的戰(zhàn)場,其迭挫強敵震驚世界的戰(zhàn)績,依賴于兵力集中使用者甚大。”⑤毛澤東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24頁。隨著人民軍隊力量的不斷發(fā)展壯大,與國民黨軍主力進行戰(zhàn)略決戰(zhàn)提上了日程,“以眾擊寡”“集中優(yōu)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成為用兵的重要原則之一。解放戰(zhàn)爭初期,毛澤東代表中央軍委起草了“集中優(yōu)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的作戰(zhàn)指示:“集中兵力各個殲敵的原則,是我軍從開始建軍起十余年以來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并不是現在才提出的。但是在抗日時我軍以分散兵力掃一游擊戰(zhàn)為主,以集中兵力打運動戰(zhàn)為輔。在現在的內戰(zhàn)時期,情況改變了,作戰(zhàn)方法也應改變,我軍應以集中兵力打運動戰(zhàn)為主,以分散兵力打游擊戰(zhàn)為輔。在蔣軍武器加強的條件下,我軍必須特別強調集中優(yōu)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的作戰(zhàn)方法。”①并認為“這是戰(zhàn)勝蔣介石進攻的主要方法。實行這種方法,就會勝利。違背這種方法,就會失敗”。②毛澤東選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198~1199頁。當毛澤東把“集中優(yōu)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作為人民軍隊作戰(zhàn)的十大軍事原則時,他又做了十分詳細的闡釋:“每戰(zhàn)集中絕對優(yōu)勢兵力(兩倍、三倍四倍、有時甚至是五倍或六倍于敵之兵力),四面包圍敵人,力求全殲,不使漏網。在特殊情況下,則采用給敵以殲滅性打擊的方法,即集中全力打敵正面及其一翼或兩翼,求達殲滅其一部、擊潰其另一部的目的,以便我軍能夠迅速轉移兵力殲擊他部敵軍。力求避免打那種得不償失的、或得失相當的消耗戰(zhàn)。這樣,在全體上,我們是劣勢(就數量來說),但在每一個局部上,在每一具體戰(zhàn)役上,我們是絕對的優(yōu)勢,這就保證了戰(zhàn)役的勝利。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就將在全體上轉變?yōu)閮?yōu)勢直到殲滅一切敵人?!雹勖珴蓶|選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247頁。主張在某一時間、某一地域,以壓倒性優(yōu)勢徹底殲滅敵人,正如孫武所說:“故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勝者之戰(zhàn)民也,若決積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保ā秾O子兵法·形篇》)很顯然,毛澤東關于“集中優(yōu)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的軍事理論極大地繼承了孫武有關“我專而敵分”“以眾擊寡”的軍事思想,使這一作戰(zhàn)思想更加具體、更加生動,也更加豐富,它在波瀾壯闊的解放戰(zhàn)爭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2.4. 對“避其銳氣,擊其惰歸”作戰(zhàn)原則的運用與發(fā)揮
孫武說:“故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是故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保ā秾O子兵法·軍爭篇》)軍隊士氣的一般變化規(guī)律是初戰(zhàn)時士氣高昂,經過一段時間后便逐漸懈怠,到作戰(zhàn)后期士氣就開始衰竭。所以善于用兵者,總是避開士氣高昂的敵人,待敵士氣懈怠衰竭時才去打擊它,從而達到一擊中的的效果。毛澤東在紅軍第三次反“圍剿”時就自覺運用了這一作戰(zhàn)原則,并取得了很好的作戰(zhàn)效果。毛澤東在《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一文中說:“如果進攻之敵在數量和強度上都超過我軍甚遠,我們要求強弱的對比發(fā)生變化,便只有等到敵人深入根據地,吃盡根據地的苦楚,……才能達到目的。這種時候,敵軍雖強,也大大減弱了;兵力疲勞,士氣沮喪,許多弱點都暴露出來。紅軍雖弱,卻養(yǎng)精蓄銳,以逸待勞?!瓕O子說的‘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就是指的使敵疲勞沮喪,以求減殺其優(yōu)勢?!雹苊珴蓶|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08~209頁。面對強敵,要達到“避其銳氣,擊其惰歸”的作戰(zhàn)目的,就需要“示形造勢”,制造假象欺騙敵人,讓敵人按照我方的戰(zhàn)略意圖行動,不斷消耗其軍力,打擊其士氣。如何實現這一目的呢?孫武說:“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敵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敵佚能勞之,飽能饑之,安能動之。”(《孫子兵法·虛實篇》)“示形造勢”之所以能夠成功,其實根本原因是人逐利、求勝的本性,在指揮作戰(zhàn)中,毛澤東對這一點有著深刻的領悟,無論是在紅軍反“圍剿”作戰(zhàn),還是在抗美援朝作戰(zhàn)中,他都能嫻熟運用“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孫子兵法·計篇》)的作戰(zhàn)原則,從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誘敵深入,拖垮敵軍,等到敵士氣衰竭、軍心渙散、露出破綻時再集中優(yōu)勢兵力聚而殲之。毛澤東藝術運用“避其銳氣,擊其惰歸”作戰(zhàn)原則的另一個重要體現就是“避實而擊虛”。孫武說:“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趨下;兵之勝,避實而擊虛?!保ā秾O子兵法·虛實篇》)其中的“避實而擊虛”是指在作戰(zhàn)指揮中,應及時偵察、了解、分析敵我態(tài)勢,找出敵人的虛實所在,避開敵人力量的堅實之處,打擊其虛弱之處,以達到“攻其必取”的目的。正如毛澤東所說:“弱軍對于強軍作戰(zhàn)的再一個必要條件,就是揀弱的打。然而當敵人開始進攻時,我們往往不知敵之分進各軍何部最強,何部次強,何部最弱,何部次弱,需要一個偵察的過程。往往需要許多時間,才能達此目的?!雹倜珴蓶|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08頁。毛澤東最反對的是與敵硬碰硬的打法,他稱這種打法好比是“與龍王比寶”,拿自己的劣勢與敵優(yōu)勢比拼,結果可想而知!
對于古代經典名著,毛澤東的態(tài)度一貫是明確的,他曾明確指出:“一切帶原則性的軍事規(guī)律,或軍事理論,都是前人或今人做的關于過去戰(zhàn)爭經驗的總結,這些過去的戰(zhàn)爭所留給我們的血的教訓,應該著重地學習它。這是一件事。然而還有一件事,即是從自己經驗中考證這些結論,吸收那些用得著的東西,拒絕那些用不著的東西,增加那些自己所特有的東西。這后一件事是十分重要的,不這樣做,我們就不能指導戰(zhàn)爭?!雹诿珴蓶|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81頁。毛澤東對于《孫子兵法》的態(tài)度也是如此,他雖然終生都在研究揣摩,但他是批判性地學習研究《孫子兵法》,是“吸其精華,去其糟粕”的。毛澤東一生最反對的就是本本主義和紙上談兵,“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孟子·盡心下》)概括起來,毛澤東對《孫子兵法》某些觀點的摒棄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3.1.對“窮寇勿迫”觀的摒棄
孫武說:“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從,銳卒勿攻,餌兵勿食,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窮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孫子兵法·軍爭篇》)但毛澤東對于戰(zhàn)爭史上由于“圍師必闕,窮寇勿迫”而最后導致失敗的事例是非常清楚的,因而一貫反對。在領導人民軍隊與國民黨軍隊、與日本侵略軍的斗爭中,他十分注意調動敵人,造成局部戰(zhàn)場上我方兵力的優(yōu)勢,以殲滅敵軍;通過無數局部戰(zhàn)場的勝利,積小勝為大勝,逐漸將強大的敵人推向虛弱的方面,最終徹底打敗之。對于窮寇,他的態(tài)度是“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他諷刺那些對被圍之敵、敗退之敵不予痛擊的軍事指揮員是愚蠢的宋襄公。
3.2.對“愚兵”觀摒棄
孫武說:“能愚士卒之耳目,使民無知。易其事,革其謀,使民無識;易其居,迂其途,使民不得慮。帥與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帥與之深入諸侯之地,而發(fā)其機;若驅群羊,驅而往,驅而來,莫知所之?!保ā秾O子兵法·九地篇》)這是典型的“愚民愚兵”政策,對此,毛澤東是堅決反對的。他在指揮人民軍隊推翻“三座大山”的過程中,不但從未實行過愚民愚兵政策,而且一貫提倡和實行對廣大官兵的引導與教育,以提高他們的自覺性,激發(fā)他們的斗志,激活他們的創(chuàng)造力。1948年3月,毛澤東在《評西北大捷兼論解放軍的新式整軍運動》一文中指出,西北人民解放軍之所以能取得殲滅胡宗南部3萬人的巨大勝利,是因為實行了新式整軍運動,提高了廣大指戰(zhàn)員的覺悟和戰(zhàn)斗力。在長期的革命戰(zhàn)爭中,廣大官兵的戰(zhàn)斗熱情被點燃,創(chuàng)造性被激發(fā),很多戰(zhàn)法都是普通戰(zhàn)士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人在戰(zhàn)爭中的巨大作用充分顯現出來,這證明毛澤東所倡導的“人民才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的觀點是正確的。
(1)夏征難. 毛澤東如何讀兵書—毛澤東與中外軍事遺產[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14年.
(2)郭化若.孫子今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
(3)張樹德. 毛澤東與中國古典軍事典籍 [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7年.
(4)谷峰. 毛澤東在何時讀了《孫子兵法》的探析[J]毛澤東思想研究,2002(2).
(5)馮憲書.毛澤東與孫子兵法[J]濱州學院學報,2012(5).
Review of Mao Zedong’s Study, Inheriting, Practice and Application of The Art of War
Wang Xiaojun
Both Sun Wu and Mao Zedong are great military strategists. Their military thinking has exerted great influence on the world military theories. Mao Zedong studiedThe Art of Warfor a long time. He absorbed rich nutrition fromThe Art of War, which was merged into his own military theories and campaign practice. At the same time, Mao Zedong abandoned the outdated thinking and ideas inThe Art of War. This article mainly reviews three points—Mao Zedong’s preliminary study ofThe Art of War, his studies and application and some of his ideas, which aims to provide reference for the deeper study of the internal connection between Mao Zedong’s military thinking andThe Art of War.
Mao Zedong;The Art of War; Study; Application; Abandon
B22
A
2095-9176(2017)05-0044-09
2017-05-23
王曉軍,中國人民解放軍火箭軍工程大學副教授。
(責任編輯:孟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