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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陵之戰(zhàn)史料新識

2017-01-27 12:48高友謙
孫子研究 2017年5期
關鍵詞:齊軍南梁戰(zhàn)國策

高友謙

馬陵之戰(zhàn)史料新識

高友謙

本文通過對《史記》《戰(zhàn)國策》與《竹書紀年》等一系列相關史料的考證,得出結論:戰(zhàn)國時的魏、韓馬陵之戰(zhàn),發(fā)生在公元前344年;而齊魏馬陵之戰(zhàn)則發(fā)生在公元前342年;魏、韓馬陵之戰(zhàn)與齊、魏馬陵之戰(zhàn),二者合在一起,構成《戰(zhàn)國策·魏一》所謂的“馬陵之難”;“馬陵之難”的發(fā)生地在新鄭馬陵;馬陵之戰(zhàn)后,齊軍繼續(xù)西進,在南梁以南20公里處“牛闌”這個地方,再次大敗魏軍。

馬陵之戰(zhàn) 牛闌之戰(zhàn) 戰(zhàn)場 史料學 考證

齊魏馬陵之戰(zhàn),是戰(zhàn)國史上的一塊里程碑。馬陵戰(zhàn)前,魏國獨居霸主地位,在戰(zhàn)國七雄中最為強大。經過馬陵一戰(zhàn),十萬魏軍被齊殲滅,這不僅改變了齊、魏兩國的力量對比,而且也打破了戰(zhàn)國七雄間的勢力均衡。從此,魏國一蹶不振,而齊、秦兩國則取而代之,一躍成為東、西兩大霸主。然而,馬陵之戰(zhàn)的發(fā)生時間到底是哪年?馬陵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到底在哪里?對此,文獻記載說法不一,疑點頗多。本文現(xiàn)對馬陵之戰(zhàn)的有關史料進行考證,以求探明馬陵之戰(zhàn)的歷史經過與馬陵戰(zhàn)場的真正所在。

一、“馬陵”地望史源考證

馬陵之戰(zhàn)是戰(zhàn)國時發(fā)生在齊、魏兩國間的一場著名戰(zhàn)役。關于齊魏馬陵之戰(zhàn),《史記》有多處文字予以記載,其中以《孫吳列傳》中的記載最為詳細:“后十三歲,魏與趙攻韓,韓告急于齊。齊使田忌將而往,直走大梁。魏將龐涓聞之,去韓而歸,齊軍既已過而西矣。……龐涓行三日,大喜……乃棄其步軍,與其輕銳倍日并行逐之。孫子度其行,暮當至馬陵。馬陵道陜,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樹白而書之……齊因乘勝盡破其軍,虜魏太子申以歸。孫臏以此名顯天下,世傳其兵法。”①司馬遷:《史記·孫子吳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164頁。

按照《史記·孫吳列傳》的記載,齊魏馬陵之戰(zhàn)的作戰(zhàn)經過大致是:接到齊國出兵的消息,魏惠王任命太子申和龐涓為統(tǒng)帥,調動十萬大軍迎擊齊軍。針對魏軍士氣正旺,平素又不把齊軍放在眼里的實際情況,孫子建議采取誘敵深入、居生擊死、打殲滅戰(zhàn)的策略。為了達到驕敵目的,孫子采用“減灶誘敵”的計謀。齊軍進入魏地后,逐日減少做飯的灶數(shù),以制造齊軍大量逃亡的假象,迷惑敵人。魏軍果然中計,以輕裝部隊日夜兼程,緊追不舍。不知不覺,就鉆進了齊軍的伏擊圈——馬陵道。

其實,《史記·孫吳列傳》的上述文字脫胎于古本《戰(zhàn)國策》。據(jù)《太平御覽》卷294引《戰(zhàn)國策》說:“韓、魏相攻,齊將田忌率兵伐魏。魏將龐涓聞之,去韓而歸?!腥铡藯壠洳奖c其輕銳倍日并行逐之。孫子度其行,暮當至馬陵?!贝硕挝淖?,與《史記·孫吳列傳》的記載大同小異,說明二者之間存在引用關系,或有相同的史料來源。以往,由于這段文字不見于今本《戰(zhàn)國策》,所以沒有引起學術界注意。

此外,《史記·魏世家》對齊魏馬陵之戰(zhàn)也有詳細記載:“(魏惠王)三十年,魏伐趙,趙告急齊。齊宣王用孫子計,救趙擊魏。魏遂大興師,使龐涓將,而令太子申為上將軍。過外黃,外黃徐子……曰:‘太子自將攻齊,大勝并莒,則富不過有魏,貴不益為王。若戰(zhàn)不勝齊,則萬世無魏矣。’……太子果與齊人戰(zhàn),敗于馬陵。齊虜魏太子申,殺將軍涓,軍遂大敗?!雹偎抉R遷:《史記·魏世家》,第1845~1846頁。《史記·魏世家》的這一記載,出自《戰(zhàn)國策·宋衛(wèi)·魏太子自將過宋》。鮑彪移此章入《魏策》。司馬遷除了在前面加上“三十年,魏伐趙,趙告急齊。齊宣王用孫子計,救趙擊魏”這幾句戴帽之語外,幾乎全文照搬。

除以上外,《史記·秦本紀》孝公二十一年記載說:“齊敗魏馬陵”;《史記·田齊世家》記載說:“齊因起兵,使田忌、田嬰將,孫子為師,救韓、趙以擊魏,大敗之馬陵”;《史記·孟嘗君列傳》記載說:“田忌與孫臏、田嬰俱伐魏,敗之馬陵”;《史記·六國年表》也記載說:“敗魏馬陵,田忌、田嬰、田朌將,孫子為師?!睋?jù)不完全統(tǒng)計,《史記》中記載馬陵之戰(zhàn)的文字,共有七處之多。

盡管《史記》中有多處文字記載齊魏馬陵之戰(zhàn),但是,卻沒有一處文字指出“馬陵”在何地。后世,《史記》各家注都試圖解決這個問題。

徐廣(352—425),東晉東莞(今山東莒縣)人,撰有《史記音義》一書。裴骃為南朝劉宋人,他匯集九經諸史并徐廣《史記音義》,著《史記集解》一百三十卷,所引多采徐廣之言與先儒舊說,該書與唐代司馬貞的《史記索隱》、張守節(jié)的《史記正義》并行于世。對于《史記·魏世家》中的“馬陵”一詞,裴骃在《集解》中注釋說:“徐廣曰:‘在元城?!?/p>

唐代,司馬貞在《史記索隱·魏世家》里,沿襲裴骃的說法,對“馬陵”一詞注釋說:“徐廣曰:‘在元城?!矗骸都o年》二十八年,與齊田朌戰(zhàn)于馬陵;上二年,魏敗韓馬陵;十八年,趙又敗魏桂陵。桂陵與馬陵異處?!?/p>

顯然,《集解》和《索隱》都是根據(jù)徐廣之說,認為馬陵“在元城”。

和裴骃、司馬貞的說法有所不同,在《史記正義·秦本紀》孝公二十一年“齊敗魏馬陵”一句下,張守節(jié)注釋說:“虞喜《志林》云:‘濮州鄄城縣東北六十余里有馬陵,澗谷深峻,可以置伏?!矗糊嬩笖〖创艘病!?/p>

在《史記正義·魏世家》中,張守節(jié)又注釋說:“虞喜《志林》云:‘馬陵在濮州鄄城縣東北六十里,有陵,澗谷深峻,可以置伏?!矗糊嬩笖〖创艘?。”接著,他進一步考證說:“徐說馬陵在魏州元城縣東南一里,龐涓敗非此地也?!矗簩O子減灶退軍,三日行至馬陵,遂殺龐涓,虜魏太子申,大破魏軍,當如虞喜之說,從汴州外黃退至濮州東北六十里是也。然趙、韓共擊魏,戰(zhàn)困于南梁,韓急,請救于齊,齊師走大梁,敗魏馬陵,豈合更渡河北,至魏州元城哉?徐說定非也?!笨磥?,張守節(jié)不同意徐廣說法,采納的是虞喜之說。

虞喜,晉代會稽余姚人,曾著《志林》三十篇,早已佚失,其佚文散見于《史記索隱》、《史記正義》、《三國志》注、《文選》李善注、《書鈔》、《御覽》、《說郛》等書。

受《史記》三家注影響,唐代以后,史學家與經學家有關齊魏馬陵之戰(zhàn)“馬陵”地望的觀點大致分作兩派。主張元城說的有《元和郡縣志》《太平寰宇記》《輿地廣記》《冊府元龜》等;主張鄄城說的有鮑本《戰(zhàn)國策》等。還有一些著作如《資治通鑒》胡三省注、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大清一統(tǒng)志》等,則是兼引二說,不做判斷。

在《戰(zhàn)國策·齊一·南梁之難》“馬陵”一詞下,鮑彪補注說:“虞喜云,馬陵在濮州鄄城縣東北六十里,有澗深峻,可以置伏,龐涓敗即此。徐廣云,在魏州元城縣東南。司馬彪引杜預說,亦然?!雹俜断橛海骸稇?zhàn)國策箋證》第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510頁。

在《資治通鑒·卷第二·顯王二十八年》“孫子度其行,暮當至馬陵”一句下,胡三省注釋說:“司馬彪《志》:魏郡元城縣。注云:《左傳》成七年,會馬陵;杜預注,在縣東南,龐涓死處。虞喜《志林》:馬陵在濮州鄄城東北六十里,澗谷深,可以置伏。”②司馬光撰、胡三省注:《資治通鑒》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47頁。

司馬彪(?—約306),河內溫縣(今河南溫縣東)人,晉朝皇族,曾任秘書丞。著有《續(xù)漢書》八十篇,其中紀、傳部分已佚,所存八志三十卷,梁劉昭作有補注,北宋以后配合范曄《后漢書》刊行。鮑彪說“徐廣云,在魏州元城縣東南。司馬彪引杜預說,亦然”??磥恚c司馬彪一樣,徐廣的“馬陵”元城說,其史料來源也應出自杜預。

杜預(222—284),西晉將領和著名學者,所著《春秋經傳集解》是流傳至今的最早的《左傳》注本。此外,他還撰有《春秋釋例》《春秋長歷》等。在《春秋經傳集解·成公七年》“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wèi)侯、曹伯、莒子、邾子、杞伯救鄭。八月戊辰,同盟于馬陵”下,杜預注釋說:“馬陵,衛(wèi)地。陽平元城縣東南有地名馬陵?!痹凇洞呵镝尷肪砦濉俺晒吣犟R陵”一語下,他也注釋說:“陽平元城縣東南有地名馬陵。”

據(jù)《元和郡縣志》記載,元城設縣始于漢代,其治所在今河北大名東,其后屢有遷移。從地理位置看,元城、鄄城、范縣、莘縣,這幾個地方離得并不遠。因此,關于馬陵戰(zhàn)場位置,所謂的元城說、大名說、鄄城說、范縣說和莘縣說,幾種說法的文獻依據(jù),其史源都可以追溯到杜預那里。

那么,在杜預之前,關于馬陵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位置,是否還有更早的文獻記載呢?

答案是肯定的。往前追溯,筆者發(fā)現(xiàn),杜預之說,可能源自高誘。

高誘,東漢涿郡(今河北涿州)人。撰有《戰(zhàn)國策注》《淮南子注》和《呂氏春秋注》。在《戰(zhàn)國策·齊一·南梁之難》“馬陵”一語下,高誘注釋說:“馬陵,齊邑也。齊殺魏將龐涓,虜魏太子申,故曰‘魏破韓弱’也。”③范祥雍:《戰(zhàn)國策箋證》第2冊,第510頁。建安十年至建安十六年(205—211),高誘曾任東郡濮陽令。當時,濮陽與元城、鄄城皆為鄰縣。高誘注釋說:“馬陵,齊邑也?!笔欠窈彤?shù)毓世蟼餮杂嘘P,值得研究。

杜預注釋的是春秋時諸侯的會盟地——“馬陵”,他認為此時馬陵應屬“衛(wèi)地”。高誘注釋的是戰(zhàn)國時齊魏兩軍的作戰(zhàn)地——“馬陵”,他認為此時馬陵應屬“齊邑”。

將“馬陵”注釋為“齊邑”,這是我們目前所知有關“馬陵”地望的最早說法。

歸納起來,歷史上,有關馬陵地望的種種說法,其演進過程大致如下:首先,東漢時,高誘注釋《戰(zhàn)國策》,最先將“馬陵”注釋為“齊邑”;而后,西晉杜預注釋《春秋左氏傳》,依據(jù)高誘之說,將馬陵由戰(zhàn)國時的齊邑還原成春秋時的衛(wèi)地;再后來,南北朝時,徐廣、司馬彪、虞喜、裴骃等人注釋《史記》,或照搬杜預之說,或對杜預之說略加修正;最后,到唐代,便定型成為司馬貞《史記索隱》的“馬陵”元城說與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的“馬陵”鄄城說。兩種說法看似相異,實則共源,各有后續(xù),流傳千年。

二、魏韓馬陵之戰(zhàn)的時間與地望

關于魏韓馬陵之戰(zhàn),《史記·魏世家》記載說:魏惠王“二年,魏敗韓于馬陵”?!妒酚洝ろn世家》則記載說:韓“懿侯二年,魏敗我馬陵”?!妒酚洝ち鶉瓯怼芬灿涊d說:魏惠王二年,“敗韓馬陵”;韓莊侯二年,“魏敗我馬陵”。這里所說的韓莊侯即韓懿侯。按照《六國年表》記載,韓莊侯與魏惠王同年登基,韓莊侯二年與魏惠王二年,都對應著周烈王七年,即公元前369年。

《竹書紀年》是戰(zhàn)國時期魏國史官所撰寫的一部編年體史書。該書上起夏、商、西周,中經春秋晉國,下至戰(zhàn)國魏襄王二十年(前299年)??上?,該書問世不久,就被作為魏襄王的陪葬品埋入地下。直到西晉初年才于河南汲縣出土,再次面世,并被整理者定名為《紀年》,又稱《竹書紀年》。書中所記戰(zhàn)國史事,不但可以補充《史記》的不足,而且能夠用來糾正《史記》所載東方六國紀年的錯亂。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馬陵之戰(zhàn)發(fā)生在魏惠王時期,而魏襄王正是魏惠王的直接繼承人。作為交戰(zhàn)國,魏國史官對馬陵之戰(zhàn)的原始記載,顯然比成書于漢代的《史記》與《戰(zhàn)國策》等次生文獻的記載,更具有史料價值。

《竹書紀年》的原簡早已散佚,現(xiàn)存《竹書紀年》已經不是晉人整理本的舊貌。清代,疑古之風興起,學術界開始懷疑現(xiàn)存《竹書紀年》為后人偽作,于是紛紛從事古本《竹書紀年》的輯佚。其成就最大者為朱右曾,他將古書引用《竹書紀年》的各種佚文匯集起來,撰成《汲冢紀年存真》。清末民初,王國維依據(jù)《存真》,撰成《古本竹書紀年輯?!贰:髞?,在王書基礎上,范祥雍又作《古本竹書紀年輯校訂補》。近年,方詩銘、王修齡先生又作《古本竹書紀年輯證》。為了與古本《竹書紀年》相區(qū)別,現(xiàn)存《竹書紀年》兩卷本,則被稱作今本《竹書紀年》。

《史記索隱·魏世家》說:“按:《紀年》二十八年,與齊田朌戰(zhàn)于馬陵;上二年,魏敗韓馬陵;十八年,趙又敗魏桂陵?!备鶕?jù)《索隱》此文,王國維與范祥雍皆以“上二年”為梁惠王二十八年之上二年,于是《輯?!贰队喲a》都記載說:梁惠王“二十六年,敗韓馬陵”①范祥雍:《古本竹書紀年輯校訂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75頁。。

而今本《竹書紀年》也記載說:周顯王“二十四年,魏敗韓馬陵”。按照《史記·六國年表》,周顯王二十四年,正當梁惠王二十六年;而根據(jù)《辭?!?zhàn)國紀年表》,周顯王二十四年,則當梁惠王二十五年。關于“魏敗韓馬陵”一事,王國維《輯?!?、范祥雍《訂補》與今本《竹書紀年》,三者說法很是接近。

對于王國維、范祥雍的說法,方詩銘、王修齡不予認同,他們引用陳逢衡《竹書紀年集證》的觀點,質疑說:“其實所謂‘又上二年’之‘上’,指《史記·魏世家》,非指《紀年》,司馬貞引之以釋‘桂陵與馬陵異處’?!段菏兰摇吩?;‘二年,魏敗韓于馬陵’?!端麟[》之‘又上二年,魏敗韓馬陵’,即指此,文字亦同?!雹诜皆娿?、王修齡:《古本竹書紀年輯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76~177頁。與方、王《輯證》說法相近,楊寬先生也認為,梁惠王二十六年并未發(fā)生“魏敗韓馬陵”之事,他說王國維《輯?!泛徒癖尽吨駮o年》,于此同誤③楊寬:《戰(zhàn)國史料編年輯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83頁。。

目前,我們還找不出足夠證據(jù),來否定今本《竹書紀年》有關此事的記載。既然如此,我們不如相信:梁惠王二十六年(或周烈王二十四年),的確發(fā)生過“魏敗韓馬陵”之事。

對照楊寬《戰(zhàn)國史料編年輯證》與方詩銘《中國歷史紀年表》,梁惠王二十六年,為公元前344年??梢?,魏韓馬陵之戰(zhàn)的發(fā)生時間,應是公元前344年。

將裴骃的《史記集解》、司馬貞的《史記索隱》與張守節(jié)的《史記正義》三者合刻為“三家注本”,始于宋代。南宋人在合刻“三家注”時,不僅對《正義》中與《索隱》文字重復、內容近似的部分進行刪削、合并,而且還存在移植甚至增益的情況。因此,合刻本所呈現(xiàn)出來的《史記正義》,并非《正義》的全貌和原貌,其中存在失真問題。有關魏韓馬陵之戰(zhàn)的注釋,就存在這種現(xiàn)象。

據(jù)《史記·韓世家》記載:“懿侯二年,魏敗我馬陵。”《史記》合刻本引《正義》注說:馬陵“在魏州元城縣東南一里?!薄都狻放c《索隱》于此無注。①司馬遷:《史記·韓世家》,第1868頁。

然而,南宋史學大家呂祖謙(1137—1181)所作《大事記解題》“周烈王七年馬陵”條,于此則引作:“《史記正義》曰:此馬陵在魏州元城縣東南?;蛟圃卩嵵葜心病!雹谠瑐髡拢骸端稳酥魑宸N征引〈史記正義〉佚文考索》,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52頁。

此則《正義》佚文原應系于《史記·韓世家》“懿侯二年,魏敗我于馬陵”下。與《解題》引文相比,合刻本引文于“東南”下多“一里”二字,而佚“此馬陵”及“或云在鄭州中牟”十字。戰(zhàn)國時,韓、趙、齊三國均有“馬陵”,確定此役到底發(fā)生于哪個馬陵甚為緊要,所以,張守節(jié)所下“此馬陵”三字不應刪削,而張守節(jié)另說“或云在鄭州中牟”更不應略去。

據(jù)《元和郡縣志》卷二十記載:“元城縣,本漢舊縣,屬魏郡。魏武侯公子元食邑于此,因名。魏黃初三年,于此置陽平郡?!R陵,在縣東南一里。齊將孫臏破魏軍,殺龐涓于此。”③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449頁。此地原屬衛(wèi)國領土;魏武侯時,此地被魏國占領,成為公子魏元的封地,元城之名,由此而來;而據(jù)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一冊《諸侯稱雄形勢圖》標示,公元前350年前后,元城應屬趙國。按照《元和郡縣志》記載,此“馬陵”應位于今河北省大名縣城東北六公里處的大街村附近。

其實,不管魏韓馬陵之戰(zhàn)發(fā)生在魏惠王二年還是魏惠王二十六年,這場戰(zhàn)爭的性質都是魏國侵略韓國,其戰(zhàn)場自然應在韓國。而公元前350年前后,元城一地既不屬于韓國,也不屬于魏國,而是屬于趙國。就此而言,《史記正義》注釋說“此馬陵在魏州元城縣東南”肯定錯誤;而另說“或云在鄭州中牟”,則堪稱有識。

目前,學術界多認為魏韓馬陵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位置,在今河南省新鄭市。例如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一冊戰(zhàn)國“韓、魏”之圖,就將這次馬陵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標示在新鄭東南。

關于“馬陵”地望,裴骃《集解》和司馬貞《索隱》均持元城說,此說原本出自杜預《春秋左傳集解》,并無多少史源依據(jù)。而張守節(jié)《正義》除了在《魏世家》里針對齊魏馬陵之戰(zhàn),對元城說進行考辯外,還引述虞喜《志林》,提出了馬陵鄄城說;與此同時,張守節(jié)又在《韓世家》里,針對韓魏馬陵之戰(zhàn),提出了馬陵中牟說。中牟說應是唐人的新發(fā)現(xiàn)。

就“馬陵”地望注釋而言,在《史記》三家注里,以張守節(jié)的《史記正義》識見最廣,水平最高。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宋人在合刻三家注時,對《正義》注文任意刪削,將其中最富新意、很有價值的“鄭州中牟”說徑自削除,可謂買櫝還珠。隨著《史記》合刻本風行于世,單行本的《史記正義》漸次湮滅,由唐人所提出的馬陵中牟說因此未能廣為流傳。

三、齊魏馬陵之戰(zhàn)的時間與起因

《史記索隱·田齊世家》引《竹書紀年》記載說:齊“威王十四年,田朌伐梁,戰(zhàn)馬陵”。據(jù)《辭海·戰(zhàn)國紀年表》,齊威王十四年當梁惠王二十七年,為公元前343年。

《史記索隱·孫吳列傳》引《竹書紀年》記載說:梁惠王“二十七年,十二月,齊田朌敗梁于馬陵”。此事朱右曾《存真》分列為兩條:一是梁惠王“二十七年,十二月,齊田朌伐我”;二是梁惠王“二十八年,與齊田朌戰(zhàn)于馬陵,我?guī)煍″汀薄M鯂S《輯?!放c范祥雍《訂補》則合為一條。

另據(jù)今本《竹書紀年》記載:周顯王“二十六年,穰疵帥師及鄭孔夜戰(zhàn)于梁赫,鄭師敗逋”;“與齊田朌戰(zhàn)于馬陵”①王國維:《今本竹書紀年疏證》卷下,方詩銘、王修齡:《古本竹書紀年輯證》,第284頁。。周顯王二十六年,正當梁惠王二十八年。

齊魏馬陵之戰(zhàn)為當時一大戰(zhàn)役。齊軍入魏,始于梁惠王二十七年(前343年)十二月;齊魏兩軍決戰(zhàn),則在梁惠王二十八年(前342年)朱氏《存真》錄為兩條,誠為有見?!遁嬓!贰队喲a》合為一條,疑非是。

關于馬陵之戰(zhàn),《戰(zhàn)國策·齊一·南梁之難》記載說:“南梁之難,韓氏請救于齊。田侯召大臣而謀……韓自以恃有齊國,五戰(zhàn)五不勝,東訴于齊。齊因起兵擊魏,大破之馬陵。魏破韓弱,韓、魏之君,因田嬰北面而朝田侯?!雹谥T祖耿:《戰(zhàn)國策集注匯考》,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年,第492頁。

按照《齊策·南梁之難》的記載,馬陵之戰(zhàn)的起因、決策過程與作戰(zhàn)經過大致是:魏國伐韓,攻取了韓國的南梁(今河南省汝州市西南)。韓國危急,求救于齊。齊威王采用田忌計策,口頭上雖然答應救韓,卻不馬上派兵。韓國自恃有齊國作外援,多次和魏國交戰(zhàn),結果均以失敗告終,只好再次向齊國求救??吹絻蓢虻脟屏ζ#R國這才出兵,伐魏救韓。換言之,馬陵之戰(zhàn)的導火索是“南梁之難”。

然而,據(jù)《水經·渠水注》引《竹書紀年》記載:“梁惠成王二十八年,穰疵率師及鄭孔夜戰(zhàn)于梁、赫,鄭師敗逋?!贝颂帲Υ脼槲簢鴮㈩I;孔夜為韓國將領;梁、赫則是韓國南境的兩個地方?!傲骸奔础稇?zhàn)國策·齊一·南梁之難》所謂的南梁,其故城在今河南省汝州市西南;“赫”,通霍,指霍陽山,位于南梁之南。據(jù)《左傳·哀公四年》記載,楚人“為一昔之期,襲梁及霍”。其中“梁”“霍”,即此“梁”“赫”。梁、赫原為“蠻子之邑”。魯哀公四年即公元前491年,楚襲蠻氏,將梁、赫據(jù)為己有,梁、赫成為楚國北部的邊境要地。而據(jù)《史記·楚世家》記載:楚悼王十一年(前391年),“三晉伐楚,敗我大梁、榆關”。顧祖禹《方輿紀要》認為此處“大梁、榆關”皆在清代汝州境內,并說“大梁或曰梁縣”③關于大梁、榆關地望考辯,參見徐少華:《周代南土歷史地理與文化》,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316~317頁。。此后,梁、赫成為韓國領土;楚肅王十年(前371年)“魏取我魯陽?!濒旉柡蟊晃簢碱I??梢姂?zhàn)國中期,隨著韓、魏勢力南下,在汝水上游一帶,楚、韓、魏展開了激烈的爭奪。

根據(jù)譚其驤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一冊“諸侯稱雄形勢圖(前350年)”標注,馬陵之戰(zhàn)前,位于北汝河河谷地帶的“南梁”與“赫”地處韓國領土的南端,其東與魏國的魯陽城相鄰,不遠處是魏國的昆陽城,魯陽與昆陽是魏國防守南境的戰(zhàn)略要地;其南則與楚國的楚方城相接,翻過伏牛山,就可進入楚國的南陽盆地;其西南方稍遠,則是秦國的析城(在今河南省西峽縣)和武關,若沿丹水西上,即可抵達秦國國都咸陽后身。由于“南梁”與“赫”地處四國交界地帶,是韓、魏、楚、秦的必爭之地,所以,當時具有非常重要的戰(zhàn)略價值。

按照《竹書紀年》所說,“南梁之難”發(fā)生在梁惠王二十八年,即公元前342年。就在同一年,齊、魏兩軍決戰(zhàn)馬陵。而齊軍參戰(zhàn)則是在上一年的十二月。既然齊國出兵在先,“南梁之難”發(fā)生在后,那么,《戰(zhàn)國策·齊一》將“南梁之難”描述為齊魏馬陵之戰(zhàn)的導火索,可能并不準確,或者說并不全面。

我認為,齊魏馬陵之戰(zhàn)另有起因,這個起因應該就是實際發(fā)生于魏惠王二十六年、但被《史記》誤記為魏惠王二年或韓懿侯二年的魏韓馬陵之戰(zhàn)。

關于馬陵之戰(zhàn)的起因,《史記》也有論述,主要集中在《孫吳列傳》《魏世家》與《田齊世家》這三篇文字中。

《史記·孫吳列傳》記載說:“后十三歲,魏與趙攻韓,韓告急于齊。齊使田忌將而往,直走大梁……齊因乘勝盡破其軍,虜魏太子申以歸?!?/p>

《史記·魏世家》記載說:“(魏惠王)三十年,魏伐趙,趙告急齊。齊宣王用孫子計,救趙擊魏。魏遂大興師,使龐涓將,而令太子申為上將軍……太子果與齊人戰(zhàn),敗于馬陵。齊虜魏太子申,殺將軍涓,軍遂大敗?!?/p>

《史記·田齊世家》則記載說:“(齊宣王)二年,魏伐趙。趙與韓親,共擊魏。趙不利,戰(zhàn)于南梁。宣王召田忌復故位。韓氏請救于齊。……齊因起兵,使田忌、田嬰將,孫子為師,救韓、趙以擊魏,大敗之馬陵,殺其將軍龐涓,虜太子申?!?/p>

根據(jù)《竹書紀年》與《戰(zhàn)國策》的記載,馬陵之戰(zhàn)的起因是魏攻韓,韓求救于齊,齊軍參戰(zhàn)救韓,整個戰(zhàn)役與趙國沒有任何直接關系。由此反觀《史記》有關馬陵之戰(zhàn)起因的三處文字記載,可以看出:《孫吳列傳》說“魏與趙攻韓,韓告急于齊”,還算接近歷史事實;至于《魏世家》說“魏伐趙,趙告急齊”,《田齊世家》說“魏伐趙,趙與韓親,共擊魏”,則與歷史事實相去甚遠。這里,司馬遷之所以會反復把趙國扯進來,可能是由于他所依據(jù)的戰(zhàn)國史料把馬陵之戰(zhàn)與桂陵之戰(zhàn)搞混了——馬陵之戰(zhàn)發(fā)生于公元前342年,桂陵之戰(zhàn)發(fā)生于公元前353年,兩場戰(zhàn)爭離得很近,戰(zhàn)爭背景也很相像:都是因為魏國侵略他國,齊國前去救援,兩國于是打了起來,結果魏敗齊勝;區(qū)別僅在于:馬陵之戰(zhàn)齊國救援的是韓國,而桂陵之戰(zhàn)齊國救援的是趙國。

眾所周知,戰(zhàn)國縱橫說辭是《史記》的一個主要取材來源。據(jù)《戰(zhàn)國策·魏二·齊魏戰(zhàn)于馬陵》記載:“齊魏戰(zhàn)于馬陵,齊大勝魏,殺太子申,覆十萬之軍。魏王召惠施而告之曰:‘夫齊,寡人之仇也,怨之至死不忘。國雖小,吾常欲悉起兵而攻之,何如?’對曰:‘不可?!豕滔葘僭褂谮w,而后與齊戰(zhàn)。’”范祥雍《箋證》說:“按:魏伐趙,拔邯鄲,齊承其弊破魏,即惠王十八年(353年)桂陵之戰(zhàn)事,見《齊策一·邯鄲之難章》?;萃鯙樘樱c公子緩爭立,其后公子緩如邯鄲以作難。故惠王初年,與趙屢有戰(zhàn)伐,所謂屬怨者,殆指此?!雹俜断橛海骸稇?zhàn)國策箋證》,第1338頁。這里,“王固先屬怨于趙”,應作“王固先屬怨于趙、韓”,應是就桂陵之戰(zhàn)與馬陵之戰(zhàn)合而言之。由于漏掉“韓”字,所以,給人感覺作者好像把桂陵之戰(zhàn)與馬陵之戰(zhàn)搞混了。西漢時,像《魏二·齊魏戰(zhàn)于馬陵》這樣把桂陵之戰(zhàn)與馬陵之戰(zhàn)相混淆的戰(zhàn)國縱橫說辭可能還有很多。由于受到這類縱橫說辭的影響,司馬遷誤將趙國作為馬陵之戰(zhàn)的當事國寫入《史記》,結果,導致有關這場戰(zhàn)爭的記載發(fā)生混亂,出現(xiàn)謬誤。

由于《史記》混淆了馬陵之戰(zhàn)與桂陵之戰(zhàn),把馬陵之戰(zhàn)的起因由魏伐韓,誤記作“魏伐趙”,受此誤導,后人在注釋“馬陵”之地時,自然把目光投向戰(zhàn)國時齊、魏、趙三國的交界地帶。東漢高誘的馬陵齊地說即由此而來;后來,杜預的元城說、虞喜的鄄城說、以及由此衍生的大名說、范縣說、莘縣說、清豐說、濮縣說、菏澤說等,都是圍繞著齊、魏、趙三國交界之地打轉。這一切,追根溯源,其實都和《史記·魏世家》與《田齊世家》誤將趙國認作是齊魏馬陵之戰(zhàn)的當事國不無干系。

四、馬陵之戰(zhàn)的倒影——“馬陵之難”

人的立場不同,觀點就會有別。同樣一場馬陵之戰(zhàn),在施救者齊國人眼里,是馬陵大捷;而在受援者韓國人的記憶里,卻是“馬陵之難”。

據(jù)《戰(zhàn)國策·楚一·五國約以伐齊》章記載:“五國約以伐齊,昭陽謂楚王曰:‘五國以破齊,秦必南圖楚?!踉唬骸粍t奈何?’對曰:‘韓氏輔(轉)國也,好利而惡難。好利可營也,惡難可懼也。我厚賂之以利,其心必營;我悉兵以臨之,其心必懼我。彼懼我兵而營我利,五國之事必可敗也。約絕之后,雖勿與地可?!踉唬骸?。’乃命大公事之韓,見公仲曰:‘夫牛闌之事,馬陵之難,親主之所見也。主茍無以五國用兵,請效列城五。請悉楚國之眾也以廧于齊?!R(韓)之反趙、魏之后,而楚果弗與地。則五國之事困也?!雹俜断橛海骸稇?zhàn)國策箋證》,第751頁。

這里,“五國”是指秦、趙、韓、魏、燕?!罢殃枴?,為楚同姓大夫,官至大司馬?!俺酢保赋淹跣芑?,公元前328至前299年在位?!拜o國”,一本作“轉國”,指意志不定,隨風轉舵之國,“轉”,繁體作“轉”,與“輔”形近易誤。“營”,高誘注:“惑也?!薄按蠊隆?,楚人,疑為“大工尹”之誤?!肮佟?,即公仲朋,又名韓朋,《史記·田齊世家》稱作韓馮,馮、朋音近相通?!稇?zhàn)國策》姚本多將“朋”字誤作“明”,鮑本不誤。韓宣惠王、韓襄王時,韓朋長期擔任相國?!稇?zhàn)國策·韓策》中論及此人的文字多達二十余章?!芭j@”,即牛蘭(簡體作蘭),闌、蘭二字形近可通?!端洝硭ⅰ份d:“滍水又東北合牛蘭水,水發(fā)縣南牛蘭山,東南逕魯陽城東,又東南逕魯山南,南注于滍?!睗h魯陽縣故城在今河南省魯山縣。據(jù)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一冊戰(zhàn)國“韓、魏”圖標示,“牛闌”位于南梁之南、魯陽之北,它和“南梁之難”的發(fā)生地離得很近,其位置大約在今河南省魯山縣與寶豐縣的交界地?!坝H主之所見也”,為倒裝句,意為“主之所親見也”,此從鮑本,姚本“主”作“王”。

有關“牛闌之事”,史實失考。范祥雍說:““據(jù)下‘馬陵之難’語以觀,當是韓與他國戰(zhàn),而齊助之?!职聪挛脑啤H主之所見也’,則牛蘭之事當距馬陵戰(zhàn)時不遠?!雹诜断橛海骸稇?zhàn)國策箋證》,第753~754頁。并認為:“大公事說韓,舉‘牛闌之事,馬陵之難’,牛闌事雖不可考,馬陵之難則謂齊救韓敗魏馬陵之戰(zhàn),舉之正以示齊之有德于韓,勸其勿與伐齊?!鍑R,楚不與之。故破齊之后,秦將藉口以圖楚,一也。楚慮齊破受侵,因先說韓以敗約,二也。舉牛闌、馬陵之事,以動韓之顧念舊好而不與伐齊,三也?!`謂五國伐齊,本為謀約,未成事實,其后因楚說韓敗之,故史不載。”③范祥雍:《戰(zhàn)國策箋證》,第752頁。

《戰(zhàn)國策·楚一·五國約以伐齊》記載的這則游說之事,應發(fā)生在楚懷王時期,此時齊、楚兩國交好。根據(jù)此章記載,秦、趙、韓、魏、燕五國密謀伐齊,齊是楚的盟國,由于擔心五國伐齊后,秦國接著南下圖楚,所以,楚王決定離間此事。當時,韓國有“轉國”之名,其外交政策經常搖擺不定。于是,楚王便派大公事出使韓國,去游說相國韓朋。游說時,為了打動韓朋,楚國使者用了三招:一是賂之以利——答應事成之后,以五個“列城”報答韓國;二是臨之以兵——威脅韓朋說,楚國準備傾舉國之眾,保衛(wèi)齊國;三是曉之以義——重提“牛闌之事,馬陵之難”兩件往事,告訴韓朋,韓國不能以怨報德。經過楚國運作,最后韓國背約,五國伐齊之事胎死腹中,未能實施。

根據(jù)《楚一·五國約以伐齊》的記載,我們可以做出以下推論:

首先,楚國使者既然重提往事,用“牛闌之事”與“馬陵之難”去打動韓朋,說明這兩個事件,應該都是韓國人的心頭之痛。這意味著,這兩個事件的發(fā)生地應該都在韓國。否則,若戰(zhàn)場位于齊、趙、魏等國,那么,對游說對象韓朋來說,就都不是“事”,不是 “難”了。

其次,從名稱看,馬陵之戰(zhàn)既然被說成是“馬陵之難”,可見,這是從韓國人的視角去看待這場戰(zhàn)爭的,在這場戰(zhàn)爭中,由于戰(zhàn)敗,韓國人成了受難者,而侵略者,可能就是魏國。

第三,正如范祥雍先生所言,楚國使者之所以要用“牛闌之事”與“馬陵之難”去說服韓朋不要參與伐齊謀劃,是因為在這兩個歷史事件中,齊國對韓國曾有大恩大德。這意味著在“牛闌之事”與“馬陵之難”中,齊軍作為救援者,曾經入韓參與作戰(zhàn)。

第四,既然文中強調說“牛闌之事”與“馬陵之難”都為韓朋所“親見”,說明韓朋本人應是這兩次歷史事件的親歷者。這意味著在這兩次歷史事件發(fā)生過程中,作為被救者,韓軍曾與援軍共同作戰(zhàn),也是這兩次戰(zhàn)役的作戰(zhàn)方。這也說明“牛闌之事”與“馬陵之難”都應該都發(fā)生在韓國本土。

綜合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在“馬陵之難”過程中,參戰(zhàn)國家至少應有三個,一是侵略者即作難者——魏國;二是被侵略者即受難者——韓國;三是第三方即救援者——齊國。作難者、受難者與救援者,三方缺一不可。這就要求,發(fā)生在作難者與受難者之間的魏韓馬陵之戰(zhàn),與發(fā)生在救援者與作難者之間的齊魏馬陵之戰(zhàn),在時間上應前后相續(xù),在空間上也不應相距過遠。因此,我推測魏韓馬陵之戰(zhàn)應是馬陵之戰(zhàn)的前半場,齊魏馬陵之戰(zhàn)則是馬陵之戰(zhàn)的后半場,兩者合在一起,才構成完整的馬陵之戰(zhàn),或曰“馬陵之難”。

對于今本《竹書紀年》周顯王二十四年(古本《竹書紀年》梁惠成王二十六年)“魏敗韓馬陵”條,陳逢衡、陳夢家、楊寬、方詩銘等人均持懷疑觀點,認為它不是《竹書紀年》原文。這一細節(jié)涉及今本《竹書紀年》的纂輯問題,一時還難以做出肯定的判斷。不過,我們通過對《戰(zhàn)國策·五國約以伐齊》章有關“馬陵之難”的分析,似可佐證今本《竹書紀年》有關魏韓馬陵之戰(zhàn)的年代記載比較可靠;相反,《史記·魏世家》《韓世家》與《六國年表》的記載由于和齊魏馬陵之戰(zhàn)的年代相隔過遠,而且也得不到《戰(zhàn)國策》等其他文獻的佐證,因而難以采信。相比而言,我們還是應以《竹書紀年》的記載為準。

五、從行軍路線看馬陵位置

《史記·孫吳列傳》記載:“魏與趙攻韓,韓告急于齊。齊使田忌將而往,直走大梁。魏將龐涓聞之,去韓而歸,齊軍既已過而西矣?!卑创擞涊d,齊軍入魏后,其行軍路線分作三段:第一段,“直走大梁”;第二段,“過”大梁“而西”;第三段,馬陵決戰(zhàn)。按此行軍路線,馬陵應位于大梁西邊。

受《史記》三家注的影響,關于齊魏馬陵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向存兩說,一主元城,一主鄄城。但元城和鄄城,都在大梁的東北方。所以,“齊軍既已過而西矣”這句話,無論學者怎么解釋,都難以自圓其說。

閻若璩《潛邸札記》考辯說:“此句不可解。曾按輿圖思之,恍悟相承、傳寫之訛。元本應是‘齊軍既已退而東矣?!硕鴸|者,誘敵之計?!锻ㄨb》亦知‘過而西’之不可通也,削此句?!庇捎诮忉尣煌?,于是閻若璩懷疑《史記》原文有誤,主張將“過而西”改作“退而東”①范祥雍:《戰(zhàn)國策箋證》,第1338頁。。不管是“過而西”也好,還是“退而東”也罷,事實上,閻若璩都是以大梁為參照點展開論述的。然而問題是:元城和鄄城,都在大梁的東北方,并不在正東方。改成“退而東”,依然令人費解。

與閻若璩的觀點有所不同,錢大昕《考史拾遺》考辯:“閻氏因上文已云‘直抵大梁’,而馬陵在大梁東,故臆造此說,然非也。齊揚言走大梁,非真抵大梁。及龐涓棄韓而歸,齊軍始入魏地,齊在魏東,‘過而西者’,過齊境而西也。齊軍初至,未知虛實,故為減灶之計以誤之。若已抵大梁而退,則入魏地不止三日,毋庸施此計矣!”①(日)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孫子吳起列傳》,第2788頁。將“過而西”的參照點,由大梁改為齊國邊境。不過,錢大昕的解釋依然難以令人信服。

結合《史記·孫吳列傳》與《魏世家》的記載進行推論,馬陵之戰(zhàn)時,齊、魏兩軍的行軍路線與作戰(zhàn)經過應大致如下:首先,齊軍越過齊、宋邊境,借道宋國,向西挺進。接到齊軍出兵救韓的情報后,魏惠王任命太子申與龐涓為將,東出外黃,截擊齊軍。由于齊軍推進太快,魏軍在外黃沒有截住齊軍,于是掉頭西向,改截擊為追擊。齊軍繞過大梁,一路向西,魏軍緊追不舍,最終雙方在新鄭東側馬陵一帶展開決戰(zhàn)。結果,魏敗齊勝。

總之,如果我們拋開合刻本《史記》三家注有關齊魏馬陵之戰(zhàn)的成說,依據(jù)《竹書紀年》《戰(zhàn)國策》及《史記·孫吳列傳》的記載,將馬陵戰(zhàn)場定位到韓國新鄭東約三十里馬陵這個地方,那么,《史記·孫吳列傳》說“齊軍既已過而西矣”,應是指“過”大梁“而西”,而新鄭馬陵,正在大梁西南。該路線清楚明白,原不存在任何問題??梢姡M管司馬遷有關馬陵之戰(zhàn)的起因論述有誤,但是,他在《孫吳列傳》中所描述的齊軍入魏后的行軍路線,則完全正確。所以,我們不能削足適履,像閻若璩那樣依據(jù)三家注,去改動《史記》原文。

從地理位置看,位于新鄭、中牟兩縣間的馬陵崗,既可稱作新鄭馬陵,也可稱作中牟馬陵,或者依行政區(qū)劃,統(tǒng)稱鄭州馬陵。但是,考慮到新鄭是東周時鄭國與韓國的首都所在,與馬陵的歷史人文關系更為緊密,因此,將此馬陵稱作新鄭馬陵可能更為恰切。

六、馬陵之戰(zhàn)的余響——牛闌之戰(zhàn)

馬陵之戰(zhàn)的起因之一是南梁之難。南梁位于今河南省汝州市西南。牛闌則位于南梁之南約20公里處?!稇?zhàn)國策·楚一》記載的“牛闌之事”,與《戰(zhàn)國策·齊一》記載的“南梁之難”,二者是否可能是同一事件的不同表述?有待考證。不過,《戰(zhàn)國策·楚一·五國約以伐齊》既然將“牛闌之事”與“馬陵之難”相提并論,說明這兩次戰(zhàn)役的發(fā)生時間不會相去太遠,很可能是齊軍完成馬陵決戰(zhàn)后,并未撤軍返國,而是分兵南下,到牛闌一帶繼續(xù)作戰(zhàn),支援韓軍,并再次獲勝。齊軍此次救韓伐魏,其作戰(zhàn)時間之久,其行軍路途之遠,顯然都遠超我們的想象。

邯鄲之難時,齊軍圍魏救趙,通過桂陵一戰(zhàn),大敗魏軍,孫臏由此揚名諸侯。然而,接著,在襄陵之戰(zhàn)中,齊軍失利,齊威王只好通過楚軍統(tǒng)帥景舍居中調停,與魏國講和。桂陵勝,襄陵敗,一勝一負,只能算是平局。

而這次馬陵之戰(zhàn)就不同了。馬陵大捷后,齊軍又揮師西進,深入汝水上游,在韓、魏、楚、秦的交界之地“牛闌”大敗魏軍,取得完勝。

七、結論:馬陵戰(zhàn)址在新鄭

根據(jù)《竹書紀年》《史記》和《戰(zhàn)國策》的記載,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馬陵之戰(zhàn)是一場持久戰(zhàn),從公元前344年打到公元前342年,前后跨越三個年頭。整場戰(zhàn)役大致可以分作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起事期,時間是梁惠王二十六年(前344年),起因是魏國伐韓,在馬陵進攻韓國,韓國戰(zhàn)敗,向齊求救。參戰(zhàn)方是魏、韓兩軍。此即《竹書紀年》所記載的魏韓馬陵之戰(zhàn),也就是《戰(zhàn)國策》所謂的“馬陵之難”。

第二階段,為相持期,時間是梁惠王二十六年至二十七年(前344—343年)。面對韓國的請求,齊國虛與應承,卻不馬上出兵相助。韓國拼死抗魏,危在旦夕。參戰(zhàn)方仍是魏、韓兩軍。此時兩國間的戰(zhàn)爭已經蔓延到韓國南部的梁、赫、牛闌等地,從而爆發(fā)了史書所謂的“南梁之難”,“牛闌之事”的始發(fā)時間可能也處于這一時段。

第三階段,為轉折期,發(fā)生于梁惠王二十七年(前343年)十二月。看到韓疲魏弱,齊軍這才出動,進攻魏國,支援韓軍。參戰(zhàn)方是齊、魏、韓三軍。

第四階段,為決戰(zhàn)期,發(fā)生于梁惠王二十八年(前342年),齊軍在韓國首都新鄭東側“馬陵”一地,與魏軍主力展開決戰(zhàn),參戰(zhàn)方主要是齊、魏兩軍,韓軍可能也參與了作戰(zhàn)。結果,齊軍大勝,魏軍慘敗。接著,齊軍又揮師西進,在“牛闌”大敗魏軍。

整場戰(zhàn)役雖然分作四個階段,但是前期的魏韓馬陵之戰(zhàn),與后期的齊魏馬陵之戰(zhàn),應該都是在同一地方展開的,其戰(zhàn)場自然應該位于韓國地界。

要而言之,通過以上考證,我們可以得出結論:《竹書紀年》與《史記》所記載的魏韓馬陵之戰(zhàn),發(fā)生在公元前344年,次年12月,齊軍參戰(zhàn);齊魏馬陵之戰(zhàn),發(fā)生在公元前342年,魏韓馬陵之戰(zhàn)與齊魏馬陵之戰(zhàn),相互存在因果關系,二者合在一起,就構成《戰(zhàn)國策·魏一》所謂的“馬陵之難”,魏韓馬陵之戰(zhàn)與齊魏馬陵之戰(zhàn),其發(fā)生地在同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就是新鄭馬陵,如果說“馬陵之難”與“南梁之難”是馬陵之戰(zhàn)的起因的話,那么,“牛闌之事”則可以說是馬陵之戰(zhàn)的余響。

馬陵之戰(zhàn)前,魏國是當時的第一強國。經過馬陵、牛闌兩場戰(zhàn)役,齊軍一舉戰(zhàn)勝強大的魏軍,由此終結了魏惠王的霸業(yè)。其對戰(zhàn)國歷史演進影響之大,顯然遠超桂陵之戰(zhàn)。

New Understanding of the Historical Data of the Battle of Maling

Gao Youqian

Through the textual research of a series of historical data inShih Chi,Strategies of the Warring States, andAnnals of Bamboo Book, this article concludes that the Battle of Maling between the State of Wei and the State of Han during period of the Warring States occurred in 344 B.C. The Battle of Maling between the State of Qi and the State of Wei occurred in 342 B.C. The integration of two battles in Maling made up the “Maling Disaster” recoded inChapter Weiyi of Strategies of the Warring States, which occurred in Maling, Xinzheng. After the Battle of Maling, the army of the State of Qi continuously marched westward and defeated the army of the State of Wei again at Niulan, 20 kilometers to the south of Nanliang.

The Battle of Maling; The Battle of Niulan; Battlefield; Historical Study; Textural Research

B22

A

2095-9176(2017)05-0110-011

2017-06-12

高友謙,北京天益華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執(zhí)行董事,兼職研究員、研究館員,天津市《孫子兵法》研究會常務理事。

(責任編輯:周亨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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