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瑤
(湖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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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白薇戲劇創(chuàng)作中女性意識的發(fā)展與深化
黃 瑤
(湖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082)
白薇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一位著名的女性劇作家,她生活在逼仄的社會環(huán)境中,有著獨特的女性體驗,這使得她的戲劇創(chuàng)作洋溢著濃厚的女性意識和熾熱的家國情懷。隨著時代的變化和她自身閱歷的增加,其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由單一到多元的發(fā)展與深化:題材從個人悲劇向社會慘劇變化、主題從竭力發(fā)掘真善美向無情揭露假丑惡轉(zhuǎn)移、人物形象由知識女性向底層婦女嬗變。
白薇;戲??;女性意識;家國情懷
陳西瀅曾在《新文學(xué)運動以來的十部著作》中將白薇和冰心相提并論,稱之為“新文壇的一個明星”。然而與冰心健康的身體、美滿的家庭及平坦的文學(xué)道路相比,白薇終生飽受傷病與貧困的雙重折磨。即便如此,白薇仍憑借驚人的毅力在1922年至1932年間留下了10多部激情澎湃、個性鮮明的戲劇作品,其轉(zhuǎn)型作《打出幽靈塔》對曹禺成名作《雷雨》的誕生有較大的影響。1922年,白薇攜處女作《蘇斐》扣開了文學(xué)的大門,當時正值“五四”落潮之際,故其創(chuàng)作中的女權(quán)思想較模糊,充滿唯美主義色彩。但隨著民族問題的涌現(xiàn),白薇左聯(lián)時期的創(chuàng)作逐漸體現(xiàn)出強烈的社會批判意識與革命熱情,欲救廣大中國女性出苦海的女權(quán)意識也清晰可見。
和其他五四女作家一樣,白薇也表現(xiàn)出對愛情題材的偏愛。此時她的戲劇集中表達婚戀的苦悶與矛盾,強調(diào)愛與自然的偉大力量。如《蘇斐》的主人公蘇斐被父親作為“交際上的贈品”許配給新疆督軍的兒子陳特,但是她并不愛這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經(jīng)過頑強抗爭,蘇斐解除了與陳特的婚約,但同時也被父親剝奪了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當她終于和愛人華寧在一起時,因愛生恨的陳特設(shè)計害死了華寧與蘇斐一家,并墮落成為無惡不作、為害一方的惡霸。失去了愛人與親人的蘇斐拖著疲憊的身心隱身太行,專心研習(xí)宗教。多年以后,似乎是命運的捉弄,蘇斐在山中遇到了醉酒并迷路的陳特,但在復(fù)仇的最后瞬間她改變了主意:“復(fù)仇是小我的執(zhí)著,赦敵是大我的擴張。”[1]1544最終她以“勿以暴力抗惡”的教義寬恕了陳特的罪惡,而陳特也幡然醒悟,二人攜手皈依佛門??梢哉f,蘇斐的悲劇既是父權(quán)社會造成的悲劇,也是女性自身的悲劇。雖然“宗教式的愛改造社會”看起來只是個美好幻想,但是其“回頭是岸”的情節(jié)對當時的社會來說并不是毫無意義的。
詩劇《琳麗》記錄了一個女子“在戀愛的痛苦中的心的呼聲”[2]。主人公琳麗瘋狂地愛著詩人琴瀾,但是“愛自己勝過愛女人”的琴瀾卻愛上了琳麗的妹妹璃麗并使她懷孕,傷心欲絕的琳麗因愛而死,負心漢琴瀾則被三只大猩猩撕碎。雖然后兩幕只是琳麗的夢境,但是靈肉不合的愛情悲劇已經(jīng)發(fā)生,這既是男女主人公性格所致,亦是本真人性使然。又如《訪雯》中的晴雯與寶玉,二人兩情相悅但主仆有別,因身份差異、地位懸殊造成了愛情悲劇。再如《薔薇酒》中的少爺浣白與窮舞女曉倩相知相愛,但是浣白為了自由,選擇和曉倩分手,并任由父親將她嫁給章司令做小妾。拋開身份與地位的阻礙,自私與怯懦的真實人性顯然是此出愛情悲劇的罪魁禍首??傆^之,五四時期,白薇的作品強調(diào)個體之愛,尤其側(cè)重于男女之愛。
弗吉尼亞·伍爾夫有一個著名言說:“婦女就像一面功能奇特的鏡子,按兩倍的尺度照出男人的形象?!盵3]這意味著傳統(tǒng)社會以男性為中心,男人無論是在家庭還是在愛情中都享有絕對的選擇權(quán)與占有權(quán)。對白薇而言,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創(chuàng)傷是她作為女性所遭受的磨難,即被至親至愛的兩個男人毀了終生。先是被父親作為“交際上的贈品”嫁給寡婦的兒子,因為怕玷污家族名聲,父親寧愿白薇被丈夫打死也不許她逃回娘家。后來,成功逃出夫家的白薇與“新詩人”楊騷有了一段分分合合的戀情,而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最終留給她的卻是一場沒有新郎的婚姻及一身難以啟齒的病痛。親情與愛情的雙重打擊使一向默默忍耐的白薇掀起了暴怒的波濤,她發(fā)誓要用文學(xué)咬傷而且粉碎人心,將文學(xué)作為“宣戰(zhàn)的武器”[4]。
從“薔薇夢境”回到“現(xiàn)實的人間”的白薇,創(chuàng)作視野開始超越兩性關(guān)系,致力于書寫女子的反抗與覺醒。在左聯(lián)期間,她的作品致力于揭露女性群體的社會悲劇。自古以來,女性作為受壓迫的性別群體,其悲劇性蘊含著廣泛的社會、歷史原因。如《打出幽靈臺》中的蕭月林身上聚集了舊中國兩代婦女的不幸遭遇。一方面,她是母親被紈绔子弟始亂終棄的產(chǎn)物;另一方面,她又是霸道劣紳的養(yǎng)女與玩物??梢哉f,蕭月林這個人物身上承載著20世紀20年代中國婦女所需承受的一切重量。面對此種生存狀態(tài),一部分先覺女性開始了反抗:20年前被胡榮生傷害過的蕭森,清楚地認識到“橫直男性中心的社會,女子任是怎樣被污辱,社會不會恕她的”[5]1781,隨后參加婦女聯(lián)合會并獻身于婦女的解放事業(yè);胡榮生的小老婆鄭少梅也審時度勢,在認清女子只有革命、只有獨立才有出路之后,毅然擺脫了胡榮生的控制并成為了革命軍紅十字會的醫(yī)務(wù)看護。雖然蕭月林經(jīng)歷了一個迷茫、軟弱的過程,但最后還是把憤怒的子彈射向了敵人,為了救蕭森中彈身亡。她悲劇性的死亡,一方面,強調(diào)了家庭革命、社會革命的必要性;另一方面,也是白薇對新生女性寄予的希冀與渴望。
正如托里爾·莫瓦所說的那樣:“女權(quán)主義的目的應(yīng)該是革命的?!@一女權(quán)主義的義務(wù),有必要承擔(dān)反對資本主義剝削的、等級制度及獨裁主義的那些結(jié)構(gòu),這就是為什么女權(quán)主義批評是而且必須是一種革命的批評形式?!盵6]大革命失敗之后,階級斗爭的口號日益響亮,認清婦女困境的白薇不再囿于狹窄的女性解放中,而是將婦女解放與階級斗爭、民族斗爭聯(lián)系起來。如《敵同志》中蘇大姐在得知丈夫是通敵賣國的漢奸之后,果斷拋開個人情感,與這個“敵同志”持槍對峙??梢哉f,蘇大姐的覺醒不僅是女性性別個體的覺醒,也煥發(fā)出鮮明的階級意識與民族意識。再如《鶯》中“只要朋友的愛,同志的愛,只要工作”[7]的靈芝、《姨娘》中的Saline和姨娘等人的反抗都有著強烈的社會意識。正像魯迅曾要求文學(xué)作品必須發(fā)揮“投槍”和“匕首”的作用那樣,白薇后期的劇作突出了女性以不同的方式同封建主義進行的正面斗爭。
隨著時代的變化和其自身閱歷的增加,白薇的創(chuàng)作主題也經(jīng)歷了從努力發(fā)掘真善美到無情揭露假丑惡的嬗變過程。初登文壇的白薇,雖然生活于黑暗動亂的年代,但是心中的美好并沒有被丑惡的現(xiàn)實擊碎。她的劇作浸透了愛的熱液,多從愛的生命體驗出發(fā),探究人性的奧秘,發(fā)掘人性的真善美。白薇曾說:“我的生不能一天沒有愛?!盵8]2114“愛”這個字眼是真善美的集中體現(xiàn),貫穿了白薇劇作的始終,并隨著她女性意識的覺醒而弘揚、發(fā)展。在愛的感召下,《蘇斐》中罪大惡極的陳特回頭是岸,與蘇斐一起皈依佛門,體現(xiàn)出白薇對愛的執(zhí)著追求。取材于《紅樓夢》的《訪雯》則清晰地表現(xiàn)了愛與美的關(guān)系,該劇作不僅展現(xiàn)了女性的“美影”與“優(yōu)美高潔的精神”,更強調(diào)女性內(nèi)在的美對男性乃至社會的凈化、美化作用。
被張若谷譽為“中國詩劇界上的唯一創(chuàng)作”的《琳麗》則更為大膽地歌頌了男女的情愛自由,被稱為白薇的“戀愛論”。主人公琳麗視戀愛如生命并時時刻刻為愛情提心吊膽、煩惱不已:
我這回只是為了愛生的。
不但我本身是愛,
恐怕我死后,
我冷冰冰的那一塊青石墓碑,
也只是一團晶瑩的愛。
離開愛還有甚么生命?
離開愛能創(chuàng)造血與淚的藝術(shù)么?
在琳麗看來,“人性最深妙的美,好像只存在兩性間”[9]1588。但她的愛人琴瀾卻是一位泛愛者,他與琳麗、璃麗姐妹兩人糾纏不清。白薇本來是要通過琴瀾突出琳麗的愛情悲劇,但是出于對真善美的無限追求,她并沒有把琴瀾塑造成一位負心漢,而是將他打造成一位恨女性“不自覺”的先行者。在琴瀾眼中,“女子最大的悲哀是無自覺心”[9]1579,因此,他像女權(quán)主義者那樣叫醒并呼吁琳麗:“爬起來戰(zhàn),戰(zhàn),戰(zhàn)!”[9]1580這句話和白薇的自傳性散文《跳關(guān)記》如出一轍:“為著前進、光榮,女孩子們,千關(guān)當前,跳,跳,跳!”[10]此外,華麗的辭藻與唯美的意境也顯示了白薇對美的極端追求,對愛的無上景仰,如將“冷冰冰的青石墓碑”想象成“一團晶瑩的愛”,將跳舞的璃麗比作“春風(fēng)里散步的女神”,甚至將海嘯聲比作“上帝的妃子奏出的琵琶”?!读整悺沸麚P的是愛情至上主義,劇作中女性對愛情的大膽追求、對人性的廣闊思索使作者白薇成為了“新文壇上的一個明星”。
殘酷現(xiàn)實使得五四時期的個性解放并沒有給女性找到精神上的出路,反而擊碎了她們殘存的幻想。純真善良的女性被紈绔子弟以“個性解放”的名義玩弄,封建倫理仍然禁錮著人們的思想,阻礙著女性的自由,強烈的危機感“使她在她的生活和藝術(shù)中都轉(zhuǎn)向非個人化。她和外界的各種關(guān)系,現(xiàn)在不僅是感情上的,而且是理智上的、政治上的”[11]。因此,不同于她前期的作品中側(cè)重于書寫青年男女的愛情苦悶與矛盾,白薇后期的作品更著重于描寫受迫害受壓迫的底層婦女的覺醒與反抗,致力于揭示父權(quán)社會、宗法倫理及硝煙戰(zhàn)火帶給婦女的荼毒與戕害。
1928年,被學(xué)界視為白薇轉(zhuǎn)型之作的《打出幽靈塔》在魯迅主編的左翼刊物《奔流》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作為一部“古典浪漫寫實的悲劇”,《打出幽靈塔》描述了劣紳胡榮生的種種惡行:20年前他奪走了礦技師女兒蕭森的貞操并使她生下了私生女野苓,一心自保的他還想將孩子溺死,幸被一直暗戀蕭森的貴一所救。欺騙純真少女并始亂終棄,甚至為了自己的前程不惜殘忍殺害親生骨肉,這是胡榮生的第一宗罪。鄭少梅本是高小畢業(yè)的農(nóng)家少女,不料被胡榮生看上并強行納為小妾,從此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被那老肥豬蹂躪了的身體,被那惡禽獸污辱了的靈魂,真象用一根紅針,從腦頂?shù)侥_尖,注射了無限的毒液在滿身流?!盵5]1800舊中國封建傳統(tǒng)下的“老爺”仗著自己的士紳地位強搶民女,這是第二宗罪。幾經(jīng)轉(zhuǎn)賣,蕭月林陰差陽錯地成了胡榮生的養(yǎng)女并成長為一名懷著戀愛夢與革命夢的中學(xué)生。誰知胡榮生卻對這個養(yǎng)女圖謀不軌,在試圖侵犯月林時失手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巧鳴并栽贓給農(nóng)會委員凌俠。蔑視人倫、殺人栽贓,這是胡榮生的第三宗罪。始亂終棄、強搶民女、玷污養(yǎng)女、槍殺兒子、栽贓誣陷等罪狀塑造了一個集眾多罪惡于一身的封建暴君,看似和睦融合的大家庭不過是一個囚禁自由與尊嚴的幽靈塔。當然,藏匿劣紳的社會也黑暗得令人窒息,白薇借凌俠之口指出這個世界“全是骯臟,全是黑暗……人類的頭腦都被骯臟的毒菌蛀壞”[5]1803。
此時的白薇致力于用銳利的尖刀劃破被壓迫者的痛苦,暴露壓迫者的罪惡,討伐權(quán)勢高貴者的丑陋。如《樂土》中的軍官戴天打著革命的旗號聚斂財物、濫殺農(nóng)民,上演了一場深山藏嬌、深山藏財?shù)某髣。邹币约怃J的筆觸揭露并痛斥了革命叛徒的兩面派嘴臉,歌頌了人民群眾的偉大力量,彰顯了社會覺醒的迫切性。再如《姨娘》無情揭露了所謂“仁慈”“普度眾生”的資產(chǎn)階級太太們的嘴臉,批判了連手足都要剝奪、壓迫的不平等階級關(guān)系?!熬拧ひ话恕笔伦儼l(fā)生之后,白薇又連續(xù)創(chuàng)作了《北寧路某站》《敵同志》《夜深曲》三個救亡戲劇,全方位地展現(xiàn)社會動亂、民不聊生的凄慘情景,鞭撻民族危亡關(guān)頭叛國變節(jié)的漢奸敗類,鼓舞民眾積極參與革命。
從早期激昂的贊美逐漸轉(zhuǎn)向后期猛烈的批判,白薇劇作中凌厲的現(xiàn)實批判精神有著撼人心魄的力量。正像黃英評價的那樣:“在今日以前的女性作家中,無論是劇作家,詩人,散文家,以及戲劇作者,一般的看來,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在反抗精神方面,在革命情緒方面,白薇是最發(fā)展的一個?!盵12]
誠如馬丁·艾琳思所言:“對于表現(xiàn)那種難以捉摸的情緒,內(nèi)心的緊張和同情,人與人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和相互影響等等來說,戲劇是最最經(jīng)濟的表現(xiàn)手段?!盵13]即戲劇是塑造人物形象的最佳形式,細膩的白薇正是借著這個形式塑造了一系列深入人心的人物形象來表明自己的文學(xué)態(tài)度。隨著創(chuàng)作主題的變化,白薇劇作中的人物形象亦經(jīng)歷了由“愛神”到“革命神”的變化。
《蘇斐》中的蘇斐與亞斐是北京某達官的女兒,陳特是新疆督軍的兒子,華寧雖然只是個窮畫家,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对L雯》中的晴雯是寶玉的貼身丫鬟,而寶玉則是大觀園未來的主人。再如《琳麗》中的琳麗與璃麗,雖然沒有直接說明,但是從“黑發(fā)美衣”的琳麗和“穿貂皮外套,戴著很美的灰色帽子”的璃麗可以看出姐妹二人必出身尊貴?!熬戆l(fā)漫垂耳鬢,衣帽紺青一色,手搖薄薄的曼陀”[9]1569的描寫使琴瀾?yīng)毺厍甯叩脑娙藲赓|(zhì)得以完美展現(xiàn)。
同底層民眾的缺衣少食相比,衣食無憂的知識分子更多地表現(xiàn)出對愛情的狂熱,如《薔薇酒》中“穿近似藍色的衣裳,簡樸、瀟灑、輕飄,戴同色的帽子”[14]的曉倩與公子哥浣白本是一對恩愛伉儷,后因浣白父親從中阻撓而被迫分手。而“穿得非常闊氣”的翠鸞,一心一意想獨享浣白的愛,最終因為爭風(fēng)吃醋而誤喝毒酒身亡?!稑吠痢分性?jīng)“辦雜志,辦演講會,竭力提高權(quán)力,禁止納妾”[15]的女大學(xué)生范英為了兩面三刀的愛人戴天放棄了朋友與家人,甘心被金屋藏嬌,甚至面對好友丁銳的詰問,竟以“寧為知己妾,不為庸人妻”來反駁。除了對愛情的盲目追捧,有文化有抱負的青年更多的是對獨立人格的追求。如《琳麗》中的琴瀾之所以不接受琳麗熾熱的愛,是因為他認為“藝術(shù)家只能是孤獨的,一有了對象,就會一天一天地平凡”[9]1642。再如《蘇斐》中的蘇斐,正因為她將人格與愛情看得一樣重,所以才不愿意嫁給毫無人格魅力的陳特。蘇斐的女友張湜也是一位呼吁女性爭取獨立人格的新女性:
女子在家庭沒有與男子同樣分享財產(chǎn)的權(quán)利,在社會又絕少女子營謀生活的機會……于是不得不陷于把自己清潔的身體去換嗟來之食的結(jié)婚的悲劇。所以我們有覺悟的女子,對于經(jīng)濟制度和婚姻制度,不能不進行一場革命。不經(jīng)一次流血的大革命,是不要結(jié)婚的。[1]1535
不難發(fā)現(xiàn),白薇早期的劇作多以女性知識分子為創(chuàng)作中心,將一代女性的憂思、悲喜、愛恨一一呈現(xiàn)。隨著作品題材及主題的變化,白薇致力于讓婦女“投身社會革命、階級斗爭、民族斗爭的洪流中,在社會、階級、集團的解放中解放自己,故更多著眼于社會底層婦女,主張知識女性要向工農(nóng)兵學(xué)習(xí),改造自己的世界觀”[16]。因此,她的戲劇主人公從知識女性擴展為勞動婦女、工農(nóng)兵,重點歌頌覺醒并起來抗爭的知識女性和勞動婦女。
三幕劇《打出幽靈塔》中首次出現(xiàn)了工農(nóng)大眾,如小妾鄭少梅、婦聯(lián)委員蕭森、農(nóng)會委員凌俠、管家貴一及討伐胡榮生的大批農(nóng)民群眾。雖然身著“瀟灑長衣”,有著“秀的長眉,鮮紅的嬌嘴,配著雪白肌膚”[5]1763的蕭月林看似是胡家的大小姐,但實則是胡榮生豢養(yǎng)的“金絲雀”,終日忍受著非人的折磨。與琳麗一樣,月林最后為“愛”而死,臨終前大喊:“‘死’,叫我新生!‘死’,叫我新生!”[5]1823這句話也反映了作者心靈深處的呼喚。獨幕劇《姨娘》中姨娘的境況更是當時大多數(shù)底層婦女悲慘遭遇的集中體現(xiàn):
我真是命薄!又沒有像姐姐那樣讀書,嫁的人家又壞。(悲嘆)我是八歲就嫁過去做童養(yǎng)媳婦了,做童養(yǎng)媳婦的苦呵!……我婆婆常常要打我,長大了她的兒子也吊起我來打……(咽泣)我生了第三個小孩子的時候,我婆婆死了。(停)但是我丈夫從此以后就抽鴉片煙,田不耕,事不做,手里有幾個錢,還要去喝酒……他越喝越壞,喝醉了還要跑回家里來打我!(淚淋淋地哭)從此以后田是我耕,土是我種,小孩子丟在家里不能管,還被他酒醉打死了一個哩……(咽住)。[17]
一個被奴役、受侮辱仍努力生活的普通勞動婦女,卻在宗法倫理和資本主義的雙重壓迫下過著有病不能醫(yī)、有家不能回的凄慘生活,可見這些“被傷害與侮辱的人們”生存條件的惡劣與艱辛。該劇沒有聲嘶力竭的吶喊、熾熱殷切的呼號,僅通過姨娘和Saline的日常對話道出了姨娘的生存境況,揭露了所謂“仁慈”的資產(chǎn)階級太太們的丑惡嘴臉,更揭示了一個真理:只有不同階級婦女之間的團結(jié)才能迎來女性真正的解放。
《敵同志》中的蘇大姐雖然是一位家庭主婦,但在得知丈夫是通敵賣國的漢奸之后,她在民族大義面前果斷放棄了兒女私情。《鶯》通過靈芝和軍閥家庭的斗爭,“替垂死的軍閥們敲著喪鐘;喚醒著數(shù)千年來沉沒在封建苦海里的女子認識本身的地位和作用”[18]。此類底層形象還有很多,如《假洋人》中受“假洋人”夫婦壓迫的車夫甲、乙;《北寧路某站》僅穿汗衣的土匪少康、穿舊布旗袍的二姐及《夜深曲》中流落街頭的一家三口等。白薇通過對底層群眾生存困境的如實描寫,真切傳達了勞苦大眾建設(shè)新社會的心愿,為動員民眾參加革命貢獻了不容小覷的力量。
比之冰心,白薇與她的創(chuàng)作數(shù)量不相上下;比之丁玲,白薇作品的革命色彩更為濃烈;再較之蕭紅,二人均獲魯迅的青睞與提攜。但冰心、丁玲和蕭紅等人被寫入主流文學(xué)史并大受追捧,白薇及其作品卻鮮有人問津。筆者以為原因有二:其一,五四時期,白薇以知識分子愛情為主題的戲劇有著濃烈的自敘傳色彩以至于作品中的每個角色都在表達著白薇的意、傳遞著白薇的情。其二,白薇是個“半路”作家,文學(xué)素養(yǎng)較弱,因此她在拋開兒女情長的男女話題后,專注國家、革命等宏大敘事時顯得有點兒力不從心,生硬地強調(diào)革命話語以至于忽略了文本的文學(xué)性與藝術(shù)性。尤其在新中國成立之后,白薇的創(chuàng)作個性逐漸泯滅于大時代的巨型話語之中。即使如此,作為一名終生為婦女解放而奔走的女性作家,白薇作品中鮮明的女性意識及熾熱的家國情懷不容忽視。
[1]白薇.蘇斐[M]∥白薇.白薇文集:第三卷.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
[2]陳西瀅.新文學(xué)運動以來的十部著作(下)[M]∥陳源.西瀅閑話.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267.
[3]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間自己的屋子[M].王還,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9:121.
[4]白薇.我投到文學(xué)圈里的初衷[M]∥白薇.白薇文集:第二卷.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1079.
[5]白薇.打出幽靈塔[M]∥白薇.白薇文集:第三卷.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
[6]托里爾·莫瓦.性別∕本文政治[M]∥瑪麗·伊格爾頓.女權(quán)主義文學(xué)理論.胡敏,陳彩霞,林樹明,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9:347.
[7]白薇.鶯[M]∥白薇.白薇文集:第四卷.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1881.
[8]白薇.昨夜[M]∥白薇.白薇文集:第四卷.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
[9]白薇.琳麗[M]∥白薇.白薇文集:第三卷.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
[10]白薇.跳關(guān)記[M]∥白薇.白薇文集:第二卷.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878.
[11]弗吉尼亞·伍爾夫.婦女和小說[M]∥翟世鏡.伍爾夫研究.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589.
[12]黃英.現(xiàn)代中國女作家·白薇[M].上海:上海北新書局,1931:6.
[13]馬丁·艾思林.戲劇剖析[M].羅婉華,譯.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1:12.
[14]白薇.薔薇酒[M]∥白薇.白薇文集:第三卷.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1680.
[15]白薇.樂土[M]∥白薇.白薇文集:第三卷.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1737.
[16]劉思謙.女性文學(xué):女性·婦女·女性主義·女性文學(xué)批評[J].南方文壇,1998(2):16.
[17]白薇.姨娘[M]∥白薇.白薇文集:第四卷.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1835.
[18]白舒榮,何由.白薇評傳[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78.
(責(zé)任編校:舒陽曄)
Development and Deepening of the Female Consciousness in Bai Wei′s Dramas
HUANGYao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unan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2,China)
Bai Wei was a famous female dramatist in the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Having lived in an oppressive and harsh environment, she gained a unique life experience, because of which her dramas were filled with a strong female consciousness and fervent love for her homeland. The vicissitudes of history and life had deepened Bai Wei′s writing, and diverse works by her came into being, with subjects changing from individual tragedies to social ones; her themes changed from a vehement seeking of truths, kindness, and beauty to a merciless exposure of falsehood, ugliness, and evils; and her characters changed from female intellectuals to women in the lowest social class.
Bai Wei; dramas; female consciousness; love for homeland
2016-06-20.
黃瑤(1991—),女,陜西西安人,湖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在讀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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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712(2017)01-006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