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福
(湖州師范學院 文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北宋時期文人文集的上獻與下賜*
潘明福
(湖州師范學院 文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文人文集的“上獻”與“下賜”,是北宋時期文集“上行”傳播和“下行”傳播的主要模式。文集上獻是在北宋朝廷搜羅文獻、豐富國家圖書儲備的大背景下形成的,文集上獻包括文人及其子嗣為博取特定利益而進行的“主動上獻”和應(yīng)朝廷要求而進行的“被動上獻”兩種模式。文集的下賜主要是指北宋朝廷為了宣揚文德和樹立典范,將君主和功勛大臣的文集賜給臣子的方式,文集的下賜過程其實就是文集的“下行”傳播過程。
北宋,文集,上獻,下賜,傳播
北宋時期,文人文集傳播的路徑和方式多種多樣,這其中,“上獻”和“下賜”是兩種較為獨特的模式,所謂“上獻”,就是臣子或普通士人將文集上獻到朝廷或上呈給君主;所謂“下賜”,就是君主或朝廷出于特定目的,將某一種或某幾種文集下賜給臣子或士人,以供觀瞻、學習或保存。“上獻”與“下賜”,構(gòu)成了北宋時期文集“上行”與“下行”這兩種獨特的傳播模式。
(一)北宋時期書籍(包括文集)上獻的背景
宋王朝以文治國,對文人倍加尊重,對圖書典籍也格外珍視。宋初,經(jīng)歷了五代戰(zhàn)亂,各類圖書典籍散佚嚴重,“國初承五代之后,簡編散落,三館聚書才萬卷?!盵1](P464,第14冊,卷192)“國家承五代之后,簡編殘闕,散落殆盡。建隆之初,三館聚書,才僅萬卷?!盵2](P415,第45冊,卷982)為了增加國家的圖書儲備,北宋初期,一方面將被征服諸國的圖書收歸己有,另一方面又廣開獻書之路。
及平諸國,盡收其圖籍,惟蜀、江南最多,凡得蜀書一萬三千卷,江南書二萬馀卷。又下詔開獻書之路,于是天下書復(fù)集三館,篇帙稍備。[1](P422,第3冊,卷19)
祖宗平定列國,先收圖籍;亦嘗分遣使人,屢下詔令,購募所至,異本間出,補緝整比,部類漸多。[2](P415-416,第45冊,卷982)
鼓勵天下臣民進獻圖書,是北宋王朝增加圖書儲備的重要途徑,宋初幾位皇帝,都非常重視圖書進獻的工作。宋太祖乾德四年:
詔求亡書。凡吏民有以書籍來獻者,令史館視其篇目,館中所無則收之。獻書人送學士院試問吏理,堪任職官,具以名聞。[1](P178,第2冊,卷218)
宋太宗雍熙元年:
上謂侍臣曰:“夫教化之本,治亂之源,茍無書籍,何以取法?今三館所貯,遺逸尚多?!蹦嗽t三館以《開元四庫書目》閱館中所闕者,具列其名,募中外有以書來上及三百卷,當議甄錄酬獎,馀第卷帙之數(shù),等級優(yōu)賜,不愿送官者,借其本寫畢還之。自是,四方之書往往間出矣。[1](P571,第3冊,卷25)
宋真宗咸平四年:
上因閱書目,見其闕者尚多,仍詔天下購館閣逸書,每卷給千錢,及三百卷者,當量材錄用。[1](P1080,第4冊,卷49)
宋太祖、宋太宗明確提出“吏民有以書籍來獻”、“募中外有以書來上”,宋真宗雖“詔天下購館閣逸書”,用一“購”字,其實表達的是對獻書者的物質(zhì)獎勵,其實質(zhì)亦是要求天下臣民獻書。*其實,太祖、太宗兩朝“獻書有獎”的做法,亦可以用“購”形容之,蔡襄《進黼扆箴狀》就有“竊聞太宗皇帝兵戎初定,乃作三館,購藏天下之書”之語。見《全宋文》第46冊,卷1007,第429頁。關(guān)于這一點,宋真宗于咸平四年十月二十七日發(fā)布的《訪遺書詔》亦可以作為證明:
國家設(shè)廣內(nèi)、石渠之宇,訪羽陵、汲冢之書。法漢氏之前規(guī),購求雖至;驗開元之舊目,亡逸尚多。庶墜簡以畢臻,更出金而示賞,式廣獻書之路,且開與進之門。應(yīng)中外士庶有收得三館所少書籍,每納到一卷,給千錢。仰判館看詳,委是所少之書及卷帙,別無違礙,收納其所進書。如及三百卷已上,量材試問,與出身酬獎?;虿挥H儒墨,即與安排。宜令史館抄出所少書籍名目于待漏院張掛,及遣牒諸路轉(zhuǎn)運司,嚴行告示。[2](P34,第11冊,卷218)
宋仁宗亦提出“開購賞之科,以廣獻書之路”的主張,其嘉祐五年八月頒布的《求遺書詔》云:
朕聞自昔致理之君,右文之世,曷嘗不以經(jīng)籍為意也?!越衩馗?,比唐開元舊錄,年祀未遠,遺逸何多。宜開購賞之科,以廣獻書之路。應(yīng)中外士庶之家,有收館閣所闕書籍,許詣官送納,如及五百卷,當議與文武資內(nèi)安排;不及五百卷,每卷支絹一疋。[2](P415-416,第45冊,卷982)
(二)書籍上獻對文集傳播的推動
在北宋臣民所上獻的書籍中,除了傳統(tǒng)的經(jīng)、史等典籍以外,還有一定量的文集,這些原本藏于文人家中的文集,正是通過獻書的途徑,實現(xiàn)了傳播。
宋初名臣徐鉉的文集,就是在其卒后,由胡克順刊刻并上獻至朝廷的。胡克順天禧元年十一月所上的《進徐騎省文集表》云:
竊見故散騎常侍徐鉉,杰出江表,夙負重名?!净畾q,被病考終?!材贝妫y訪茂陵之札。每思編緝,尤懼舛。數(shù)年前,故參知政事陳彭年因臣屢言,成臣夙志,假以全本,并茲冠篇。乃募工人,肇形鏤板?!湫掠 缎煦C文集》兩部,計六十卷,共一十二冊,謹隨表上進。[2](P292-293,第9冊,卷190)
文集上獻不久,宋真宗就專門作了批答,對胡克順的上獻行為進行了褒揚。其《胡克順進徐騎省文集表批答》云:
敕胡克順:省所上表,進新印徐鉉文集兩部,計六十卷共一十二冊事,具悉?!昕四角靶?,盡編遺札,俾之摹印,庶廣流傳。睹奏御之爰來,諒恪勤之斯至。覽觀之際,嘉嘆良深,故茲獎諭,想宜知悉。[2](P423,第12冊,卷255)
由于北宋初期,文集的刊刻還不是非常普遍,所以,像胡克順這樣以徐鉉文集刊本上獻的情況尚不多見,許多上獻到朝廷的文集,僅為抄本、甚至是稿本的形式,猶如張詠所言:“敢編舊草,上貢明庭”[2](P102,第6冊,卷110)。王禹偁所上獻的羅處約《東觀集》就很可能是一個稿本,王禹偁《東觀集序》云:
君諱處約,字思純,其先京兆萬年人?!恍乙源净晔辉屡P疾終于家,年三十三,亦賈誼、李賀之儔也。友人翰林學士、尚書祠部郎中、知制誥蘇易簡,左司諫、知制誥王某以布素之分,哭之慟,收其遺文,灑淚編次,勒成十卷。以其終于史職,目為《東觀集》??偢柙?、賦、頌、私試五題、雜文、碑記、書啟、序引、表狀、祭文凡數(shù)百章,十萬馀言。其間有《東皋子楚義帝碑》,《錄希夷子言》,《書野叟壁》數(shù)篇,極乎天人之際者也。味其文,知其志矣。……故并序其官氏,拜章進御,乞付三館,亦所以備史筆之闕文也。[2](P17-18,第8冊,卷154)
羅處約的文集是蘇易簡、王禹偁兩人“收其遺文”編次而成,《序》中既不言“繕寫”,也未提及“刊印”,考慮他們編定以后即“拜章進御”,則他們上獻的很可能是羅處約《東觀集》的稿本,至少不是刊本。
之所以對上獻文集的形式(刊本或稿本)加以關(guān)注,是因為以不同形式上獻的文集,對其自身以后的傳播影響是有很大不同的,以刊本方式上獻的文集,由于復(fù)本的大量存在,文集在上獻以后,并不影響其再以另外的多種方式進行傳播,而以稿本方式上獻的文集,由于文本的單一性,上獻以后就不能再以其它方式進行傳播了,因而稿本的上獻反而限制了文本的進一步傳播。但文集上獻到朝廷以后,由專門的國家機構(gòu)進行收藏,保存條件要優(yōu)于私家收藏,因而,對文集的久存和傳承是有利的,王禹偁《馮氏家集前序》有如是之語:“太祖平吳之歲,金陵罹于兵火,士流書史蓋煨燼矣,隸公府者,僅有存焉?!盵2](P23,第8冊,卷154)從中可以看出國家機構(gòu)(“公府”)的收藏對于圖書保存和傳承的重要性。因而,文集的上獻對于文集自身的保存和傳承而言,是有利的。換言之,文集的上獻對于文集的“傳”(傳承)而言,無疑是有利的,但對于文集的“播”(散播)而言,則未必有利。
(三)北宋時期文集的上獻要求與傳播效應(yīng)
在北宋時期,并不是所有上獻的文集都會得到國家的收藏,對于士人和民間上獻的文集,北宋朝廷會派專人加以甄別和遴選,宋仁宗嘉祐六年就下過甄別天下民眾所獻書籍的詔令:
兩制看詳天下所獻遺書,擇其可取者付編校官覆校,寫充定本,編校官常以一員專管勾定本。[2](P439,第45冊,卷983)
對書籍的甄別當然也包括文集,而對文集進行甄別和遴選的結(jié)果,往往會對某一上獻的文集的具體傳播起到重要的影響作用。后蜀花蕊夫人的詩集在北宋的傳播,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蘇軾《花蕊夫人宮詞跋》云:
熙寧五年,奉詔定秦楚蜀三家所獻書可入館者,令令史李希顏料理之。中有蜀花蕊夫人《宮詞》,獨斥去不取。予觀其詞甚奇,與王建無異。嗟乎,夫人當去古之時而能振大雅之馀韻,沒其傳不可也。因錄其尤者刻諸□,識者覽之。[2](P435,第89冊,卷1942)
花蕊夫人的《宮詞》未能被遴選入國家圖書收藏之列,蘇軾認為其“能振大雅之馀韻”而不能“沒其傳”,因此,對其中的“尤者”(佳篇)進行刻錄*據(jù)《全宋文》所載是文后的??保啤啊酢茷椤帧?,若果然,則蘇軾乃將花蕊夫人《宮詞》之佳篇刻石加以傳播。,借以推動花蕊夫人《宮詞》的傳播。
事實上,花蕊夫人的《宮詞》最后經(jīng)由王安國之手,不僅進入了國家圖書收藏機構(gòu)(三館),而且還得到了廣泛傳播。王安國《花蕊夫人詩序》云:
熙寧五年,臣安國奉詔定蜀民所獻書可入三館者,得花蕊夫人詩,乃出于花蕊手,而詞甚奇,與王建宮詞無異。建自唐至今,誦者不絕口,而此獨遺棄不見收,甚為可惜也。臣謹繕寫入三館而歸,口誦數(shù)篇于丞相安石。明日,與中書語及之,而王珪、馮京愿傳其本,因盛行于時。[2](P44,第73冊,卷1586)
王安國覺得三館不收錄花蕊夫人的詩集,“甚為可惜”,因此就繕寫以入,并且將花蕊夫人之詩在丞相王安石面前“口誦”,又“與中書語及之”,對花蕊夫人詩集的傳播可謂不遺余力,最后得到王珪、馮京的支持,“愿傳其本”,終于使花蕊夫人的《宮詞》“盛行于時”。
應(yīng)該說,花蕊夫人的詩集能遇到蘇軾和王安國,是非常幸運的,試想,如果沒有蘇軾和王安國的賞識并以各種方式進行傳播,詩集在“斥去不取”、“遺棄不見收”以后,很可能就銷聲匿跡、終止傳播,至少不會出現(xiàn)“盛行于時”的局面。由此可知,上獻的文集在接受遴選過程中的不同待遇,會直接影響到文集的傳播狀況。
有時候,上獻的文集經(jīng)由朝廷收藏一段時間以后,會下賜給臣子,在這種情況下,上獻的文集就獲得了“傳”和“播”兩方面的效應(yīng)。再以王禹偁作于淳化三年正月的《馮氏家集前序》所載為例:
《馮氏家集》者,故江南常州觀察使始平馮公之詩也。公諱謐,字某,其先彭城人也。……太祖平吳之歲,金陵罹于兵火,士流書史蓋煨燼矣,隸公府者,僅有存焉。初,公嘗以所業(yè)文集獻于本國,至是亦入貢矣。俄而公之諸子歸于朝廷,首臺猶為翰林承旨,見公之子弟,憮然有故人之念,且征其家集焉。對以兵戈之中,喪失殆盡。相國嘆息久之,且曰:“上嘗以江表圖籍賜于近臣,某獲先君子詩一編,凡百馀章,常耽味之。混同已來,俟得全集,今盡亡矣,子孫何觀焉?”遂出而付之,因得傳寫于昆仲間。公之季子、太子中允伉,字仲咸,某之同年生也。某去歲自西掖左官來商于,仲咸方佐是郡。居一日,攜《家集》相示,且具道其始末焉?!娦铱傻枚鴤饕?,公之志從可得而知矣。匪獨藏于家,亦將行于世。[2](P23-24,第8冊,卷154)
馮謐的詩集由于上獻到了朝廷,故而在“金陵罹于兵火,士流書史蓋煨燼”的情況下幸運地得以保存,并順利傳承下來,又在“兵戈之中,(家集)喪失殆盡”的情況下,由于朝廷的下賜,順利傳承到馮謐諸子手中。詩集通過馮謐諸子“昆仲間”的“傳寫”,實現(xiàn)了散播。馮謐季子馮伉又通過請王禹偁為詩集作序、獲得“名流印可”的方式,實現(xiàn)了詩集“匪獨藏于家,亦將行于世”的目的,推動了馮謐詩集的進一步廣泛傳播。這是文集通過上獻實現(xiàn)“傳”和推動“播”的生動例子,對于考察宋代文集上獻與文集傳播的關(guān)系,有重要的參考價值。當然,宋人文集上獻推動文集傳播的例子并不僅止于此。
(四)北宋時期文集上獻的不同類型
一般而言,文集上獻是指文人主動將自己或他人的文集上獻到朝廷,當然,也包括子孫后輩將先人的文集上獻*北宋名臣田況的文集,就是由其子田旦在母親的要求下,編定后進獻到朝廷的。范祖禹《永嘉郡夫人富氏墓志銘》載:“太子太保田宣簡公諱況之夫人富氏,河南人。……元豐中,紹修國史,夫人命其子旦以宣簡公奏議、行事、功狀上史官;又命旦編次公文章為三十卷上之,請藏秘閣。”見《全宋文》第98冊,卷2150,第325-326頁。,這種上獻,無論出于什么動機,都是投獻者主動上呈的,因而,我們可以把這種文集上獻方式稱之為“主動上獻”。在北宋時期上獻的文集中,還有一類是應(yīng)皇帝或朝廷的直接要求或特別索求而上獻的,相對于文人的“主動上獻”而言,這一類文集上獻方式可以稱之為“被動上獻”。雖然文集的“主動上獻”也是為響應(yīng)國家和政府的號召而上獻的,但從傳播學角度而言,“主動上獻”和“被動上獻”還是存在很大區(qū)別的。
首先,傳播行為的發(fā)出者(施動者)不一樣?!爸鲃由汐I”的行為發(fā)出者是文人自己或他人(包括友人、后輩等),是文集的一種自下而上的傳播;而“被動上獻”的行為發(fā)出者是皇帝或朝廷,是文集經(jīng)歷自上而下的直接索取以后的一種自下而上的傳播,傳播行為發(fā)生的路徑也不完全相同。
其次,推動文集傳播的目的也不完全相同?!爸鲃由汐I”大多是為了獲得直接的物質(zhì)或仕途利益而推動文集完成自下而上的傳播,當然,這種文集的傳播在客觀上也增加了國家對圖書的儲備;而“被動上獻”則是為了增加國家的圖書儲備或保存具有重要價值的資料而實行的自上而下的對文集的索取,當然,這種索取在客觀上也給被索取者(文集的上獻者)帶來了一定的物質(zhì)和精神方面的利益。
在北宋時期,為了積極推進“以文治國”的政策,增加國家的圖籍儲備,文集的這種“被動上獻”非常興盛,此處聊舉三例,以見其一斑:
宋祁《張文懿公士遜舊德之碑》云:
公字順之,淳化中與鄉(xiāng)進士試禁中,占對鴻徹。太宗異之……公于書史,多所泛覽。為辭章,深純典正。尤嗜詩,所得皆自然經(jīng)奇,無所雕劂?!骄幋纬墒?。既詔索遺稿,家丞錄五集以獻,遂秘禁中。[2](P102-103,第25冊,卷526)
蘇頌《翰林侍講學士正奉大夫尚書兵部侍郎兼秘書監(jiān)上柱國江陵郡開國侯食邑一千三百戶食實封二百戶贈太子太師謚文莊楊公神道碑銘(并序)》云:
公諱徽之,字仲猷,胄出華陰著姓?!脚d國中,再轉(zhuǎn)右補闕,代還,陛見日,太宗顧左右曰:‘朕在藩邸,即聞其能詩?!虮M索公之所著。奏御凡數(shù)百篇,仍別獻謝章……他日又獻《雍熙詞》十篇,上皆稱善,用其韻以和答焉。自是,圣藻宸章,多得別本之賜?!鶠槲恼?,高雅純重?!屑?,沒后,上令夏侯嶠取以留中。[2](P15-18,第62冊,卷1341)
蘇頌《太子少保元章簡公神道碑》云:
公諱絳,字厚之。杭州錢塘人?!笕?,薨于家寢。……即日馳內(nèi)侍問諸孤,法賻外特賜百金,戒其家集平生所為文章來上,凡四十卷,藏于秘閣。*見《全宋文》第62冊,卷1342,第27-30頁。按:王安禮《資政殿學士太子少保致仕贈太子少師謚章簡元公(絳)墓志銘》亦有“饋金百鎰,詔其家集平生文章上之”之語(載《全宋文》第83冊,卷1806,第154頁),知元絳文集乃于其卒后由家人進獻至朝廷,“集平生文章”云云,則文集在進獻之前還經(jīng)歷了元絳家人的編纂過程。
所謂“詔索遺稿,家丞錄五集以獻”、“令夏侯嶠取以留中”、“戒其家集平生所為文章來上”云云,皆是在朝廷的主動索求之下,文集以“被動上獻”的方式實現(xiàn)了傳播。*北宋時期,像這類“被動進獻”文集的現(xiàn)象還有不少,文人劉康夫應(yīng)朝廷要求而“進志、述二十七篇”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鄭俠《劉公南墓表》云:“公諱康夫,字公南?!鯇幹?,五路先置學官,廣東之人,乞依上例,請以公主番禺學。朝廷下其事,索公所為文。公進志、述二十七篇?!币姟度挝摹返?00冊,卷2178,第37-38頁。
為了最大限度地收納本朝臣僚的文集,宋祁甚至提出讓太祖、太宗、真宗、仁宗四朝“以文學顯名”的臣僚的文集都上獻到朝廷,并繕寫復(fù)本,多處保存的建議。其《代人乞存歿臣僚納家集狀》云:
臣嘗覽秘書目錄,伏睹自唐末至五代,其間有以文章取名當世者,咸存屬綴,列在緹緗,載冊府以相輝,賁牙簽而有第。我國家承百王之末,披三代之英,師儒挺生,名臣輩出。或高文大冊,為廊廟之珍;或隱居放言,樂山林之志。從臣抒嘆,太史陳詩。炳然斯文,高映前代。然四部之內(nèi),編集無聞;一王之言,規(guī)矱安寄?使彌文不表,則至休弗昭。后之視今,闕孰為大?臣今欲乞降圣旨下中書,取四朝以來存歿臣僚及隱逸之士以文學顯名者,各許其人及子孫獻納所著家集,乃降下兩制詳定。若其深厚溫潤,可以垂著不朽者,具姓名聞奏,官為給紙墨,差人繕寫三本,付龍圖、天章閣、太清樓、秘閣收藏。足使增觀本朝,垂榮來籍,開元之目大備,有司之副可求。[2](P29,第24冊,卷500)
“繕寫三本,付龍圖、天章閣、太清樓、秘閣收藏”,這就使原本只有一個文本的文集擁有了多個復(fù)本,有利于文集的傳承和散播,“繕寫”的過程本身就是文集傳播的過程。這種對文集的大規(guī)模索取(或曰文集的大規(guī)模“被動上獻”)的方式,在宋人文集的上獻傳播中,是頗值得注意的。
宋祁的建議是否為朝廷所采納,不得而知,但北宋王朝曾頒布法令,要求一定品階的官員上獻家集,卻是實有其事。北宋后期,李廌作《代陽翟令右宣義郎孫愭作進其父資政尚書康簡公永文集上宰相執(zhí)政書》云:
伏觀國朝著令,某品官許進家集。重念先君子康簡公逮事四朝,周旋五紀,惟忠惟清,惟誠惟敏?!缴茷椋瑐湓谶z稿。某不能效遷、固父子嗣成一代之文,不欲藏之名山,以俟后世,編類繕寫為若干卷,名之曰某集,獻之闕下。某之志獲伸,是乃先君子之志也,為子之職,僅能無曠;以先君子之忠而獻之,是亦某之忠也,為臣之愿,斯亦無愧?!w下垂念之,俾先君子之文上通天陛,備承明清燕之覽,頒之秘書,藏于四庫,萬世之下,猶有曜焉。先君子雖赍志九原,其亦無恨矣。[2](P122-123,第132冊,卷2850)
所謂“國朝著令”,則說明北宋王朝曾頒布臣僚上獻家集的法令。孫愭對于其父的文集,“不欲藏之名山,以俟后世”,將其“獻之闕下”的目的是“頒之秘書,藏于四庫,萬世之下,猶有曜焉”,則希望文集得以傳播之意非常明顯。這則材料一方面說明至北宋后期,家集上獻之風仍然廣泛存在*王仲嶷作于大觀二年五月的《進家集表》亦可作為北宋后期家集進獻之風廣存的明證,其文曰:“臣仲修等言:竊以在冶之金,以自躍而為恥;韞櫝之玉,必待價而乃珍。念父書之久藏,當圣世而難隱。……方陛下丕揚先烈,追念舊勞?!べ銎饺罩z文,益愴他年之榮遇。啟金縢之策,不及于生前;上茂陵之書,徒嗟于沒后。今有先臣某《文集》一百卷,并目錄十卷,共五十五冊,隨表上進以聞?!?載《全宋文》第125冊,卷2708,第230-231頁)。事實上,家集進獻之風,兩宋時期始終存在,南宋岳珂《進家集表》“上表為繳進臣大父先臣飛《家集》十卷,伏候敕旨事”云云,可證家集進獻之事在南宋王朝的存在。(詳見《全宋文》第320冊,卷7355,第292頁),另一方面也有力地佐證了文集上獻對于文集傳播的重要作用。
(五)北宋時期文集上獻的弊端
需要指出的是,文人上獻文集或后輩上獻家集,除了希望通過上獻來保障文集的傳承外,許多人還出于仕途功名的考慮,“或進家集,由是而位通顯”[2](P315,第40冊,卷873),正是由于仕途和物質(zhì)利益的誘惑,北宋時期出現(xiàn)了同一家族的不同成員重復(fù)上獻同一家集的現(xiàn)象,這從宋仁宗康定二年八月所頒布的《禁再進家集詔》中可看出端倪:
自今臣僚子孫所藏家集已經(jīng)進者,馀人不得再進。[2](P28,第45冊,卷964)
不同人上獻同一文集,用同一成果去博取多份利益,鉆政策的空子,對于朝廷而言,這是投機取巧,所以要堅決取締,但對于文集的傳播而言,未必就是壞事。一部文集的多次上獻,就相當于實現(xiàn)了多次傳播,這對于增強文集的傳播效應(yīng)、提高文集的知名度,是不無裨益的。
由“同一家集的重復(fù)上獻”這一點,可以看出北宋前期圖籍上獻的亂象。當然,圖籍上獻過程中的弊病遠不止于此,對于這些弊病,其實,不少人都有所察覺,王欽若于天禧元年十二月所上的《請具條貫精訪書籍奏》中,就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北宋前期圖籍上獻中的某些弊病:
進納書籍,元敕以五百卷為數(shù),許與安排。后來進納并多,書籍繁雜,續(xù)更以太清樓所少者五百卷為數(shù)。往往偽立名目,妄分卷帙,多是近代人文字,難以分別。今欲別具條貫,精訪書籍。[2](P328-329,第9冊,卷192)
為了達到規(guī)定的上獻卷數(shù),上獻者“偽立名目,妄分卷帙”,嚴重影響了所上獻的文集的質(zhì)量,因而,建議朝廷“別具條貫,精訪書籍”。所謂“別具條貫”,就是設(shè)立一定的要求、開出一定的條件,不符合要求和條件的圖籍不得上獻或者上獻后不享受相應(yīng)待遇。對于文集上獻而言,按照朝廷一定的規(guī)定或直接應(yīng)朝廷的某項要求而完成上獻,這就使文集從開放背景下的“主動上獻”轉(zhuǎn)變?yōu)樘囟ㄒ髼l件下的“被動上獻”,這或許是宋人文集以不同的上獻方式實現(xiàn)傳播的一個緣由吧。文集由“被動上獻”所完成的傳播,其實經(jīng)歷的是一個選擇性傳播或者傳播“過濾”的過程,只不過這種“選擇”或“過濾”的任務(wù)是由皇帝或朝廷來承擔。
如果說,文集上獻到朝廷(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是文集“上行”傳播的話,那么,朝廷將文集下賜給臣子或士人,則是文人文集的“下行”傳播。
(一)北宋時期文集“下賜”傳播的基礎(chǔ)
宋王朝為了推行文治,廣行教化,經(jīng)常向國家各文化機構(gòu)、下屬各州府和朝臣下賜各類典籍*按:宋王朝向西夏、高麗等國贈送書籍,也常常稱為“賜”,如:宋哲宗《高麗國進奉使尹瓘等乞賜太平御覽等書答詔》:“所乞《太平御覽》并《神醫(yī)普救方》,見校定,俟后次使人到闕給賜?!?《全宋文》第151冊,卷3258,第224頁);歐陽修《賜夏國主贖大藏經(jīng)詔》:“所載請贖大藏經(jīng)帙、簽牌等,已令印造,候嘉祐四年正旦進奉人到闕,至時給付?!?《全宋文》第31冊,卷669,第278-279頁);蘇軾《論高麗買書利害札子(三)》:“淳化四年、大中祥符九年、天禧五年曾賜高麗《九經(jīng)書》、《史記》、《兩漢書》、《三國志》、《晉書》、諸子、歷日、圣惠方、陰陽、地理書等。”(《全宋文》第87冊,卷1881,第143頁)等,但這里的“賜”只是為了顯示宋王朝的地位和尊嚴,與真正的“下賜”不同,宋王朝對西夏、高麗等贈送典籍的行為,就書籍傳播而言,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下行傳播”,故不將其列入討論的范圍。,這些典籍的“下賜”,營造了良好的書籍“下行傳播”氛圍,為北宋時期文集的“下賜”傳播打下了扎實的基礎(chǔ):
諸路州縣有學校聚徒講誦之所,并賜九經(jīng)。[2](P27,第11冊,卷218)
當慶歷中,天子以書賜州縣,大置學。[2](P183,第65冊,卷1416)
伏蒙圣慈,賜臣等新印本三史書各一部者。伏以先帝好文,校讎三史,諸儒會議,綿歷兩朝,模印方行,頒宣首及。[2](P296,第7冊,卷145)
臣等昨日伏蒙圣慈,各賜臣等新印《道德經(jīng)》并《釋文》各一部者?!殉晒τ诳蹋雒挂灶C宣。[2](P 278,第14冊,卷289)
進奏院遞到校定《資治通鑒》所牒,伏蒙圣恩,賜《資治通鑒》若干冊付臣者。[2](P363,第125冊,卷2715)
除了朝廷主動下賜書籍以外,地方文化和教育機構(gòu),若缺乏相關(guān)必要的典籍,也可以請求朝廷予以下賜。元祐七年,劉摯請求朝廷為鄆州州學賜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元祐七年正月乙未,臣某言:“臣所治鄆州有學,學有師生廩食,而經(jīng)籍弗具,非所以訓道德,厲人材,愿下有司頒焉?!痹t可。州乃選于學,遣二生聽命,粵十月甲申,得書二千七百卷至自京師。[2](P106,第77冊,卷1678)
賜書二千七百卷,不可謂不多。有時候,朝廷不直接賜書,而是賜給買書的錢,讓接受下賜者自己去買書,這其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賜書。倪真孺《賜書閣記》就有朝廷賜錢買書的記載:
朱氏有神童焉,名天申,年十有二歲而背誦十經(jīng),顛倒問詰,其應(yīng)如響。元豐七年秋九月,其父琇挈神童赴闕下,上書因自薦。……天子嘉之,存問禮意甚優(yōu),即命賜五經(jīng)出身,遂釋褐。仍賜錢五萬買書,俾令無廢所學。遂將命以歸,懼無以發(fā)揚天子之德惠大賜,乃建閣于私第,置賜錢鬻書于其上。[2](P246-247,第125冊,卷2709)
“賜錢五萬買書”,相當于下賜了同等價值的書籍。
(二)北宋時期“下賜”文集的類型
北宋朝廷下賜給臣下和地方的典籍,雖以各類經(jīng)書、史籍和醫(yī)書為主,但也不乏文人的文集。作為賞賜的文集,除了前文王禹偁《馮氏家集前序》所提到的前代或其他政權(quán)的文人的文集以外,主要包括兩類:即皇帝的文集和功勛大臣的文集,把這兩類文集賞賜給臣民的目的有兩個,一曰“宣揚”,二曰“垂范”。所謂“宣揚”,就是宣揚皇帝和功勛大臣的文德;所謂“垂范”,就是將皇帝和功勛大臣的文集作為典范,供天下臣民和士人觀摩和學習。雖然文集下賜的目的是為了宣揚教化、垂示典范,但文集下賜的本身,就是文集的傳播過程。
1.皇帝文集的“下賜”
北宋多位皇帝的文集都曾下賜,起到了很好的教化垂范作用,此以仁宗和神宗文集的下賜為例,以見北宋皇帝文集經(jīng)由下賜實現(xiàn)傳播情況之一斑。
歐陽修《謝賜仁宗御集表》云:
伏蒙圣慈賜臣《仁宗御集》一部一百卷者。倬彼云章,方聯(lián)于寶軸;刻之玉版,忽被于恩頒?!讶缛?,并照萬物;法彼后世,同符六經(jīng)。方副本之頒行,非近輔而莫獲。敢期睿眷,尚及愚臣,寵異群邦,光生蔀室。[2](P59,第32冊,卷676)
劉攽《謝神宗御集表》云:
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孝惟善繼,文極化成,明發(fā)徽猷,繼承祖武。不獨秘河圖于東序,嚴策府于春山,乃眷具賚,錫之副本。承宣室之顧問,嘗耳訓言;畏軒臺之威令,恪遵遺法。感慕往遇,炫耀新恩,企聳怔忪,罔知所措。[2](P43,第69冊,卷1495)
黃裳《謝賜神宗皇帝御集表》云:
國史移文,旁逮侯藩之遠;宸衷傳旨,仰膺御集之新。何殊《堯典》之文章,乃嘆神宗之述作。篆曉香而拜賜,滌塵慮以開緘。云漢昭明,河圖煥爛。訓示千古,榮生四方?!m默默以懷恩,但區(qū)區(qū)而望圣。[2](P19,第103冊,卷2246)
“寵異群邦,光生蔀室”、“感慕往遇,炫耀新恩”、“默默以懷恩”,這說明,對于獲得皇帝文集的賞賜,歐陽修、劉攽、黃裳三人是感到無比榮幸的,他們都心懷感恩之情,受寵若驚,皇帝文集的下行傳播具有和其它文集傳播不一樣的情感附加值。從三人“法彼后世,同符六經(jīng)”、“嘗耳訓言……恪遵遺法”、“訓示千古,榮生四方”的表述可以看出,他們都以“垂范后世”的功能來看待所賜下的皇帝文集,這說明皇帝的文集在傳播中的功能體現(xiàn)更多的是政治方面而非文學方面。
宋代皇帝的文集一般都規(guī)模比較大,卷數(shù)比較多,上文提到的宋仁宗文集就有一百卷,宋神宗文集(加上目錄)也有九十五卷*蘇轍就曾明確指出,宋神宗有文“九百三十五篇,為九十卷,目錄五卷?!痹斠娞K轍《進御集表》(《全宋文》第95冊,卷2066,第91頁)。按:據(jù)《玉?!肪?8,宋神宗有文集二百卷,以文辭、政事、邊防三門為目。,如此龐大的卷帙,以副本的形式廣泛下賜,如果采用抄寫的形式,則效率太低,不太可能。而且,抄寫容易產(chǎn)生錯誤,影響皇帝文集的準確性和權(quán)威性。*且不說大型的皇帝文集,即使是朝廷下發(fā)各地的“德音”,采用抄寫傳播的方式,也會出現(xiàn)“多是差錯”的情況。燕肅于天圣二年十月所上的《乞赦書德音雕板發(fā)遞奏》中,就有如是之言:“每赦書德音,即本部差書吏三百人謄寫,多是差錯,致外州錯認刑名,失行恩賞。乞自今宣訖,勒楷書寫本,詳斷官勘讀,匠人雕板印造發(fā)遞?!?《全宋文》第9冊,卷188,第243頁)與文集相比,詔書(德音)的文字要少得多,由抄寫傳播,致誤尚且如此,皇帝文集的傳播,若采用抄寫的方式,必然會大大影響其準確性、權(quán)威性和示范性。因而,宋代皇帝文集的下賜,一般都采用刊本的形式。蘇轍在元祐四年十月所上的《進御集表》中有如是之言:
臣竊見祖宗御集,皆于西清建重屋,號龍圖、天章、寶文閣以藏其書,為不朽計。又刻版模印,遍賜貴近。臣今已繕寫,分為五幞,隨表上進。欲乞降付三省,依故事施行。所有御集即付本所修寫鏤版。[2](P91,第95冊,卷2066)
據(jù)蘇轍所言,宋代皇帝的文集“為不朽計”,除了分藏“龍圖、天章、寶文”三閣之外,又會“刻版模印,遍賜貴近”,同時,“御集鏤版”乃為“故事”,這說明,北宋皇帝的文集,按慣例,一般都會刊印,也就是說,宋代皇帝文集的下行傳播,一般都會以刊本的形式。以刊本形式傳播,除了因為皇帝的文集規(guī)模大、卷數(shù)多、刊本傳播比較快速和便捷之外,還由于皇帝的文集承擔著“垂訓遙遠”[2](P257,第13冊,卷267)、“示之萬世而取法”[2](P59,第32冊,卷676)的任務(wù),所以要保證文集在傳播過程中的權(quán)威性、準確性和垂范性,而刊本由于其成熟性和穩(wěn)定性,能夠更好地完成文集的傳播任務(wù),因而,宋代皇帝的文集一般都以刊本的形式進行傳播。
2.功勛大臣文集的“下賜”
宋代朝廷除了經(jīng)常下賜皇帝的文集給臣民進行觀摩、以作垂范外,有時候,也會將一些功勛大臣的文集刊刻后進行下賜,以示褒獎,同時也以“榜樣”的形式對其他臣子進行垂范。宋仁宗時期,朝廷將王曾的文集刊刻后進行下賜,就是典型的例子。富弼《王文正公曾行狀》云:
公雅善屬文,深茂典懿,有《兩制雜著》五十卷,《大任后集》七卷,《筆錄遺逸》一卷上之,志在諷諫。有詔嘉獎,刻板均賜近位。[2](P41,第29冊,卷603)
王曾為仁宗朝名臣,官至“資政殿大學士、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仆射”,爵封沂國公,一生功勛卓著,深受皇帝器重,堪為百官楷模,宋仁宗曾親手寫下“忠亮忠厚”四字贈予王曾。[2](P36-41,第29冊,卷609)《宋史·王曾傳》亦有如是之載:
皇祐中,仁宗為篆其碑曰《旌賢之碑》,后又改其鄉(xiāng)曰“旌賢鄉(xiāng)”。大臣賜碑篆自曾始。仁宗既祔廟,詔擇將相配享,以曾為第一。[3](P10186)
由此可見王曾在群臣中的榜樣作用,將其文集“刻板”賜給其他臣子,一則是宣揚王曾的文德武功,并藉文集的刊印和推行來表達朝廷對其的褒獎;二則是為群臣樹立一個可供學習的典范。就功德的宣揚和典范的樹立這兩方面而言,皇帝和功勛大臣兩者的文集在傳播的功用上是相似的。
(三)北宋時期文集“下賜”傳播的特點及成因
與圖書上獻所形成的文集“上行”傳播相比,北宋時期文集下賜所實現(xiàn)的文集“下行”傳播要薄弱得多,無論是總體的規(guī)模、數(shù)量,還是傳播的頻率、廣度,兩者都不可同日而語。這其中的原因,不外乎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就進入傳播渠道的文本——文集而言,由于作為文集作者的中下層官吏和普通士人的數(shù)量要遠遠多于皇帝和功勛大臣的數(shù)量,因而,進入傳播渠道的文本數(shù)量是不對等的,也就是說,中下層官吏和普通知識分子希望能夠“上行”的文本數(shù)量要遠遠多于皇帝和功勛大臣作為垂范而“下行”的文本數(shù)量,因此,北宋時期文集的“下行”傳播局面遠不如“上行”傳播那樣繁榮和壯大。
其二,就傳播目的而言,文集的“上行”傳播,是為了給文集的作者或傳播者帶來功名、仕途的認可或切實的物質(zhì)、經(jīng)濟利益,這些現(xiàn)實的利益或誘惑大大激發(fā)和促進了文集“上行”傳播的動力,但凡有一線可能,文集的傳播者(文集的作者或上獻者)都不會錯過文集的“上行”傳播機會,前文所列舉的大量文集“上獻”的實例和宋王朝為防止文集重復(fù)上獻而頒布的法令就從正、反兩方面說明了這一點。而文集的“下行”傳播,其目的除了宣揚文集作者(皇帝和功勛大臣)的文德武功以外,主要是為了給天下臣民作示范,注重的是文集所帶有的“教化”功能,除了皇帝以外,并不是所有的大臣文集都具備“垂范”的資格,因此,在決定下賜之前,必須要對有資格進入“下行”傳播的文集進行遴選,只有少數(shù)的文集能夠獲得“下賜垂范”的殊榮,從這一點來說,用于“下行”傳播的文集,在數(shù)量上,也遠遠不能和用以上獻的“上行”傳播的文集相比。
這兩個方面是北宋時期文人文集“下行”傳播在規(guī)模、廣度、數(shù)量、活躍度等方面不如“上行”傳播的主要原因。當然,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這里所說的“下行”傳播,僅限于“文集下賜”這一種形式,至于文人用文集傳授或教育門人弟子及后輩或官員將文集以各種方式傳播給下級、普通文人或百姓而形成的文集“下行”傳播,則另當別論。
北宋時期文人文集的“上獻”和“下賜”,是文集“上行”傳播和“下行”傳播的主要路徑,深入研究這兩種不同方向的線性傳播路徑和模式,對于全面和深入了解北宋時期文人文集的傳播生態(tài)及其所影響的文壇風貌的變遷,都是大有裨益的。
[1] 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5.
[2] 曾棗莊,劉琳.全宋文[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3] 元·脫脫. 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85.
[責任編輯陳義報]
TheContributionandDistributionofScholars’WorksintheNorthernSongDynasty
PAN Mingfu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uzhou Teachers College Zhejiang Huzhou 313000)
The “Contribution” and “Distribution” of the literary collections are the main patterns of the “upward” and “downward” dissemination in the collection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The contribution is formed because of the literature and national books collecting promoted by the court of Northern Song Dynasty, and it is done in two modes: “active contribution” and “passive contribution”. The active contribution is carried out by the literati and their descendants in order to win the specific interests, and the passive contribution is carried out by the order of the court. The distribution is the process of distributing the literature of the monarch and meritorious ministers to the courtiers, which is the downward dissemination of literary collections.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collected works; presented; given; spread
2017-07-1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兩宋時期文人文集的編纂、刊刻與傳播研究”(13BZW066)的階段性成果。
潘明福,湖州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主要從事唐宋文學與文學傳播研究。
G206.7
A
1009-1734(2017)09-006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