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長萍
(四川外國語大學 國際關系學院,重慶 400031)
《秀拉》中黑人男性基于女性的身份重建
黃長萍
(四川外國語大學 國際關系學院,重慶 400031)
小說《秀拉》中的兩位黑人男性寄希望于依賴與黑人女性之間的關系來進行身份重建,然而這種途徑卻無法在白人至上的美國社會中實現(xiàn)。本文借助后殖民主義來分析這兩位典型黑人男性,說明整個黑人男性群體的問題不僅存在于兩性關系中,更是一項社會文化上的弊病,要治愈它必須進行徹底的顛覆。
《秀拉》;托尼·莫里森;黑人男性;黑人女性;身份重建
繼理查德·賴特和拉爾夫·艾里森等美國黑人男性作家之后,黑人女性作家托尼·莫里森一直致力于書寫黑人歷史,并塑造出一連串豐滿的黑人形象。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莫里森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回顧美國黑人的生存狀態(tài),她的作品往往會包含一個深刻、無法忽略的話題,即黑人對自我身份的重塑。然而小說中的人物為身份重塑的奮力掙扎之后,留給他們的結局往往也是無比悲戚的。莫里森的小說中并非呈現(xiàn)個別案例,而是對整個民族的真實寫照,“講述關于一個人和個人經驗的故事時最終包含了對整個集體本身經驗的艱難敘述”[1]。她探究了美國黑人構建自我身份的途徑,以及保存民族特性和璀璨文化的努力。毋庸置疑,《秀拉》中的黑人男性的身份是缺失的,但大多數(shù)的評論家從女性角度來看待小說中的人物,很少從男性角度研究兩性關系對男性身份重塑的影響和作用。黑人男性和女性之間的差異不是由性別賦予的,而是由社會文化所規(guī)定的。讀者不僅需要從男性與女性的兩性視角進行理解,更應將其放置于后殖民主義背景進行解讀?!缎憷分械膬晌缓谌四行约南M谝蕾嚺c黑人女性之間的關系來進行身份重建,然而這種途徑卻無法在白人至上的美國社會中實現(xiàn)。本文借助后殖民主義來分析兩位典型黑人男性,說明整個黑人男性群體的問題不僅存在于兩性關系中,更是一項社會文化上的弊病,要治愈它必須進行徹底的顛覆。
在追逐白人主流文化對自我身份認同的道路上,裘德·格林與黑人的根文化漸行漸遠,最終成為黑白兩種文化夾縫中的犧牲品。在白人主導的社會中,裘德的身份缺失是由社會文化所決定的。“黑人總是千方百計向白人證明自己”[2]3,裘德也想要像白人一樣干點“實事”,通過修筑道路來證明自己的價值,結果卻只能終日在梅德林旅店端盤子。外面的白人世界否定了裘德的存在,然而裘德卻企圖在兩性關系中轉嫁所受到的壓制,重尋自我身份的完整。法儂認為:“白人已成為純潔、正義、真理和堅貞的象征,并定義了什么是文明、現(xiàn)代和人類…… 當黑人為自由正義而戰(zhàn)時,周圍總是白人的自由和白人的正義,這些都是他的白人主人所定義的價值觀?!盵2]4白人世界中,裘德處于被壓迫地位,而在本族群體中,他認同了主流社會的性別觀念,篤信借由兩性關系中男性“固有”的主導地位,他可以壓制女性,重獲被剝奪的話語權和主動權。
裘德制定的第一步計劃是盡快娶妻生子,構筑嶄新的自我認同。莫里森在小說第6章把“裘德與奈爾的婚禮說成與葬禮相差無幾,暗指裘德與奈爾的結合標志著裘德的幻想破滅……”[3]5。如同葬禮的婚禮帶他們走向的是一條不歸路,路上注定充滿艱辛與痛苦。盡管這位新郎長相英俊,備受大伙兒喜愛,“在姑娘中享有令人羨慕的好名聲,而在小伙子中也能怡然自得”[3]76,但是對于結婚這件事,他一開始便動機不純,而且20歲的他“要養(yǎng)活一個老婆卻還不大夠格”[3]76。實際上,裘德不厭其煩地向奈爾提出結婚的想法,是他屢次在白人社會遭受打擊后所作的“自我拯救”行動。作者在小說中更是直言不諱:“是狂怒、盛怒和無論如何要扮演一個男子漢的角色的決心驅使他對奈爾施加壓力,要對方把事情趕緊定下來。他需要對自己的饑渴有所填充,對自己的男人氣概有所承認,但更主要的,他需要有個人來護理他的傷痛,深深地疼愛他……而如果他要成為一個男子漢,那個人就不該再是他的母親。”[3]78這里不難看出,他結婚的目的并不是基于對奈爾的愛,而是對自我的愛,這種愛極其自私、極其無賴,企圖從女人身上奪得“戰(zhàn)利品”[3]78來掩蓋他在白人世界碰壁的境地,逃避生活在社會底層所受到的歧視和壓迫??杀氖?,這種結合也是種族主義現(xiàn)實下的無奈之舉,并且裘德也清楚地知道,“沒有她(奈爾),他只不過是個女人似地圍著廚房轉的招待。有了她,他就是一家之主……兩者合在一起才是一個裘德”[3]78。在筑路夢想破滅之后,裘德選中的奈爾能給予自己幫助,并像他所認為的那樣,“不管他的運氣如何……總要有一個甜蜜、勤快、忠貞的人來支持他”[3]78,更重要的是,讓他在種族歧視的夾縫中得到不少慰藉。
裘德的第二步計劃同樣是通過利用處于黑人社區(qū)最底層的黑人女性來獲取滿足感和存在感。這次裘德的對象是秀拉,一名剛從外面世界回到家鄉(xiāng)梅德林的摩登女郎。最初在他眼中,妻子的這位好朋友是個“苗條的女人,她既不丑也不美,眼上方還有一塊毒蛇般的古銅色胎記”[3]97。他判斷秀拉的樣子就是“鄉(xiāng)村游蕩的女人,這種女人要找個能給她許多親吻的男人來壓一壓”[3]98,同時,他也承認“她可以撥動一個男人的心弦”[3]98。盡管當三個人一起聊天時,裘德不贊同秀拉的言辭,認為后者是個古怪的女人,具有離經叛道的想法,不同于妻子奈爾,更不同于其他黑人女性。然而實際上,在他心里,這種與眾不同的存在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而其根本在于,征服這樣的一名黑人女性能肯定自身的潛力和能力,這是他在外面的白人社會永遠無法獲取的。于是,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這種背叛妻子的方式來彰顯所謂的自我認同。對于被他貼上“被征服者”標簽的秀拉而言,裘德不過是她和奈爾親密友誼的共享物,中間沒有夾雜一絲與感情有關的因素,也不存在征服與被征服之說。
在裘德看來,他所獲得的自我認同終究離不開黑人女性的支托。在婚前,他是黑人社區(qū)里“備受喜歡的英俊青年……在姑娘中享有令人羨慕的好名聲,而在小伙子中也頗能怡然自得”[3]76。他在黑人男性中的地位,是由其在黑人女性中受歡迎的程度來決定的。他第一步計劃中的結婚對象也是從眾多的仰慕者中挑出的最為和善、最為順從的奈爾。裘德選擇了典型的傳統(tǒng)黑人女性奈爾來滿足自我,爾后又試圖在女性群體中的異類秀拉身上找尋缺失的身份認同。但最后他也同其他黑人男性一樣逃避責任,留下妻子奈爾和3個兒女在梅德林獨自過活。在20世紀初期的美國,白人社會對黑人的歧視和壓迫仍舊橫行,要想找一份體面的工作來證明自身的價值是不太可行的,因此,裘德離開妻兒離開家鄉(xiāng)的日子也不會太順利。正如安東尼·坡羅德納克在評述種族隔離的歷史時指出,一戰(zhàn)與二戰(zhàn)給中西部和北部帶來了就業(yè)機會,但也加劇了黑人與白人之間的競爭[4]。書中描寫裘德在找工作時受到的挫折證實了那段歷史,也暗指了白人社會對黑人固有的歧視使黑人找尋工作的幾率更小。
在外面的白人世界無法獲取想要的,裘德很有可能會繼續(xù)找尋其他的黑人女性來獲取表面上看起來完滿的認同感,但他身上具有黑人“男孩”的通病,注定缺乏肩負家庭的責任和能力,遇到問題大多會選擇逃避,正如他當初因為修路受挫而選擇婚姻作為避風港一般。裘德企圖利用黑人女性最底層的身份來彌補身份的缺失,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婚姻觀念來獲取征服感。這種對兩性的態(tài)度和認知是錯誤的,這更像是一種投機行為,當然不可能幫助他獲得真正的自我身份認同。況且他選擇忽視造成自身身份缺失的根本原因不在于群體內部的兩性關系中,而在于主流社會對黑人這一群體的排外,最終只能讓他止步不前。
小說中的裘德無疑是白人文化的追隨者,而另一名黑人男性阿杰克斯則是黑人本族文化的恪守者。他愛飛機,想著飛機,夢想在天空飛行?!霸诋敃r的美國社會,生為一名黑人意味著要從生至死經歷各種磨難,終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生活在世界末日的邊緣”[5],因此,阿杰克斯對飛翔的向往終究只能是未竟的夢想。莫里森筆下的阿杰克斯,“人很漂亮,可一臉兇相。他的一舉一動都簡捷優(yōu)雅,他處在讓老老少少的男人們羨慕的地位”[3]47。因為他在大城市的長途旅行,大家認為“他具有復雜的閱歷”[3]119,而實際上,他也“只能靠在機場的帶刺鐵絲網的外面,或者在機庫周圍轉悠,聽到幾句有幸進入飛行圈子的小伙子們的談話”[3]119,遙望著自己的夢想。這樣的遙望無法幫助阿杰克斯實現(xiàn)人生價值,他轉而在黑人女性的身上中獲取身份認同感。但與裘德的投機行為不同,阿杰克斯表現(xiàn)出的更多是一種像奶娃一般的逃避態(tài)度。
幫助阿杰克斯獲得身份認同感的一位重要黑人女性是他的母親。母親對于阿杰克斯是神一樣的存在,“母親一向要求所有的兒子要替別人著想,還要慷慨大方”[3]113-114,所以他也養(yǎng)成了對女性和藹的態(tài)度。借阿杰克斯的視角,莫里森還毫不吝惜地贊美了這位女性,評價她是“能使役魔鬼的女人”,“要是她還長著牙、背也沒駝的話,恐怕就是世上活著的最美的東西了,單單她的美貌,就足以使她的兒子崇拜她了。當然,還尚且不談她給予他們的絕對自由以及她那陳年的有份量的知識”[3]119。這里提到了母親給予阿杰克斯的絕對自由,這種觀念影響著后者對待自我和他人的態(tài)度,尤其是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文中還有一處細節(jié)提到,母親和飛機是阿杰克斯在世界上最愛的兩樣事物。不難看出,母親對阿杰克斯個性的方方面面有著潛移默化的重大影響。成年后的阿杰克斯也還顯露出很大程度的戀母情結,爾后與秀拉的交好也是因為后者在某個方面使他聯(lián)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另一方面也說明,阿杰克斯作為一名成年的黑人男性,他的心理卻并未步入成人狀態(tài)。與裘德一樣,他無法在白人社會找到體面的工作,實現(xiàn)自我的人生價值,繼而采取一種逃避的生活態(tài)度,并一如既往地沉溺于對母親和飛行的迷戀之中。
在梅德林的眾多黑人女性中,阿杰克斯頗受歡迎,他對她們也挺好,“他的那些女人當然知道這一點,甚至在街上多次挑起了爭奪他的情殺毆斗”[3]118,而他則“站在人群中間,用他像看老頭子打牌一樣無動于衷的金黃色眼睛旁觀著斗毆的婦女”[3]118。不難看出,他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雖然友善,但其實更多展示出的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除了自己的母親,其他女性都無法進入他的內心,他與秀拉的交往便印證了這一點。然而,作為黑人女性群體中的大眾情人,這種受異性歡迎和愛護的獨特地位使得阿杰克斯享有有別于其他黑人男性的優(yōu)越感和認同感。
一開始,關于秀拉的種種不同尋常的傳聞引起了阿杰克斯的好奇,他認為秀拉跟自己一樣,不愿也不會受到他人或生活的束縛,于是他帶著從白人住宅門廊拿走的兩瓶牛奶,主動敲開了秀拉家的大門。在與秀拉交往的日子里,阿杰克斯每次都會帶上一些小禮物,這也恰好證明他對女性確實很好,也很慷慨大方。然而,當他覺察到秀拉臉上流露出些許占有的欲望時,他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她,如同他以往離開那些擁有相同想法的女性一樣。此刻,阿杰克斯狠心的拋棄與前期貼心的舉止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無一不體現(xiàn)出其傳統(tǒng)家庭觀念的嚴重缺失。表面上,他處處溫情,實際并未真正尊重女性,甚至輕視女性,潛意識里認可男性為主導地位的白人主流價值觀。他只喜歡享受生活,而不愿受到傳統(tǒng)家庭生活的束縛,這種心理是極其不正常的。在書中還有一處細節(jié)提及到,秀拉在家里找到一張阿杰克斯的駕駛執(zhí)照,看到上面的基本信息,才發(fā)現(xiàn)對方的名字其實是阿·杰克斯,而“她一直都以為他叫阿杰克斯,鬧錯了這么多年”[3]127。曾經如膠似漆的兩個人,男方卻連最基本的姓名都未曾告知。也許這正是由于阿杰克斯慣于逃脫責任的態(tài)度,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與任何女性真心交往下去,秀拉也毫不例外。
雖然小說對阿杰克斯的描寫止于他在秀拉生活中消失之后,但一貫受到女性喜愛的阿杰克斯肯定會繼續(xù)吸引異性的目光,而在與她們的交往中也一定會出現(xiàn)毫不顧忌的離開與拋棄。阿杰克斯得到了異性的認同,也享受到了歡愉和溫暖,而在他心里,這卻是一種理所當然。他的夢想是很美好的,幻想著有一天能在無垠的天空飛行,希冀著自由平等的生活,但是現(xiàn)實已經把他的夢想扼殺,再加上不穩(wěn)定的家庭關系,他是無法在現(xiàn)實中找到自我的。
莫里森的作品旨在讓讀者感受到藏于字里行間的故事,并思考故事的即時意義和現(xiàn)代指示,而不是一味地把一些過去強加到讀者身上。在小說《秀拉》中,作者講述了一個關于黑人女性的故事,然而作為配角的黑人男性也是一群無法忽視的存在。梅伯里認為,莫里森小說中的男性人物描寫來源于對后者的愛護,以及對他們日復一日地與命運抗爭的理解,而這些抗爭與其說關乎他們自身,不如說與西方價值觀和種族壓迫緊密相連[6]。夾在黑白兩種文化之間,像裘德和阿杰克斯一類的黑人男性,既無法與白人同享平等的權利,也無法像黑人女性那般自強自立,甚至寄希望于轉嫁外部壓迫到女性身上來重獲自我身份認同與完整。也許,莫里森不是在貶低這些黑人男性,而是在哀嘆他們的悲慘遭遇:“白人在政治經濟上處于絕對優(yōu)勢,擁有了許多無形的特權,上層建筑、經濟領域以及意識形態(tài)完全處于白人的控制之中,審美標準自然也就由他們來定,處于受統(tǒng)治地位的黑人除了接受,別無選擇。”[7]黑人被迫植入白人價值觀和社會準則,背離本族文化根基,步入白人的設置,爾后又被白人社會狠狠擯棄。然而在群體內部,黑人男性在家庭中占主導地位,他們只能給予下一代生命,卻沒有撫養(yǎng)下一代的能力,也不能主動擔當應有的家庭責任,這是一種極度可悲的現(xiàn)象。如同小說中的黑人男性,他們更多呈現(xiàn)出一種負面形象,究其根本原因在于以白人占統(tǒng)治地位的美國社會對黑人身份的剝奪。這樣的種族主義始終根植于他們的生活和生命之中,存在于他們生活的環(huán)境、所處的經濟狀況,他們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huán),他們從出生那刻起便無法逃脫“下等人”的標簽。只有顛覆這種唯白人論,剔除這一文化上的弊病,黑人男性才能自由平等地游弋于外部世界,以對等的身份處理群體中的兩性關系,最終肩負起整個族群賦予他們繼承和發(fā)展本族文化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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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柳 克
DependenceofBlackMales’IdentityReconstructionuponFemalesinSula
HUANG Changping
(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Chongqing 400031,China)
InSula, two black male characters seek their identity reconstruction through their relation with black females, which is of no possibility in the white-centered American society. With the aid of post-colonialism, the analysis of two typical black males demonstrates that the issue for the entire black males does not merely rest 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en and women, but more significantly, it is a rooted cultural disease whose remedy requires a thorough subvert.
Sula; Toni Morrison; black male; black female; identity reconstruction
I712.074
A
1009-3907(2017)09-0048-04
2017-06-19
四川外國語大學校級青年項目(sisu201420;sisu201519)
黃長萍(1986-),女,四川宜賓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