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敏 馬明琴
(聊城大學(xué)圖書館,山東聊城 252059)
海源閣藏書南北都見傳是樓
——讀楊保彝《南北藏書諸家源流記》
劉 敏 馬明琴
(聊城大學(xué)圖書館,山東聊城 252059)
近期海源閣第三代主人楊保彝《南北諸家藏書源流記》一文被發(fā)現(xiàn),該文講論了南北藏家遞藏脈絡(luò),顯現(xiàn)了海源閣藏書源流的軌跡。對海源閣來說,其南北收藏的精善之本,卻多與徐氏傳是樓有關(guān)。南北藏家之書,明末清初之際,盡歸徐乾學(xué),而傳是樓藏書又經(jīng)幾度遞藏關(guān)系,最終歸之于海源閣,可以說徐氏傳是樓藏書是海源閣南北藏書承上啟下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
楊保彝 海源閣 徐乾學(xué) 傳是樓
近期海源閣第三代主人楊保彝《南北諸家藏書源流記》一文被發(fā)現(xiàn),筆者有幸成為該文的首批讀者,感到非常高興。縱觀楊先生以其生平學(xué)識所積寫就的此文,首先闡明作為知識載體——書的發(fā)生、發(fā)展過程以及藏書家熱衷宋版書的心理態(tài)勢。然后重點講論南北藏家遞藏脈絡(luò),以顯現(xiàn)海源閣藏書源流的軌跡。該文言簡意賅,觀點新穎,讀來倍感欽佩。
海源閣藏書源流問題,是研究者不可回避的問題,因此所見論述多有說辭,而亦多有未盡之嘆。海源閣第一代主人楊以增所見各書多有題跋,第二代主人楊紹和撰有善本書目《楹書隅錄》,意在說明所藏各書遞藏源流,但都未能歷史地全面深刻地講論海源閣藏書源流問題。時年五十六歲,隱居其陶南山莊的第三代主人楊保彝,意識到了自己的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寫了《南北諸家藏書源流記》這篇專論海源閣藏書源流的文章,并且寄給商務(wù)印書館掌門人張元濟先生,以引起出版界的注意。
楊保彝開宗明義指出“按國朝藏書家,自順康以來,實分南北二派?!比缓蠓謩e講論南派和北派藏書家聚散流轉(zhuǎn)的情況。并說“南派則朔源于明季”,從天一閣范氏到海源閣共涉及大小藏家共計三十多家。又說“北宗藏書則始于毛、錢既散之際”,亦涉十?dāng)?shù)家。行文簡潔,內(nèi)容充實,深感此文絕妙。然沉靜下來,細細品味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這篇楊文的不足之處,即在他講論“南派”藏家的時候,沒有談到徐乾學(xué)及其傳是樓的情況。雖然在“北宗”藏家的講論中談到徐氏的情況較多,但不等于徐氏及其傳是樓在“南派”的情況。實際上徐氏傳是樓的大本營在南方,其在北方的活動僅是在京為官時期,藏書流散不是主流。因此海源閣南北收藏的圖書,都有徐氏傳是樓的舊藏。后來筆者拿出孫毓修先生抄錄副本復(fù)印件對比,發(fā)現(xiàn)孫先生對楊文亦有所疑,而在眉批上手書“何以不及蒼葦”六個大字。就是說楊文為何沒有提到季蒼葦(季振宜號)呢,由此可見,楊文在“南派”講論中沒有提到徐乾學(xué)傳是樓,亦沒有提到季振宜靜思堂,而季氏舊藏又多歸于徐氏。這對海源閣來說,其南北收藏的精善之本,多與徐氏傳是樓有關(guān)。為此特擬《海源閣藏書南北都見傳是樓》為題,敘述海源閣南北藏書主要來源概況,敬請有關(guān)專家學(xué)者指正。
徐乾學(xué)(1631-1694),字原一,號健庵,昆山(今屬江蘇)人??滴蹙拍?1670)進士,官至刑部尚書。曾充《明史》總裁官,兼總纂《大清一統(tǒng)志》《清會典》。自幼酷愛讀書、抄書和藏書??滴醯鄯Q他“學(xué)問淹博”。其家居昆山縣馬鞍山北之遂園。園后即著名藏書樓——傳是樓。著名散文家汪琬《傳是樓記》云:“昆山徐健庵先生筑樓于所居之后,凡七楹間,命工斫木為櫥,貯書若干萬卷……于是先生召諸子登斯樓而詔之曰:‘吾何以傳汝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每欲傳其土田貨財,而子孫未必能世富也,……因指書而欣然笑曰:所傳者,唯是矣!”[1]遂名其樓為“傳是”。聯(lián)系到徐氏宗祠楹聯(lián)“教子有遺經(jīng),詩書易春秋禮記;傳家無別業(yè),解會狀榜眼探花?!辈浑y看出徐乾學(xué)名“傳是樓”,乃“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真實寫照。
黃宗羲《傳是樓藏書記》云:“健庵先生生于喪亂之后,藏書之家多不能守,異日之塵封未觸數(shù)百年之沉于瑤臺牛篋者,一時俱出,于是南北大家之藏書盡歸先生。先生之門生故吏遍于天下,隨其所至,莫不網(wǎng)羅墜簡,搜抉緹帙,而先生為之海若?!盵2]黃先生此話,清楚地說明了徐乾學(xué)網(wǎng)羅圖書以充實傳是樓藏書的基本路徑。開始的時候,徐氏以自讀之需借抄別人的藏書,這是很自然的事。而當(dāng)他在京為高官大臣,擔(dān)當(dāng)編刊圖書的時候,就提升為不僅抄書而且還要買書,接受友朋門生故吏的饋贈了。
傳是樓的大宗收藏,約在康熙十二年(1673)。因為該年五月,乾學(xué)門人納蘭性德往其邸從學(xué),又謀刊刻《通志堂經(jīng)解》事。到了秋天,乾學(xué)南歸視母疾,同時即在昆山開始編刊《通志堂經(jīng)解》。徐乾學(xué)追記云:“往,秀水朱竹垞諗予:‘書策莫繁艿于今日,而古籍漸替,若經(jīng)解,僅有存者,彌當(dāng)珍惜矣?!韪兄駡撝裕顟纸駮r所存十百之一又復(fù)淪斁,責(zé)在后死,其可他諉?因悉予兄弟家所藏本,復(fù)加??保傩闼芮镌?曹溶)、無錫秦對巖(秦松齡)、常熟錢遵王(錢曾)、毛斧季(毛扆)、溫陵黃俞邰(黃虞稷)及竹垞家藏舊版書若抄本……謀雕版行世。門人納蘭容若尤慫恿是舉,捐金倡始,次第開雕。經(jīng)始于康熙癸丑,逾二年訖工?!盵3](按此文作于康熙十九年,故稱“追記”。)由此可見,徐乾學(xué)編刊《經(jīng)解》,先有朱彝尊的啟發(fā),后有納蘭容若的慫恿,而南方諸名家珍藏之“舊版書若抄本”供其“次第開雕”,用了兩年多時間就完工了。全書共計收書一百四十種,一千八百六十四卷。除徐乾學(xué)編輯操持外,貢獻最大者應(yīng)為納蘭容若矣。嚴元照《蕙槚雜記》云:“成容若侍衛(wèi)刻《通志堂經(jīng)解》,徐健庵尚書靖刻三月而成,(傳聞有誤)侍衛(wèi)畀尚書四十萬金,故急潰于成通志堂,侍衛(wèi)之堂名也。”[4]又管廷芬《花近樓叢書序跋集》記李富孫語:“曹秋岳家有宋之版近千種,其甲部盡為容若侍衛(wèi)取去。《經(jīng)解》之刻,半資于此也?!盵5]而論者謂古籍版本去取,亦當(dāng)一依乾學(xué)意,性德取書,當(dāng)必乾學(xué)使人所為。此時,傳是樓藏原版書有限(多抄本),或乾學(xué)以性德刊《經(jīng)解》為由,乘機擴充私藏亦未可知。筆者認為,所論未必有誤。因為不管是“假借”還是“豪奪”,刊刻《經(jīng)解》所用的“底本”,最終都要落入乾學(xué)之手。因而其傳是樓的藏書必然有所增加,為數(shù)當(dāng)在百種上下。
傳是樓大宗收藏繼有徐乾學(xué)購買季振宜和李開先的藏書舉措。自古江南藏書源遠流長,明末清初百余年藏書,“輾轉(zhuǎn)授受,大抵不出乎吳郡?!倍鴹畋R退f“毛錢既散之際,貫花道人(錢曾),舉其所藏,以重金沽諸延令?!闭墙喜貢怀鰠强さ拿髯C。季振宜,字詵兮,號滄葦,江蘇泰興(延令)人。順治四年(1647)進士,授蘭溪知縣,官至御史。家資巨富,喜歡搜集圖書,特別嗜愛宋元版刻及其抄本。其藏書處為靜思堂,有《季滄葦藏書目》一卷,又名《延令宋版書目》。錢曾在《述古堂藏書目自序》中記述說,康熙五、六年間(1666—1667),“舉家藏宋刻之重復(fù)者,折閱售之泰興季氏”。[6]據(jù)葉德輝《書林清話》卷七記:“毛氏汲古閣藏書,當(dāng)時欲售之潘稼堂太史耒,以議價不果,后遂歸季滄葦御史振宜?!盵7]由此可見季振宜收藏不僅有錢曾述古堂藏書,還有毛氏汲古閣的舊藏。季振宜于康熙十三年(1674)死后,家即蕭條,所藏書籍亦隨之散佚。楊氏稱“延令之后,多歸傳是樓”。徐銑《南州草堂集·菊莊藏書目錄自序》云:“吾吳藏書之富,數(shù)十年來推海虞錢氏、泰興季氏,近則吾玉峰司寇氏?!┡d沒后,編簡亦多散亡。惟司寇氏傳是樓所藏,插架盈箱,令觀者相顧怡愕,如入群玉之府焉,為當(dāng)今第一?!盵8]
明末清初之際的北方,時局亦很混亂,前朝許多藏書家的書藏散落入市,徐乾學(xué)抓住時機將李開先藏書成批購入。李開先,字伯華,號中麓,自稱中麓山人,中麓孜客。自號中麓子、中麓放客,山東章丘人,嘉靖八年進士,任職戶部,調(diào)任吏部郎中,終太常寺少卿。家居藏書甚富,甲于齊東。朱彝尊《靜志居詩話》稱“中麓撰述潦倒粗疏,然最為好事,藏書之富甲于齊東?!葧r邊尚書華泉、劉太常西橋,亦好收書。邊家失火,劉氏散佚無遺,獨中麓所儲百余年無恙。近徐尚書原一購得其半,予嘗借觀,愛簽帙必精,研朱點勘,北方學(xué)者能得斯趣,殆天多人也?!盵9]徐尚書原一即是徐乾學(xué)。李開先、季振宜之舊藏成為徐乾學(xué)傳是樓書藏的主體部分,此外,由門生、友朋代為購入的典籍也是徐乾學(xué)傳是樓藏書來源的一部分。
楊保彝指出南派溯源于明季,天一閣范氏、絳云樓錢氏、汲古閣毛氏三家為大藏書家。而七檜山房、太素館等九家次之,重要的是以上“諸家云散,俱二錢(拂水、述古)所得?!边@里“拂水”即拂水山房,錢謙益藏書室之一?!笆龉拧奔村X曾藏書室述古堂。明季清初諸家所藏,俱歸錢謙益的拂水山房、錢曾的述古堂,錢謙益的藏書遭火,“其燼余除述古之外,多為陸氏敕先、馮氏定遠、葉氏林宗各家所分藏。”錢曾在《述古堂藏書目序》寫道:“丙午、丁未之交,胸中茫茫然,意中惘惘然,舉家藏宋刻之重復(fù)者,折閱售之泰興季氏。”此處實際指明了清初江南諸家藏書之源流去向,最終大都歸于徐乾學(xué)傳是樓。
清中葉,江南諸家精校秘寫,萃于一家,楊氏稱“嘉慶間,悉歸黃氏百宋一廛。”黃氏不僅收有錢、毛之舊藏,還收得賜書樓、釀花草堂、茲蘭堂及楊晉、惠棟、顧氏兄弟、周春等各家之書。陳登原在《古今典籍聚散考》稱嘉慶中能“及時崛起,足以復(fù)汲古、絳云之盛者,則黃丕烈之百宋一廛是已?!伍g之藏書史,可謂百宋一廛之時代允矣?!盵10]然而黃丕烈藏書并未持久,他藏書買進賣出,流動性強,轉(zhuǎn)瞬易手,故其藏書于生前便不斷散出,至晚年舉其所有,盡售于汪士鐘藝蕓精舍。汪士鐘除了盡收黃氏百宋一廛藏書外,還將周錫瓚的香巖書屋、顧之逵的小讀書堆、袁廷梼的五研樓諸家藏書盡收得。并且吳騫的拜經(jīng)樓、陳鳣的士鄉(xiāng)堂以及浙中善本,亦往往歸焉。
道光末年,楊氏指出“汪氏書散,其長編巨冊,多為同郡菰里瞿氏所收,史子集精槧,則歸聊城楊氏海源閣。論者謂海源之獲畸零本也。又謂汪黃遺編,悉在瞿楊。蓋約略之詞耳。”楊氏所說極是,但有關(guān)問題需要說明。
其中一種說法為“謂海源之獲畸零本也”這是葉昌熾的說法,他曾親至菰里為瞿氏編撰書目,于《藏書紀事詩》曰“汪氏書,長編鉅冊,皆歸古里瞿氏;歸楊氏者,其畸零也?!盵11]葉氏的“畸零”之說是很不準確的,除了楊保彝所言,我們還可以通過其他人的言論加以佐證。據(jù)潘祖蔭《藝蕓書舍宋元本書目》跋曰“咸豐庚申(1860)以前,其書已散失。經(jīng)史佳本,往往為楊致堂丈所得。兵燹以后,遂一本不存?!盵12]江標亦云:“吾郡黃蕘圃先生所藏書,晚年盡以歸之汪閬源觀察。未幾,平陽書庫扃鑰亦疏。在道光辛亥、壬子間,往往為聊城楊端勤公所得?!盵13]再者,通過對比《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和《楹書隅錄》兩家書目可以發(fā)現(xiàn),瞿氏藏書于千余種書中所載汪氏書不足十部,楊氏于二百六十余種書中所載汪氏書則達五十部,很顯然葉氏之說謬矣。
另一種說法為“又謂汪黃遺編,悉在瞿楊”,楊氏認為亦不準確。楊氏指出“江南初亂,藝蕓書未盡出。蘇垣之復(fù)也。前驅(qū)者席其燹余,故一鱗片甲,亦頗為他家所錄?!敝该魍羰喜貢肆魅膂?、楊家外,還散入其他藏書家中。這一點《清朝野史大觀》中一則史料可以證實,卷十“藝蕓精舍”條云“粵寇至,合家離散,宋元善本,悉為鄰家攜去”[14]此外李盛鐸對汪氏藏書去向也有記錄。李盛鐸云:“汪氏之書,楊致堂所收而外,豐順丁禹生從上海郁氏搜羅而去者有之;歸安陸存齋購得者有之;常熟瞿氏收藏者有之;余亦散布海內(nèi),殆未毀于兵燹也?!盵15]由此可知,汪氏藏書未“悉在瞿楊”。
楊氏文中還道出一個重要信息,即“江南初亂,若楊氏之藏,因久以四經(jīng)四史名齋,初不待汪氏之經(jīng)史而始得富也?!庇纱丝芍T撮w藏書在收得汪氏藏書之前就藏弆頗豐久有盛名了,也側(cè)面說明了海源閣主人楊以增江南收書的另一個來源。海源閣所藏四經(jīng)四史為宋本《毛詩》《周禮》《儀禮》《禮記》和宋本《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從《楹書隅錄》的著錄可知四經(jīng)四史獲得的時間大體為道光二十九年至咸豐元年,大多是楊以增在清江浦任河督時,從江浙其他藏書家處購得。而汪氏書散的時間為道光三十年(1850)至咸豐十年(1860)之間,故楊保彝在文中稱“若楊氏之藏,因久以四經(jīng)四史名齋,初不待汪氏之經(jīng)史而始得富也”。總之,楊氏海源閣藏書大都來源于江南各大藏書家。毛、錢、季、徐、黃諸家之書,一部分為藝蕓書舍收藏,道光末至咸豐年間被楊以增購去;一部分散落江浙各地,太平天國革命時再度散出,為清兵、書賈等人所得,后亦轉(zhuǎn)售楊以增。
關(guān)于北宗藏書,楊保彝稱始于徐乾學(xué)的傳是樓,明末清初之季,傳是樓成為南北集大成之唯一藏書樓。但康熙中期之后,徐氏兄弟式微,徐乾學(xué)南旋回籍后,徐氏家族開始沒落,傳是樓的大量藏書開始散出。楊氏在文中稱“東海昆季,輕裝南旋,其書悉贈納蘭相國家。通志、謙牧二堂,遂以藏書名天下?!庇纱丝芍烨瑢W(xué)將傳是樓藏書贈給了納蘭一家。
徐乾學(xué)和納蘭相國家的關(guān)系,始于徐氏攀附權(quán)貴。明珠在康熙朝權(quán)傾一時,歷任左都御史、刑部尚書,累至武英殿大學(xué)士。其子納蘭性德、揆敘與明珠一樣,俱好收藏,且頗可觀。藏書室有穴研齋、通志堂、謙牧堂。納蘭性德曾師從徐乾學(xué),研討經(jīng)學(xué),集資40萬金助徐氏刊刻《通志堂經(jīng)解》。后來徐氏將《通志堂經(jīng)解》之名轉(zhuǎn)給納蘭性德,由此兩家關(guān)系漸密。但納蘭相國家所得并不是傳是樓全部,據(jù)鈕樹玉《非石日記鈔》稱“二十二日,舟泛虎邱,會書賈錢聽默云‘傳是樓書,大半歸于明珠?!盵16]此言確矣,因為我們在黃丕烈的《百宋一廛書錄》中亦可發(fā)現(xiàn)部分傳是樓藏書。此外,內(nèi)府亦藏有部分傳是樓藏書。
關(guān)于納蘭相國藏書去向,楊保彝在文中給出的說法是“納蘭被籍,其入官者皆尋常之本,若宋元秘笈,則入怡府?!毙焓喜貢魅朊髦榧捌渥愚駭⒅t牧堂,多有史料記載,康熙末年,納蘭家族開始衰落,其藏書隨后開始散出。由于參與皇權(quán)之爭,雍正即位后對納蘭相國家進行了嚴厲的打擊。納蘭揆敘在世時卷入皇權(quán)之爭,并站在皇八子允禩一邊,故后來成為雍正皇帝的眼中釘。雍正即位后,對那些與他爭奪儲位的勁敵,實施了嚴厲的政治報復(fù)和打擊迫害,雖然此時納蘭揆敘已經(jīng)過世,但仍沒有逃過此劫。納蘭揆敘卒于康熙五十六年,雍正帝即位后卻仍念念不忘對揆敘之恨,故于雍正二年,追奪揆敘官爵,削其封謚,并將其墓碑改鐫為“不忠不孝陰險柔佞揆敘之墓”,同時籍沒揆敘宅園和家產(chǎn)。傳是樓流入明珠及其子揆敘謙牧堂之書,因這次變故,被籍入官,歸入天祿琳瑯,今天可以從《天祿琳瑯書目》及續(xù)編中找到季、徐和揆敘遞藏的痕跡。
楊保彝關(guān)于“宋元秘笈,則入怡府”的說法卻與陸心源“徐、季之書,由何義門介紹,歸于怡府?!钡恼f法迥然不同,陸心源在《宋槧婺州九經(jīng)跋》中曾對怡府藏書記載為“怡賢親王,為圣祖仁皇帝之子,其藏書之所曰樂善堂(按此處應(yīng)為安樂堂)。大樓九楹,積書皆滿。絳云樓未火以前,其宋元精本,大半為毛子晉、錢遵王所锝。毛、錢兩家,散出半歸徐乾學(xué)、季滄葦。徐、季之書,由何義門介紹,(按何焯號義門)歸于怡府?!盵17]但通過考證何焯、允祥和弘曉的生平交游等情況可以發(fā)現(xiàn)陸氏之說未必可信。允祥在康熙朝,由于皇權(quán)之爭,受到了康熙皇帝的圈禁和冷落,直至雍正繼位之后才獲得重用和寵信,故在康熙朝時允祥是沒有權(quán)力和財力獲得“徐、季之書”的。再就是何焯在康熙朝擔(dān)任允禩的侍讀,與允禩關(guān)系非常親密,在皇權(quán)之爭中是站在允禩一派,和允祥、允禛(后來的雍正帝)一派是對立的,故何焯和允祥在康熙朝沒有密切的交往,“由何義門介紹”獲得徐、季之書亦不大可能。何焯卒于康熙六十一年,即雍正即位之前,而允祥被封為怡親王卻是在雍正繼位之后,從權(quán)力和財力上看,允祥只有在雍正朝才有可能獲得“徐、季之書”,但那時何焯早已去世,故雍正朝時“徐、季之書,”亦不可能“由何義門介紹,歸于怡府?!笨傊ㄟ^考證允祥、弘曉和何焯的生平交游等情況,都無法證明陸氏之說的可信性。葉昌熾在《藏書紀事詩》卷四引陸心源跋語后有案語云“昌熾案,怡府藏書始自怡賢親王之子,名弘曉,余聞之盛伯希(按盛昱字)祭酒云,存齋(按陸心源號)所言,考之未詳也。”[18]盛昱所言,或亦有據(jù),但這一問題因材料有限,已經(jīng)難以詳考。雖然葉昌熾仍沿用“徐、季之書,由何義門介紹,歸于怡府”的說法,但認為“怡府藏書,始自怡賢親王之子弘曉”,但葉氏之說亦不能令人信服。何焯卒于康熙六十一年六月九日,而弘曉出生于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初九,何焯去世時,弘曉僅為兩月大的嬰兒,兩人不可能有交集,故葉氏前面認可“徐、季之書,由何義門介紹,歸于怡府”的說法,后面卻認為“怡府藏書始于怡賢親王之子弘曉”這樣明顯也是前后矛盾的。
陸心源在《儀顧堂集》卷六《刻續(xù)考古圖序》跋文中稱“相傳徐氏傳是樓之書,雍正中全歸怡賢親王之安樂堂?!盵19]“全歸”之說自然不足信,“雍正中”歸怡府,則提到了時間問題。以這個時間為切入點,可以發(fā)現(xiàn),雍正時納蘭相國家的“宋元秘笈”歸入怡府,則是極有可能的。因為雍正繼位后一面對其反對者進行嚴厲的打擊報復(fù),另一方面又對其擁護者給予重用和大量賞賜,而允祥正是雍正繼位后唯一受到寵信和重用的兄弟。關(guān)于雍正和允祥的關(guān)系,可以說自幼就很親密,在皇權(quán)之爭中,允祥是雍正帝的堅定支持者。雍正繼位后,破例直接封允祥為和碩怡親王,并且加封世襲罔替,使允祥成為大清開國以來第八位鐵帽子王。在眾兄弟中,允祥成為雍正鞏固和加強君權(quán)所信賴和依靠的唯一力量,得到了雍正皇帝獨有的恩寵和賞賜,故而雍正皇帝對罪臣抄家后得到的資源重新分配,再賜予允祥就很好理解了,如雍正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裕親王保泰因“迎合廉親王”,被革去親王。后來裕親王的萼輝園被內(nèi)務(wù)府收回,賜給了怡賢親王允祥,改名為交輝園。如此看來揆敘的謙牧堂藏書也有可能是雍正賜予怡賢親王允祥的,由此推理,可以證明楊保彝之說。此外管廷芬的《花近樓叢書序跋集》、陸隴其的《三魚堂日記》都曾講過曹溶舊藏被納蘭成德取去,而怡府舊藏中就有曹溶的藏書。關(guān)于怡府藏書來源,楊保彝稱納蘭家“宋元秘笈,歸入怡府?!睂⒍咦鲆宦?lián)系,可以佐證楊保彝之說的可信性。
怡府藏書向來很少為世人所知,四庫館開時,怡府藏書亦未進呈,故其藏書長達百余年。咸豐十一年(1861),恭親王和慈禧太后聯(lián)手發(fā)動祺祥政變,同治元年(1862)怡親王載垣被賜自盡。同治五年(1866)年春,怡府藏書和書畫開始散落民間。而海源閣第二代主人楊紹和正在在京任職,適逢怡府藏書流出,故而大批購入。
總之從海源閣北宗藏書源流看,徐氏傳是樓藏書是源起,之后被納蘭、怡府分別藏弆,而怡府作為宗室藏書,因其特殊的政治身份使其藏書百余年來不為世人所聞。同治后,怡府后人遭誅,其藏書不幸散佚,這樣才使在京任職的楊紹和有機會大批購得。此次購入的藏書再加上楊以增江南購入藏書,使得海源閣藏書成為名副其實的晚清四大藏書之一。
海源閣藏書的主體可分南北兩半,所謂半得于南者,即楊以增任江南河道總督時廣搜之書。所謂半得于北者,即楊以增之子楊紹和官居北京時,購怡府之書。通過梳理海源閣南北諸家藏書源流可發(fā)現(xiàn),無論是南方二百余年的藏書,還是北方百余年藏書,輾轉(zhuǎn)授受,都經(jīng)過了徐氏傳是樓的遞藏,最終流入楊氏海源閣中。傳是樓藏書,可謂繼承了南北藏書的精粹。絳云樓、述古堂、汲古閣等藏書遞藏至季氏靜思堂,之后其大部分精品藏書被徐乾學(xué)傳是樓所得,故南派藏書得以延續(xù)。北方李開先藏書,于明末清初之際也盡歸徐氏,由是北宗藏書亦得以在傳是樓保存下來。南北藏家之書,盡歸徐乾學(xué),而傳是樓藏書又經(jīng)幾度遞藏關(guān)系,最終歸之于楊氏海源閣,可以說徐氏傳是樓藏書是楊氏海源閣南北藏書承上啟下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
〔1〕 (清)汪琬.堯峰文鈔[M]//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1315冊,435頁
〔2〕 (清)徐乾學(xué).傳是樓書目[M]//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920冊,435頁
〔3〕 (清)徐乾學(xué).憺園文集卷二十一·新刊經(jīng)解序[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集部243冊,139-140頁
〔4〕 (清)嚴元照.蕙槚雜記[M]//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1158冊,202-203頁
〔5〕 王逸明.昆山徐乾學(xué)年譜稿·上編[M]//新編清人年譜稿三種.北京:學(xué)苑出版社,2000:35
〔6〕 (清)錢曾.述古堂藏書目[M]//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36冊,1頁
〔7〕 (清)葉德輝.書林清話[M]//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73:392
〔8〕 (清)徐銑.南州草堂集[M]//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1415冊,372頁
〔9〕 (清)朱彝尊.靜志居詩話[M]//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1698冊,288-289頁
〔10〕 陳登原.古今典籍聚散考[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3:341
〔11〕 (清)葉昌熾.藏書紀事詩[M]//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3407冊,806頁
〔12〕 (清)汪士鐘.藝蕓書舍宋元本書目[M]//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41冊,2頁
〔13〕 王紹曾,崔國光.訂補海源閣書目五種·上[M].濟南:齊魯書社,2002:665
〔14〕 李秉新.清朝野史大觀[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1131
〔15〕 李盛鐸.木犀軒藏書題記及書錄[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5:11
〔16〕 (清)鈕樹玉.非石日記鈔附遺文[M]//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57冊,4頁
〔17〕 (清)陸心源.儀顧堂續(xù)跋[M]//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930冊,204頁
〔18〕 (清)葉昌熾.藏書紀事詩[M]//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3405冊,456頁
〔19〕 (清)陸心源.儀顧堂集[M]//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1560冊,439頁
Chuan Shi Lou Appearing in the North-south Book Collections of Hai Yuan Ge——Reading the article ofTheNorthandSouthBibliophiles’CollectionOriginby Yang Baoyi
Liu Min Ma Mingqin
Yang Baoyi was the third generation master of Hai Yuan Ge, and his article ofTheNorthandSouthBibliophiles’CollectionOriginwas found recently.The article discusses the context of north-south bibliophiles’ collections and presents the source track of Hai Yuan Ge books. For Hai Yuan Ge, its pure rare books from north and south were mostly concerned with Chuan Shi Lou of Mr Xu. The north-south books were mostly collected by Xu Qianxue in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 but the books of Chuan Shi Lou were gathered in Hai Yuan Ge in the end despite being handed down for several times. It can be said that the books of Chuan Shi Lou is an important and essential part of north-south books of Hai Yuan Ge.
Yang Baoyi; Hai Yuan Ge; Xu Qianxue; Chuan Shi Lou
G258.83
A
劉敏,女,館員,古典文獻學(xué)碩士,研究方向為文獻學(xué)、圖書館學(xué),已發(fā)表相關(guān)論文8篇。馬明琴,男,研究館員,主要研究方向:海源閣及其藏書研究,編著有《海源閣研究資料》一書,發(fā)表論文2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