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毅
摘要:行動是齊澤克的一個重要政治哲學概念,以按提戈涅為原型人物,突出實現(xiàn)不可能的政治變革能力,借助主體終止與符號世界的關系,與大他者的徹底決裂,來達到顛覆其象征秩序?qū)嵺`自由主體的行為。文章從行動這個概念出發(fā),分析了《人民公仆》中主要人物的行動歷程,闡釋了其在彌漫性的宰制下,以無畏的徹底決裂的精神踐行了齊澤克意義上的行動。
關鍵詞:齊澤克;行動 ;大他者;阿契貝
行動(the Act)是齊澤克政治哲學中一個核心概念,借助于主體性終止與符號世界的關系,進而力圖顛覆象征秩序本身,使得個體或者群體的介入成為可能,并最終在現(xiàn)實層面導致政治和社會的變革。
齊澤克的行動理論,在很大程度上是以古希臘悲劇人物安提戈涅為原型人物。劇中,她是俄狄浦斯的女兒,不顧國王克瑞翁的禁令,將自己反叛城邦的兄長呂尼刻斯安葬,后來被關在一個石洞里,自殺身亡。安提戈涅公然反抗以克瑞翁為代表的社會權(quán)力象征體系,以無畏的精神直面死亡。她敢于依據(jù)真實的欲望,完全擔當?shù)木?,對既定的秩序挑?zhàn),以不遵循任何既定社會共識的方式和尺度有力地撼動和改變“現(xiàn)實原則坐標系本身”。齊澤克認為,唯有一種在現(xiàn)存坐標系中顯現(xiàn)為不可能的激進的姿態(tài)才能實際地解決問題。真正的變革是“確立自己的標準”,用“自身帶來的結(jié)果作為標準來衡量”(No man is an Island),挑戰(zhàn)既定秩序的合法性,以自身的行為促成新的結(jié)果,確立新的坐標,再用新的坐標系確立自身行為的合法性,使得自身行為在新的框架下被認可,賦予其正當性。
大他者是符號秩序(象征)權(quán)威性所在,是“制約社會交往的顯在符號規(guī)則與不成文的隱性規(guī)則”。((Zizek,2000:657)依據(jù)拉康的經(jīng)典理論,人的欲望是“大他者的欲望”,為其所書寫表達出來。同時大他者預先洞悉了對其反抗的符碼違反,預留了抵抗空間,也預備好了將可能的抵抗化為無形的機制。所以在大他者宰制的空間與其抵抗,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任何一種實踐,只要與大他者保持聯(lián)系,必然陷于一種自我重復,或者成為其宰制下的傀儡。如何才能有效抵抗,擺脫其宰制,實現(xiàn)真正的顛覆呢?齊澤克認為必須發(fā)展一種更激進,更徹底的反抗方式,與之完全斷絕聯(lián)系,這就是他所說的“行動”。行動是“用放棄放棄自身的方式退卻”,通過既定的秩序下“象征性自殺”的方式,從此在中退卻,從而獲得一種徹底的自由。
《人民公仆》是阿契貝于1966年初發(fā)表的第四部長篇小說,反映了尼日尼亞獨立之后社會的各種矛盾和斗爭,特別是阿那塔語言學校的老師奧迪里和文化部長加南的斗爭,貫穿整部小說。整部小說中奧迪里的反抗經(jīng)歷了初期的玩世不恭,到中期的同謀,以及后期的徹底的反抗,與大他者完全決裂。奧迪里走上反抗之路,直至后來徹底的行動,卻始于個人恩怨,像是一場非洲版的“沖冠一怒為紅顏”。整部小說的核心,是其與南加為代表的整個國家機器和現(xiàn)行制度,或者說是與大他者的抗爭。這個抗爭的過程經(jīng)歷了從私人報復,到政治投機,到后來真正的反抗之路,與符號秩序的徹底決裂。奧迪里的女友愛爾絲是整個行動的導火索。她是奧迪里現(xiàn)實版的女友,與男友在部長家里打得火熱,這位花花公子部長卻趁著妻子不在家強奸了愛爾絲,這件事被孤傲敏感的接受過大學教育的知識分子視為奇恥大辱,現(xiàn)場的畫面如夢魘般揮之不去,“屈辱的傷口時時撕裂開來,劇烈地稍灼他的內(nèi)心”(80)。帶著屈辱,奧迪里離開了南加的宅子,滿腦想的是如何復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去搶走南加的女友艾迪娜。若是沒有加入平民大會,若是沒有馬克斯的支持去與南加競選角逐,他的這一切所謂屈辱最多算作談資,從私人的恩怨走出來,走上齊澤克意義上的“行動”,拒絕符號秩序的同化,奧迪里的行動越來越堅定成熟,在小說的高潮部分,南加及其幫兇在首次的競選大會上揪出他并痛打的時候,“一股無畏的膽氣從心底上升”(159),此時,他的主體因“行動”而得到重塑。
奧迪里·薩馬魯?shù)姆纯姑黠@具有齊澤克意義上的“行動”的特征。一是大他者的強大和無處不在的彌漫性。從外部看,英美勢力處處存在,而更具彌漫性的是這個國家的國家體系:助紂為虐和貪得無厭的警察,內(nèi)閣部長及其同僚的沆瀣一氣,而麻木的大眾的“讓他們吃吧”(164)的放縱與默認更是讓立體的大他者的宰制異常強大。在這種強大的宰制下,大部分人要么“接受”它持續(xù)的愚弄,如大眾百姓;要么自認為有自主性而再次被愚弄,如被南加奚落的作協(xié)主席。同時,大他者還設計了對其符碼違反的規(guī)訓和懲戒機制,這就是為什么奧迪里宣布競選后,人身處處受到威脅而無人過問轉(zhuǎn)而求自保,“拳腳像雨點似的落在頭上,身上”,而警察卻轉(zhuǎn)過身“若無其事地走開了”(160)。二是其行動的徹底決裂性。奧迪里的行動始于自我的復仇計劃,進入平民大會伊始,其動機中夾雜著“復仇計劃”,“政治抱負”,還有“那個姑娘”(艾迪娜)(123),但隨著故事的發(fā)展,他的行動越來越與大他者決裂。南加一伙用錢收買馬克斯,后者卻接受了這筆不菲的錢之后,奧迪里覺得馬克斯給黨“掉了臉”,而他自己則斷然拒絕了南加的收買。三是批判性主體的重塑。從一名清高孤僻的憤青到攀附權(quán)貴的小人,到后來的幡然醒悟徹底反抗,奧迪里的批判性主體性逐漸得到塑造和重塑,從嚴厲批評馬克斯的實用主義態(tài)度所犯的“致命錯誤”,其行為“已經(jīng)損害了我們的道義地位,破壞了我們激起對方恐懼的能力”(146),到小說結(jié)尾毅然同意支付艾迪娜欠南加(已經(jīng)被抓)的學費,奧迪里拒絕把自身當作行動的主體,拒絕行動主體化。選擇去南加的競選大會時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去,但作為政黨的競選人,他的行動是純粹的,是外在于主體的,是看不見“他者”的傀儡。在這個過程中,其主體得到重塑,他所有的行動與抗爭“已不僅僅限于為取得那個政治官職去爭吵一場;它突然升華,變成一種象征性的行動,變成光明和莊嚴的象征性行動,世俗的功名利祿不能將它玷污”(149)。
行動在齊澤可那里突現(xiàn)的是實現(xiàn)不可能的政治變革能力,以其徹底性打開了反霸權(quán)的的空間,擺脫大他者的宰制,但這個理論本身有風險,正如有評論指出的那樣,“行動被賦予一種雙重性,既識別律法體系中的空隙,又填補這一空隙。其政治結(jié)果將是不確定的,可能帶來真正意義上的革命,也可能導致極權(quán)主義”。(于:98),它撕裂開一個宰制的空間,但同時又使之閉合,成為新的霸權(quán),美國政治學者黑爾(Julia Hell)也認為其“無法實現(xiàn)”。小說的結(jié)尾部分也充分印證了這一點,軍政府取得政權(quán)之后立馬取締國內(nèi)所有的政黨,成為新的大他者。有評論認為,阿契貝的作品具有“18世紀啟蒙思想家作品的特點”(俞:16),作者本人親身經(jīng)歷了從殖民統(tǒng)治到獨立運動,再到政治幻滅的這樣一個歷史進程,其長篇小說四部曲《瓦解》、《動蕩》、《神箭》和《人民公仆》,前三部反映了尼日尼亞獨立前的各個時期的社會生活,這個階段的阿契貝處于歷史學家階段,力圖樹立非洲的歷史感;而《人民公仆》則反映的是獨立后的尼日利亞的社會萬象,這一階段的阿契貝是一個社會學家,針砭時弊,投身社會實踐。但現(xiàn)實的無奈和政治理想的幻滅,讓他對尼日利亞感到絕望,在這部小說中,作者對官場的腐敗和官僚政客的嘴臉做了入木三分的描繪,暴露并預言了尼日尼亞的社會危機。作品中的主人公奧迪里使不可能成為現(xiàn)實,但軍政府上臺以后,卻轉(zhuǎn)化成新的極權(quán)主義,新的符號秩序和大他者,如何避免革命成功后轉(zhuǎn)化成新的極權(quán)與霸權(quán)而重蹈覆轍,作者沒有給出答案,這個問題不僅是阿契貝的難題,也是齊澤克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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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成都工業(yè)學院外語系)
北方文學2017年3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