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明松（上海大學(xué) 數(shù)碼藝術(shù)學(xué)院,上海 201800 ）

明代繪畫史學(xué)研究不僅在繪畫通史、繪畫斷代史、著錄體畫史、匯編體、題跋體畫史等領(lǐng)域取得重要成就，而且在針對特定領(lǐng)域或者門類的繪畫專史方面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發(fā)展。此時既出現(xiàn)了記錄特定身份畫家的畫史，如《畫禪》等，也出現(xiàn)了以特定畫科或者特定畫派為內(nèi)容編寫的畫史，如《山水聞見紀(jì)》《竹派》《梅史》等，還進一步發(fā)展了以特定地域為對象的地方繪畫史學(xué)研究，如《吳郡丹青志》《金陵畫品》《蜀中畫苑》《閩畫記》等，這些富有特色的繪畫專史豐富了明代繪畫史學(xué)研究的體例和方法，體現(xiàn)了一定的畫史價值，對清代繪畫史學(xué)的發(fā)展具有一定影響。

一、以《畫禪》為代表的僧人繪畫專史的編撰特點

《畫禪》的作者為僧人蓮儒，自號白石山衲子，約明代嘉靖至萬歷年在世，年歲不詳，能文善畫。此書約成于萬歷二十年至二十二年（1592—1594）間[1]386，現(xiàn)在比較常見的版本有黃賓虹、鄧實主編的《美術(shù)叢書》版本、于安瀾編《畫史叢書》版本、《中國書畫全書》等，本文依據(jù)《畫史叢書》版本。

《畫禪》篇幅較小，主要內(nèi)容從前代畫史輯錄，新增內(nèi)容不多，但在繪畫史學(xué)上具有體例創(chuàng)新的意義，并具有其他一些特點。

第一，《畫禪》是我國古代第一部專門記述僧人畫家的繪畫專史，在體例上具有創(chuàng)新意義。此書以傳記體形式，記述各代僧人畫家，上自南齊姚曇度之子惠覺，下至元代雪窗，共六十四人（各版本所收人數(shù)有不同，有的五十八人，有的六十二人，有的六十三人等。），各畫家每人列一小傳，或詳細(xì)、或簡單的記錄畫家生平或繪畫事跡，詳細(xì)的有二百余字，如“覺心”“智永”等條，簡略的記錄僅寥寥數(shù)字，如“真惠，善畫花果”“希白，白描荷花”等。全文篇幅少，約一千五百字左右，內(nèi)容主要來自前代王世貞所輯《畫苑》、夏文彥的《圖繪寶鑒》，這一點作者在篇末已經(jīng)說明：“右古尊宿六十余家，見于《王氏畫苑》及夏士良《圖繪寶鑒》”[2]1。根據(jù)考查和核對，情況大致屬實，比如此書中的“貫休”條與《圖繪寶鑒》中五代畫家“僧貫休”條內(nèi)容幾乎一樣，僅有前者“人間所傳”與后者“世間所傳”一字之誤[3]560，應(yīng)為傳刻版本之誤，“傅古”條與《圖繪寶鑒》中“僧傅古”條內(nèi)容完全一樣[3]561。但也有的地方在內(nèi)容上有所新增，比如“金剛?cè)亍睏l比《圖繪寶鑒》中唐代畫家“僧金剛?cè)亍倍唷斑\筆持重，非常畫可擬?！盵2]1、[3]558“釋翛然”內(nèi)容比《圖繪寶鑒》中唐代畫家“釋翛然”條增加“為人詼誕強學(xué)，不成一名?！盵3]558可見，本書還是有新增內(nèi)容的。當(dāng)然，本書和明代其他畫史書籍一樣，有的地方在摘引前代畫書時，有部分漏錯內(nèi)容，比如“智蘊”條在此書中記錄為“河南人，工畫像人物?！盵2]2而在《圖繪寶鑒》卷二“五代”一節(jié)中記錄為“河南人，工畫佛像人物，學(xué)深曹體?！盵3]565內(nèi)容有所遺漏。其他的還有“楚安”等?？傊緯鴧R集前代僧人畫家于一書，創(chuàng)制這一體例，對于了解和研究僧人畫史而言，具有省免搜羅群書的價值。

我國學(xué)者凌利忠先生曾在其文章《明清畫學(xué)著述的反思及啟示》中對明清畫學(xué)著述提出一些批評，但肯定了部分具有匯輯功能的畫史著作：“某些著述帶有輯書的特點，是經(jīng)過作者博覽群書后加以整理的結(jié)果，使讀者能很方便地查閱到自己所需的資料。”[4]210他對《畫禪》這樣評價：“我們要研究古代僧人畫家的情況，如果去查一般的畫史書，無論從《歷代名畫記》還是《圖繪寶鑒》中都只能看到一些零星的資料，而《畫禪》則收集了自南齊釋惠覺迄元代雪窗共64人的史料，將南齊至元之間的畫僧幾乎一網(wǎng)打盡?！盵4]211說明了這一繪畫專史的價值。

《畫禪》以畫家身份類別進行專門的繪畫史考察，這種開創(chuàng)性體例影響了清代繪畫史學(xué)的發(fā)展，促進此類繪畫專史的不斷出現(xiàn)，如胡敬的《國朝院畫錄》、厲鄂的《南宋院畫錄》專門記錄畫院畫家，李放的《八旗畫錄》記錄八旗畫家，湯漱玉的《玉臺畫史》記錄了歷代女性畫家等。這類畫史對某一領(lǐng)域的繪畫史學(xué)專門研究和滿足特定人群的相應(yīng)需求具有積極意義。

后代較多書評對《畫禪》的評價不高，比如《四庫全書總目》說：“所紀(jì)自惠覺以下迄智海，凡緇流之能畫者皆列焉。然元僧中如絕照之見于《俟菴集》，天然之見于《林屋漫稿》，枯林之見于《桂隱集》，南岳云及蓮公之見于《梧溪集》，鏡塘之見于《玩齋集》者，悉佚不載。則其掛漏尚多矣?！盵5]975《鄭堂讀書記》說：“而自二書（指王世貞《畫苑》和夏文彥《圖繪寶鑒》）之外，未及增入一家，亦不免因陋就簡?！盵2]1余紹宋在《書畫書錄解題》中也有遺憾：“不務(wù)博采，草草成書，殆明季士人通習(xí)，觀此編，知緇流亦染其風(fēng)矣?！盵6]不可否認(rèn)，《畫禪》在收輯資料方面不夠全面，僅僅采用兩本前代畫書，遺漏的內(nèi)容很多，確實是一大遺憾，謝巍先生認(rèn)為，“單以東漢至元代之詩文集而言，緇流善畫者……若加他書所載，當(dāng)在五百人以上?！盵1]386雖然此書在內(nèi)容新增方面貢獻不多，但整理和編排前代書籍資料，以新的角度和體例選摘內(nèi)容，本身是繪畫史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具有一定的畫史意義，不能因為沒有做到全面就否定；而且摘錄前代畫史后，在書末注明了來源出處，不同于那些不注出處、魚目混珠的拼湊之作，所以此書在編撰態(tài)度上是端正的。我們認(rèn)為，按新的體例或方法從前代畫史和畫學(xué)資料中進行摘引、整理，也是一種重要的研究工作，此書無論是在體例上，還是在內(nèi)容整理上，都對繪畫史的研究和發(fā)展具有積極作用。

第二，《畫禪》體現(xiàn)了“據(jù)德游藝”的畫學(xué)觀念。在本書末尾，作者說：“右古尊宿六十余家……蓋皆德成而后一藝之名隨之，非捐本而務(wù)末也。若唐之翛然、禪月；宋之寂音、妙喜；元之玉澗、海云；皆僧林巨擘，意其游戲繪事，令人心目清涼，蓋無適而非說法也?！盵2]9在作者看來，僧人畫家應(yīng)該把“德”放在第一位，繪畫之藝只能隨“德成”而存在，否則就是“捐本而務(wù)末”，因此，對僧人畫家而言，繪畫技巧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應(yīng)該抱著“游戲繪事”的態(tài)度，這種繪畫觀念與孔子的“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宋元以來“聊以自娛”的文人畫觀念有直接的聯(lián)系，比如鄧椿的《畫繼》在“軒冕才賢”一節(jié)中評價文人畫家蘇軾說“據(jù)德依仁之余，游心茲藝”[7]，這一觀念顯然影響了僧人畫家以及《畫禪》的作者蓮儒。

《畫禪》在文前沒有目錄，正文中也沒有列出畫家的時間朝代，使讀者閱讀起來不方便。在前代畫史中，較多在正文前有按朝代排列的畫家目錄，正文中也有朝代標(biāo)列，比如《畫禪》引用的原書《圖繪寶鑒》就有目錄及朝代分列，如“智瑰”“金剛?cè)亍薄搬屃浫弧钡取秷D繪寶鑒》中列在“唐”一節(jié)中，“貫休”“傅古”“楚安”“智蘊”等在《圖繪寶鑒》中列在“五代”一節(jié)中，這至少可以讓人了解大致時代，而此書在編輯過程中，全篇始終沒有各畫家年代、朝代等，這給讀者閱讀帶來一些不便。

二、以《竹派》為代表的分科繪畫專史的價值分析

明代出現(xiàn)了較多以畫派、畫科分類的繪畫專史，具有開創(chuàng)體例和資料輯錄的畫史價值。

《竹派》是專門記述某一繪畫流派的繪畫專史，在我國繪畫史上同樣具有體例上的創(chuàng)新意義。本書在有的刊本中稱為《湖州竹派》，如《四庫全書總目》《中國書畫全書》，有的刊本中稱為《文湖州竹派》，如《美術(shù)叢書》題文湖州竹派一卷，但作者誤題為元代吳鎮(zhèn)纂[8]。本書作者同為蓮儒，成書時間也與《畫禪》相當(dāng)，現(xiàn)在比較常見的版本有黃賓虹、鄧實主編的《美術(shù)叢書》版本、于安瀾編《畫史叢書》版本、《中國書畫全書》等，本文依據(jù)《畫史叢書》版本。

本書有目錄，便于閱讀。和前代畫史如《歷代名畫記》《唐朝名畫錄》《畫繼》等畫史一樣，畫家傳記前先列有畫家目錄，這樣使讀者閱讀起來更方便，在體例上也更加完整。

內(nèi)容上，《竹派》匯輯北宋畫家文同畫竹一派的各代傳人，字?jǐn)?shù)約一千五百字，共二十五人（《四庫全書總目》誤題為二十人），每人列一小傳，詳細(xì)的有一百余字，簡略的近十余字，內(nèi)容主要輯自前代畫史，《四庫全書總目》對此有統(tǒng)計：“今以所載考之，其李公擇妹、蘇軾二條乃米芾《畫史》之文，黃斌老、黃彝、張昌嗣、文氏、楊吉老、程堂六條，乃鄧椿《畫繼》之文，劉仲懷、王士英、蔡珪、李衎、李士行、喬達、李倜、周堯敏、姚雪心、盛昭十條，乃夏文彥《圖繪寶鑒》之文，吳璜、虞仲文、柯九思、僧溥光四條，乃陶宗儀《畫史會要》（此處有誤，應(yīng)為朱謀垔《畫史會要》）之文，皆剽竊原書，不遺一字。惟趙令庇、俞澄、蘇大年三條，未知其剽自何書耳。可謂拙于作偽?！盵5]976《四庫》提要所說“拙于作偽”應(yīng)是針對有的版本把《竹派》作者題為吳鎮(zhèn)，比如《美術(shù)叢書》所收輯的版本就是把作者誤記為吳鎮(zhèn)?！端膸臁诽嵋迷~“剽竊原書”似乎不妥，雖然本書內(nèi)容主要摘自《畫史》《畫繼》《圖繪寶鑒》《畫史會要》等，但是從新的角度整理和研究畫史時，摘用以前的資料是重要和必要的，只能說沒有注明出處，方法不嚴(yán)謹(jǐn)，不能認(rèn)為是“剽竊”。而且，仔細(xì)對照《竹派》與《畫史》《畫繼》等書，內(nèi)容上并非完全一樣，不全是《四庫》提要所說的“不遺一字”，而是有的完全一樣，有的有少量省略、改動或新增內(nèi)容的，前者如《竹派》中“黃斌老”“楊吉老”條等與《畫繼》完全一樣[9]；后者如《竹派》中“蘇軾”條比《畫史》此條少末尾“吾自湖南從事，過黃州……”一句，其他內(nèi)容相同；《竹派》中“李公擇妹”條與《畫史》此條相比，有多處改寫，而且末尾比《畫史》多出“山谷亦有題姨母李夫人《墨竹》《偃竹》及《墨竹圖歌》，詩載集中”內(nèi)容。因此，我們認(rèn)為，盡管本書在輯錄上有不嚴(yán)謹(jǐn)之處，但具有整理和匯輯的意義，為了解和研究各代學(xué)習(xí)文同畫竹的畫家提供了資料上的方便。

除了開創(chuàng)以畫竹派別為對象的繪畫專史，明代還出現(xiàn)了以畫竹為科的繪畫專史。明代以前有較多闡述畫竹之法的“竹譜”類畫書，明代在此基礎(chǔ)上繼續(xù)發(fā)展，有的還涉及對畫竹歷史的研究，如程大憲著有《雪齋竹譜》（另名《程氏雪齋竹譜》）二卷，卷首有程大憲《寫竹說》（之后的明代胡正言所編《十竹齋畫譜·竹譜》曾匯引此篇，述寫竹之史，認(rèn)為墨竹始于五代李夫人），此篇先述畫竹源流，次說明人畫竹之失。明代歸昌世著有《古今竹譜》，謝巍先生認(rèn)為，可能記述：“自唐、宋以來至明萬歷時各家寫竹之法，或有圖式”[1]401，可惜存本已不知下落。這些著述可以看做是竹科繪畫專史。

汪懋孝所著的《梅史》標(biāo)志著以梅為科的繪畫專史的出現(xiàn)。盡管前代有“梅譜”類畫書，但均為畫法類圖書，沒有考察畫梅歷史。王氏《梅史》在明清各家書目著錄罕見提及，余紹宋的《書畫書錄解題》也未載入，但中國國家圖書館、美國國會圖書館有藏本，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本原題“休寧汪懋孝著，門人汪躍龍，從子汪棟?？獭?。該書《敘論》所述師承一節(jié)，作者自稱學(xué)畫于詹景鳳（即詹東圖，明嘉靖至萬歷間畫家，著有《詹東圖玄覽編》《東圖全集》《詹氏性理小辨》《六緯擷華》等。），并稱“家大人所善游客雪湖劉繼相（即劉世儒，明代寫梅名家，字繼相，號雪湖，著有《雪湖梅譜》，嘉靖三十四年（一五五五）成書）”[10]，可推斷懋孝約生活于萬歷年間。本書有《寫梅敘論》七篇：原起、名法、楷模、筆墨、 造妙、師承及鄭重，分別列述了“自宋華光道人、楊補之以來，而迄明萬歷間諸家寫梅之史，并述其筆法或作品。此時之間，畫梅名家?guī)捉跃W(wǎng)羅”[1]389。難能可貴的是，本書還以精工的刻圖十四幀說明畫梅筆法，有助于我們能更形象地學(xué)習(xí)和理解畫梅的歷史。鄭振鐸曾親眼目睹此書，在其著作《廢紙劫》中對書中圖畫有高度評價，認(rèn)為書中刻圖體現(xiàn)了‘梅’的清奇與古拙之致，刀法極有力，能表現(xiàn)出畫家的本意?！睹肥贰芬悦坊}材進行繪畫專史的撰寫，且結(jié)合了文字與圖畫的形式，對之后的繪畫史學(xué)體例和方法具有積極的參照意義。清代類似的畫史不斷出現(xiàn)，如童翼駒的《墨梅人名錄》、徐榮的《懷古田舍梅統(tǒng)》等，對于歷代畫梅的畫家以及關(guān)于畫梅法的論述較全，發(fā)展了我國繪畫史學(xué)。

郭端著《山水聞見紀(jì)》一卷，開創(chuàng)了以山水為科的繪畫專史，應(yīng)為我國第一部山水畫史。本書分兩部分，前部分為山水畫論，后部分?jǐn)⑹鰵v代山水畫家之畫法特點，分古人山水、今人山水兩篇。古人山水自晉顧愷之起至元高克恭止，均取材于前代畫史資料。今人山水自戴進起至朱壽鍰等，間錄畫家作品，并有部分他人題畫詩的記錄，如秦京題朱順琢《長林秋范圖》詩等。兩篇共記載畫家約百人，其中部分明代山水畫家在其他畫史中沒有記載，如魯宗室朱順里、朱順琢，魯藩朱壽鏍、壽鋒、壽鍰等，以及劉榮嗣、黃之芳等二十余人，都為山東、河北人[1]410，具有補充畫史的價值。

此外，明代王勣著有《類編古今畫史》二十卷，體例上采用分類分科的編撰方法，但由于該書內(nèi)容涉及所有類別，繪畫通史特點更強，所以本文不以專史展開論述。

三、明代地方繪畫專史的繼續(xù)發(fā)展

明代地方繪畫專史繼續(xù)發(fā)展，出現(xiàn)了較多富有特點的著作。周暉著《金陵畫品》《金陵畫談》各一卷，屬于特定記述某一地區(qū)畫家的繪畫專史。周暉字吉甫，應(yīng)天上元（今南京市）人，嘉靖至崇禎間人，曾著《金陵瑣事》《幽草齋集》等。道光年間鄒氏從《金陵瑣事》中輯出明代應(yīng)天府屬江寧、上元籍以及寓居金陵的畫家小傳及評介，共記載陳遇、張益、金潤等五十一人，名為《畫品》；《畫談》輯錄戴文進、汪肇等十多位畫家軼事，或繪事雜談等，有的記錄未在其他畫史中見到，有補充畫史的價值。謝巍先生對此書充分肯定，評價說“鄒氏輯本將有明一代之金陵畫家小傳及繪事匯集于二卷之中，而免讀者‘過濾式’翻查《金陵瑣事》之勞，明代金陵畫史于此可一覽而知。”[1]352

王穉登的《吳郡丹青志》以“神品志”“妙品志”“能品志”“逸品志”等分類記述和品評明代時期吳郡地區(qū)的主要畫家。該書在編撰體例上的沿用和發(fā)展了前代畫史特點；在品評觀念上具有獨立性，雖采用“神”“妙”“能”“逸”四個品類，但在排列先后和含義上和前代畫史如《益州名畫錄》《唐朝名畫錄》等有所不同；在語言表達上，《吳郡丹青志》文辭俊美，精美華麗，在繪畫史籍中較為少見；在品評方式上，本畫史文學(xué)性很強，但專業(yè)性不夠，比如畫史敘述沒有針對畫家的某一幅具體畫作，也不談及用筆、用色等專業(yè)領(lǐng)域，有時對畫家的褒揚有夸張之嫌，對各品中畫家位置的安排時，也體現(xiàn)了不夠?qū)I(yè)和嚴(yán)謹(jǐn)?shù)囊幻?；在?nèi)容上，《吳郡丹青志》簡練精悍，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詳見筆者拙文《〈吳郡丹青志〉的編撰特點和畫史價值》[11]。

曹學(xué)佺著有《蜀中畫苑》（有的名為《蜀中名畫記》），主要搜輯自漢代至宋代益州（蜀）的繪畫史。該書共四卷（即四庫本《蜀中廣記》卷一百零五卷至一百零八卷，卷名分別記為《畫苑記》第一、第二、第三、第四），以時代先后為序，內(nèi)容有繪事、論畫、畫家小傳等，其中以人物傳記為主，具體為：《畫苑記》第一主要錄記漢代至唐蜀中畫家，包括隨玄宗、僖宗入蜀的畫家（如吳道子、盧楞伽等）及流寓蜀地者，《畫苑記》第二記五代前蜀畫家，《畫苑記》第三記五代后蜀畫家，《畫苑記》第四記北宋畫家。本書不僅是具有體例意義的地方繪畫專史，而且體現(xiàn)了重要的編撰觀念與畫史價值。

第一，文獻與畫作實物結(jié)合的撰史方法。本書除引征文獻編列畫家傳記外，還載有作者在蜀所見古代壁畫、石刻畫等遺跡，體現(xiàn)了文獻資料與壁畫、石刻畫等遺跡實物結(jié)合的畫史特點，具有積極意義。

第二，本書內(nèi)容所引資料一一注明來源出處，體現(xiàn)了嚴(yán)謹(jǐn)?shù)淖酚^念。書中介紹畫家小傳時，均在開首標(biāo)明所引來源或書籍名稱，如《畫苑記》第二介紹張南本時，分別有“朱景玄云‘張南本不知何許人，中和八年寓蜀，工畫佛像、人物、龍王、神鬼’，有《金谷園圖》《勘書圖》《詩會圖》《白居易叩齒圖》《高麗王行香圖》……”、“李方叔云‘始南本與位并學(xué)，畫水皆得其法，南本以為同能不如獨勝，遂專意畫火，獨得其妙’……”、“《名畫錄》‘僖宗駕回之后，府主陳太師于寳厯寺置水陸院，請張南本畫天神地祗、三官五帝、雷公電母、岳瀆神仙及古帝王……’”等；又如《畫苑記》第二介紹孫位時不僅引述了《畫品》、蘇東坡等資料，還引述李畋《昭覺寺記》記孫位畫《行道天王像》等；《畫苑記》第三介紹孫知微時，引述《畫評》、李廌、范至能、董逌、《欒城遺言》等多處資料。

第三，本書具有重要的匯輯價值。書中畫史材料來源十分豐富，多取于正史、別史、傳記、方志、雜著、筆記、藝文志、詩文集、畫史、畫評、畫錄書等，以及部分已不見傳本的珍稀資料。以《畫苑記》第一為例，開首引述了《成都周公禮殿圣賢圖考》《益州學(xué)館記》張彥逺《名畫記》（《歷代名畫記》）、郭若虛《圖畫見聞志》、桓譚《新論》、張華《博物志》、劉涇《王稚子石闕記》《新都縣志》《華陽國志》《蜀志》等文獻，資料類別廣泛，增加了本書的匯輯價值。謝巍先生對此評價說：“一傳（畫家傳記）少者引書一種，多者引書十余種，可謂廣搜羅。其中引書有今日不見傳本者，如元代費著《名畫記》，殊堪珍貴?！盵1]402

明代地方繪畫專史中，徐勃的《閩畫記》一卷也是代表之一，可惜該書已難找尋，不知是否尚有存世。根據(jù)謝巍先生所見回憶，此書前有萬歷乙亥年徐氏自序，書中所記皆為閩省籍人，自北宋起至明萬歷二十七年以前的畫家，共計約一百余人。本書以小傳體記載畫家姓名或字號、縣籍、或仕歷、或詩文，述其所工畫科，或其畫法，或其筆墨特點，或所繪圖名，或附其所撰題畫詩，并有少量考辨。本書所取資料，多采自宋人以來各畫史、畫錄（如張彥悅、陳容等摘于夏文彥《圖繪寶鑒》卷四），以及詩文集、方志、筆記、雜著等（如對邊文進的籍貫考證應(yīng)出自方志）。書中有十余位畫家，可能出于作者見聞或者曾與之有交往?！堕}畫記》所記畫家以明代為主，幾乎占十分之九，有的未在前代畫史如《圖繪寶鑒》或《明畫錄》等書中出現(xiàn)，具有補缺畫史的價值。

[1] 謝巍.中國畫學(xué)著作考錄[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8.

[2] 蓮儒.畫禪[G]//于安瀾.畫史叢書第五冊.上海：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62.

[3] 夏文彥.圖繪寶鑒[M].文淵閣四庫全書814冊.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3.

[4] 凌利忠.明清畫學(xué)著述的反思及啟示[J].朵云(第五十二集)中國畫研究方法論.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0.

[5] （清）永瑢、紀(jì)昀等.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

[6] 余紹宋.書畫書錄解題卷一[M].國立北平圖書館,1982：19.

[7] 鄧椿.畫繼[M].文淵閣四庫全書813冊.臺北：商務(wù)印書館 ,1983： 507-508.

[8] 黃賓虹,鄧實.美術(shù)叢書第二冊[M].南京： 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1552.

[9] 蓮儒.竹派.于安瀾.畫史叢書[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 ,1962： 1-2.

[10] The Library of Congress.Wang Yuqing mei shi ：yi juan，LC control no.2012402518，Local shelving no.H585.76 W17，http：//lccn.loc.gov/2012402518

[11] 耿明松.《吳郡丹青志》的編撰特點和畫史價值[J].湖北大學(xué)學(xué)報·哲社版.2009（4）：122-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