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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阿來生態(tài)寫作的審美特征
——以《山珍三部曲》為例

2018-02-10 09:10周曉艷
西藏民族大學學報 2018年6期
關鍵詞:阿來柏樹蟲草

周曉艷

(武漢大學文學院 湖北武漢 430070)

引 言

在全球化和現(xiàn)代工業(yè)加速推進,帶來日益嚴峻的生態(tài)危機的形勢下,人類開始反思“人類中心主義”帶來的人與自然的對立關系,重新思考人應該如何與自然相處,由此催生了生態(tài)文學。盡管在文學作品中表現(xiàn)人類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生態(tài)意識并不是現(xiàn)代化的獨有產(chǎn)品,但帶有明確的反思性,自覺地將人與自然的關系作為文學作品表現(xiàn)主題的生態(tài)文學寫作卻為時不久。1980年代以后中國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生態(tài)文學寫作。其中,藏族作家阿來在生態(tài)文學寫作上可謂獨樹一幟,以其濃郁的藏族風格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中國生態(tài)文學的一道獨特風景。本文以他的中篇小說《山珍三部曲》(《蘑菇圈》《三只蟲草》《河上柏影》)為例來分析其生態(tài)寫作的獨特審美氣質(zhì)與風格。

《山珍三部曲》是阿來繼長篇小說《空山》之后推出的系列中篇生態(tài)小說,分別以藏地的松茸、蟲草和岷江柏為線索,講述了現(xiàn)代化不斷向前推進、商品經(jīng)濟和消費主義盛行給藏族地區(qū)的自然生態(tài)、文化生態(tài)和政治生態(tài)帶來的挑戰(zhàn)。阿來在《河上柏影》的《序·文學更重要之點在人生況味》中寫道:“今天,中國人對于邊疆地帶,對于異質(zhì)文化地帶的態(tài)度,跟過去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改變。過去的中國人向往邊疆是建功立業(yè),‘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诮裉煜M主義盛行的時代,如果這樣的地方不是具有旅游價值,基本上已被遺忘。除此之外,如果這些地帶還被人記掛,一定有些特別的物產(chǎn)。比如蟲草,比如松茸。所以,我決定以這樣特別的物產(chǎn)作為入口,來觀察這些需求對于當?shù)厣鐣瑢Ξ數(shù)厝巳旱挠绊憽!盵1](P1-2)

作家用非常詩意的語言描繪藏區(qū)人民與植物、與自然之間曾經(jīng)有過的美好關系,也用充滿惋惜與傷感的筆觸揭示這種美好在現(xiàn)代科技文明進步的不斷擠壓和人類私欲的無限擴張下逐步喪失的殘酷與丑陋?!渡秸淙壳窂娜伺c自然物的情感溝通、生命依存與價值構建等方面表現(xiàn)出濃厚的藏族文化審美特征和深刻的文化反思,具體體現(xiàn)在小說主體的選擇、生態(tài)審美的藝術表現(xiàn)和生態(tài)主題的文化內(nèi)涵等方面。

一、故事主體

在阿來的寫作中,自然物不是為了引導故事敘述或襯托人物出場的陪襯物,而是作品的表現(xiàn)主體。作家有意識地選擇了松茸、蟲草和岷江柏這三種珍貴植物作為小說的表現(xiàn)對象。一是這三種植物是藏區(qū)特有的珍稀植物,它們生長在特殊的、偏僻的高海拔環(huán)境中,對生長環(huán)境的要求極高,最能代表藏區(qū)獨特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二是這三種植物是被高度商業(yè)化社會反復炒作的,最能反映人與自然關系、反映自然界在人類中心主義主導社會中的命運的植物。作家選擇這三種富于地域色彩的植物作為表現(xiàn)的主體,人物的故事都是圍繞這三種植物展開和進行,讓我們看到自然與人類呼吸與共的依存關系,看到不同文化思想主導下的自然與人類關系如何變異。

《蘑菇圈》講述了一個藏族姑娘斯炯發(fā)現(xiàn)“蘑菇圈”、守護“蘑菇圈”的故事,蘑菇圈與斯炯一生的命運起伏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蘑菇不只是滿足人的口腹之欲的植物,它們還是有生命、有靈性的,它們是斯炯的生命源泉和愛的源泉。斯炯從“工作組的人”(即后來斯炯兒子膽巴的父親劉元萱)那里學會了做蘑菇的方法,也因而有了自己青春的一次美麗綻放,卻沒有從工作組的人那里獲得應有的庇護,反而因此失去了在民族干部學校學習成為一名民族干部的人生機會,獨自默默承擔著孕育一個新生命的責任。蘑菇圈支撐她在災荒歲月里養(yǎng)活了一家人,也支撐她發(fā)展了自己的良善與仁慈。斯炯為度過饑荒而背水澆灌蘑菇,并將蘑菇送給村民和工作組的人,救助了工作組的女組長。斯炯在任何情況下,也沒有將蘑菇僅僅當作填飽肚子的食物任意攫取,而是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細心地呵護,有限度地采摘。蘑菇在商業(yè)時代引發(fā)了人們追逐利益的瘋狂。阿媽斯炯最終沒能守護住她的“蘑菇圈”。蘑菇為人們帶來經(jīng)濟收益的同時,也帶來了無限煩惱。

《三只蟲草》中蟲草與桑吉這對草原上的生靈在現(xiàn)代文明社會的沖擊下,各自展開了一段奇怪的旅途。聰明好學的六年級小學生桑吉為了掙到給奶奶看病和給姐姐買漂亮衣服的錢,在挖蟲草的季節(jié)從學校逃課,回到了草原上的家里,挖了600多根蟲草,留下了三根,想要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卻因為要換回爸爸的箱子而將三根蟲草給了調(diào)研員。調(diào)研員許諾給他一套百科全書,同時誘導他回學校讀書才給他。桑吉抱著對知識和文化的強烈渴望,回到了學校想要回百科全書,卻被校長拒絕。喇嘛對桑吉的勸導,希望他跟隨他出家,桑吉卻踏上了找調(diào)研員要個說法的路。桑吉挖的蟲草成了官員們的敲門磚,輾轉(zhuǎn)從一級官員再到另一級官員處,2014年中央八項規(guī)定的出臺,扼殺貪腐之風的政令一出,這些深藏在某個官員暗藏的地下室中的蟲草也藏不住了,又被倒騰到市面上,開始了新的旅程。

《河上柏影》則審視了現(xiàn)代旅游業(yè)的發(fā)展給岷江柏這一珍稀樹種帶來的滅頂之災,同時反思了民族文化身份造成的人際隔閡。岷江柏是小說主人公王澤周生活的村莊的一種特有的珍稀植物。村民接取柏樹生長過程中自然飄落的柏樹葉供奉神靈。村莊的來歷與花崗巖上長出的柏樹似乎有著很深的淵源,這引起了王澤周的求知欲望。他是一個有著漢族爸爸和藏族媽媽背景的孩子,在他的成長中,母親的家鄉(xiāng)卻因為他有一個漢族木匠爸爸和關于媽媽的流言,并不完全接納與認同他,致使他一直不敢理直氣壯地自信地生活在村中。王澤周作為村里唯一的大學生來到學校,對于父親親自給他做的柏木箱卻感到自卑,對于父親的村莊他也不愿意回去。自身身份的模糊感和現(xiàn)代文明知識刺激他想要弄清村莊的來源。驅(qū)雹喇嘛是唯一知道村莊故事的人?,F(xiàn)代科技防雹術的應用使村里的驅(qū)雹喇嘛失去了自己的求生之路,驅(qū)雹喇嘛為王澤周講述了來自西藏的佛教僧人弘法不得而借村莊巨石的故事刺激他寫了一篇文章,成為這個村子發(fā)展旅游業(yè)的導火索。為了發(fā)展旅游業(yè),人們把柏樹四周的花崗巖用水泥進行了修補,封住了柏樹吸取水分和營養(yǎng)的根。關于保護珍稀樹種柏樹的電視節(jié)目沒有使柏樹獲得保護,反而刺激了人們通過柏樹牟利的貪欲。柏樹死亡后,人們?yōu)榱双@得巨大的經(jīng)濟收益,用挖掘機和電鋸割斷了柏樹,甚至炸平了花崗巖,挖掘其樹根。最后整個村莊也因水電站的建設而消亡。

二、審美主體的藝術表現(xiàn)

(一)人與自然呼吸相通的詩性美

阿來善于運用詩意的描寫和強烈的對比,記錄自然生命誕生的美好、消亡的殘酷,將自然不僅視為一種主觀的審美對象,而且將其視為與人類一樣具有生命感受的主體存在,視為有感覺、有靈性、有靈魂的生命體,使我們在作品中感受到正如康德所言的,“不但自然成品的形式方面,而且它的存在方面也使他愉快?!盵2]

首先作者運用自然萬物的擬人化將人類感受移情于物,達到王國維先生所言“有我之境,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的審美效果。如《河上柏影》中岷江柏就如一個歷經(jīng)滄桑和世事沉浮的老人,在與村莊的互相守望中不斷生長、堅挺,他與村莊共同經(jīng)歷了風霜雨雪,山崩地裂,甚至比村莊經(jīng)受了更多宇宙運動的考驗,堅韌地扎根于花崗巖中,不斷延伸自己的根須:“岷江柏是植物。自己不動,風過時動。大動或小動,視乎風力的大小。那大動與小動,也視乎樹齡的大小,幼樹或年輕的樹容易受外界刺激,呼應風的動作尺度就大些。當一株樹過了百歲,甚至過了兩三百歲,經(jīng)見得多了:經(jīng)見過風雨雷電,經(jīng)見過山崩地裂,看見過周圍村莊的興盛與衰敗,看見一代代人從父本與母本身上得一點隱約精血便生而為人,到長成,到死亡,化塵化煙。也看到自己伸枝展葉,遮斷了那么多陽光,遮斷了那么多淅瀝而下的雨水,使得從自己枝上落在腳下的種子大多不得生長。還看見自己的根越來越強勁,深深扎入地下,使堅硬的花崗巖石碎裂??匆娮约弘S著風月日漸蒼涼。”[1](P9)

而《蘑菇圈》的這種詩意美則似乎達到了“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的境界。文章開篇人間萬物都被一聲聲布谷鳥的鳴叫喚醒,萬物聲息相通,都同時感受到了夏的來臨。人們停下手中的活計,諦聽這一聲鳴叫,蘑菇開始從地底下悄悄地鉆出來:“那是森林地帶富含營養(yǎng)的疏松潮潤的黑土。土的表面混雜著枯葉、殘枝、草莖、苔蘚。軟軟的羊肚菌悄無聲息,頂開了黑土和黑土中那些豐富的混雜物,露出了一只又一只暗褐色的尖頂?!盵3](P3)這些蘑菇是有著自己的生命來源的:“傳說圈里的蘑菇是山里所有同類蘑菇的起源,所有蘑菇的祖宗。”在村民的眼里,斯炯的蘑菇圈是“在開會的蘑菇”,“一朵一朵的蘑菇上沾著新鮮的泥土、苔蘚和櫟樹殘缺的枯葉,正好在新劈開的木柴堆上一一晾開,它們散發(fā)出的香氣和櫟木香混在一起,滿溢在整個院子?!蹦⒐降纳L讓她感受到生命綻放的美好。膽巴結婚后在制造新生命的那一天,阿媽斯炯去采蘑菇的時候聽到蘑菇生長的聲音:“她聽見身邊某處,泥土在悄然開裂,那是地下的蘑菇在成長,在用力往上,用嬌嫩的軀體頂開地表。那是奇妙的一刻。幾片疊在一起的枯葉漸漸分開,葉隙中間,露出了一朵松茸褐色中夾帶著白色裂紋的尖頂,那只尖頂漸漸升高,像是下面埋伏有一個人,戴著頭盔正在向外面探頭探臉。就在一只鳥停止鳴叫,又一只鳥開始啼鳴的間隙之間,那朵松茸就升上了地面。如果依然比做一個人,那朵松茸的菌傘像一只頭盔完全遮住了下面的臉,略微彎曲的菌柄則像是一個支撐起四處張望的腦袋的頸項?!盵3](P89)作家用這樣的詩意筆觸為我們營造了人與宇宙萬物相通的生命感受。

《三只蟲草》桑吉用飛翔的姿勢與云雀對話,更是充滿了童真和草原生趣:“和一些把巢筑在枯草窠下的云雀被他驚飛起來,不高興地在他頭頂上忽上忽下,喳喳叫喚。和其他飛鳥比起來,云雀飛翔的姿態(tài)有些可笑。直上直下,像是一塊石子,一團泥巴,被拋起又落下,落下又拋起。桑吉站起身,把雙臂向后,像翅膀一樣張開?!迫覆焕頃?,又落回到草窠中,蓬松著羽毛,吸收太陽的暖意。在這些云雀看來,這個小野獸一樣的孩子同樣也是可笑的,他做著飛翔的姿態(tài),卻永遠只能在地上吃力地奔跑,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像一只笨拙的旱獺。”[3](P126)桑吉與云雀似乎用身體的姿態(tài)在對話,這種描寫溫暖而富于詩意。云雀的擬人化,和桑吉的擬物動作,表現(xiàn)了人與動物平等和諧有情的相處。

(二)人與自然相互依戀的情感美

在阿來的生態(tài)寫作中,自然物不是人類予取予求、隨意處置的物質(zhì)資源,而是能夠給人類提供物質(zhì)支撐和精神滋養(yǎng)的忠實伴侶,自然物生命的興衰與人的命運息息相關。

《蘑菇圈》中斯炯的命運與蘑菇圈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蘑菇支撐她度過了生命中的困難歲月,蘑菇寄予了她對愛人和孩子的情感,也傳遞了她對人與物的慈悲與關愛,給予她生命生生不息的精神養(yǎng)分。蘑菇圈在斯炯的眼中,就像可愛的孩子,斯炯對于蘑菇圈的發(fā)現(xiàn),是那么的欣喜,而對于蘑菇的采摘,又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她用心對待自己的蘑菇圈,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在災荒年里,斯炯用水澆灌的蘑菇長出來了,她悄悄把蘑菇送給村里的各家門口,“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家的門口石階上也有一樣東西,那是一塊新鮮的鹿肉?!盵3](P55)她善良地對待周圍的一切,包括樹林中的松雞?!敖?jīng)過了饑荒年景的斯炯,見了吃東西的,不論是人還是獸,還是鳥,都心懷悲憫之情。她止住腳步,一邊往后退,一邊小聲說,慢慢吃,慢慢吃啊,我只是來看看。兩只松雞昂著頭,紅色眼眶中的眼睛骨碌骨碌轉(zhuǎn)動一陣,好像是尋思著明白了這個人說的話,又低頭去吸食蘑菇的傘蓋了。”[3](P40)她從蘑菇身上感悟生命的生生不息:“蘑菇圈其實不是一朵朵蘑菇站成跳舞一樣的圓圈,蘑菇圈其實就是很多蘑菇密密麻麻生長在一起。采了又長出來,采了又長出來,整個蘑菇季都這樣生生不息?!盵3](P48)蘑菇也幫助她傳遞自己的情感,表達自己的尊嚴?!澳⒐秸R齊地裝在柳條籃子里,一朵朵躺在柔軟干燥的松蘿里。劉主任漲紅了臉,瞧,裝一只籃子都這么上心,這么漂亮,你的阿媽斯炯可不是一般的鄉(xiāng)下老太婆!”[3](P65)她為人們在貪欲的驅(qū)使下肆意地踐踏蘑菇而心痛:“看到人們在林中踩出一條條小路,她就有些心疼。因為那些踩得板結的地方,再也不會長出蘑菇來了。蘑菇不是植物,不會開花,不會結出種子。但在她想象中,蘑菇也是有某種看不見的種子的,以人眼看不見的方式四處飄蕩,那些枯枝敗葉下的松軟的森林黑土,正是這些種子落地生根的地方?!盵3](P79)“阿媽斯炯說,他們沒有自己的蘑菇圈。他們上山只是碰見蘑菇,而從不記住,是哪一塊地方給了他們蘑菇?!盵3](P65)在這樣的相互依賴與支持下,斯炯與蘑菇圈完成了生命價值同構。

《河上柏影》中,柏樹的生長和衰亡也與村莊的盛衰、個人的命運走向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在柏樹的生長期就像青春期的王澤周一樣,來自生命體的旺盛的生命力能夠被聽到:“他會把耳朵貼著樹干上最深最長的裂縫,屏息靜氣,仔細傾聽。很多時候,他聽見的是自己身體里各種各樣的聲音,但有時,他真的能聽到,樹的軀干里,似乎是在吮吸的聲音,似乎是水在流淌的聲音。母親說,是啊,春天了,樹扎在泥土里,巖石里的根都醒過來了,它們在喝水,它們把喝到的水一直送到樹頂?shù)奶炜?,頂著霧氣的最高處。因為樹還想再長得高一些?!盵1](P139)當人類為了發(fā)展旅游業(yè),用水泥禁錮住柏樹的生長,“柏樹的枝葉越來越稀疏,顏色也沒有記憶中那般蒼翠濃郁了。被混凝土封住的樹根使得它們不能再自由呼吸,天上的雨水和凝結的夜露再也無法突破混凝土的封鎖滲入根部?!盵1](P133)這也正如王澤周這樣的青年人被僵化的政治和官僚體制束縛住個人的發(fā)展一樣,逐漸失去了生命的活力而不可逆轉(zhuǎn)地走向衰亡。

三、生態(tài)主題的文化內(nèi)涵

(一)萬物有靈的苯教文化元素

藏族是以信仰藏傳佛教為主體文化的民族,但原始的苯教信仰在藏族民間生活中仍然具有廣泛的影響。苯教的萬物有靈觀滲透到藏族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這直接影響了藏族人與山川河流、鳥獸蟲魚等宇宙萬物的關系。在藏族人的生命觀里,萬物皆為神靈,山有山神,水有水神,這種萬物有靈的神靈崇拜一方面帶來了藏族民間傳說故事的繁榮,也影響了藏族人對待生命和自然的思維和態(tài)度。由于對神靈的信仰與崇拜,他們不會為了滿足人類的一己私欲去肆意地開墾礦山,下河捕撈。即便在現(xiàn)代文明觀念無孔不入的當今社會,有些偏僻的村莊仍然不會同意外來者進入自己守護的神山開礦。他們也不會將動植物資源視為己有,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毫無節(jié)制地采摘或殺戮。正是這種萬物有靈的思維根植于藏族百姓的心靈深處,才使得阿來的生態(tài)寫作呈現(xiàn)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詩意美。

在《蘑菇圈》里,這種萬物有靈的觀念首先為我們營造了一個詩意的世界,在布谷鳥的呼喚中,萬物都如同有感一樣,聽到了夏的降臨。在現(xiàn)代文明侵入機村之前,對于山中年年生長旺盛的、味道鮮美的蘑菇,村民并沒有肆意地去采摘?!八麄兣胫筮@一頓新鮮蘑菇,更多的意義,像是贊嘆與感激自然之神豐厚的賞賜。然后他們幾乎就將這四處破土而出的美味蘑菇遺忘在山間。眼見得菌傘打開了,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裙擺,他們也視而不見。眼見得菌傘沐風櫛雨,慢慢萎軟,腐敗,美麗的聚合體分解成分子原子孢子,重又回到黑土中間,他們也不心疼,也不覺得暴殄天物,依然濃茶粗食,過那些一個接著一個的日子?!盵3](P5)

《三只蟲草》桑吉父親挖出蟲草時會對山神說“對不起,我把你藏下的寶貝拿走了?!盵3](P125)這可見得草原的人從不把蟲草視為自己的,而是將它視作山神的賜予。桑吉挖到第一根蟲草時內(nèi)心的糾結“他把它捧在手心里,細細地看,看那臥著的蟲體頭端生出一顆褐色的草芽。這是一個美麗的奇妙的小生命。這是一株可以換錢的蟲草。一株蟲草可以換到三十塊錢,可以給奶奶買藥或者給姐姐買漂亮的衣服。”[3](P125)

然而就是這樣根深蒂固、影響深遠的文化基因,在現(xiàn)代金錢社會和消費社會的沖擊下,也終于所剩無幾了。當村民們?yōu)榱苏业侥⒐綋Q取更多的金錢而肆意采挖蘑菇直至破壞了蘑菇賴以繁衍生息的孢子;當?shù)ぱ艦榱双@得更多的資金,不惜偷拍斯炯采摘蘑菇的視頻時,支撐人類社會和自然萬物生生不息的樸素的古老文明觀念被肆意踐踏的時候,誰能不擔憂呢?什么樣的科技進步和技術發(fā)達能夠拯救人的心靈和精神的喪失呢?所以,現(xiàn)代的生態(tài)危機絕不僅僅只是自然界的危機,它更重要的是人類的精神危機在自然界身上的投射。

(二)佛教的悲天憫人情懷

佛教文化是藏族文化的主體,因而佛教觀念也是指導藏族人民生活和行為的主要觀念。阿來在他的生態(tài)寫作中對佛教的悲天憫人情懷、無分別心等表示了明確的贊賞,但同時也表現(xiàn)了對藏傳佛教的重來世而不重今生、一些和尚喇嘛和村民信教卻不懂教、不遵教義的質(zhì)疑。

《蘑菇圈》中的無私、包容、達觀、堅韌的藏族女性形象斯炯在面對生活的種種磨難和不公時所做出的種種選擇,正是佛教的悲天憫人情懷和無分別心的具體呈現(xiàn)。佛教教人與人為善,行善積德,教人眾生平等,因此,斯炯時時處處體現(xiàn)出藏族女性的善良和寬容。她對曾經(jīng)跟他發(fā)生過一段情感卻不負責任的工作組組長劉元萱沒有怨恨,在暗地里時時幫助,處處諒解;對自己的哥哥法海和尚雖為男人卻依賴于她沒有埋怨,只有包容與關愛;對工作組女組長質(zhì)疑她的情感沒有記恨,仍然在她面臨生命危險時救助于她;對曾經(jīng)嘲笑過她背水加蓋的村民,她無私地贈予蘑菇;對于自己的兒子愛上了同父異母的妹妹丹雅,只認報應。她對蘑菇的關愛與對啄食蘑菇的小鳥的憐惜都體現(xiàn)了佛教的眾生平等思想。

但是佛教中也有消極的一面,在發(fā)展中也有被扭曲的一面,作家在生態(tài)寫作中也進行了批評。例如法海和尚的懦弱無為、不遵教義、寄望來生的表現(xiàn),寺廟僧人圍林牟利的行為,在作品中都有表現(xiàn)。

(三)對民族與文化認同的反思

在阿來的生態(tài)寫作中,并沒有一味地美化過去,刻意地營造一個藏族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原鄉(xiāng)。由于作者所處地域的文化背景的多元性,他看到了過度強調(diào)家園意識和民族文化認同所造成的跨文化地區(qū)與人群的民族隔閡和身份尷尬,他試圖表現(xiàn)多種文化在一個地方不能很好地融合而造成的人的精神缺乏歸屬感的精神危機。這在一定程度上呼應了普羅姆伍德提出的多元化地方觀,又叫作“環(huán)境地方主義原則”,呼吁人們不只是關注自身所處地域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還應關注其他或他者所處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化,不能為了維護自己家園的美好,而將發(fā)展造成的破壞和污染轉(zhuǎn)移到其他地區(qū)。這正是一種生態(tài)世界主義的表現(xiàn)。生態(tài)世界主義認為,“離開地方的物質(zhì)文化滋養(yǎng)與身份建構將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將視野限制于狹隘的地方、無視世界范圍內(nèi)生態(tài)文化危機的跨界性也將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盵4](P19)

《河上柏影》中,王澤周對于自己身份的認識和對村莊來源的探詢表達了擁有跨文化身份的人在追尋自己的精神家園時,遭遇的身份尷尬?!巴鯘芍茏谑鹕?,在他視線所及之處那些巨樹倒下,又從懸崖上直沖向河岸的轟隆聲,壓過了河流的喧響。他想起在村子里像影子一樣存在的父親。那個在家里也被自己和母親一樣忽視的父親。他從來沒有像愛母親一樣愛過父親。村里人輕忽他,因為他是一個沒有根底的外鄉(xiāng)人。雖然他就像這個村子里的人一樣生活,一樣勞作,吃一樣的飯食,說一樣的話語,但他依然是一個無根的外來人?!盵1](P65)因而作家發(fā)出了這樣的疑問:“如果每一個血統(tǒng)純粹的人才能擁有一個故鄉(xiāng),其他人則不能,世界將會是什么景象?!盵1](P150)

而這樣的精神迷茫與追問卻在自然界得到啟發(fā):王澤周看到樹的努力向上生長而感動:“他也感到,正是這樣的最基礎的情感,使他可以對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人,那些致力于理解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所有向上向前的努力的人產(chǎn)生認同,產(chǎn)生親切之感。而不是因為和誰是同一種語言,同一個民族?!盵1](P140)“岷江柏競相生長,最后變成一片森林,不分彼此,不分高下并肩站在一起,沐風櫛雨”的自然景象使他對人類文明制造種種差異和隔閡發(fā)出深層的拷問。

盡管阿來的《山珍三部曲》還存在藝術上的一些欠缺,譬如主題上的分散與作家的主觀介入過多等問題,但這樣的生態(tài)寫作呼應了生態(tài)批評發(fā)展的世界思潮,也提出了跨文化地區(qū)在現(xiàn)代化發(fā)展中面臨的精神與物質(zhì)雙重失落的尷尬境地,也用富于民族特色的生態(tài)寫作方式豐富了中國當代文學的生態(tài)寫作內(nèi)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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