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宏飛
(中南大學法學院 湖南長沙 410012)
知識產權證券化作為資產證券化的深化發(fā)展,濫觴于20世紀90年代美國的“鮑伊債券”①1997年,著名搖滾明星大衛(wèi)·鮑伊將其1990年以前錄制的25張音樂專輯未來產生的許可使用費收入作為基礎資產,成功發(fā)行總規(guī)模為5500萬美元的版權債券。該案例以知識產權未來收益權為基礎資產發(fā)行債券,開啟了知識產權證券化的先河,在業(yè)界被稱為“鮑伊債券”。,該案例的出現(xiàn)使得證券化的對象從有形的資產形態(tài)拓展到無形的知識產權領域中。知識產權證券化作為一種新興的融資方式,能夠有效降低綜合融資成本和推動知識產權產業(yè)化,最大限度地釋放知識產權所蘊含的經濟價值。因而在“鮑伊債券”之后的短短數(shù)年間,美國、日本以及歐洲各國知識產權證券化業(yè)務的發(fā)展呈現(xiàn)出一片繁榮景象。近幾年來,為了提升知識產權的市場轉化率和突破傳統(tǒng)融資方式的局限性,知識產權證券化作為一種集眾多優(yōu)勢于一身、發(fā)展前景極為廣闊的新型融資方式在我國越來越受到關注和重視。2015年12月,國務院出臺的《關于新形勢下加快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的若干意見》中提出:創(chuàng)新知識產權投融資產品,探索知識產權證券化。2016年12月,國務院出臺的《“十三五”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和運用規(guī)劃》在重大專項中提出:探索開展知識產權證券化和信托業(yè)務,支持以知識產權出資入股。2017年9月,國務院出臺的《國家技術轉移體系建設方案》中明確提出:開展知識產權證券化融資試點,鼓勵商業(yè)銀行開展知識產權質押貸款業(yè)務。2018年4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海南全面深化改革開放的指導意見》中提出:鼓勵探索知識產權證券化,完善知識產權信用擔保機制。知識產權等無形資產因其自身的特點而面臨著傳統(tǒng)融資擔保上的困境,使得企業(yè)難以以知識產權資產通過傳統(tǒng)的融資渠道獲得足夠資金。但通過知識產權證券化,企業(yè)則可直接以其擁有的知識產權進行融資,這對于化解當前中小企業(yè)“融資難”問題無疑是一個有效路徑。另一方面,我國作為世界上發(fā)明專利申請量和受理量、商標注冊申請量最多的國家,知識產權市場轉化率一直不盡人意,與歐美等發(fā)達國家相比還存在不小的差距,而知識產權證券化能充分發(fā)揮知識產權的杠桿融資作用,有效提高我國知識產權的市場轉化率。因而,無論是從解決中小企業(yè)融資難問題,還是從提高我國知識產權市場轉化率來看,知識產權證券化在我國都具有極為廣闊的發(fā)展前景。
在知識產權證券化的運作流程中,稅收負擔直接決定了各參與主體的投融資成本,因而,稅收負擔將成為影響知識產權證券化運行效率的一個關鍵因素。但是,無論是在制度政策層面還是理論研究層面,我國當前對知識產權證券化稅制問題都涉及甚少。在制度政策層面,我國截至目前都沒有針對知識產權證券化稅制問題制定專門的法律法規(guī)或其他規(guī)范性文件,只有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在2006年聯(lián)合頒布的《關于信貸資產證券化有關稅收政策問題的通知》能夠為解決知識產權證券化過程中的稅收問題提供借鑒和參考。在理論研究層面,我國學術界對知識產權證券化已經研究和探討多年,以知識產權證券化為主題的學術論文也不勝枚舉,遺憾的是,鮮有學術論文對知識產權證券化稅制問題進行全面和深刻的分析。基于相關立法的空白及理論研究的不足,本文擬深入分析知識產權證券化各運行環(huán)節(jié)中所涉及的稅收問題并挖掘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剖析我國現(xiàn)行稅收制度的不足,提出切實可行的對策建議,以期為我國知識產權證券化的健康發(fā)展有所裨益。
知識產權證券化是資產證券化的一種特殊類型,同時也是資產證券化在知識產權領域的深化發(fā)展。資產證券化于20世紀70年代起源于美國政府國民抵押協(xié)會發(fā)行以抵押貸款組合為基礎資產的資產支持證券,經過半個世紀的高速發(fā)展和廣泛普及,已逐漸成為國際金融領域重要的融資工具,同時也被譽為20世紀70 年代以來世界金融市場上最重要、最具生命力的創(chuàng)新之一。隨著科技與法律的深度融合、經濟與技術的緊密聯(lián)系,可用于證券化的對象和范圍日益擴大,凡是具有可預測及可回收的未來現(xiàn)金流的資產,都有可能作為資產證券化的基礎資產。從法律實證主義的視角來看,知識產權證券化并非我國現(xiàn)行法律體系中的法律概念,而是理論界的學者們所創(chuàng)設的學術概念。正如博登海默所言,概念乃是解決法律問題所必須的和必不可少的工具,沒有限定嚴格的專門概念,我們便不能清楚地和理性地思考問題。 因此,在研究我國知識產權證券化稅制問題之前,需要對知識產權證券化的概念及法律構造進行深入分析。知識產權證券化是指發(fā)起人(原始權益人)將缺乏市場流動性、能夠在將來產生穩(wěn)定現(xiàn)金流的知識產權未來收益權或衍生債權作為基礎資產轉移給特殊目的機構(Special Purpose Vehicle,以下簡稱SPV),由SPV對該基礎資產進行結構性重組并以其為擔保向市場投資者發(fā)行可自由流通的資產支持證券以獲取資金的一種融資方式。
知識產權證券化的法律構造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發(fā)起人是整個知識產權證券化的資金需求者和主要推動者,其根據(jù)自身的融資需求,確定知識產權證券化的融資規(guī)模,選擇相應的資產作為證券化的基礎資產,組建資產池;二是設立SPV,由發(fā)起人將證券化基礎資產轉移至SPV,基礎資產的轉移方式一般包括兩種,即真實銷售和擔保融資,兩種資產轉移方式能夠產生不同的法律效果和會計處理方式,因而對基礎資產轉移方式的選擇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證券化過程中的稅收負擔;三是由相應的信用評級機構對基礎資產進行信用評級;四是由信用增級機構對基礎資產進行信用增級以吸引市場投資者;五是SPV委托承銷商發(fā)行資產支持證券,并將發(fā)行資產支持證券所獲得價款轉移給發(fā)起人。
相較于資產證券化,知識產權證券化具有自身的特殊性,主要原因在于兩者在基礎資產方面存在較大的差異,從而導致知識產權證券化不僅具有資產證券化的一般法律特征,還具有不同于資產證券化的特殊法律特征。理論上一般認為,資產證券化具有“直接融資代替間接融資”“資產信用代替主體信用”“證券化資產具有獨立性”三個特征,而知識產權證券化除具有上述三個特征之外,還具有“債權利益的證券化”“知識產權權利狀態(tài)不穩(wěn)定”以及“知識產權可重復利用”等特征,因而,研究知識產權證券化稅制問題具有顯著的獨立價值。
第一,債權利益的證券化。關于知識產權證券化的基礎資產是知識產權本身還是知識產權未來收益權,理論界尚未達成共識。在以往的知識產權證券化理論研究中,許多學者認為知識產權證券化的基礎資產為知識產權本身,還有部分學者則認為知識產權及其未來收益權、衍生債權都可以成為基礎資產,這兩種觀點與知識產權證券化的內在機理相違背,因為證券化的基本精神就是證券存續(xù)期間要有常態(tài)性收益,而非一次性的收入。此外,該爭議亦可從相關的實踐案例中得出答案,在“鮑伊債券”中,搖滾歌星鮑伊在發(fā)行版權債券時是以其在1990年之前錄制的25張音樂專輯未來的許可使用費為基礎資產,而其本人仍然對這25張音樂專輯享有版權。美國夢工廠為了能在一年內拍攝14部電影也運用了相同的方法,將這14部電影未來的票房收入打包發(fā)行版權債券從而成功募集10億美元資金。類似的案例在美國、歐洲不勝枚舉,發(fā)起人一般都是將其知識產權的未來收益權或債權利益作為證券化基礎資產,這樣便可使發(fā)起人在開展知識產權證券化后依然可以作為權利人使用其知識產權。因而,將知識產權證券化的基礎資產定位為由知識產權所帶來的未來收益權或債權利益更為恰當,而知識產權的債權利益包括既存的債權利益和將來的債權利益。既存的債權是一種客觀存在、已經實際發(fā)生的債權;而將來的債權是指尚未存在、但將來有可能發(fā)生的債權。既存?zhèn)鶛嗟霓D讓在我國《合同法》中已有明確的法律依據(jù),故作為證券化資產不存在爭議,但將來債權是否可以轉讓在我國仍處于立法空白狀態(tài),且在理論上也是眾說紛紜。在實踐中,以將來債權作為基礎資產發(fā)行證券的實例并不少見,上文所討論的“鮑伊債券”和“夢工廠版權證券”的基礎資產皆為將來債權。其實,我國在實踐中也存在類似的案例,中國建設銀行在2005年和2007年分別發(fā)行了“建元2005-1”和“建元2007-1”兩種個人住房抵押貸款證券化信托資產支持證券,其基礎資產就屬于將來債權。目前,國外學說、立法和判例大都肯定了將來債權的讓與,這其中就包括德國、日本以及美國等發(fā)達國家。就知識產權證券化而言,其大部分的基礎資產都是將來債權。如不認可將來債權轉讓的法律效力,則可能會使知識產權證券化遭遇“無米之炊”的尷尬境地。因此,基于國外實踐經驗和知識產權證券化發(fā)展的現(xiàn)實需求,我國應認可將來債權轉讓的法律效力。
第二,知識產權權利狀態(tài)不穩(wěn)定。與有體物上所設定的所有權不同,知識產權的客體具有無形性,即知識產權的客體與載體可以分離。所有權可以基于事實上的先占而自然產生,而知識產權則只能通過法律手段人為地加以擬制。傳統(tǒng)意義上的知識產權主要包括著作權、商標權以及專利權,上述三種類型的知識產權皆存在不同的法律特征。根據(jù)我國現(xiàn)行著作權法律制度,著作權包括精神權利和經濟權利,由于精神權利不能轉讓和許可,在證券化過程中可能產生精神權利和經濟權利相沖突從而阻礙著作權證券化順利開展的情形。專利權人的專利權自被授權公告之日起,任何人都可以請求宣告該專利無效,而被宣告無效的專利權將被視為自始不存在,這將給專利權證券化造成極大的不確定性。任何人可以因已注冊商標違反絕對禁止注冊事由而請求宣告該商標無效,在先權利人和利害關系人可以因已注冊商標違反相對拒絕注冊事由而請求宣告該商標無效,從而使商標專用權的效力一直處于不確定狀態(tài)。
第三,知識產權可重復利用。由于知識產權的客體——知識產品具有非物質性、非競爭性以及共享性,不會因使用而消耗、減損,任何人都可以在不同時空使用同樣的知識產品。著作權人和專利權人許可他人使用其著作權和專利權只需要與被許可人簽訂許可使用合同,并不需要履行登記、備案等權利公示手續(xù),而商標權人許可他人使用其注冊商標僅僅需要在簽訂商標許可使用合同之后向商標局備案,未進行相應的備案只是不具有對抗善意第三人的效力,并不影響該許可使用本身的法律效力?;诖耍R產權證券化中的發(fā)起人往往將其所擁有的知識產權進行重復許可,雖然發(fā)起人將因重復許可而獲得更多的經濟收入,但可能使證券化基礎資產所帶來的預期現(xiàn)金流減少,從而將損害市場投資者的潛在利益。
發(fā)起人是知識產權證券化過程中的資金需求者和主要推動者,其將基礎資產轉移給SPV,便標志著整個知識產權證券化的開始。在實踐中,基礎資產的轉移方式主要包括兩種,即真實銷售和擔保融資,兩種資產轉移方式能夠產生不同的法律效果和會計處理方式,因而對基礎資產轉移方式的選擇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證券化過程中的稅收負擔。
在真實銷售的情況下,發(fā)起人將基礎資產轉移給SPV,該基礎資產從發(fā)起人的資產負債表中移出,即構成表外融資。從法律的角度而言,該資產轉移方式使證券化基礎資產的所有權和風險轉移至SPV,從而實現(xiàn)發(fā)起人與基礎資產的破產風險隔離,一旦發(fā)起人進入破產清算程序,證券化基礎資產不會被列入破產財產。
但從稅收角度來看,發(fā)起人一旦以真實銷售方式轉移基礎資產,則必須立即確認收入,在當期就要繳納稅款。在擔保融資的情況下,則會產生不同的結果。擔保融資是指發(fā)起人以其擁有的知識產權未來收益權為擔保財產向SPV借款,此種情況則為表內融資,基礎資產仍然保留在發(fā)起人的資產負債表中,基礎資產的實質性風險仍然由發(fā)起人承擔。由于發(fā)起人與SPV之間未能實現(xiàn)有效的破產風險隔離,一旦發(fā)起人進行破產清算程序,破產債權人對基礎資產享有追索權。當然,對于發(fā)起人而言,擔保融資能夠帶來相應的稅收紅利,即遲延或者規(guī)避資產轉移過程中的部分稅收負擔。
通過上述分析可知,在兩種資產轉移方式中,發(fā)起人無論選擇何種方式都會存在不同的利弊:發(fā)起人選擇真實銷售基礎資產,雖然能實現(xiàn)發(fā)起人與基礎資產的徹底風險隔離,提高交易結構的安全性,但需要在轉移資產時確認銷售并繳納相應的稅收。相反,如發(fā)起人利用基礎資產進行擔保融資,雖然可以延遲甚至避免繳納部分稅收,卻不能保證證券化基礎資產的獨立性,從而最終損害市場投資者的利益。從稅收法治的角度來看,兩者資產轉移方式的稅收負擔差異違反稅收中性原則。稅收中性的要義在于稅收應盡可能減少對市場機制的干擾或者扭曲,減少稅收的超額負擔,提高市場配置資源的效率。當前我國不健全的稅制使得發(fā)起人在真實銷售和擔保融資兩者之間左右搖擺,同時這也與稅收中性原則的精神背道而馳,這從側面說明我國亟需對現(xiàn)行稅制進行相應的完善,使稅收負擔不再成為發(fā)起人選擇資產轉移方式的決定性因素。
SPV作為整個知識產權證券化的核心機構,其所負擔的稅收直接影響整個證券化的融資成本。歸納各國通行的做法,SPV一般包括三種組織形式,即公司型SPV、合伙型SPV以及信托型SPV,根據(jù)我國現(xiàn)行稅收法律制度的規(guī)定,三種SPV組織形式所面臨的稅負待遇截然不同。選擇稅負較小的SPV進行證券化是交易架構者的首要稅收目標。由于合伙型SPV在我國尚不能達到破產風險隔離的效果,在實踐操作中很少被采用,因此,下面將對公司型SPV和信托型SPV所面臨的稅收問題進行深入分析。
信托型SPV是指發(fā)起人將其擁有的知識產權未來收益權信托給SPV,雙方成立信托關系,然后由SPV向投資者發(fā)行證券以募集資金。在知識產權證券化的理論研究中,不少學者認為信托財產的獨立性可以解決知識產權證券化的破產隔離問題。深入研究我國《信托法》可以發(fā)現(xiàn),信托型SPV在我國至少存在以下幾個問題尚未解決:首先,信托稅收法律制度嚴重缺失,導致信托型SPV的稅收負擔不具有可預期性。我國自2001年頒布《信托法》以來,針對信托稅收的立法遲遲不能出臺,目前對信托課稅只能適用稅法關于一般經濟業(yè)務的規(guī)定。因此在稅款征納過程中難免出現(xiàn)問題:納稅主體尚不明確,征稅客體無法界定,納稅環(huán)節(jié)仍未清楚,適用稅率更是不能達成統(tǒng)一。其次,知識產權證券化中的基礎資產不符合信托成立的要件。知識產權證券化中的基礎資產既包括既存的債權利益,也包括將來的債權,后者并非客觀存在的債權,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而我國《信托法》要求設立信托必須要有確定的財產②《信托法》第七條第一款:設立信托,必須有確定的信托財產,并且該信托財產必須是委托人合法所有的財產。。證券化基礎資產的特性與信托財產的確定性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使得信托型SPV可能面臨無效的風險。最后,信托型SPV存在被撤銷的法律風險。我國《信托法》規(guī)定,委托人設立信托損害其債權人利益的,債權人可以在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撤銷原因之日起一年內申請人民法院撤銷該信托③《信托法》第十二條第一款:委托人設立信托損害其債權人利益的,債權人有權申請人民法院撤銷該信托。第三款:本條第一款規(guī)定的申請權,自債權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撤銷原因之日起一年內不行使的,歸于消滅。。該條款為委托人因實施欺詐性移轉而設立的信托之可撤銷性提供了法律依據(jù)。綜上所述,信托型SPV不僅在稅收法律制度方面存在諸多的制度障礙,而且存在被撤銷的法律風險。因此,在我國知識產權證券化正處于探索階段的情況下,SPV的組織形式不適宜采用信托模式。
從我國現(xiàn)行的稅收法律制度看,公司型SPV面臨的最大實施障礙便是重復征稅,即公司型SPV和市場投資者作為兩個不同的主體針對同一課稅對象都需要納稅。在知識產權證券化中,發(fā)起人將知識產權的債權利益真實銷售給SPV后,SPV便成為該債權利益的新債權人,原始債務人(發(fā)起人的債務人)只需向SPV履行合同義務。根據(jù)我國《企業(yè)所得稅法》之規(guī)定,SPV轉讓債權利益所獲得的對價扣除該債權利益的凈值之后的收益需要繳納企業(yè)所得稅。同時,SPV還需要將該收益支付給市場投資者以償還本金和利息,而市場投資者仍需要就該收益繳納所得稅。放眼美國、歐洲、日本等國家和地區(qū)的證券化發(fā)展歷史,公司型SPV越來越成為各國進行知識產權證券化的首選組織形式。同時,公司型SPV自身也因能實現(xiàn)破產風險隔離、股東有限責任等優(yōu)勢適于參與知識產權證券化。當前,我國亟需消除公司型SPV的重復征稅問題,并為其設置相應的稅收優(yōu)惠政策,以引導發(fā)起人在進行證券化時優(yōu)先選擇公司型SPV。
根據(jù)我國《增值稅暫行條例》和“營改增”的相關規(guī)定,銷售商標權、專利權以及著作權等無形資產屬于增值稅的征稅范圍,應當依法繳納增值稅。在上文已經論證,知識產權證券化的基礎資產為知識產權的債權利益而并非專利權、商標權、著作權等知識產權,那么轉讓知識產權的債權利益是否屬于增值稅的征稅范圍?關于該問題,不僅立法上存在空缺,理論界也少有學者進行研究。就計稅原理而言,增值稅是對商品生產和流通中各環(huán)節(jié)的新增價值或商品附加值進行征稅,銷售商標權、專利權以及著作權等無形資產之所以需要繳納增值稅,其原因在于上述無形資產在流轉過程中可能發(fā)生增值額。在我國,增值稅的計稅方法采用稅款抵扣制度,由銷項稅額減除進項稅額得出應納增值稅稅額。不同于知識產權流轉過程中可能新增和產生附加值或增值額,在知識產權證券化過程中,發(fā)起人轉移的基礎資產是其所擁有知識產權的未來收益權或預期的債權利益,該債權利益轉移給SPV之后仍不會產生新的增值額,因此,發(fā)起人轉移基礎資產不需要繳納增值稅。
此外,由于《印花稅暫行條例》中的產權轉移書據(jù)稅目僅僅適用于包括版權、商標專用權、專利權、專有技術使用權等產權的轉讓,那么轉讓知識產權的債權利益是否屬于印花稅的征稅范圍?印花稅的計稅依據(jù)為應稅憑證上所記載的計稅金額,雖然印花稅的稅率為應稅憑證上所記載金額的千分之幾,甚至是千分之零點零幾,但證券化的資金一般都數(shù)額巨大,少則數(shù)千萬,多則可能上億,繳納印花稅將會極大提高證券化過程中的融資成本,抑制發(fā)起人通過知識產權證券化進行融資的動力,從而不利于我國知識產權證券化的健康發(fā)展。
根據(jù)我國《證券法》第二條之規(guī)定,證券僅包括股票、債券以及國務院依法認定的其他證券。迄今為止,國務院尚未做出此類認定。此外,我國至今沒有相應的法律法規(guī)對資產支持證券的法律性質進行明確界定。不同的證券存在各自的特點,例如,股票和公司債券在發(fā)行主體、法律性質、收益穩(wěn)定性、保本能力、期限、風險性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這些差異將影響資產證券化過程中的融資成本以及投資者的購買積極性,從而影響資產證券化市場流動性。債券本質上屬于債權憑證,其所表征的法律關系為債權債務關系,而股票則是所有權憑證,其所指代的法律關系為所有權關系。從發(fā)行主體來看,股票的發(fā)行主體較債券而言更為嚴苛,故將資產支持證券的法律性質界定為股票,則對SPV的要求更為苛刻。從流通性來看,股票的流通性遠遠高于債券,故將資產支持證券的法律性質界定為股票更有利于市場投資者。但從稅收效果來看,稅法準予利息支出在稅前扣除,而股息則在稅后支付,這意味著債券融資成本中的相當一部分是由國家負擔的,因而,負債經營能為企業(yè)帶來稅收節(jié)約價值。關于資產支持證券的法律性質,理論界有不少學者認為其更接近債券,但并未進行充分的論證。此外,SPV發(fā)行的資產支持證券法律性質不明晰使市場投資者的稅收負擔處于不穩(wěn)定狀態(tài)。在當前,市場投資者在市場上可以自由轉讓股票,但需要繳納1‰的證券(股票)交易印花稅④《財政部 國家稅務總局關于證券交易印花稅改為單邊征收問題的通知》(財稅明電〔2008〕2號)規(guī)定,自2008年9月19日起,對買賣、繼承、贈與所書立的A股、B股股權轉讓書據(jù)的出讓方按千分之一的稅率征收證券(股票)交易印花稅,對受讓方不再征稅。。公司債券的市場流通性雖然不如股票,卻可豁免繳納印花稅。因此,我國亟需出臺相應的政策文件,對資產支持證券的法律性質進行界定。
目前,我國尚未針對知識產權證券化交易流程中的稅收問題制定專門的法律法規(guī),只有《企業(yè)所得稅法》《個人所得稅法》《增值稅暫行條例》《印花稅暫行條例》等法律法規(guī)可以作為知識產權證券化交易流程的課稅依據(jù)。此外,由于知識產權證券化屬于一種新型的融資方式,上述法律法規(guī)對規(guī)范證券化中的某些交易行為也顯得力不從心。在實踐中,財政部和國家稅務總局聯(lián)合出臺了《關于信貸資產證券化有關稅收政策問題的通知》,但是該通知僅適用于銀行業(yè)開展信貸資產證券化業(yè)務,對知識產權證券化業(yè)務只具有參考意義。
從本質上看,我國知識產權證券化過程中存在的稅收問題,其產生的主要原因并不是我國缺少相應的稅種,而是我國現(xiàn)行的稅收法律法規(guī)對這些問題沒有進行明確的界定和解釋。由于知識產權證券化在我國仍屬于新生事物,許多理論和實踐問題還存在較大爭議,若現(xiàn)在匆忙制定專門的法律將會限制我國知識產權證券化業(yè)務的發(fā)展。此外,如若對知識產權證券化過程中所涉及的各個稅收法律法規(guī)進行修改則會極大地浪費立法成本。因而,對于知識產權證券化過程中的稅收問題,當務之急應盡早出臺專門的稅收行政法規(guī),通過該稅收行政法規(guī)理順知識產權證券化過程中的稅收關系,明晰證券化過程中發(fā)起人、SPV、投資者及相關參與者的納稅義務。知識產權證券化的稅收政策是整個稅收制度的組成部分,應當與整個稅收制度相互協(xié)調,通過出臺專門的稅收行政法規(guī)可以將我國知識產權證券化的稅收政策融入整個稅收制度之內。具體來說,由國務院出臺《知識產權證券化中有關稅收政策問題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該《意見》應以稅收中性原則、稅收公平原則、不重復征稅原則、反避稅原則等稅收原則為指導,對知識產權證券化運作流程進行概括,列舉證券化過程中所涉及的交易主體、稅種,明晰納稅義務人、應稅行為,制定真實銷售和擔保融資的判斷標準,依法設置相應的稅收優(yōu)惠政策,并對實踐和理論中存在爭議的稅收問題進行明確回應。
在知識產權證券化的運作流程中,SPV存在公司型、合伙型以及信托型等三種不同的組織形式,而公司型SPV又可以分為私營公司型SPV和國有獨資公司型SPV。為了引導交易主體更好地選擇SPV的組織形式,促進我國知識產權證券化業(yè)務更好更快地發(fā)展,我國應在《意見》中明確構建國有獨資企業(yè)型SPV模式。該建議主要基于以下兩個理由:其一,知識產權證券化業(yè)務涉及諸多法律和市場風險,而SPV是證券化的核心機構,要想降低整個證券化運作流程的風險必須具有一個優(yōu)良的SPV,國有獨資企業(yè)擁有雄厚的資金為資產支持證券提供擔保,更能夠得到市場投資者的認可;其二,從國外實踐經驗看,美國、歐洲等國家和地區(qū)在資產證券化的起步階段也是采用政府設立SPV的模式,我國正處于知識產權證券化的探索階段,可以借鑒美國設立SPV的模式,由政府注資設立國有獨資公司型SPV,通過公司章程對SPV的經營范圍進行嚴格限制,將其業(yè)務僅限于購買基礎資產和發(fā)行資產支持證券,以盡可能降低破產風險。此外,我國《公司法》在第一章第四節(jié)中已對國有獨資公司進行了特別規(guī)定,因而,采用國有獨資公司型SPV也有明確的法律依據(jù)。
稅收負擔雖然不是知識產權證券化業(yè)務的核心問題,但直接決定證券化過程中的綜合融資成本,進而影響到發(fā)起人、市場投資者等主體的參與積極性。從成本收益分析的角度看,只有發(fā)起人、市場投資者等主體從證券化過程中獲得的收益大于付出的成本時,才會有動力參與知識產權證券化業(yè)務。因而,我國應及時出臺專門的稅收優(yōu)惠政策,以增強知識產權證券化業(yè)務對發(fā)起人、市場投資者等主體的吸引力。
1.發(fā)起人的稅收問題處理。對知識產權證券化的制度功能進行研究可知,知識產權證券化業(yè)務本質上是發(fā)起人將自身所擁有的不能流動的知識產權資產轉換為可以自由流動的資金,從側面可知發(fā)起人亟需資金開展經濟活動。而根據(jù)我國現(xiàn)行的稅收法律制度,發(fā)起人推動知識產權證券化的開展需要繳納企業(yè)所得稅,同時也可能面臨增值稅和印花稅的稅收負擔。沉重的稅收負擔將會使知識產權證券化的融資效果大打折扣。為鼓勵更多的企業(yè)開展知識產權證券化業(yè)務,應減免發(fā)起人的企業(yè)所得稅,同時,明確規(guī)定發(fā)起人在資產轉移過程中的損失可以稅前扣除。此外,上文已經論述,根據(jù)《增值稅暫行條例》、“營改增”的相關規(guī)定以及《印花稅暫行條例》,發(fā)起人銷售知識產權未來收益權時無需繳納增值稅和印花稅,因此,我國應在《意見》中明確發(fā)起人以知識產權未來收益權為基礎資產進行證券化時無需繳納增值稅和印花稅。
2. SPV的稅收問題處理。在知識產權證券化過程中,SPV的核心業(yè)務便是購買基礎資產和發(fā)行資產支持證券。發(fā)起人購買基礎資產之后,原始債務人便只需要向其履行債務,而發(fā)起人在受領原始債務人所支付的資金之后便將該資金作為本金和利息支付給市場投資者,SPV在整個證券化過程中起著導管體的作用,并非實質意義上的經濟實體,因而,根據(jù)實質課稅原則的精神,我國應免納SPV的企業(yè)所得稅。另一方面,如SPV成為免稅主體,則可有效避免知識產權證券化過程中的重復征稅現(xiàn)象。
3.市場投資者的稅收問題處理。根據(jù)市場投資者主體性質的不同,可以將其區(qū)分為個人投資者和企業(yè)投資者。在收到SPV支付的利息之后,上述主體根據(jù)《個人所得稅法》和《企業(yè)所得稅法》的規(guī)定分別需要繳納20%的個人所得稅和25%的企業(yè)所得稅。沉重的稅收負擔使得市場投資者在知識產權證券化過程中承受的成本接近從中獲得的收益,從而將降低資產支持證券對市場投資者的吸引力。因此,為了能從“需求側”促進知識產權證券化業(yè)務的快速發(fā)展,我國應制定科學合理的稅收優(yōu)惠政策,減輕市場投資者所繳納的所得稅負擔。
根據(jù)我國稅收法律制度的規(guī)定,在二級市場轉讓股票和債券時所面臨的稅收負擔差異明顯,讓與人在轉讓股票時需要繳納證券(股票)交易印花稅,而轉讓后者則無此類要求。因而,明確資產支持證券的法律性質,有利于市場投資者對自身經濟行為做出理性的預測。
通過對比分析,資產支持證券與傳統(tǒng)的股票、債券相比,存在以下差別:首先,在知識產權證券化中,資產支持證券的信用基礎為知識產權的未來收益而并非發(fā)起人的整體信用和運營狀況;而在傳統(tǒng)的“債權融資”和“股權融資”中,市場投資者購買資產支持證券的主要考量因素便是企業(yè)的整體信用和運營狀況。其次,在知識產權證券化中,市場投資者的收益來源于基礎資產所產生的現(xiàn)金流,而在傳統(tǒng)的股權融資和債權融資中,投資者應向發(fā)行股票和債券的企業(yè)行使利益要求權。最后,在股權融資或債權融資中,投資者持有股票或債券要么可以影響原始權益人的股權結構,要么可以分散原始權益人的經營管理權,而在知識產權證券化中,資產支持證券的持有人對原始權益人的股權結構和經營管理權均不產生影響。因而,為降低市場投資者的稅收負擔,增強稅收政策的確定性和可預測性,我國應在《意見》中將資產支持證券定性為獨立于股票和債券的新型證券,并規(guī)定轉讓該新型證券免征印花稅。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