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帆,寇芳瑩
(北京市頤和園管理處,北京海淀 100091)
抄本《籌邊纂議》八卷,續(xù)集一卷。有萬歷十八年(1590)作者鄭文彬自序一篇,吳崇禮、楊元祥序各一篇,續(xù)集后有趙光大后序。全書不僅輯錄歷代籌邊史實、奏議,諸多內容后均有作者按語,對所選取的內容進行評論或闡發(fā)作者看法,多切肯綮。
《籌邊纂議》現存的版本少且多已散落海外,家藏書目錄罕有著錄,現存可知的版本大致有:臺北“國家”圖書館藏有《籌邊纂議》萬歷十九年(1591) 刻本,此本為殘本,現存7卷,缺一卷及續(xù)集;[1]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有《籌邊纂議》 膠片;日本東洋文庫藏有足本《籌邊纂議》明刻本;[2]P3841遼寧省圖書館藏有清代抄本《籌邊纂議》,應為足本,半葉九行二十二字,全書小楷字跡清晰。本文的寫作,依據這一清抄本《籌邊纂議》。
《籌邊纂議》之“籌邊”即籌劃邊防事務,“纂議”即作者所選取的多是“奏議”類的內容。吳崇禮序言中概括本書內容:“郡伯三橋翁乃博采古今方略及名公卿將相安攘至計,纂為籌邊一書。九邊之形勝、險阨,夷酋之帳幕眾寡,與夫攻守戰(zhàn)陣之方,器械弧矢之用,纎悉備載。儻所謂腹中有數萬甲兵者,非耶?”[3]P8可謂實在之語。
《籌邊纂議》作者鄭文彬,生卒年不詳,其人其事,諸家史書及方志未載,只能從三人所作序言中窺知一二。
楊元祥、吳崇禮、趙光大于所撰序言中稱呼他為“三橋鄭大夫”[3]P1、“三橋翁”[3]P8、“太守三橋公”[3]P870,從而推測“三橋”可能是他的號或者表字。
楊元祥說他“大夫家于黃(疑缺‘州’字),東游遼海垂三十載”[3]P1,鄭三橋自己也說:“不佞家世齊安而寓遼海?!盵3]P11齊安又稱黃州,治所在今湖北省黃岡市黃州區(qū),隋朝于此置黃州,改承安郡,[4]P893唐又改齊安郡,復改黃州。[5]P1055以舊稱代今稱是一種文士的習慣。宋代蘇東坡遷貶黃州時曾作《武昌九曲亭記》,開篇第一句便是“子瞻遷于齊安,廬于江上”,其弟蘇轍《黃州快哉亭記》、宋人王禹偁《黃州新建小竹樓記》及另一名列“唐宋八大家”的王安石作《庚申正月游齊安》,均以“齊安”代稱黃州,可見文士此舉并非特例。故而可知,鄭文彬家世居湖北黃州,后遷于遼海。關于鄭文彬的籍貫,多數學者認為他是山東人,應該是將“不佞家世齊安而寓遼?!敝械摹凹沂馈崩斫鉃椤褒R”,而非“齊安”。筆者認為,只有居于齊安即黃州,才能稱得上是“大夫家于黃”。①
鄭氏遷徙的原因不詳,推測家中可能是明代的軍戶。②鄭文彬言“不佞從髫齔齡,目擊青烽赤羽,旁午關河,未嘗不扼腕太息”[3]P11,表明他自年幼之時親眼目睹邊事不寧,亦可知他少時便居住在“遼?!?。明代洪武年間置遼海衛(wèi),屬遼東都指揮使司管轄,治所在今遼寧海城市牛莊,明代稱之為“牛家莊”,后遷于三萬衛(wèi)(今遼寧開原市北老城鎮(zhèn))。[6]P957鄭氏遷于遼海的時間,若如楊元祥所言“垂三十載”,他整個的成長歷程應該是在遼海度過的,所以他稱自己為“遼海鄭文彬”。鄭文彬寫到“即不佞起家為吏日,鞅掌簿書,間而枌榆,念重桑土?!盵3]P11-12說明他為吏時是在遼海掌管“簿書”,后遷于“枌榆”山西地區(qū)為“奉政大夫山西潞安府同知管理蒲州(治今山西運城永濟)事”[3]P15。查《明史》 “奉政大夫”為文散官,“正五品,初授奉議大夫,升授奉政大夫”[6]P1736?!巴?,正五品。[6]P1849鄭文彬應因政績而遷山西潞安府同知,而“垂三十載”居于遼海的鄭文彬,此時年紀至少在不惑之年。
吳崇禮序言“公文武全材也!守蒲多異,政如修堤捍患,興學育材,平糴賑饑,開局彌盜,所為全活生靈而利賴永世者,種種難述治行,蓋為三晉第一云?!盵3]P8-9對鄭文彬的政績作了全面的概括總結,說他“文武全材”,所列鄭氏政績:修堤、興學、賑濟、彌盜等“全活生靈”之治行,甚至認為其政績?yōu)椤叭龝x第一”,可以說,鄭文彬在蒲州做官其間頗有政績,這種入世的態(tài)度和軍戶的家庭背景,也從側面解釋了為何他激于時事編纂了此書。
1.吳崇禮 (1552-1626)
在雍正十二年刻本《山西通志》 卷97記載:
“吳崇禮,山東寧陽人。萬歷十五年(1587)以進士知蒲縣,調劇臨晉邑北,地廣人稀,拋荒者眾,崇禮置官莊,具牛種,召集流亡,今其莊名曰吳家莊。任滿擢監(jiān)察御史?!盵7]
又卷100:
“崇禮,山東寧陽人。萬歷十五年以進士知蒲縣。潔己愛民,歲荒,多方賑貸。尋以才,調臨晉,后官兵部尚書。”[7]
乾隆元年《山東通志》卷15載:“吳崇禮,寧陽人,丙戌進士?!盵8]
又,卷28載:“吳崇禮,字彬卿,寧陽人。萬歷丙戌進士,知蒲縣,盡革健訟諸弊。擢御史,值東省亢旱,具疏請發(fā)內帑金五萬以賑之。巡鹺兩浙,巡撫順天,務為鎮(zhèn)靜,吏民安之。晉南京兵部尚書,尋改刑部。歿謚定襄?!盵8]
又,卷32載:“崇禮墓在縣北二十里?!盵8]
可知,吳崇禮,字彬卿,為山東寧陽人(治所在今山東寧陽縣)。萬歷十五年(丙戌) 進士及第,為山西蒲州知縣,后調任至蒲州屬縣臨晉縣,方志中的記載與吳崇禮萬歷十九年在序言中自陳“賜進士出身文林郎知臨晉縣事東魯吳崇禮”[3]P9相符。按《明史·地理志》 記載:蒲州領縣五,為臨晉、滎河、猗氏、萬泉、河津,[6]P963可知管理蒲州事的潞安府同知鄭文彬是臨晉知縣吳崇禮的上司。
《明史》中涉及吳崇禮的史實有兩處,一為嘉靖二十九年,“江北巡按御史吳崇禮則請自蒙墻寺西北黃河灣曲之所,開浚直河,引水東流。且浚李吉口至堅城集淤道三十馀里,而盡塞黃堌以南決口,使河流盡歸正漕。工部尚書一魁酌舉崇禮之議?!盵6]P2067另一為“張居正柄國,權震主。申時行繼之,勢猶盛。王錫爵性剛負氣,人亦畏之。志皋為首輔,年七十余,耄矣,柔而懦,為朝士所輕,詬誶四起。其始為首輔也,值西華門災,御史趙文炳論之。無何,南京御史柳佐、給事中章守誠言,吏部郎顧憲成等空司而逐志皋,實激帝怒。已而給事中張濤、楊洵,御史冀體、況上進,南京評事龍起雷相繼披詆。而巡按御史吳崇禮劾其子兩淮運副鳳威,鳳威坐停俸?!盵6]P5776
第一則事件發(fā)生在嘉靖二十九年(1550),吳崇禮于萬歷十五年(1587) 進士及第,此時斷不可為“江北巡按”,故重名而已。第二則事件發(fā)生于趙志皋為首輔時,于萬歷中期,此時吳崇禮為巡按御史,應為寧陽吳崇禮。
吳崇禮后官至南京兵部尚書、刑部尚書,《明史》 無傳,頗為可惜,光緒十七年(1891) 刻本《寧陽縣志》 卷11有吳崇禮傳,所列事跡頗為詳細,可作為重要參考。[9]為《籌邊纂議》 寫序言的萬歷十九年,崇禮年三十九歲。
2.趙光大
趙光大,生卒年不詳,順天府人。光大有《講易手錄》 存世。
《講易手錄》 六卷,明萬歷三十七年(1609)刻本,前有劉一相、姚希曾序,趙光大引,后有錢淛、朱圻、吳養(yǎng)源后序跋文,北京故宮博物院有藏本,且影印出版。
劉一相《講易手錄敘》中說:
“鳳翔趙使君家世易。余知之考萟都門時,第未見《講易》。 《講易》 則若翁玉泉宿口授使君,使君手錄珍藏者。邇使君從比部擢今守,翁得守封相將邸舍,翁春秋耄已,猶孳孳假年學易,使君采言出《手錄》 梓焉,不欲秘美家學也?!盵10]
又,趙光大《刻講易手錄引》:
“不肖幼而多病,不能讀書,家大人不忍予棄時,口授易說,不肖敬手錄之,久而成帙,藏之笥中。萬歷丙午(萬歷三十三年,1606) 叨守岐陽,刑政清暇,家大人命取書帙,稍增輯之,以示先輩,聊以發(fā)其蒙昧,非謂闡其奧旨也。”[10]
可知趙光大家中世代學易,頗有心得,光大幼時即隨父趙玉泉學易。 《籌邊纂議后序》中,趙光大自陳為“順天府舉人署掌蒲州庠事”,[3]P871可知,趙光大為順天府人,萬歷十九年,趙光大應為蒲州學正,從九品,[6]P1851職位級別較低,是鄭文彬的屬下,月米只有二石五斗而已。之后,在《講易手錄》集成付梓的萬歷三十七年左右,趙光大為鳳翔太守?!睹鲗嶄洝肪?67萬歷三十八年二月癸亥條載,萬歷三十八年(1610)“陜西鳳翔知府趙光大為河東陜西都轉運使司運使”,[11]卷467萬歷三十八年二月癸亥條太守即知府也,可知趙光大曾為蒲州學正,后為陜西鳳翔知府,又為河東陜西都轉運使司運使。
萬歷三十七年,光大父親在《講易手錄》付梓時已是耄耋之年,粗略推知光大此時年紀在六十歲左右,那早在十八年前為《籌邊纂議》寫后序時,趙光大的年紀或為不惑之年,應與吳崇禮、鄭文彬年紀相仿,趙光大在后序中稱自己為“屬下、晚生”,[3]P871可知又應比鄭文彬年少。
3.楊元祥(1564——?)
元祥于序言中署名:賜進士第翰林院檢討從仕郎姚墟楊元祥。[3]p6按《弇山堂別集》 卷5載楊元祥十九歲中探花為庶吉士,此時為萬歷十一年(1583)。[12]P88
又,《明實錄》卷166萬歷十三年閏九月戊午條:“授庶吉士官翰林院十人”。[11]卷166萬歷十三年閏九月戊午條并詳細記錄這十人的名字,有楊元祥。
又,雍正十二年(1734) 《山西通志》 卷69:“楊元祥,蒲州人,襄毅公孫,翰林院檢討”。[7]
可知楊元祥為蒲州人,是襄毅公楊博的孫子,家世頗旺,十九歲便中探花。查楊博確為蒲州人,字惟約,官至兵部尚書,太子太師,有《楊襄毅公奏疏》存世。楊元祥于萬歷十一年,即公元1583年,時年十九中得探花,推知其應生于1564年。
元祥于萬歷十一年中進士第,其祖父楊博亦于此年卒,故萬歷十三年授庶吉士。
又,《明實錄》卷235載,萬歷十九年(1591)四月己亥條:“翰林院簡討楊元祥復除原職”。[11]卷 235萬歷十九年四月己亥條
可知楊元祥在萬歷十九年前已除翰林院檢討,后于本年四月官復原職。楊元祥寫序言的時間是“萬歷辛卯立春日”[3]P5,查正是萬歷十九年。
又, 《明實錄》卷241萬歷十九年十月辛丑條載:“命翰林院編修袁宗道(袁宗道:廣本抱本袁作韓,誤。) 簡討楊元祥(楊元祥:廣本抱本楊作王,誤。楊元祥系萬歷癸未進士。) 編纂《六曹章奏》?!盵11]卷 241萬歷十九年十月辛丑條
再次印證了楊元祥為萬歷十一年(癸未)進士,可知楊元祥曾以翰林院檢討一職參與編纂《六曹章奏》,為從七品。[6]P1786為《籌邊纂議》 寫序言的萬歷十九年,楊元祥年二十九歲,在四人中最為年輕。
鄭文彬在《自序》中寫道,成書之后,“一日,偶出示同官,暨五縣長”,[3]P13趙光大在后序中也提到“五縣長有借觀者”[3]P870,通過對史料的爬梳可以推知,鄭文彬將書稿借給了同僚翻閱,五縣長應正是蒲州下轄的五個縣。最后的成書,除有作者自序,還有與他年紀相仿的同在蒲州做官的吳崇禮、任蒲州學正的趙光大,還有雖不是蒲州的同僚,卻是蒲州人的世家子弟楊元祥。可以說,這是一個品級均不高,但是關心時政的蒲州士人群體。
《籌邊纂議》成書的導火索是萬歷十八年(1590)青海地區(qū)土默特火落赤部借故南侵,③犯洮、河二州 (今甘肅境內),明廷守將李聯芳、劉承嗣先后敗亡,引起朝野震驚。作者在自序中道:“頃西陲不靖……乃取先后所標記有當邊計者,輯為一書,名曰《籌邊篆議》?!盵3]P12
趙光大后序:“歲已庚(疑為‘庚寅’即公元1590年)間,虜藉迎佛故,報瓦剌讎,復左肆我內地,烽火達洮、岷,時命大臣往經略,議者蓋紛紛焉,同潞(即潞安府)太守三橋公因出笥中所輯籌邊書,示大且曰:‘此余激于邊事而纂之者也?!盵3]P869-870
《明實錄》卷224萬歷十八年六月丁酉條中記載:
“本年(即萬歷十八年,1590) 六月內,虜騎入境,攻圍舊洮州古爾占堡,我兵漸集,遂四散搶番。洮岷副總兵李繼芳分兵追逐,陷伏陣亡。夫虜雖入境,城堡番恙,猶為失事之小者。第將官兵寡力分,遂致喪敗,損威傷重,殊駭聽聞?!盵11]卷 224萬歷十八年六月丁酉條
當時的“敵情”是:“各酋渙散不相統一,或以轉堡受賞于延綏;或以借路生事于甘肅;或受賞于東而竊掠于西;或罰服于此而狂逞于彼;或駐牧近邊驅之,則曰吾不犯內地也;或搶掠番族問之,則曰吾不擾漢人也”,對此明朝陷入了兩難,“欲絕之,則彼以款貢為詞,難于峻拒;欲撫之,則彼實要索無厭,難以曲從?!盵11]卷224萬歷十八年六月丁酉條
明朝北邊防御自宣德以后,實行的基本上是防御為主的戰(zhàn)略選擇,首輔申時行的選擇并不完全等于消極防御。據《明實錄》 卷224萬歷十八年九月丙寅條記載,申時行曾自陳:
“臣何嘗主于不戰(zhàn)。臣之愚計,謂必使虜王歸巢,諸邊安靜,乃可以專力制西虜。必使西事既定,邊備大修,乃可以全力制大虜。今不分順逆,不量彼已,必欲諸邊一時盡罷貢市,而與之戰(zhàn),使虜勢盡合,我力益分東撐西支,乘危徼幸,未有如此而能得志者?!盵11]卷224萬歷十八年九月壬寅條
在當時的條件下,西路有火落赤進犯甘肅,北邊蒙古部落又蠢蠢欲動,申時行反對的是不分主次一味出擊盡罷貢市的行為,甚至說“臣何嘗主于不戰(zhàn)”,想必當時朝堂上針對全面出擊與罷貢市有一番討論,申時行也不得不自我辯護說自己并不是“投降派”。
明朝的前線將士在第一時間奮而出擊,但難逃損兵折將的命運,明朝對此的總結是“洮河失事不在少將而在少兵”,“各鎮(zhèn)調兵不及虜半”,距離最近的寧夏兵又“調久不至”,[11]卷224萬歷十八年九月丙寅條表面上的確是敵眾我寡之勢,恐怕并不如此簡單,既然邊境無可調之兵,邊境國防之力何在,軍事廢弛如此,無怪乎“前后二十日”火落赤部才退出邊境。
邊境“宴然”日久,久不用兵,突遇戰(zhàn)事,慘敗至此,自然引起朝野上下的震動。申時行言:“蓋先年俺答款貢,套虜吉能及松山西海諸部并聽約束,馴至于今,西鎮(zhèn)之不用兵,殆二十年矣?!盵11]卷224萬歷十八年六月丁酉條有明一代,西北部的防御一直是明朝邊防的重中之重,真正實現明朝對北邊防御根本改善的是隆慶時期以“俺答封貢”為標志的與蒙古右翼諸部和平貢市關系的建立。然而在萬歷十八年,西鎮(zhèn)發(fā)生了持續(xù)數十日的戰(zhàn)事,震動的重點,并非“城堡番恙”而是“損威傷重”。而“洮河之役,殺將損軍,凡有人心,孰不奮然思一大創(chuàng)以雪讎恥”[11]卷224萬歷十八年九月壬寅條,“期搗賀蘭、犁王庭,以除兇雪恥,紓圣天子西顧之憂”[3]P7的憂國憂民思緒促使鄭文彬“激于邊事而纂”[3]P870《籌邊纂議》。從鄭氏的序言可以推斷,《籌邊纂議》是鄭文彬根據自己平日“先后所標記有當邊計者”[3]P12所輯而成,即此書的成書時間最晚為萬歷十八年,鄭文彬在蒲州同知任上,一直在閱讀中留心“邊計”,才有了本書的快速成書。
鄭文彬的自序書于“萬歷十八年歲次庚寅孟冬吉”,[3]P15即萬歷十八年(1590) 農歷十月;趙光大的后序寫于“萬歷辛卯正月既望”,[3]P871即萬歷十九年(1591) 正月;吳崇禮的序寫于“萬歷十九年歲在辛卯孟春吉日”,[3]P9即為萬歷十九年正月;楊元祥序言寫于“萬歷辛卯立春日”,[3]P5為萬歷十九年正月。由此可知,在萬歷十八年十月之前的數日,鄭文彬早已完成《籌邊纂議》的撰寫工作,而萬歷十九年正月應為最終定稿時間,其刊刻出版不早于此時。
《籌邊纂議》表現了鄭文彬甚至是其余三位作序人明確積極的主戰(zhàn)思想和經國濟世的愿景。萬歷十八年的邊事衰敗,引發(fā)了鄭文彬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鄭氏以輯錄邊事成書的形式,借歷代名臣之奏議,表達自己經國濟世的愿望。邊防危機關系國家的安危,對社會的影響無疑是廣泛而深刻的,不能不對明代有識之士造成切膚之痛,發(fā)出“噫!今之刻集遍天下,不過玩物適情之具耳,視此集有益國家,有補于生民,有關于世道不同也。請廣其傳,且以為有事于九邊者之一助焉”的感喟。[13]P4
鄭氏選取古今籌邊計,以歷史的縱線發(fā)展闡發(fā)籌邊思想,并對明代重要的邊事進行梳理。鄭文彬在自序中說道:
“往恒睹塞上事,虜幸帖然,退聽人無所短長……且自鉏铻矣,而安可厝諸事。不佞深有慨于中,以故麗是輯者,率皆名卿良將,石畫吁謀,章章樹有成績者,始嘉錄之。語所稱前策之驗,后事之師,蓋在茲哉?!盵3]P14-15
由是觀之,鄭文彬將可供輯錄的材料約分為兩類,一類是“且自鉏铻矣”夸夸其談并無實用的妄議;一類是“名卿良將,石畫吁謀,章章樹有成績者”,還要選擇“嘉”言而錄之。編纂者鄭文彬有著務實的追求,趙光大言:“讀竟見其九邊阨塞、百夷向背、陣戰(zhàn)方略、兵食沿革、圖演款注,一一如指掌,而鑿鑿可見諸行?!盵3]P870單就鄭文彬而言,他所選取的均為獲勝之戰(zhàn)例,明朝才因甘肅邊事失利,鄭氏或希望以此給謀劃邊事者以信心。選取的名人奏議,又都集中在富有邊事經驗的名臣上,圍繞著“蹈襲”的戰(zhàn)略安排措施,中心明確且線索分明。
鄭文彬在書中有著鮮明的主戰(zhàn)思想,但并非一味地反對和局,而是反對無條件的只求安逸不求武備。即以維護和平大局為準則,凡有益于此者,則倡導之,堅持之;否則,則堅決反對之,擯棄之。
在“突厥寇并州”條中,他作出了如下評議:
“擊之既勝,而后與和,則恩威并著,和可永久?!盵3]P253
要而言之,鄭文彬的觀點是以戰(zhàn)促和,他認為明朝的態(tài)度應是“顧可和可戰(zhàn),隨機順應,太阿在手,操縱當有定執(zhí)耳”[3]P228,與申時行的猶豫有著鮮明對比。鄭文彬選擇編與評相結合的論述體例,因《籌邊纂議》屬于匯編性質的史料,并無由淺入深的邏輯順序,而是按照綱目,以年代為順序,重點介紹選文的觀點與思想,并加以精心地評點,文注結合。選文中有許多詞句是加以小圓點重點強調的(由于原刻本未見,種種符號或為抄書人所加),尤為注目。選文后的點撥,表明了鄭氏自己的看法與觀點,字數不多,或假借他人之口點評,卻足見分量。
至于本書成書后的命運,或因鄭文彬并非世間大儒,其作品的影響力有限,或因書中諸多字眼為清代禁忌,后遭禁毀,致其版本稀少。吳哲夫所著《清代禁毀書目研究》[14],對清代圖書禁毀的原因等作出了細致全面的論證,吳氏著作中所列21項禁毀原因, 《籌邊纂議》 占得13項,如:關于詆斥清之先人者、關于詆斥清兵清政等。盡管在禁毀書目中沒有覓到《籌邊纂議》的影子,但由此推之,《籌邊纂議》確實符合清代禁毀的“標準”。
現影印的清抄本,字跡清晰,但是未能避免抄本容易出現的多字、漏字等問題,正文與目錄不符者多處。抄本中問題比較大的是“軍行”、“起營安營規(guī)度”這兩個條目。整體而言,“軍行”包括的內容大致是從159頁至172頁,但是163、164頁與162頁完全無法銜接,而第165又疑似應為“安營”中某頁。自159頁開始,主要論述行軍之法,從“軍未發(fā)”展開論述,包括發(fā)軍時分、行軍次序、行軍紀律、行軍警備等,事無不詳。162頁最后寫道渡水之法,尚屬“軍行”內容,163頁明顯為鄭氏從奏疏中輯錄,似有“入犯”之敵,議論處置方法。164頁有小條目“處夷犯”,至少應是與163頁前后順序顛倒,兩頁一體,討論“處夷犯”內容,或為奏議,但不屬于“軍行”內容。其后165頁,有“安營皆隨地形而設”之語,細讀內容,本頁均為安營事宜。而173、174頁所撰“起營安營規(guī)度”上下文并無內容缺失之感,全書其他處亦無法與本頁內容連貫起來,推知163應為“安營”內容之某頁,但缺失甚多。
綜合來看,當知或為抄本漏抄了大量內容,然抄本下標頁碼并無涂改痕跡,又有可能是抄本根據的原刻本有缺頁情況,因刻本尚未得見,難以定論。
史料是史學研究的前提。明朝遷都燕京后的15至17世紀,也是北方民族關系最活躍的時期。[15]P51盡管抄本有諸多缺漏,但本書作為明代私人著述的代表,可以作為民族史料了解明朝的邊防政策、措施等。王雄先生在《古代蒙古北方民族史史料概述》中對本書有著詳細的介紹,認為“該書取材廣泛,保存了數量相當多的明代蒙古史資料,記述雖簡略,但可資考證。其所論議,亦可資借鑒。”[16]P270學者金毓黼先生在日本期間,曾認真地閱讀了東洋文庫所藏的刻本《籌邊纂議》,發(fā)現此書卷一引《一統志》云:“北胡種落不一,歷代名稱各異,夏曰獯鬻,殷曰鬼方,周曰獫,秦漢皆曰匈奴,唐曰突厥,宋曰契丹,元曰蒙古,國朝曰韃靼?!苯鹗现赋觯骸捌醯ぁ⒚晒艦橐蛔?,余向主此說,而今有其佐證矣?!盵2]P3841此或可作為本書的史料價值舉隅,礙于學力,期盼方家研讀舉證。
注釋:
①武亞民認為鄭文彬為山東人,應誤。參見《抄本籌邊纂議(序)》,北京:中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2001年。后姜沙亞、王雄等先生多引用此說,可參見姜沙亞:《影印珍本古籍文獻舉要》,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年,第50-51頁;王雄:《古代蒙古及北方民族史料概述》,內蒙古: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67頁。
②鄭氏可能為軍戶,但成為軍戶的原因不明。明代軍戶的論述可參見肖立軍:《明初軍戶的諸項來源及所占比例考略》,見北京大學歷史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主辦,《鄭天挺先生110周年誕辰暨中國古代社會高層論壇論文集》,2009年9月,第337-343頁。
③關于火落赤部,可參見日本若松寬所撰,王平翻譯:《明末內蒙古土默特人向青海地區(qū)的擴張——火落赤諾顏的事跡》,《蒙古學資料與情報》,1989年第1期,第13-24頁。
[1]“中央”圖書館特藏組編.國立中央圖書館典藏國立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M].臺北∶“中央”圖書館,1969.
[2]金毓黼.靜晤室日記[M].遼寧∶遼沈書社,1993.
[3](明)鄭文彬.抄本籌邊纂議[M].北京:中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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