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文曾在“第三屆地方檔案與文獻研究學術研討會”及“第十屆歷史學前沿論壇”宣讀,承蒙魏光奇、魯西奇等與會專家提出寶貴意見,謹致謝意。
有清一代,對州縣官員的任免,重正印官而輕屬官。州縣官由吏部直接銓選,屬官則常因事增減,事繁而置,事簡則削。而一州縣事務之多,非這些官員力所能及。清代州縣之所以能簡而有序,有賴于衙署里的幕賓、書吏、長隨、衙役四大系統(tǒng)以及基層社會的宗族組織、鄉(xiāng)里組織兩大系統(tǒng)的運行。*僅就基層社會的糾紛而言,相當一部分就已在家族組織與鄉(xiāng)里組織內部得到解決。參見吳佩林:《清代縣域民事糾紛與法律秩序考察》,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92-125頁。
就衙署書吏系統(tǒng)的組織與運作,宮崎市定、瞿同祖、繆全吉、那思陸、李榮忠、郭潤濤、魏光奇、周保明等已有精到的研究。*可見宮崎市定:《胥吏の陪備を中心として——支那官吏生活の一面——》,《史林》第30卷第1號,1945年;宮崎市定:《清代の胥吏と幕友——特に雍正朝を中心として——》,《東洋史研究》第16卷第4號,1958年,中譯文見宮崎市定:《清代的胥吏和幕友》,劉俊文編:《日本學者研究中國史論著選譯》(明清)第六卷,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508-538頁;T'ung-tsu Ch'ü, Local Government in China under the Ch'ing,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2,中文版見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范忠信、晏鋒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年;繆全吉:《明代胥吏》,臺北:中國人事行政月刊社,1968年;繆全吉:《清代胥吏概述》上、下,《思想與時代》1965年第128、129期;那思陸:《清代州縣衙門審判制度》,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2年;李榮忠:《清代巴縣衙門書吏與差役》,《歷史檔案》1989年第1期;郭潤濤:《長隨行政論》,《清史研究》1992年第12期;郭潤濤:《清代的“家人”》,《明清論叢》第一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9年;郭潤濤:《清代幕府的類型與特點》,《貴州社會科學》1992年第11期;魏光奇:《有法與無法:清代的州縣制度及其運作》,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周保明:《清代地方吏役制度研究》,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細井昌治:《清初の胥吏——社會史的一考察》,《社會経済史學》第14卷第6號,1944年;藤岡次郎:《清朝における地方官·幕友·胥吏及び家人——清朝地方行政研究のためのノート2——》,《北海道學蕓大學紀要》第12卷第1號,1961年。但隨著地方檔案的日漸開放、方志的隨手易查,過去未能或不能予以足夠關注的一些問題浮現(xiàn)出來:學界以前多關注書吏本身的設立、職掌、地位、待遇、貪贓等方面,而對他們工作的“房”的研究明顯不足;對各房職能的探討不過是將收集到的史料的簡單匯集;對書吏之害詬病甚多,除馭吏胥、防吏弊之著述外,“斷不肯一一考證六房之制”。*繆全吉:《明代胥吏》,第62頁。地方政府六房之設始于何時?演變如何?為什么在吏戶禮兵刑工這六房之外,又設有另外的房,這些另設之房是否皆屬于“六房”的范疇?為何一房之下又會再分,其表現(xiàn)形式如何?是否存在如衙役系統(tǒng)一樣的輪值現(xiàn)象?筆者在研讀地方檔案時,更發(fā)現(xiàn)有不同房的檔案出現(xiàn)在同一卷宗的情況,為什么會出現(xiàn)“串房”現(xiàn)象,背后反映了衙門內部怎樣的運作實際?學界之所以對上述問題沒有足夠的探討,一是這類文獻常不存于典章制度;二是沒有系統(tǒng)挖掘和利用新近開放的州縣檔案;三是現(xiàn)存的大部分清代州縣檔案在整理時沒有遵循檔案學的來源原則,打亂了“分房歸檔”的排列原貌,致使大量的信息在整理過程中被破壞,一些問題被遮蔽而難以發(fā)現(xiàn)。*對相關問題的思考,參見吳佩林:《地方文獻整理與研究的若干問題:以清代地方檔案的整理與研究為中心》,《西華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6期;吳佩林:《地方檔案整理向何處去——基于清代地方檔案整理現(xiàn)狀的反思》,《光明日報》2016年4月19日。筆者以為,這些問題對于厘清衙門內部運作、探討地方文書行政以及拓展地方制度史的研究都有極為重要的學術意義和現(xiàn)實價值。有鑒于此,本文擬以清代《南部檔案》《巴縣檔案》《淡新檔案》《寶坻檔案》等珍貴的州縣檔案、不同區(qū)域的方志以及出土文獻和時人筆記為基本史料,考州縣“房”之源流,析“房”之組織與職掌,梳檔案“串房”之情狀,理“串房”背后衙門運行之概貌,希冀在既往研究的基礎上,深化對相關問題的認識。*對于房科的研究,學界已有涉及,可見徐炳憲:《清代知縣的吏政權》,《思與言》1971年第3、4期;范勝雄:《清代臺灣(平安)縣衙》,《臺南文化》1986年第12期;張永海:《巴縣衙門的文書檔案工作》,《檔案學通訊》1983年第2、3期;李榮忠:《清代巴縣衙門書吏與差役》,《歷史檔案》1989年第1期;黃存勛:《清朝地方檔案淺議》,《四川檔案》1985年第2期;Bradley W. Reed, Talons and Teeth: County Clerks and Runners in the Qing Dynasty,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左平:《清代州縣書吏探析》,《西華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6期;小野達哉:《清末巴県の胥吏、譚敏政——2つの訴訟案巻から見た》,《アジア史學論集》第7號,2014年;汪秀平:《清代州縣衙署中的承發(fā)房考釋》,吳佩林、蔡東洲主編:《地方檔案與文獻研究》第一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353-364頁;張旭:《明代州縣六房制度及六房吏》,碩士學位論文,遼寧師范大學歷史文化旅游學院,2013年。
戰(zhàn)國時秦國郡國所屬職事部門泛稱曹。1975年出土的《睡虎地秦墓竹簡》中的“語書”多次提到“曹”,其中有載:
發(fā)書,移書曹,曹莫受,以告府,府令曹畫之。其畫最多者,當居曹奏令、丞。*李均明:《秦漢簡牘文書分類輯解》,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53頁。
這是秦王政二十年(前227)四月初二日南郡郡守騰頒發(fā)給所轄郡各縣、道的一道文告,意思是,各縣、道收到文書后,應將它發(fā)給所屬各曹,屬曹如不受命,縣、道要向郡報告,由郡官命郡的屬曹進行責處。過失最多的吏,由所在的曹向令、丞申報。此文獻說明地方政府分曹治事的制度至少在戰(zhàn)國就已出現(xiàn)。這種分曹治事的制度設計,對后世影響深遠。嚴耕望對此也有較高的評價:“郡府縣廷之內部組織則極為嚴密。內置諸曹,分職極細;外置諸尉,星羅弈布。而重刑罰,每置獄丞;重教育,則有學官;至于農(nóng)林畜牧工礦諸務,各置專署,為之董理。又綱以道路,節(jié)以亭侯,務交通以便軍政,因亭吏(應為鄉(xiāng)亭之吏)而治里落。秦漢時代,中國始歸一統(tǒng),其組織之嚴密已臻此境,居今思惜,不得不深服先民之精思密劃?!?嚴耕望:《中國地方行政制度史》,臺灣中研院史語所??氖錋,1997年,“序言”,第4頁。
魏晉至隋唐,分曹治事的體制不斷完善?!短屏洹分^:
漢、魏已下,司隸校尉及州、郡皆有功曹、戶曹、賊曹、兵曹等員。北齊諸州有功曹、倉曹、中兵、外兵、甲曹、法曹、士曹、左戶等參軍事。隋諸州有功曹、戶曹、兵曹等參軍事,法曹、士曹行參軍;郡有西曹、金曹、戶曹、兵曹、法曹、士曹等。及罷郡置州,以曹為名者,改曰司。煬帝罷州置郡,改司功、司倉、司戶、司兵、司法、司士等為書佐?;食蚱淞荆臅魹閰④娛?。開元初,為功曹參軍。*《唐六典》卷30《三府都護州縣官吏·京兆河南太原三府官吏》,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741頁。
由此可見,隋唐時期,地方政府已經(jīng)形成了比較成熟的司功、司倉、司戶、司兵、司法、司士六曹辦事體系。但據(jù)周振鶴的研究,唐代州府下置縣,名義上應設有司功佐、司倉佐、司戶佐、司兵佐、司法佐、司士佐等佐吏與州府諸曹對應,而實際往往未設。*參見周振鶴:《中國地方行政制度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53-158頁。換句話說,地方政府六曹的辦事體系在一些地方還只是一種制度設想。
根據(jù)宋人記錄,唐代中央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以“房”命名政府機構的說法?!缎绿茣份d:
開元中,張說為相,又改政事堂號“中書門下”,列五房于其后:一曰吏房,二曰樞機房,三曰兵房,四曰戶房,五曰刑禮房。分曹以主眾務焉。*《新唐書》卷46《百官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183頁。
不過,此時的五房僅為中央機構一部分,并不見于地方。此五房與后來的六房相較,不同之處在刑、禮為一房,另有樞機房。樞機房掌樞密之任,以宰相主其事,后來宦官專寵,樞密歸內侍。
宋代,神宗時期參照《唐六典》為官制正名,部分繼承唐代思路,在中央設立了以“房”為名的機構,此制一直沿用至南宋滅亡?!端螘嫺濉份d:“都司左右司。神宗正史職官志左司郎中、右司郎中各一人,正六品;左司員外郎、右司員外郎各一人,從六品;掌受付六曹諸司出納之事,而舉正其稽失,分治省事。左司治吏、戶、禮、奏鈔、班簿房,右司治兵、刑、工、案鈔房。”*劉琳、刁忠民、舒大剛等校點:《宋會要輯稿》第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104頁。另據(jù)《宋史》所記,尚書省,稱設官九,分十房;中書省,先分八房,后又增至十一房,并附各房執(zhí)掌;門下省分十房。*《宋史》卷161《職官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3788、3783-3784、3776頁。
以上所論是宋代中央的情況,在地方政府層面,則沿用了六曹辦事的體制,《欽定歷代職官表》關于宋代開封府的記錄,提及地方置六曹之事:
至宋崇寧中,定開封府掾屬為士、戶、儀、兵、刑、工六曹,開封、祥符兩縣亦準此式。大觀初,遂令天下州縣并依開封分曹置掾。*永瑢、紀昀:《欽定歷代職官表》卷32《歷代建置·宋·職》,《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01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第618頁。
《宋史》也記錄了地方六曹的設置:“崇寧三年,蔡京奏乞罷權知府,置牧一員,尹一員,??偢?;少尹二員,分左右,貳府之政事。牧以皇子領之。尹以文臣充,在六曹尚書之下,侍郎之上。少尹在左右司郎官之下,列曹郎官之上。以士、戶、儀、兵、刑、工為六曹次序,司錄二員,六曹各二員,參軍事八員。開封、祥符兩縣置案仿此?!贝笥^二年(1108),“又詔天下州郡并依開封府分曹置掾”。*《宋史》卷166《職官志六》,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3943頁。
不難看出,宋代僅在中央設“房”,而地方是以“曹”命名。將“六房”體制追溯到宋代的分置六曹的說法源于清人《欽定歷代職官表》以及《宋史》一類的文獻,“今各直省府州縣書吏,分六房以治案牘,實始于此(宋分六曹)”,*永瑢、紀昀:《欽定歷代職官表》卷32《歷代建置·宋·職》,第618頁?!皬驮S銓試斷按法。令州縣仿尚書六曹分六案”。*《宋史》卷20《本紀》,第373頁。
惟查,“吏、戶、禮、兵、刑、工”六曹的提法并不見于典籍文獻?!端问贰吩跀⑹雠R安府的職官時,說到領縣九,分“士、戶、儀、兵、刑、工六案”。*《宋史》卷166《職官志六》,第3944頁。嘉泰《會稽縣志》亦記載:“崇寧四年,始命州縣仿尚書省六部為六案,曰士案、戶案、儀案、兵案、刑案、工案?!?嘉泰《會稽縣志》卷1,清乾隆十三年刻本,第34頁b。其中“士”“儀”兩案不同于后來的“吏”“禮”之說。但清代的《永定縣志》又有另說,“州縣設吏、戶、禮、兵、刑、工六曹,始于宋徽宗”,*乾隆《永定縣志》卷2《公署》,清乾隆二十一年刻本,第13頁b-14頁a。不過,此處“始于”二字似可理解為“源于”。
在宋代,“曹”“案”并論,始有“府分六曹,縣分六案”之言。“大抵自元祐以后,漸更元豐之制:二府不分班奏事,樞密加置簽書,戶部則不令右曹專典常平而總于其長,起居郎、舍人則通記起居而不分言動,館職則增置??秉S本。凡此,皆與元豐稍異也。其后蔡京當國,率意自用。然動以繼志為言,首更開封守臣為尹、牧,由是府分六曹,縣分六案”。*《宋史》卷161《職官志一》,第3770頁。在筆者看來,“曹”“案”為同義詞,所指皆同。
元代,地方政府正式用“六房”來命名辦事機構。時人胡祗遹在著述中提道:
一、六房朱銷。(日日省問觀監(jiān),斷決增添,日銷日附。)
二、鈐束吏人,非事故白晝不得出離,各房卯酉歷嚴謹,如私事公務妨奪明白標附。
三、六房吏弊當周知其情,毋為所賣。*胡祗遹:《紫山大全集》卷23《吏治雜條》,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25頁b-第28頁a。
由南宋末年建州崇安(今屬福建)人陳元靚初撰,經(jīng)元代和明初人翻刻增補的《事林廣記》對六案職掌有進一步的說明:
吏案,掌官吏名籍、選舉、考課、假使等事。
戶案,掌戶籍、土田、婚姻、族姓、祿廩、支用、權衡、度量、倉庫、租稅、差科、征役、米粟等事。
禮案,掌禮儀、音樂、祭祀、禎祥、學校、貢舉、醫(yī)卜、釋道、表疏、陳設等事。
兵案,掌兵籍、軍器、郡邑圖志、鋪驛、烽堠、鎮(zhèn)戌、險要等事。
刑案,掌鞫獄刑法、督捕盜賊、糾察非違、財估沒入、奴婢死隸、門戶管鑰等事。
工案,掌百工眾藝、啟塞役使、公廨、碾磑、山澤、津梁等事。*黃時镢輯點:《元代法律資料輯存》,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14-215頁。又楊一凡主編的《歷代珍稀司法文獻》(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307頁)第一冊所載《告狀新式》中記錄了“六案所隸”,其內容大致相同,但表述又有不同。
至明代,地方衙門(三司、府、州)仿六部之制,設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分工執(zhí)行實際事務,徐石麒《官爵志·六房》載:“國朝各衙門,立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吏,典書辦文移?!?徐石麒輯:《官爵志》卷3,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33頁。陳龍正《幾亭外書》載:“朝廷設六部、六科,郡邑因之有六房?!?陳正龍:《幾亭外書》卷4《北運不必貼人貼米一》,《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33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335頁下。這種自中央到地方按吏、戶、禮、兵、刑、工分工的行政業(yè)務劃分體系的確立是明代的一大貢獻。據(jù)趙世瑜的研究,明代府、州、縣房科的分門別類樣態(tài)豐富,州縣除去六房以外,還有承發(fā)科、架閣庫、鋪長司、馬政科等。六房中也會有房下再分科的情況,如青州之戶房分為雜、收、總三科,兵房分為兵南、兵北二科,刑房也分為南北二科,又如萊州之戶房分為收支、課程、雜三科,名稱有異,職掌則同。他認為,在六房基礎上增設他房,各地情況不一的原因是“大約大府事繁,所分益細”。*趙世瑜:《明代吏典制度簡說》,《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88年第2期,第102頁。
以上只是一個大致的梳理,惟各朝內部情況復雜,早期的情況更有賴于對最新出土文獻的利用,非數(shù)千字能夠說得清楚,容另文詳論。不過,依前面所述,我們也可大致知道,州縣“房”之設置,萌芽于先秦,演進于秦漢、魏晉和隋唐,形成于宋代,完備于元代,至明清則為其鼎盛時期。
清代整體繼承了明代的分房體制,州縣普設吏、戶、禮、兵、刑、工六房,而爬梳方志、檔案等文獻,則可以發(fā)現(xiàn)更多的細節(jié)。
1.州縣房的數(shù)量并非僅有六房,七房乃至十幾房的情況大量存在。
(1)七房。廣西靈川縣,“縣署設吏、禮、兵、刑、戶、工及總書房七房”;*民國《靈川縣志》卷8《經(jīng)政一》,民國十八年石印本,第2頁a。奉天北鎮(zhèn)縣,“清初,舊制,知縣掌全縣之民政財政兼理司法,署中設七房三班分任職務”;*民國《北鎮(zhèn)縣志》卷4《政治》,民國二十二年石印本,第2頁a。奉天海城縣,“官署內設吏、戶、禮、兵、刑、工六科,分任職務,合之倉科,共為七科,俗稱七房”。*民國《海城縣志》卷2《清代政治沿革》,民國二十六年鉛印本,第240頁。
(2)八房。臺灣新竹縣,另設承發(fā)房、堂事房。*《新竹縣制度考》,《臺灣文獻叢刊》第101種,臺北:臺灣大通書局,1984年,第2頁。四川渠縣,“屬舊有六科:吏、戶、禮、兵、刑、工,后加倉科,并承發(fā)為八房,各房以典吏掌案”。*民國《渠縣志》卷5《禮俗志中》,民國二十一年鉛印本,第10頁a。
(3)九房。山西翼城縣設九房,“階下東西兩旁,舊為吏、戶、禮、兵、刑、工、倉、招、承發(fā)九房科”,“用經(jīng)承掌案,分辦公務”;*民國《翼城縣志》卷3《城邑》,民國十八年鉛印本,第7頁a、10頁b。山西靈石縣,“清代時立有吏、戶、禮、兵、刑、工、倉、庫、承發(fā)九房辦公”;*民國《靈石縣志》卷12《事考》,民國二十三年鉛印本,第15頁a。甘肅鎮(zhèn)原縣,另設承發(fā)、倉屯、糧房三房。*道光《鎮(zhèn)原縣志》卷9《建置》,清道光二十七年刻本,第4頁b。
(4)十房。湖南湘陰縣,“縣曰十房:吏、戶、禮、兵、刑、工為六房。分戶房曰南漕房、曰餉房、曰庫房;分刑房曰承發(fā)房。后又添立柬房、招房名目,而所職益微矣”;*光緒《湘陰縣圖志》卷21《賦役志》,清光緒六年縣志局刻本,第24頁a。四川巴縣,另增設倉房、鹽房、承發(fā)房、柬房四房;*《巴縣檔案》6-31-287,光緒三十一年四月三十日,四川省檔案館藏。本文所引《巴縣檔案》均藏于四川省檔案館,下文不一一注明。安徽旌德縣,另設承發(fā)房、架閣房、倉房、庫房四房;*嘉慶《旌德縣志》卷6《職官》,清嘉慶十三年修、民國十四年重刊本,第32頁b。云南元江縣,另置承發(fā)房、倉房、庫房、稅房等四房。*民國《元江志稿》卷8《食貨志二》,民國十一年鉛印本,第38頁a。
(5)十一房。江西都昌縣,另設有承發(fā)房、招房、倉房、架閣房、柬房五房。*同治《都昌縣志》卷2《署廨》,清同治十一年刻本,第5頁b。
(6)十二房。安徽宿松縣,另有承發(fā)房、架房、庫房、倉房、糧房、招房六房;*民國《宿松縣志》卷3《地理志》,民國十年刊本,第18頁b。福建永定縣,另設有鹽房、簡房、倉房、門房、鋪長房、承發(fā)房六房。*乾隆《永定縣志》卷2《公署》,清乾隆二十一年刻本,第13頁b。
(7)十三房。山東廣饒縣,民國初年“吏、戶、禮、兵、刑、工、監(jiān)法、雜課、招、柬庫、承發(fā)、稅契等十三房,仍如故”;*民國《續(xù)修廣饒縣志》卷6《政教志》,民國二十四年鉛印本,第1頁b。直隸武清縣,設有吏、戶、禮、旗租、雜稅科、兵、刑、工、河科等十三房。*《法制科民情風俗地方紳士民事商事訴訟習慣報告調查書》(直隸順天府武清縣),稿本,清末,北京大學圖書館藏。
(8)十六房。河北景縣,“設吏戶禮兵刑工六房,此外更有所謂糧房、鹽房、庫房、招房、柬房以及承發(fā)、戶總、科稅、涿租、河道等十房,合之以上六房,共十六房”。*民國《景縣志》卷3《行政》,民國二十一年鉛印本,第5頁a。
在一些方志里,也有六房不全的記載。如山西鄉(xiāng)寧縣,縣志載“圣諭坊一座在甬路中。東駕庫(官名,清代置,掌儀仗駕庫)、承發(fā)、吏房、禮房十間,西架閣庫(官署名,掌管檔案的機關)、鋪長司、兵、刑、工十間”,*乾隆《鄉(xiāng)寧縣志》卷3《公署》,清乾隆四十九年刻本,第9頁a。無戶房信息,可能是漏記所致。有的州縣,某一房附設在另一房。如奉天蓋平縣,“清初置防守尉兼理軍民事務,康熙三年,設縣凡人民事務歸知縣治之而統(tǒng)于奉天府尹,為一縣行政長官,署內民壯馬快分三班以供差役,案牘掌于吏、戶、禮、兵、刑五房,工科事簡,附于兵房”。*民國《蓋平縣志》卷4《政治志》,民國十九年鉛印本,第41頁a。而福建建陽縣則是另外一種情況,“東西廊為六房,而承發(fā)則隸工房,柬房則隸禮房焉”,*道光《建陽縣志》卷2《輿地志二》,鈔本,第1頁a。承發(fā)房、柬房二房雖單獨設立,但隸屬于六房中的某一房。也有一些地方,因衙署房屋不夠,存在合房辦公的情況。如臨江縣,“縣署內分吏、戶、禮、兵、刑、工六房。以房屋不敷,因陋就簡,并吏、戶、禮為一房,兵、刑、工為一房”。*民國《臨江縣志》卷4《政治志》,民國二十四年鉛印本,第4頁b。
大體而言,房的數(shù)量乃各州縣因地制宜,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六房之外的房名也不盡相同。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有的冠以“房”名的并非屬于六房體系,如班房、廂房、廚房、更夫房之類,而有的不帶“房”名的,卻屬于“六房”體系,如架閣庫。孰是孰非,當需根據(jù)其性質仔細辨別。*六房之外哪些屬于六房體系,以及它們各自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名稱、功能的演變等,是房科研究中的重要問題,因較為復雜,另文專論。
2.同一州縣房的數(shù)量、名稱有變化。同一州縣房的數(shù)量并非固定不變,衙門會根據(jù)事務多寡而有所增減。如山東館陶縣,“嗣因戶房事繁,增置糧房,司漕糧征收事項,經(jīng)承一名、經(jīng)書八名、散書十二名”;*民國《館陶縣志》卷2《政治志》,民國二十五年鉛印本,第29頁a。直隸晉縣,乾隆縣志記載的是吏、戶、禮、兵、刑、工、倉、承發(fā)8房,而光緒縣志記載為9房,增加了招房;*乾隆《晉縣志》上篇《署廨篇》,乾隆三十八年刊本,第35頁a;光緒《續(xù)修晉縣志·廨署》,光緒六年刻刊本,第14頁a。直隸東光縣,康熙縣志記載為8房,除六房外,另有招房、馬政科,而光緒縣志則記為10房,包括吏房、戶南科、戶北科、禮房、兵房、刑北科、承發(fā)房、邢南科、工房、河道房等;*康熙《東光縣志》卷3,清康熙三十二年刻本,第5頁b;光緒《東光縣志》卷1《輿地志》,清光緒十四年刻本,第4頁b。直隸靜??h,康熙年間為6房,而到了同治年間則為10科房,包括吏鹽房、戶中房、戶南房、禮房、兵房、刑房、工房、柬房、承發(fā)房、招房等;*康熙《靜海縣志》卷1《縣署》,康熙十二年刻本,第4頁a;同治《靜??h志》卷2《建置》,清同治十二年刻本,第2頁a。山西高平縣,乾隆時期有6房,同治增至12房;*乾隆《高平縣志》卷7《公署》,清乾隆三十九年刻本,第1頁b;同治《高平縣志·官司第五》,清同治六年刻本,第37頁b-第38頁a。甘肅合水縣,“今之六房各一人,惟倉糧、鹽課、捐納、稅務事較多,遂于戶房之外又立倉房二人”;*光緒《合水縣志》下卷《風俗》,民國三十六年抄本,第46頁b。奉天省寬甸縣,光緒六年(1880)“前六房人數(shù)不敷辦公,添設庫房,辦理田房契稅事宜”。*民國《寬甸縣志略·政績表》,民國四年石印本,第2頁a。
有些州縣雖然房的數(shù)量不變,但名稱卻發(fā)生了變化。如山西臨晉縣在康熙、光緒時期雖然均有9房,但名稱卻不一樣??滴跄觊g,“東為吏、戶、禮、架閣庫,西為兵、刑、工、倉、承發(fā)房”,后來撤架閣庫,設招房,“東為吏、戶、禮、承發(fā)、招,西為兵、刑、工、倉房”。*康熙《臨晉縣志》卷4《公署》,清康熙二十五年刻本,第3頁b;光緒《續(xù)修臨晉縣志·廨署》,清光緒六年刻本,第14頁a。
3.有的房會析分數(shù)房。一些州縣房的增加,是由于某一房再析分數(shù)房所致。云南宣威州,設吏、戶、禮、兵、刑、工、承發(fā)七房,其中刑房分東、西兩房;*民國《宣威縣志稿》卷5,民國二十三年鉛印本,第8頁a。直隸獲鹿縣,從明代到乾隆,戶房皆沒有細分,在光緒縣志中則顯示分為戶南科、戶北科;*嘉靖《獲鹿縣志》卷8,明嘉靖三十五年刻本,頁碼不清;乾隆《獲鹿縣志》卷7《建置志》,清乾隆四十六年稿本,第2頁b;光緒《獲鹿縣志》卷3《建置志》,清光緒七年刻本,第7頁b。山東利津縣,戶房分為戶北房、戶南房;*光緒《利津縣志》卷2《建置圖第二》,清光緒九年刻本,第7頁b。直隸廣宗縣,以事繁自立名目,“戶房有庫房、倉房、糧房、總算房、戶南房、戶北房之分,禮房分為柬房,刑房有刑南、刑北、承發(fā)房、招房之分?;蛞允路?,或以區(qū)村分,官不過問也”。*民國《廣宗縣志》卷6《法制略》,民國二十二年鉛印本,第3頁b。
還有一些地方,房的數(shù)量會隨形勢發(fā)展而增減,并非一直不變。如直隸永清縣:
初,戶房總理錢谷糧房,專收里下大糧倉房,知米粟數(shù)。雍正十三年,以旗地事繁,分戶房為田、租二科,田科司永衛(wèi)船墾民糧、河租、鹽、當房、地牙稅一切奏銷。而租科則司旗地糧房,收十二里民糧(事詳戶書)。乾隆二十八年,知縣蘭第錫以糧房僅收糧銀,事屬柜書,乃裁糧房,而歸其事于田科。三十四年,田科分立庫房,專司牙行經(jīng)紀與銀錢出納之事。三十七年,知縣劉楙復立糧房,旋廢。今戶房為田、租、倉、庫四科,田科典吏三人,其三科典吏各一人,合諸房典吏為九房十五缺矣。*乾隆《永清縣志·吏書第一》,清乾隆四十四年刻本,第4頁b。
由此可知,房之細分與增減,大致取決于州縣相關事務之繁復程度。
4.房在衙署中的布局,各地不盡相同。傳統(tǒng)中國,居室一般為堂、室、房結構,堂居中,為行禮之處,不住人。室在堂后,為居住之所,室之東西兩側為房。所謂房,《說文解字》載:“房,室在旁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曰:“凡堂之內,中為正室,左右為房,所謂東房西房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586頁。衙署也不例外,各房通常安排于衙署的東西兩廡。之所以如此,一則能讓經(jīng)制書吏專心辦公,《清高宗實錄》載:“舊制,錢糧、刑名等項,分委承辦。設有六房,即附于州縣公堂之左右,使經(jīng)制書吏居處其中,既專一其心志,亦慎重其防閑?!?《清高宗實錄》,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53頁。二則便于各房的事務交接。恰如繆全吉所言,房所為公共出入之徑,任何人皆得往房科接洽事務,既毫無阻隔,也不必驚動長官,以此為官民交接之地,最為便民。*繆全吉:《明代胥吏》,第63頁。
有清一代,每一房科的位置大體一致,東邊為吏、禮、戶,西序為兵、刑、工。如山東新泰縣“贊政廳后,左廂為吏、戶、禮三房,右?guī)麨楸?、刑、工三房”?乾隆《新泰縣志》卷3《公署第九》,清乾隆四十九年刻本,第8頁a。甘肅會寧縣,“大堂左右為庫房,堂前修甬道,東為吏、禮、戶、倉科,下為皂班房。西為兵、刑、工、架閣、承發(fā)科,下為壯班房”;*道光《會寧縣志》卷3《建置志》,清光緒末年鉛印本,第3頁a。山東泗水縣,“正堂前兩廊為吏禮戶三房,西為兵刑工三房,刑房南為承發(fā)房,正堂階下為皂班房,戒石亭前為儀門,門內東有快班房,南為捕班房,西為壯班房,儀門外,西為監(jiān)房”;*光緒《泗水縣志》卷2《建置》,清光緒十八年刻本,第17頁a、b。山西晉縣,“吏、戶、禮在東,兵、刑、工在西,倉房、承發(fā)房亦在西”;*乾隆《晉縣志》上篇《署廨篇》,乾隆三十八年刊本,第35頁a。直隸臨晉縣,“署之中為正堂,堂之偏為銀億庫,堂前為露臺,旁列兩廊。東為吏、戶、禮、承發(fā)、招各房科,西為兵、刑、工各房科及倉房”。*民國《臨晉縣志》卷2《城邑考》,民國十二年鉛印本,第7頁a。
為何要如此布局?安徽《繁昌縣志》于刑房言,“京師刑科、刑部,天下府州縣刑房皆列于西,以順天地之義,氣理則然也。若以斬絞囚徒而刑于南方,是背天地長養(yǎng),亦且于文明之象有乖,有是理乎”。*道光《繁昌縣志》卷6《食貨志·囚田》,清道光六年增修、民國二十六年鉛字重印本,第12頁a。
事實上,由于房的增多或其他原因,也并非皆如此布置。如甘肅鎮(zhèn)原縣,東為吏、禮、工、戶房,工房被置于東邊;西為屯、倉、兵房。刑房并不與兵房相連,而是與大堂相結。*道光《鎮(zhèn)原縣志》卷首《衙署圖》,清道光二十七年刻本,第6頁a。四川會理州,儀門內左邊列兵、禮、戶、吏、倉、承發(fā)等六房,右列倉厫,而刑、工科房則列于儀門外。*同治《會理州志》卷2《營建》,清同治九年刊本,第7頁a。李彥峰統(tǒng)計的115種縣志中,戶房位置不在東邊的占11%。*李彥峰:《清代州縣戶房研究——以〈南部檔案〉為中心》,碩士學位論文,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6年,第20頁。
有些州縣的六房并非東西布局,而是皆置于同一邊。如甘肅兩當縣,置六房于堂前的右邊,“乾隆四十九年知縣張干珀重修正堂,堂前為卷棚,棚前為露臺,臺前旌善申明亭。右為六房吏,廨外為儀門,左右有角門,其外東為土地祠,祠東為倉院,有厫神廟”。*道光《兩當縣新志》卷3《建置》,抄本,第12頁b。
在一些地方,“房”并不見于衙署。如山東利津縣,“大堂前甬道中牌坊一座兩廊,東為戶北房、兵房、吏房,迤東為庫房,西為戶南房、鹽法科、承發(fā)房,禮房、刑房”,而工房就不在署內。*光緒《利津縣志》卷2《建置圖第二》,清光緒九年刻本,第7頁b。乾隆元年的一則示諭也要求各省督撫飭查所屬州縣內,如果有六房屋宇未備的,各按舊基如式建造,將一應案牘慎密收藏,并查明號件、登記總簿,以備稽考。*《大清高宗純皇帝實錄》卷18,乾隆元年五月上,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468頁上;乾隆朝《欽定大清會典則例》卷127《工部·公廨》,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31頁a。這也說明六房并未盡建之事實。
5.書吏類目、員額與《清會典》所記并不一致?!肚鍟洹份d:“設在官之人,以治其房科之事?!鼻宕摹袄簟庇小熬├簟焙汀巴饫簟敝畡e、“經(jīng)制”與“非經(jīng)制”之分。*光緒《清會典》卷12《驗封清吏司》,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107頁。其中“經(jīng)制吏”是指依據(jù)朝廷規(guī)定和定額招募的“合法”書吏,具有官府的正式編制,“非經(jīng)制吏”則是各衙門根據(jù)本部門事務的實際需要,額外增添的人手,不在官府的正式編制之內。依此典制,各吏的名稱都有特定的內涵,如經(jīng)承屬于京吏,州縣之吏稱為典吏,而佐雜官之吏則稱攢典。清代州縣衙門各房人員設置包括:(1)有正式編制的典吏;(2)沒有正式編制的貼寫、幫差。貼寫,又稱幫書,指繕寫公文的書吏;幫差,又稱清書,指幫理房務的書吏。
而方志、檔案等文獻中的記載則不盡相同:
(1)類別多有不同。如山東館陶縣,設經(jīng)承、經(jīng)書、散書。經(jīng)承受縣知事及各主管刑名錢谷之指揮,分辦該管事件及擬例行文稿。各房經(jīng)書、散書等各承該房經(jīng)承之指導,分辦該管事件及承繕文件。*民國《館陶縣志》卷2《政治制》,民國二十五年鉛印本,第29頁a。云南宣威州,設典吏、清書。*民國《宣威縣志稿》卷5,民國二十三年鉛印本,第8頁a。山西高平設典吏、書辦、攢典。*同治《高平縣志·官司第五》,清同治六年刻本,第37頁b。根據(jù)李榮忠的研究,四川巴縣書吏分典吏、經(jīng)書、清書和小書四種。典吏由知縣招募,布政使司發(fā)給執(zhí)照。經(jīng)書又叫經(jīng)承,由典吏或房內經(jīng)書保舉,知縣批準錄用,承擔起草文件、值堂錄供、保管檔案錢物及其他差務。由于“違例”,經(jīng)書雖入卯冊,可申報重慶府和布政司,但不能上報吏部。清書和小書是典吏、經(jīng)書招收的學徒,抄寫校對,學習辦理文案,他們均不注冊,又稱“白書”。清書、小書歷役年久,可以承充經(jīng)書。*李榮忠:《清代巴縣衙門書吏與差役》,《歷史檔案》1989年第1期,第96-97頁。在四川南部縣,主要包括典吏、經(jīng)書、清書三類人。*《南部檔案》18-639-1-L512,光緒三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四川省南充市檔案館藏。本文所引《南部檔案》均藏于四川省南充市檔案館,下文不一一注明。此外,在州縣檔案里,還有刑書、戶書、工書等具體到房的稱呼。
(2)同一稱呼,內涵不盡相同。比如“經(jīng)承”,在《清會典》中,專指部院衙門之吏。而在上列館陶縣,經(jīng)承就是典吏。但在巴縣,卻又是典吏管轄之役。另奉天海城縣七房中,“每科置攢典一名,俗呼經(jīng)承”,*民國《海城縣志》卷2《清代政治沿革》,民國二十六年鉛印本,第240頁。又將典吏、攢典、經(jīng)承視為一體。又如“攢典”,在《清會典》中,專指佐雜官之吏。但山西趙城縣,六房設典吏,而六房之外的倉、庫、承發(fā)三房則設攢典,*《胥吏匯記》,道光《趙城縣志》卷37《雜記》,清道光七年刻本,第22頁a。此處的攢典又與典吏等同。
(3)還有一種不做事的掛名書吏。“所謂掛名書役者,乃足跡不至衙門,經(jīng)年不見本官,不知辦案為何事,差遣為何事,按冊有名,服役無人,惟津貼紙筆之費,以幫辦事書役,此則謂之掛名書役也”。*田文鏡:《覆陳書役不必定額疏》,張鵬飛輯:《皇朝經(jīng)世文編補》卷24,見來新夏主編:《清代經(jīng)世文全編》第18冊,北京:學苑出版社,2010年,第22頁。
至于其員額,各州縣房的典吏設1人是普遍現(xiàn)象,少有設2名以上的。不過,安徽滁州六房中每房都設2名,*康熙《滁州志》卷14《公署》,清康熙十二年刊本,第4頁a-b。而云南宣威州的承發(fā)房、戶房、禮房設2人,吏房、兵房、刑房、工房只設1人。*民國《宣威縣志稿》卷5,民國二十三年鉛印本,第8頁a。其他非經(jīng)制書吏則視衙門事務繁簡而各有不同。如山東館陶縣,吏房置經(jīng)書1名、散書2名,戶房置經(jīng)書10名、散書12名,禮房置經(jīng)書2名、散書2名,兵房置經(jīng)書1名、散書2名,刑房置經(jīng)書6名、散書8名,工房置經(jīng)書1名、散書1名,倉庫房置經(jīng)承1名、經(jīng)書3名,散書4名。嗣因戶房事繁,增置糧房,司漕糧征收事項,設經(jīng)承1名、經(jīng)書8名、散書12名。*民國《館陶縣志》卷2《政治制》,民國二十五年鉛印本,第29頁a。奉天海城縣,“刑、戶、工科因事繁,各設副經(jīng)承二名、貼書四五十名,其余各科貼書一二十名不等”。*民國《海城縣志》卷2《清代政治沿革》,民國二十六年鉛印本,第240頁。以上是方志所載,就檔案記錄的情況而言,四川巴縣額定典吏15名,吏、倉、鹽、工、承發(fā)房各1名,刑房、禮房各2名,戶房、兵房各3名(咸豐六年兵房減至2名,光緒十七年減至1名)。光緒年間每年各房經(jīng)書的數(shù)量從1至85人不等,尤以刑房、戶房為多。*李榮忠:《清代巴縣衙門書吏與差役》,《歷史檔案》1989年第1期,第97頁。
一縣書吏的數(shù)量并非固定不變,會隨時間變化而有所增減。如四川大竹縣,康熙二十年(1681),“額設吏房典吏一名,戶房典吏一名,禮房典吏一名”;康熙五十三年,“知縣崔致遠詳準額設兵房典吏一名,刑房典吏一名,工房典吏一名,承發(fā)房典吏一名”;雍正三年(1725),“奉文召募倉房典吏一名”;雍正六年,“召募錢糧總吏二名,乾隆元年奉裁”;雍正八年,“知縣林良銓詳準召募提牢典吏一名,乾隆元年裁”;雍正八年,“召募鹽茶房典吏一名”。*乾隆《大竹縣志》卷3《知縣》,清乾隆五十二年刻本,第28頁a-29頁a。光緒三十四年,四川南部縣的吏治整頓中有一項重要內容就是要求裁撤書吏,縣官史久龍認為“八房書吏多至三百,而諳練公事者,實不多見,尤有亟須革除者”,至于應留之數(shù),除典吏外,“戶倉、刑房公事較多,戶倉準留六十人,刑房準留五十人,典吏仍各二人,分上下半月承辦公件。吏、禮、兵、工、鹽、承發(fā)各房準各留十人,其余統(tǒng)俟點驗后,各自歸家,另尋生計”。*《南部檔案》18-639-4-L517,光緒三十四年三月二十八日。
6.各房書吏內部存在輪值。輪值,即分時段輪流上班。在清代地方政府中,這是一種常見的現(xiàn)象。雍正年間,河南總督衙門的經(jīng)制書吏,分上下兩班,每班十名。事實上辦事書役頭班、二班各有百余名。*《河南總督田文鏡奏折》,雍正七年九月二十一日,《宮中檔雍正朝奏折》第十四輯,臺北:故宮博物院,1978年,第509頁。也有例外,如廣西布政使衙門各房典吏書辦貼寫常年上班,無輪值現(xiàn)象。參見《廣西布政使張元懷奏折》,雍正七年十一月,《宮中檔雍正朝奏折》第十五輯,臺北:故宮博物院,1979年,第150頁。
目前學界對州縣衙門衙役的輪值有關注,但對書吏的輪值重視不夠。在四川南部縣,在清末法制改革前,“本署八房書吏多至三百,……則各房分為春冬、夏秋兩班”,兩班交替上崗。*《南部檔案》18-639-4-L517,光緒三十四年三月二十八日。光緒十七年南部縣的一宗竊盜案件中,縣衙批發(fā)的文件中就提到了刑房夏冬班。*《南部檔案》11-45-1-X1533,光緒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而根據(jù)檔案的記載,除兩班的分法外,也有“春班刑房”單獨出現(xiàn)的情況。如光緒十七年五月二十日、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的兩張稟狀中較明確地言及“春班刑房”一詞。*《南部檔案》11-38-5-D362,光緒十七年五月二十三日。
在四川巴縣,除柬房、鹽房外,其他八房書吏按清、慎、勤三字分班,輪流辦公。*李榮忠:《清代巴縣衙門書吏與差役》,《歷史檔案》1989年第1期,第96頁。乾隆三十二年(1767),刑房書辦張棟宇“力役年久,每逢班期赴衙供役”。*《巴縣檔案》6-1-106,乾隆三十二年四月初二日。光緒十三年,刑房吏書何云峰、冷炳田及經(jīng)書張璧、伍炳南、吳海珊的一則稟文稱“光緒十一年前吏何秉文役滿,伊計從生,朦具認狀,承參書房慎字班典吏,業(yè)已接參輪班四月余”。*《巴縣檔案》6-41-20068,光緒十三年六月廿七日。光緒二十九年,“承發(fā)房吏書陳鴻澤、經(jīng)書陳厚澤、牟作霖、唐紹顏、馮紹陽、陳尋南、沈紹林、李成林、許捷三、江紹淹、陳鶴樓為協(xié)實□□情,書房分清、慎、勤三班,每班三個月輪流著役,以二十人為額,不減不增”。*《巴縣檔案》6-6-630,光緒二十九年。光緒三十三年三月,刑房吏書楊沛案、吳鐘沛稟文:“書等房內原額兩吏,歷分清、慎、勤三班,每班分設稿、經(jīng)二柜,分辦公件,歷久無紊?!淝灏?,書沛霖保得稿柜管案。劉永安、李瑞昌……慎班,書等均保得稿柜管案。吳海珊……書鐘沛保得勤班稿柜管案。吳德孚……輪流接充辦公?!?《清代文書檔案工作卷》,四川省檔案館藏,轉引自李榮忠:《四川清代檔案工作研究》,《檔案學通訊》1989年第1期,第65頁。
7.各房職掌雖有定規(guī),但執(zhí)行多有變化。關于州縣各房的職掌,典章制度一類的文獻記載甚簡且不全,大致是“抱案牘,考章程,備繕寫”。*陳宏謀:《分發(fā)在官法戒錄檄》,賀長齡輯:《皇朝經(jīng)世文編》卷24,見來新夏主編:《清代經(jīng)世文全編》第5冊,第391頁。雍正元年諭都察院,“各衙門募設書辦,不過令其繕寫文書、收貯檔案”。*昆岡等:《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146《吏部·書吏》,《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0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22頁上。南部縣的一則示諭也提道,“衙署之設書吏輔佐本官分辦公務,掌管案牘,與古之曹椽無異”。*《南部檔案》18-639-2-D1274,光緒三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依此來看,其職能無非是處理“文牘”方面的工作,而且也有學者認為州縣的一些司法職能僅由“刑房”來完成。*如莊吉發(fā):《故宮檔案與清代地方行政研究——以幕友胥吏為例》,《清史論集》二,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97年,第469頁。實則遠非如此。
目前學界主要有那思陸、繆全吉、姜文奎等學者曾探討過房的職能,他們利用的資料主要是《?;萑珪贰独糁螒揖场芬约啊栋涂h檔案》《淡新檔案》的記載。近年來,《南部檔案》課題組在整理檔案過程中發(fā)現(xiàn)“房”的特殊性,陸續(xù)有專論發(fā)表。*如茍德儀:《清代州縣衙署內部建置考》,《西華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左平:《清代州縣書吏探析》,《西華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6期;汪秀平:《清代州縣衙署中的承發(fā)房考釋》,吳佩林、蔡東洲主編:《地方檔案與文獻研究》第一輯,第353-364頁;茍德儀:《清代州縣工房研究——以〈南部檔案〉為中心》,吳佩林、蔡東洲主編:《地方檔案與文獻研究》第二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第207-219頁。故對于各房的職能分析在此略去,僅摘四種方志所載的相關史料:
(1)山東館陶縣:
外復置倉庫房,司倉庫儲存米物事項。嗣因戶房事繁,增置糧房,司漕糧征收事項。*民國《館陶縣志》卷2《政治制》,民國二十五年鉛印本,第29頁a。
(2)直隸廣宗縣:
凡官員銓選、除授、注冊之事,屬于吏房;賦稅、差徭、戶婚、田土、倉庫、錢谷之事,屬于戶房;考試、科舉、朝賀、典禮、壇廟、祭祀之事,屬于禮房;武試、馬政、兵戎、驛傳之事,屬于兵房;人民獄訟、審訊盜匪之事,屬于刑房;建筑、營造、水利、河工之事,屬于工房。*民國《廣宗縣志》卷6《法制略》,鉛印本,1933年,第3頁a。
(3)臺灣新竹縣:
吏房,管理鄉(xiāng)紳丁憂、起服、在外省做官各事;戶房,管理糧、戶等稅各事;禮房,管理歷代皇上喜慶辰期并考試、烈女、節(jié)婦、祭神等事;兵房,管理兵差并考武各事;刑房,管理枷殺賊盜刑獄等事;工房,管理起蓋衙門、修理倉庫各事;承發(fā)房,應辦所有公文信札,皆由此房掛號分發(fā)各房轉辦;堂事房,應辦傳錄口供堂諭等事。*《新竹縣制度考》,第2頁。
(4)奉天海城縣:
縣署內設吏、戶、禮、兵、刑、工六科分任職務,合之倉科共為七科,俗稱七房。各房班分擔事項如下:吏科,掌胥吏之任免黜,涉及收受呈詞等事;戶科,掌戶籍及征收田賦田房稅契等事,凡訴訟之涉民事者歸之;禮科,掌考試祭典旌表等禮儀之事;兵科,掌公文傳遞之事;刑科,掌命盜各案及監(jiān)獄等事,凡訴訟之涉刑事者歸之;工科,衙署、城垣、關津、橋梁、臺繕等事,凡訴訟之涉商務者歸之;倉科,掌米倉納糧等一切事務。*民國《海城縣志》2《清代政治沿革》,民國二十六年鉛印本,第241頁。
從以上數(shù)例可知,每房大致因其職務命名,亦即其所掌之案。如吏房與“官”相關,戶房、倉房與賦役相關,如此等等。當然,也不盡然:
(2)對一些具體事務的處理,區(qū)域性非常明顯,在不同地區(qū)會歸劃不同科房辦理。如禁私宰在《吏治懸鏡》中歸兵房辦理,而在四川巴縣,則歸刑房辦理;禁鑄私錢假銀在《吏治懸鏡》中歸刑房辦理,在四川巴縣歸工房辦理;設立場鎮(zhèn)的申請在四川南部縣歸禮房辦理,*《南部檔案》2-69-3-L79,乾隆四十五年十月十一日;《南部檔案》4-214-2-D590,道光十八年七月十一日。而在山東省的一些地方卻歸戶房辦理。*日本學者山根幸夫引用清代后期山東省的事例,曾言“市集的管理屬戶房南科(或第一科)”。參見山根幸夫:《明及清初華北市集與紳士豪民》,劉俊文編:《日本學者研究中國史論著選譯》(明清)第6卷,第357頁。戶口登記在山東利津縣由刑房負責,*“刑房……行使保甲之法,按保甲編戶,十戶為牌,十牌為甲,有甲長,有牌頭。戶給門牌,注明姓名、年歲、丁口、錢糧、行業(yè)等項目以備稽查四鄉(xiāng)村莊”。參見光緒《利津縣志》卷5《刑書第五》,清光緒九年刻本,第1頁b。而在四川南部縣則為戶房職掌。*李彥峰:《清代州縣戶房研究——以〈南部檔案〉為中心》,第30-31頁。在一些地方志中,也有相關的討論,如直隸《永清縣志》的編纂者就認為,“以六房之成法論之。承發(fā)房無所不領,當為吏房之分科。糧房、預備倉、庫房,則皆戶房之分科也”。*乾隆《永清縣志·吏書第一》,乾隆四十四年刻本,第4頁a-b。
(3)各房各司其職,但也會相互協(xié)作,共同完成某些事項。光緒三十四年,唐天元具控胞侄唐紹文欠賬不還一案保存在戶房,經(jīng)衙門受理,要求唐紹文完納唐天元的酒稅,繳稅更名注冊事由工房來完成。*《南部檔案》18-1161-1-D1114,光緒三十四年二月十八日。而有些事項本也不是一個房所能完成的,如山西襄垣縣的日食、月食搶救儀式,開印箱、印吉慶文書為禮、吏兩房共同完成。*乾隆《重修襄垣縣志》卷2《禮樂》,清乾隆四十七年刻本,第39頁b。
討論“串房”之前,我們要厘清檔案的歸檔原則。有清一代,案卷的處理自有一套規(guī)則。文書處理完畢,原則上均要按時間先后順序立卷、歸檔。這項工作由各該管科房分別進行,即各科房既是文書處理部門,又是負責文書歸檔保存的單位。各分管科房按“一事一卷”的方式來歸檔,卷內各件按時間順序(發(fā)文稿以形成時間為準,收文以文件到達時間為準)粘連在一起,*為何要將卷宗粘連成卷?時人認為一是防止奸胥抽添改匿;二是遇有檢查,始末皆在。參見汪輝祖:《佐治藥言·檢點書吏》,張廷驤編:《入幕須知五種》,《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編第27輯,臺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第133頁。案件多的,可長達數(shù)十米甚至上百米。*在今天看到的清代州縣檔案里,臺灣《淡新檔案》仍保持了“粘連各件成卷”樣式,而大陸在整理時,大多將卷內各件分離,這種便于操作的整理方式實際上并不符合檔案整理“保持原貌”的基本要求。處理完后,外加卷皮,*李榮忠指出,清朝地方政府不供給筆墨紙張燈油等辦公用費,一切都由書吏自理,于是管案經(jīng)書通常將公文信封翻過來作卷殼。參見李榮忠:《四川清代檔案工作研究》,《檔案學通訊》1989年第1期,第65頁。卷面寫上案卷信息。至于卷面上要書寫哪些信息,清人黃六鴻記:“審牌既掛,該承行即將原訴投稟等件挨日清理,粘連成卷,外加頁面,上寫某州縣一宗為某事。左傍寫某年月日,右上寫某房、承行某人,下寫原差某人送閱?!?黃六鴻:《福惠全書》卷十一《刑名部一·詞訟·審訟》,劉俊文主編:《官箴書集成》第3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第336頁。就各地實際的檔案來看,卷宗封面所列順序有所不同,內容大致如此,主要由縣名、案由、房別、立卷日期等組成,*筆者在閱讀不同地方的檔案時發(fā)現(xiàn),卷面書寫包括的要素在不同地區(qū)有差異,同一地區(qū)的卷面不同時期也多有不同。對檔案卷面的研究,將另文探討。如下圖。
圖1 清代四川南部縣、四川巴縣、直隸寶坻縣、臺灣新竹縣四地的檔案卷面
而翻檢保存下來的按房歸檔的衙門檔案,筆者發(fā)現(xiàn)有諸多“不規(guī)范”的事實:(一)不少檔案卷面寫為某房,而卷宗里面的部分檔案卻標注為另一房;(二)卷面標注的為某一案由,但里面裝的卻是兩個或多個不同的事件;(三)一個案件散布在幾個卷宗;(四)一張狀紙上寫有兩個房名;(五)嚴格按一房職能劃分,它當屬某房,但卻歸檔他房;如此等等。對這些現(xiàn)象,筆者統(tǒng)稱為“串房”。
為什么會存在“串房檔案”?細究起來,大致有以下數(shù)種原因。
1.當時的檔案歸卷就存在串房隱患。習幕多年且任過知縣的汪輝祖曾言:“衙門公事,全憑文案,平時宜令掛吏將所辦稿件,挨順年月粘卷,隨時呈閱,一案既結,鈐印歸檔?!?汪輝祖:《佐治藥言·檢點書吏》,張廷驤編:《入幕須知五種》,《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編第27輯,第133頁。但在實踐層面,這只是一種理想的檔案卷宗處理辦法,不可能做到卷卷如此,有的案卷整理者在當時就沒有按要求歸檔。清末做過廣東、湖南知縣的陳天錫曾提及,當時地方衙門還沒有現(xiàn)代的資料處理技術,保存檔案的工作都做得不好,胥吏也未必有能力或者說有興趣去將檔案整理得井井有條,所以往往將經(jīng)年累月的案卷堆積在衙門的檔案房里,沒有做分類、標簽登記等便利他人辨認調取的工作。這樣一來,只有長年管理這些檔案的各房書吏才可能知道什么案卷存放于什么地方。*張偉仁:《清季地方司法——陳天錫先生訪問記》,《食貨月刊》(臺北)1971年第6期,第45頁。
此外,一些檔案是在縣官卸任交代時才開始歸卷。雍正十三年清廷曾復準:
各省州縣交代時,將任內自行審理戶婚田土錢債等項案件,粘連卷宗,鈐蓋印信,造入交盤冊內。仍匯錄印簿,摘取事由,照依年月編號登記,注明經(jīng)承姓名,隨同卷宗交代。并將累任遞交之案一并檢齊,加具并無藏匿抽改甘結,交代接任之員。交代完日,照例報明上司察核。倘有不肖胥吏違玩,不行察明交代,并有乘機隱匿、增改作弊等情,將失察之該管官照失于詳察例罰俸一年。*乾隆《欽定大清會典則例》卷13《吏部·公廨》,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38頁a-b。
細研此則史料,不難讀出其言外之義——有些案件事實上到了縣官離任交代之時才開始做歸檔的工作。胥吏在交代之時會基于各種動機乘機隱匿、添改作弊。我們也可以想象,一些官員在升遷離任時,他們也有與胥吏類似的行為,將一些書札文移牌票焚毀,以避免給自己留下后患。甚至也可能將案卷帶走,以供新任之地借鑒。
我們在整理《南部檔案》時也多次發(fā)現(xiàn),一個案卷里常常保存有與此案無關的檔案。如10-862卷,卷名是“光緒十六年鄧永鑒等具告鄧廷銀等私押毀搕一案”,相關檔案共有5件,另有2件本應歸在10-864卷的卻歸在了此卷。這可能與后人整理不當有關,但也不排除當時就錯誤歸檔的可能。
2.后人對檔案的不當整理。后人對檔案的整理由于觀念、經(jīng)驗、財力、人力、檔案保存不完整等各方面的原因,沒有依據(jù)檔案“來源原則”進行整理而導致的“串房”也不在少數(shù)。試以筆者看到的實際案例作一說明:*其實,歸檔的錯誤究竟是清代書吏還是后來整理者所致,有時很難分得清楚。所以相關討論所涉及的案卷只是說明一種現(xiàn)象,而絕非肯定某卷就一定是后人整理造成的問題。
(1)四川《南部檔案》
(a)一個案件分散在幾個卷宗。如6-102、6-108;6-134、6-142;8-390、8-392;8-936、8-938;11-473、11-474;12-1012、12-1014;15-535、15-536;18-301、18-911;19-85、19-86;20-116、20-119、20-123;21-371、21-381;22-381、22-388等。
(b)一個卷宗內保存有不屬于本卷內容的案件。如5-279卷中,按卷面所寫,檔案應是“民人王朝忠等具告何中瑄等私設霸市一案”的相關內容,但前4件檔案與此案完全不相關;又如12-75卷中,第1件應屬于12-480卷宗。
(c)一案涉兩房,后經(jīng)縣官裁判歸在某一房。此類案卷的歸檔,原則上按“立卷”時的房而不是按最后處理的房來歸檔。但整理者在寫卷皮時,有的卻誤歸后者。光緒二十二年,積下鄉(xiāng)孀婦劉李氏以串欺圖謀等情具告何心文等一案很可能就是這種情況。該案最初案落禮房,后又改落工房。劉李氏為免一事兩票之累,要求并案處理。懇狀如下:
懇狀,孀婦劉李氏,年六十八歲,住積下鄉(xiāng)六甲,地名新鎮(zhèn)壩,離城九十里。抱懇:子,劉先孝,二十四歲為仇牒改悖,懇撤歸并事。情今八月十二,氏列娘家抱弟李得群為詞照,以串欺圖謀等情將何心文等近控分衙,準喚。心文等情虛畏審,刁藐抗喚,致沐分主牒詳票喚,案落禮房。心文等恨牒成仇,藐不候瀆,瞞氏牒詳之案,將得群之名改為李超群,潛于十八悖案歧誣超群等乘死串霸各情,又奈案在兩房一班,慘氏貧老寡襆,難受兩票滋累,迫氏難已。特再懇,恩準將心文后控工房之票撤銷,卷檢氏牒,詳禮房案內一票喚訊,以省歧累而恤孤寡,佩德不忘,伏乞大老爺臺前施行。
光緒二十二年八月廿六日具*《南部檔案》13-95-5-G6055,光緒二十二年八月二十六日。
劉李氏第一次遞交的懇狀因沒有使用狀格紙而未被衙門受理,后再次懇請,衙門同意并案。其后的點名單與供狀都由禮房歸檔。*供狀尾注明是“禮房敘”,見《南部檔案》13-95-8-D1010,光緒二十二年十月十二日。按歸檔原則,最終該案卷應歸禮房整理,但整理者卻落在了工房。
(d)寫錯房名。18-1481卷是關于設壇祈雨的檔案,按職能當歸禮房,事實上,該檔案里凡落有房名的,均署有“禮房”二字。然而上世紀80年代整理的卷面上卻是“工房”,這很有可能是整理者誤寫了房名。
房名一般是按首件確定,但現(xiàn)存檔案的保存情況多不完整,以致我們經(jīng)??吹綑n案的首件蓋有“舊案”戳記。如果這樣,一旦沒有存留當時的卷面,整理者就容易誤寫房名。比如,現(xiàn)在歸為宣統(tǒng)的案卷,往往只有一件審訊單或堂審記錄,檔案整理者通常根據(jù)檔案所記的“某房審訊單”或“某房敘”而確定為某一房的檔案。但是如前所述,有些案件會由多房共同完成,因此這種做法極易出現(xiàn)錯誤。*不僅有可能理錯房別,而且也會將檔案的年代寫錯。參見吳佩林:《清代中后期州縣衙門“敘供”的文書制作》,《歷史研究》2017年第5期,第68-88頁。比如23目錄中,39、45、63卷的審訊單及敘供都寫明“刑房計開審訊單”或“刑書敘”,而案卷歸檔在“工房”。此外,后期裱糊過程中也有將一件檔案中的一部分內容與他件粘貼在一起的。如6-161卷的第2、3、6件中的點名單與敘供。
(2)浙江《龍泉檔案》
整理者發(fā)現(xiàn)相當數(shù)量卷宗袋上標出的案由與卷內實際內容不相符,一卷多案、同一案件散布于不同卷宗的情況普遍存在。*包偉民:《〈龍泉司法檔案選編〉總序》,包偉民、吳錚強、杜正貞編:《龍泉司法檔案選編》第一輯,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6-7頁。
(3)四川《會理州檔案》
現(xiàn)存的會理州檔案,有不少的檔案封皮與案卷散落各處,并不在一起。
3.案情性質前后發(fā)生變化。這種變化至少包括兩種情形,一種是同一案件里保存有兩房甚至多房檔案。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司法案件在處理過程中,往往會發(fā)生案情性質的變化,這樣一來,同一卷內就可能會有不同房的檔案。舉例言之,普通的婚喪嫁娶涉訟按其職能歸禮房辦理,其狀紙上起初書寫“禮”字,表示禮房在辦理,但在案情的進行過程中,發(fā)生了斗毆甚至鬧出命案,按其職能則應歸刑房辦理,相應的狀紙當標記為“刂”。對于這種現(xiàn)象,直隸省武清縣的訴訟習慣調查報告中也提道:
訴訟事有始應某房辦理,繼而牽及某房者,應由何房辦理?
答:分案情前后、輕重歸房。*《法制科民情風俗地方紳士民事商事訴訟習慣報告調查書》(直隸順天府武清縣),稿本,清末,北京大學圖書館藏。
圖2 因“案情變化”導致一件檔案寫有兩個房名
《南部檔案》9目錄第119卷,是一起總役杜友具稟杜桂華等匿稅反兇的案子,因告者言及王建、黃金被毆傷,所以此案在立卷時劃歸了刑房。但隨著案情的深入,官員了解到這個案件主要是契稅方面的糾紛,在堂審時歸由戶房辦理,最終也由戶房趙文清完成敘供。對此,宋人已有“刑房有事涉財賦,則關過戶房”之說。*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07《朱子四·內任·寧宗朝》,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666頁。
第二種情形是一件檔案上寫有兩房名,這也是案情變化所致。試舉例說明。圖2是同治十年北路積上鄉(xiāng)向玉堂具控陳崇喜籠當估買壩地的案子。根據(jù)向玉堂的懇狀,被稟陳崇喜當年慫恿他,讓他當其壩地,付當銀九十兩。然而當后連年收不敷食,陳崇喜等因聽信陳兆義等,欲將他控告衙門,敲詐他出錢二十四串,并出有杜約。因此事涉田土、當約,于是案分戶房。但隨著案情發(fā)展,向玉堂向衙門懇稱,因其家貧、母邁,壩地歉收,實無力買,愿將其當價銀兩、杜約錢文一并充入城工,以作培修之費,懇賞準充。同時請求書吏協(xié)同首人勘界,懸牌招佃、收租,免蓄后禍。衙門同意了他的請求。隨后,工書郭永升、首士張濂等具稟勘界情況,工房書吏張登云寫稿,懸牌招佃。*《南部檔案》6-89-1-G1337,同治十年十一月十七日;《南部檔案》6-89-4-G1346,同治十年十二月三日;《南部檔案》6-89-5-G1347,同治十年十二月十一日。最后案歸工房。這種一件檔案上寫兩房名的情況在《南部檔案》還有不少,基本上都是隨著案情變化,超出了原先房所管職能,而歸到相應房處理所致。
4.一事兩案。兩造所告呈詞分別落在不同房,導致一事兩案,形成串房的事實。試舉例說明。
例1:懇狀
民張正良、張倫化為一事兩案,懇歸并訊事。情今八月初三,民等呈控馮友喜、馮登禮妄爭兇阻一案,卷在禮房,沐賞差喚。民等具呈,請?zhí)砬聒P翰未準,應候訊究,曷敢請歸。第馮友喜自覺妄爭情虧,不敢投審。籍伊先與鳳翰聯(lián)名,將民誣告富驛有案。朦請牒移恩轅,案落刑房,計圖纏延,牽混掩非。但此兩案,事同一起,實由伊房妄爭起釁,不應兩累,為此懇恩準將牒移刑房之案,檢歸民等先控禮房卷內,一堂并訊,以省歧累,貧民戴德,伏乞大老爺臺前施行。
光緒三年八月廿二日具*《南部檔案》7-445-3-N3100,光緒三年八月廿二日。
從上可知,光緒三年八月初三,張正良等控馮友喜、馮登禮妄爭兇阻一案,案件分在了禮房。而馮友喜與邱鳳翰聯(lián)名,將張正良等告到分縣署,后案移到縣衙,落在了刑房。一事落兩房,而按其性質當歸禮房。于是張正良等申請歸禮房,一堂并訊。從后面的堂審記錄來看,張正良的請求得到了衙門的許可。
例2:具稟
武生鄧樹昌為一事兩控,懇歸并訊事。情生控職員李養(yǎng)全籠撇害墊一案,沐準差喚,案落兵房。生曷煩懇,第養(yǎng)全奸狡異常,不候集訊,以伊捐名李源濬悖案朦稟,生父鄧天賢認還抓撇在卷,亦沐批準提訊察奪,案落戶房。再訟由養(yǎng)全籠套生父,前向溫錦山處替借銀一百兩,系伊連環(huán)親書,票據(jù)自注,每月利錢四串五百文。茲伊輒乘錦山回籍,需銀催收外賬,殊伊欺異,欲撇心切。生疊屢問不耳,生父本樸,可憐,替借受逼,不已,外挪勢給,由此氣病臥床。伊反脫身事外,無奈生始呈控。詎伊刻籍張升楊該欠溫姓之銀牽混搪抵,希圖狡展移害,兼伊圖撇生父貨賬,足見喪盡天良。但此兩案,實系事屬一起,何堪兩累。生特稟明,懇將源濬控稟戶房提訊之卷撿歸生控養(yǎng)全兵房,票喚一堂并訊,以省歧累,實沾恩便。伏乞父臺大人臺前施行。
被稟 李養(yǎng)全
光緒二十五年八月十四日。
(批)如懇歸并,詞無驗記,并飭。十一。*《南部檔案》14-576-4-B3166,光緒二十五年八月十四。
上例中,武生鄧樹昌與職員李養(yǎng)全關于錢債的糾紛系屬一事兩控,鄧樹昌要求統(tǒng)歸兵房,以省歧累。后經(jīng)衙門裁判,最終歸兵房處理。這種同一事件因不同人涉訟,導致案落兩房的情況,有時并非無意,而是其中一方有意為之,從某種程度講,可算是一種訴訟策略。
圖3 因“一事兩案”導致同一件檔案寫有兩個房名
以上所舉案例,其所歸檔案仍只填寫某一房名,而下例則寫有兩房。圖3是《南部檔案》7-574-6的部分截圖。該件檔案上方的中間“舊案”二字上寫有戶、刑二房。為何如此呢?簡而言之,就是案落兩房,最后歸其中一房所致。該案起因是光緒二年冬月二十日東路積上鄉(xiāng)陳相亭具告黎發(fā)富等套驀兇騙,發(fā)生毆傷。因事涉毆傷,案歸刑房。但光緒二年十二月十五日,同鄉(xiāng)文生席烜控告陳宗和、陳宗堯等,因所告為鹽井稅契問題,以“新案”歸入戶房。隨著案情的發(fā)展,陳相亭才說出當初只控黎發(fā)富而沒告席烜,是因為席烜“衿財兩仗”“畏勢大”。但如今兩詞歧導悖,懇求“檢歸民控前案”。*《南部檔案》7-574-6-X628,光緒三年正月二十一日;《南部檔案》7-574-1-X612,光緒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南部檔案》7-574-3-X617,光緒二年十二月十二日;《南部檔案》7-574-4-X620,光緒二年十二月十五日;《南部檔案》7-574-5-X624,光緒二年十二月十八日。后衙門同意歸為一案,遂在“戶”后添加了一“刂”字。*類似的案例不少,如《南部檔案》6-182-2-X299(工、刑),同治九年八月二十六日;《南部檔案》6-169-3-X178(刑、禮),同治十一年七月九日;《南部檔案》8-775-4-X867(禮、刑),光緒九年十月二十七日;《南部檔案》14-66-4-G6358(工、刑),光緒二十四年閏三月十一日;《南部檔案》14-66-5-G6359(刑、工),光緒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九日;《南部檔案》14-66-11-G6367(刑、工、承發(fā)),光緒二十四年閏三月一日。此處一件檔案寫兩房名的情況與前列第三條的區(qū)別在于,前列是因為案情性質發(fā)生了變化,而這里是因為兩造所訴案情的不同,衙門分到不同房,最后合案所致。
5.看似串房,實是內部功能使然,并非真正的串房。一個案子分給何房辦理,依據(jù)各房職掌來處理是基本規(guī)則,然而一些看似應歸某一房辦理的案件,實則不屬于其職能范圍。道光時山西《陽曲縣志》載:
州縣因地制宜,尤無一成之法。如丁口為戶房所領,而編戶煙冊乃屬刑房,以煙冊非賦丁,而立意在詰奸也。武生、武舉隸兵部,而承辦乃在禮房,以生員不分文武,皆在學校,而學校通于貢舉也。分合詳略之間,求其所以然者,而修明之何,莫非掌故耶。*道光《陽曲縣志》卷6《吏書》,清道光二十三年修,民國二十一年重印本,第1頁a。
類似的記載也存于乾隆《永清縣志》。*乾隆《永清縣志·吏書第一》,清乾隆四十四年刻本,第3頁b?!赌喜繖n案》保存了一件咸豐四年(1854)清廷選拔秀女的札文。*《南部檔案》5-125-1-H491,咸豐四年。按慣例選秀當屬禮房職能范圍,而這件檔案卻歸在了戶房,原因是札文中提到的選秀涉及州縣轄區(qū)內戶口的變化。
6.州縣衙門各房案件混爭。自康熙以來,各房自典吏以下,衙門并不發(fā)給工食錢,而各房辦公需要基本的辦公費,他們的生存也需自己解決,*吳佩林、白莎莎:《清代州縣書吏薪金變化及其原因》,《江漢論壇》2017年第7期,第96-98頁。所以爭辦“案件”成為各房獲利的重要手段,也正因為如此,相關的訴訟一直不斷。
(1)應散給各房的,承發(fā)房隱瞞自辦。承發(fā)房的本職工作是接收呈詞,登記號簿,根據(jù)所告案情分類,然后散發(fā)各房。*在臺灣,“衙門設承發(fā)科,原為案件出入、掛號,以便稽查,歷來如斯”?!兜聶n案》11202-2,同治九年四月二十八日,臺灣大學圖書館藏。在四川南部縣,承發(fā)房對公件“止呈上發(fā)下之責”?!赌喜繖n案》26-12-4754,光緒四年。但事實上,承發(fā)房往往扣壓案件,自行承辦。光緒四年,南部縣承發(fā)房典吏夏正化與經(jīng)承李春芳等伙同串一局,將王應選具告王應伸、王庸具告敬思惠等各案均批飭書簽差,承發(fā)房并不散給,私行呈稿送核,龔師爺另批在稿,始行散戶房。又將各房應辦之案,竊辦數(shù)十起。至八月中旬,始經(jīng)戶房查獲向問,反行出言不遜,回明門稿,沐委吏房集詞理議,戶房始將同治五年(1866)承書擅辦李元發(fā)陳案說出。*《南部縣檔案》26-12-4754,光緒四年,四川省南部縣檔案館藏。
(2)應分給某一房的案件,承發(fā)房卻散給另一房。光緒二十六年,南部縣知縣袁用賓在任時,批準各房會議定稟,凡有武職生員等控案,無論原被,以首名為斷,概歸兵房承辦,*《南部檔案》16-31-2-B2320,光緒二十九年三月初五日;《南部檔案》16-856-1-D129,光緒三十年十月二十四日。以均苦樂。但是承發(fā)書違批不遵,往往遇有武人案件亂散各房。光緒二十九年三月初一日,陳富年具告武舉宋作賓等一案,散發(fā)工房;光緒三十年鄒德耀具告武生龔繼生一案,散入戶房;光緒三十三年正月十五,有安仁鄉(xiāng)民人郭永貴呈控武生郭占奎案,承書偏袒違規(guī),將此案亂散刑房;*《南部檔案》16-562-2-D862,光緒三十三年正月十六日;《南部檔案》16-31-1-B2319,日期缺。2件內容完全一致。宣統(tǒng)元年(1909)八月初四日,武生敬長清稟控羅玉璽案,承書偏袒違規(guī),將此案濫散工房。*《南部檔案》16-31-3-D367,宣統(tǒng)元年九月初一日。由此導致訴訟發(fā)生。
(3)房際之間為爭辦案件訴訟不斷。李榮忠指出,“各房書吏公事分應差與辦案兩大類,差務無費可取或取費不多,辦案則可照章收費。因此應差與辦案必須搭配,有差才有案”。*李榮忠:《清代巴縣衙門書吏與差役》,《歷史檔案》1989年第1期,第95頁。而爭取辦案是各房及所屬差役獲取費用的重要途徑,相關的訴訟也持續(xù)不斷。如宣統(tǒng)三年,刑房書吏為爭辦案件與他房鬧上衙門。具稟中,刑房以“均苦樂”為由,要求將詞訟罰款之案歸他們專辦;富村鎮(zhèn)勇役楊恭臣等因鎖李全耳滋禍一案,詞內雖敘“搜煙”,但事關擄毆,應散刑房辦理;又伏天明與伏天順互控一案,分給了工房辦理,但詞敘兩人受傷,同日奉批勘驗,這樣一來,難甘刑房擔任承驗之責,亦難糊口。但事實上,楊恭臣一案中,李廷吉原詞雖釁起搜煙,但并未受傷。伏天明原詞系爭業(yè)伐樹,當歸工房承辦。衙門認為刑房所稟“實屬無理取鬧”,予以了駁斥。*《南部檔案》22-468-1-D95,宣統(tǒng)三年四月初一日。類似的房際之間的案件爭訟在各地均存在,且一直不斷。*《會理州檔案》1-289-2-P2920,光緒三十四年十二月二十日,四川會理縣檔案館藏。
繆全吉先生早在四十多年前曾表達了學界對三班六房研究不力的遺憾:“明清地方政制,論著甚多,于地方之職官,言之綦詳,惟于地方衙門具體存在之內部結構,往往為人所忽略,時至今日,能道三班、六房者,已不多見。同于此系習慣之制,既不見于典章制度,若再不加以整理發(fā)掘,恐時日愈久,愈為人所遺忘,終必使近代地方政制留一空隙,豈不可惜!”*繆全吉:《明代胥吏》,第58頁。在繆氏看來,研究進展之所以不大,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相關資料不見于典章制度。而今,隨著地方檔案的開放,看似提供了不可多得的一手資料,惟后來整理者大多打破了“按房整理”的檔案來源原則,以致對這個問題的研究仍不多見,也不深入,甚為遺憾。筆者通過爬梳方志、州縣檔案等文獻,可得出如下結論:
1.有學者對“三班六房”中具體的數(shù)字予以否定,事實上,“三”“六”并不是具體的數(shù)字,所謂“三班六房”也只是一個約定俗成的稱呼。六房之外的房的名稱、“六房”在衙署中的位置、某一房的細分、一州縣房的數(shù)量增減、各房職能等,往往會隨著一地的規(guī)模大小、經(jīng)濟狀況、事務繁簡等情況呈現(xiàn)出多樣的表現(xiàn)形式,地域性、多樣性、復雜性、時間性等特征明顯。
2.在討論書吏數(shù)量之多時應充分考慮到輪值現(xiàn)象。清人常言書吏之多,呼吁定額以減民患。如“所用胥吏本有定額,乃或貼寫,或掛名,大邑每至二三千人,次者六七百人,至少亦不下三四百人”,*游百川:《請懲治貪殘吏胥疏》,葛士浚:《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卷22,見來新夏主編:《清代經(jīng)世文全編》第47冊,第282頁。“天下之官冗,而胥吏日以伙,每縣殆不止千人矣”。*侯方域:《額胥吏》,張鵬飛輯:《皇朝經(jīng)世文編補》卷24,見來新夏主編:《清代經(jīng)世文全編》第18冊,第9頁。而本文的研究則說明書吏也存在著與衙役一樣的輪值現(xiàn)象,同一時期在衙門做事的書役的數(shù)量與前人所論的書役總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過去討論書吏之多,進而導致的對社會危害之重的結論需要重新考量。
3.“六房”是縣衙內部行政職能運作的基本載體,在縣官、幕友、衙役、長隨之間發(fā)揮著重要的樞紐作用。一般而言,六房組織在衙門有專門的辦公場所,有一定數(shù)量的辦公人員,“六房”雖各有分工,但是遇到事涉幾房的案子,相關房也會協(xié)同處理。各房職掌并非只有抱案牘、理文書這些差務,還要辦理一些詞訟案件,以供辦公或養(yǎng)家之資。因此,詞訟案件也并非如常人理解的那樣由刑房獨辦,而是由相關房處理。*莊吉發(fā)的看法可能有誤,他曾言“刑名的根據(jù)是律例案,大清律例固然載在典籍,但是案的卷宗卻掌握在刑房書吏之手。至于錢糧的串票,可謂汗牛充棟,非倚戶房書吏清理不可”。莊吉發(fā):《故宮檔案與清代地方行政研究——以幕友胥吏為例》,《清史論集》二,第469頁。這種認識可能與汪輝祖的說法相關,汪輝祖曾言“衙門必有六房書吏,刑名掌在刑書,錢谷掌在戶書,非無諳習之人,而惟幕友是倚者,幕友之為道,所以佐官而檢吏也”。汪輝祖:《佐治藥言·檢點書吏》,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4頁。可以說,“六房”是衙門內部有序運轉的保障,沒有“六房”,就不成其為衙門。
4.“串房”檔案的產(chǎn)生一方面是由于案件性質發(fā)生變化而進行的再次歸檔,是衙門“有序”的表現(xiàn),其中“錯誤”的歸檔說明有序的衙門運轉會因衙門內部房科之間的混爭與書吏個人私利的摻入而變得“無序”。這種“無序”部分也緣于書吏的不得已。當時國家層面不解決書吏維持生活的基本需求,書吏靠陋規(guī)或非法收入來生存,這樣的制度安排與他們在衙門中的重要性形成極大反差。*吳佩林、王楚強:《從文書制度看清代州縣書吏對衙門的控制》,《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期,第87-92頁。很大一部分“串房”的檔案實際是他們經(jīng)濟利益被重新分配的結果。我們過多強調書吏之害而不正視和解決他們的生存與發(fā)展問題,實際上皆不可取,明代人也覺得是一件可笑之事,佘自強感嘆道:“衙門自吏書而下無一事不欲得錢,無一人不欲作弊者,老成者見得事明白,禁之使不得行,便是革弊。若各項事體通不明白,空空只言革弊,恐徒為吏書笑耳?!?佘自強:《治譜》卷2《房科事體條約》,劉俊文主編:《官箴書集成》第2冊,第97頁。
5.時下對地方文獻的整理方興未艾,但問題實在太多。就本文討論的范圍而言,欲對清代州縣檔案進行科學、規(guī)范的整理,除掌握諸如《明清檔案著錄細則(DA/T 8-1994)》之類的指導用書的要領外,對這些檔案展開文書學研究是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不然,因整理不當帶來的“串房”問題不僅會使“邊整理邊破壞”的情況加劇,而且也會大大降低我們對文獻的利用效率。
以上所論尚為一個提綱式的梳理,更深一步的探討還有待大量的個案與分房研究。清末,隨著新政官制改革,書吏系統(tǒng)中的“六房”成為吏治整頓的對象,機構合并與裁撤盛行,其演進如何,效果如何,也是筆者下一步欲探討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