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馮夢龍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中寫到的相當多的民間俗信,涉及到民眾生活的方方面面,形式種類繁多,這既反映出了當時的社會風情,也是作者借當時俗信勸諷人們向善積德的一種手段。這種傳播禮教的方式得到社會各階層的認可和支持,其形式、內(nèi)容及傳達的倫理精神都值得我們重視。
關(guān)鍵詞:三言 民間俗信 功利性 隨意性 廣泛性
在不少人的心目中,俗信屬于那種神神道道、荒誕不經(jīng)、不科學、不健康的東西。應該說,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事出有因,因為眾多俗信中的確存在一些這樣的因素。但俗信是民俗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民眾精神生活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我們要了解一個時代就不能不了解民眾的信仰。
一.民間俗信的內(nèi)涵
民間俗信是民間信仰的主要內(nèi)容。它是民眾從日常生活起步認識世界并且逐漸獲得經(jīng)驗的印記,在社會生活中形成并逐漸程式化,又反過來影響和規(guī)范社會生活。作為民眾生產(chǎn)、生活經(jīng)驗的累積和心理信仰的表現(xiàn),俗信是一種區(qū)別于官方文化、上層文化能反映民眾精神生活面貌的社會文化現(xiàn)象。
“簡單地說,俗信原來在古代民間傳承中曾經(jīng)是原始信仰或迷信的事象,但是隨著社會的進步,科學的發(fā)達,人們的文化程度的提高,一些迷信事象在流傳中,逐漸失去了原來的神異色彩,失去了神秘力量,人們在長期生產(chǎn)與生活的經(jīng)驗中找出了一些合理性,于是把這些事象從迷信的桎梏中解放出來,形成了一種傳統(tǒng)的習慣。這些傳統(tǒng)習慣,無論在行為上、口頭上或心理上都保留下來,直接間接用于生活目的,這就是俗信。[1]”
它的產(chǎn)生其中一部分發(fā)端于原始信仰,但又不等同于原始信仰和迷信。應當承認,俗信中的大多數(shù),不同于純迷信那樣明顯的危害社會,危害民眾,而是有益于或無害于社會和民眾。民間俗信特別是傳統(tǒng)節(jié)日俗信、人生禮儀俗信等,主要展示了人們的求吉避禍心理,表達向往健康長壽、家人平安、生活美滿、社會安定的良好愿望。如祭灶、七月七乞巧等,都體現(xiàn)了這種心理。盡管其中有些俗信帶有某種迷信的成分,是不科學的,但它們在實質(zhì)上已經(jīng)成為人民大眾既娛神更娛己的豐富精神生活的組成部分,而不存在多少有害成分。如占卜,它所提供的,是對迷信者心靈的刺激與慰藉,內(nèi)容不論吉兇,總離不了富貴發(fā)財與否和家室團聚與否。而這些內(nèi)容,正是民眾所最關(guān)切的。在科學文化不發(fā)達的時代,眾多的人們對它深信不疑。到后來,有些人雖然并不一定相信,但為了圖個吉利,也抱著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姑且信之以求吉的心理去對待。
有的學者把民俗分為心理的民俗、行動的民俗、語言的民俗,認為“心理的民俗,是以信仰為核心,包括各種禁忌在內(nèi)的反映在心理上的習俗。它更多地表現(xiàn)為心理活動和信念上的傳承”[2]。
明代后期,民間俗信非常興盛,在通俗文學上的反映就是出現(xiàn)了很多言神志怪的小說,市民信仰的豐富與活躍促使他們喜歡讀離奇的講述神仙鬼怪的小說,所以“三言”中有很多這方面的故事,例如《陳從善梅嶺失渾家》、《楊謙之客舫遇俠僧》、《崔衙內(nèi)白鷂招妖》、《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皂角林大王假形》等,但是作者的態(tài)度其實就是借因果報應警示人心,以達到風俗醇厚的目的。
二.民間俗信的特點
“三言”大多寫的是市民的世俗生活,蘊涵著深層的民間文化內(nèi)涵。民間俗信與宗教有著很大的區(qū)別,民間俗信擴散到生活的各個方面,跟我們的日常生活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它所包括的內(nèi)容相當廣泛,比如祭拜先祖、歲時風俗、風水占卜、法術(shù)符咒等等,所以民間俗信對我國大眾的生活有著很深的影響,是主要生長在中國下層社會的一種民間信仰,它有具有自己的某些特點,比如:
(一)功利性
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和多宗教的國家。由于寬容的態(tài)度和實用主義精神,中國歷史上沒有哪一種宗教可以占有嚴格的排他意義的“國教”地位。因此,許多宗教在民間信仰中已經(jīng)大大走樣,形成一種多元合一的、實用的、自成體系的民間宗教信仰系統(tǒng)。民間的宗教信仰系統(tǒng)不關(guān)心對世界的全面看法,也不試圖解釋人類的存在和未來的前景,它不是一種全面綜合的、嚴格的學說體系,而只是種種“有用”的觀念與有用的法術(shù)之集合。信仰者們平時并不特別關(guān)心神靈,只是在遇到了困難或進行抉擇時才想到求拜,出于經(jīng)濟、政治、心理、生理或家庭的多方面原因,為尋求一定的個人利益滿足而信仰。他們的要求很世俗:求福消災、招財進寶、延年益壽、求婚送子、祭祖安魂、祈求風調(diào)雨順等等。偶像的設置也完全根據(jù)各地、各人的需求,可大可小,可繁可簡。信仰者并不專一,無論哪路神仙,都可求拜,多多益善,來者不拒。正如費孝通先生在評價我國民間信仰時說:“我們對鬼神也很實際,信奉他們?yōu)榈氖秋L調(diào)雨順,為的是免災逃禍。我們的祭祀很有點像請客、疏通、賄賂,我們的祈禱是許愿、哀乞。[3]”
“三言”中民間俗信的功利性表現(xiàn):
只見一伙村人抬著豬羊大禮,祭賽關(guān)圣。善述立住腳頭看時,又見一個過路的老者,拄了一根竹杖,也來閑看,問著眾人道:“你們今日為何賽神?”眾人道:“我們遭了屈官司,幸賴官府明白,斷明了這公事。向日許下神道愿心,今日特來拜償?!盵4](《滕大尹鬼斷家私》)
施濟不從,發(fā)心持誦《白衣觀音經(jīng)》,并刊本布施,許愿:“生子之日,舍三百金修蓋殿宇?!逼谀曛?,嚴氏得孕,果生一子。[5](《桂員外窮途懺悔》)
可見,民間俗信的功利性,使人們與神靈之間仿佛再進行交易,但卻是民間俗信得以流傳不衰的重要原因,民眾只要是靈驗的神靈就信而不疑,并且產(chǎn)生敬畏的心理,讀者雖然不會把“三言”中提到的民間俗信直接接受為自己的信仰,但是文中所貫穿的因果報應思想,是會對讀者的功利性心理產(chǎn)生深刻影響的,好人好報的結(jié)果會使人產(chǎn)生羨慕的心理,而惡人嚴懲的后果也是令人毛骨悚然,進而在果報不爽的觀念中達到凈化民眾心理,使民眾向著真、善、美的方向發(fā)展的效果。
(二)隨意性
中國的下層民眾的生活條件艱苦窮困,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但經(jīng)常承受著社會的各種苦難,因此他們有宗教信仰的強烈渴求,但對宗教哲學不感興趣,而是易于相信生動形象的神靈保佑和簡易方便的解脫之道,信仰的功利性也決定了他們的隨意性。他們?nèi)狈y(tǒng)一信仰體系,缺乏嚴密的教義教規(guī)、教職人員和組織系統(tǒng),具有分散、自發(fā)、民間性質(zhì)的一種信仰行為。我們觀察一下“三言”中的信仰方式:
卻說桑棗園中有銀杏一顆,大數(shù)十圍,相傳有福德五圣之神棲止其上。園丁每年臘月初一日,于樹下燒紙錢奠酒。
桂生平日慣聽老婆舌,明日起早,真?zhèn)€到童瞎子鋪中起課,斷得有十分財采。夫妻商議停當,買豬頭祭獻藏神。[6](《桂員外途窮懺悔》)
吳山醒來,將這話對父母說之。吳防御道:“原被冤魂來纏”?;琶υ陂T外街上,焚香點燭,擺列羹飯,望空拜告:“慈悲放舍我兒生命,其到彼處設醮追拔?!闭f畢,燒化紙錢。[7](《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從宮中出來到太尉府養(yǎng)病的韓夫人只剩下“一絲兩氣”,吃藥不見效,最后設下香案向“此間北極佑圣真君,與那清源妙道二郎神”禱告“若得神靈庇護,保佑氏兒身體康健,情愿繡下長幡二首,外加禮物,親詣廟庭,頂禮酬謝?!薄翱肾鞴?,自從許下心愿,韓夫人漸漸平安無事?!盵8](《堪皮靴單證二郎神》)
在信徒們眼里,只要是神,甚至不問是哪位神靈起作用都進行禱告,可見,民間俗信的低層次性使民眾沒有一定的教義限制,幾乎對所有的被別人稱道的神靈鬼怪都有一種敬畏的心理。他們對信仰的對象幾乎不受時代的限制,祭祀與信仰帶有隨意性,這正是大多數(shù)信仰者文化層次不高所致。
(三)廣泛性
民間俗信是廣泛流傳于中國民間社會的一種信仰心理和信仰行為,它有著十分深厚的群眾基礎,民間俗信沒有宗教的復雜的形式和內(nèi)容,它簡單明了,非常適合民間大眾的需要,符合民間大眾的生活習慣和信仰心理,是信仰者的精神慰藉和寄托。所以流傳最廣,有著巨大的信仰群體,甚至在中國歷朝歷代都有利用民間信仰干預政治的運動,可見這個信仰群體的數(shù)量和力量不容忽視。
正因為民間俗信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是中國民間心理的一種重要表現(xiàn),所以為市民階層創(chuàng)作的小說就不能不涉及到民間俗信的成分。“三言”中涉及到了很多民間俗信的東西,這是抓住大眾市民心理的一個關(guān)鍵?!叭浴钡闹黝}是教化民眾,作者聰明地利用了民間俗信,為教化服務,也正是看到了群眾廣泛性的特點。從“三言”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平民百姓,都是民間俗信的忠實信徒:《梁武帝累修成佛》中的梁武帝是一個典型的帝王信仰者的代表;《裴晉公義還原配》的裴度是一個冥冥之中有神靈護佑的一代名相的典型;《滕大尹鬼斷家私》中塑造了一個利用群眾對民間鬼神的信仰為自己牟利益的新型官員形象;同樣是寫小商人,《新橋市韓五賣春情》中的吳山是一個因貪色飽受野鬼折磨最后又回歸正義的小商人,而《楊八老越國奇逢》中的楊八老則是一個因戰(zhàn)亂流失異國他鄉(xiāng)的小商人,他們的共同之處是在危難時刻虔誠禱告;《閑云庵阮三償冤債》中玉蘭母親是一個上層婦女的虔誠信仰者。可見,“三言”對民間俗信的描寫與利用非常的有市場,正是因為它迎合了廣大民間群眾的信仰心理。
民間俗信的傳播是以民間故事、神話傳說、戲曲表演為載體,以傳統(tǒng)節(jié)日為背景而進行的。對民間俗信者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那些四季的重大節(jié)日。如春節(jié)、元宵節(jié)、清明節(jié)、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等等。在這些年節(jié)中,拜神、祭祀、接財神、舞龍燈,“神與民同樂”。至于民間婚喪喜慶、歲時祭祀、生活習俗等等,也大多與民間信仰相交融:
聞說潮王廟有靈,乃私買香燭果品,在潮王面前祈禱,愿與喜順娘今生得成鴛侶。當八月中秋過了,又到十八潮生日,就城外江邊浙江亭子上,搭彩鋪氈,大排筵宴,款待使臣觀潮。[9](《樂小舍棄生覓偶》)
話說東京汴梁,宋天子徽宗放燈買市,十分富盛。正逢著上元宵節(jié),舜美不免關(guān)閉房門,游玩則個。[10](《張舜美燈宵得麗女》)
民間信仰的廣泛性,使民間信仰的觀念滲透到民眾生活的各個方面,成為民眾生活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見民間俗信在中國社會尤其是古代社會的巨大的文化潛力與社會潛力。利用民間俗信進行教化,顯然是非常的自然的,而且效果會很好,所以“三言”的作者恰到好處的利用了民間信仰的特點,期望厚人倫,醇風俗,使人類社會變的美好溫暖。
參考文獻
[1]張紫晨:《民俗學講演集·中國民俗概說》第226頁,書目文獻出版社1986年版.
[2]烏丙安:《中國民俗學》第238頁,遼寧大學出版社,1985年.
[3]烏丙安.《中國民間信仰》第113頁,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
[4]馮夢龍編著 岳群標點《喻世明言》卷十,第107頁,岳麓書社,2004(下同).
[5]《警世通言》卷二十五,第277頁.
[6]《警世通言》卷二十五,第280頁.
[7]《喻世明言》卷三,第46頁.
[8]《醒世恒言》卷十三,第180頁,.
[9]《警世通言》卷二十三,第238頁.
[10]《喻世明言》卷二十三,第263頁.
(作者介紹:滕靜,襄樊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副教授,從事漢語言文學及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