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勤
摘?要:西漢后期,朝廷的雅樂逐步完善,民間的俗樂也更加繁盛。民間伎藝逐漸滲透進上層社會,影響了宮廷伎樂的發(fā)展。那時人們喜歡用歌來表達自己對社會政治、現(xiàn)實人生的態(tài)度。漢代學人將現(xiàn)實物象與陰陽五行強相比附,自屬無稽。但歌謠所反映的,卻是現(xiàn)實存在的實際內(nèi)容。西漢后期的民間歌唱,與上流社會歌唱伎藝相比較,大致有這么幾方面的特征:一是語言比較淺俗、活潑,善于運用比喻、雙關(guān)語反映社會現(xiàn)實,且針對性強,具有很強的批判意識,很好地體現(xiàn)了樂府詩“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的傳統(tǒng)。二是大多篇幅較短,語句簡潔,節(jié)奏鮮明而短促,朗朗上口,適于歌唱。三是善于抓住事物(事件)的基本特征予以描述,形象生動逼真,語言有較強的動作性,便于歌唱者表演時動作、神態(tài)的運用,為后世歌舞藝術(shù)的發(fā)展拓展了道路。西漢后期各類伎藝迅速發(fā)展,是由漢王朝與西域各國以及其他民族的頻繁文化交流促成的,與中外交流的兩條大通道(海上絲綢之路、陸上絲綢之路)密不可分。忽視了這一文化背景,就很難對當時百戲競勝的局面作出合理的解釋。西漢后期的舞蹈,既從民間歌舞中汲取了不少營養(yǎng),也吸收了外來歌舞的藝術(shù)因子,還注意借助動物的動作情態(tài)來編制舞蹈,將歌舞巧妙地融為一體,創(chuàng)造出饒有氣勢的繁盛局面。
關(guān)鍵詞:西漢后期;各類伎藝;傳承發(fā)展
中圖分類號:J8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18)06-0056-15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18.06.010
一、西漢后期的宮廷伎樂
西漢后期,朝廷的雅樂逐步完善,民間的俗樂也更加繁盛?!稘h書·藝文志》稱:“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于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盵1]531-532所采詩有吳、楚、汝南歌詩十五篇,燕、代謳,云中、雁門、隴西歌詩九篇,邯鄲、河間歌詩四篇,齊、鄭歌詩四篇,淮南歌詩四篇,左馮翊、秦歌詩三篇,京兆尹、秦歌詩五篇,河東蒲反歌詩一篇,雜歌詩九篇,雒陽歌詩四篇,河南周歌詩七篇,河南周歌聲曲折七篇,周謠歌詩七十五篇,周謠歌詩聲曲折七十五篇,南郡歌詩五篇等。[1]531采集的范圍涉及燕、代、雁門、云中、吳、楚、汝南、隴西、邯鄲、河間、齊、鄭、淮南、河東、洛陽、河南、南郡、長安等諸多地域,其中不乏王公貴族之歌,如《臨江王》及《愁思節(jié)士歌》、李夫人歌、中山靖王子噲及孺子妾冰、未央材人歌、出行巡狩歌等??梢姡枰褲B透進人們的生活。古時,“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諭其志。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盵1]531至漢,以詩相接之道久衰,但“學詩之士,逸在布衣”[1]531,民間歌謠演唱之風甚熾,則是不爭之事實。否則,為何能從東、西、南、北的不同地域采得那么多歌謠?
首先,歌舞為王公貴族所好。早在漢代前期,漢高祖劉邦、武帝劉徹以及戚夫人、李夫人、趙幽王友等,都對歌舞情有獨鐘,且自創(chuàng)歌曲以演唱。此后,能歌者則更多。廣陵厲王劉胥,為武帝第五子,乃李姬所生,長大成人,“好倡樂逸游,力扛鼎,空手搏熊彘猛獸”[2]904,但膽大妄為,不守規(guī)矩,故不得信任。武帝崩,少子弗陵以八歲之幼童,得登大寶,是為昭帝,對劉胥多所賞賜,但劉胥野心勃勃,欺帝年幼,常懷不軌之心,暗遣女巫李女須降神詛咒。結(jié)果,昭帝年僅二十一即駕崩,劉胥對李女須的巫術(shù)篤信不疑,稱贊她為“良巫”,厚加賞賜。昭帝既亡,又立武帝曾孫戾太子之孫劉詢?yōu)榈?。劉胥心頗悵恨,稱自己身為兒子,不能繼承大統(tǒng),太子之孫怎么能當皇帝?于是,又令李女須如法詛咒。當然,法術(shù)不靈。后因其子劉寶殺人、奸情諸事暴露,朝廷派有司按驗,他才驚慌失措,殺女巫、宮人等二十余人以滅口。臨被逮,還當夜置酒顯陽殿,召親屬、侍姬飲酒,令王府中侍從鼓瑟歌舞。他唱道:“欲久生兮無終,長不樂兮安窮。奉天期兮不得須臾,千里馬兮駐待路。黃泉下兮幽深,人生要死,何為苦心!何用為樂心所喜,出入無悰為樂亟。蒿里召兮郭門閱,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盵1]621一直折騰到天亮,不過是死前之哀鳴?!稑犯娂肪戆宋濉半s歌謠辭三”收有此作,題曰《廣陵王歌》。[3]1192-1193
而昌邑王劉髆(bó),天漢四年(前97年)受封藩國。薨后,其子劉賀即位。昭帝崩,無子嗣,大將軍霍光奉皇太后詔,將劉賀召回京,以主持喪事,欲立為帝?!凹戎良次唬幸鶃y”“從官、騶宰、官奴二百余人,常與居禁闥內(nèi)敖戲”[1]636。國喪期間,“發(fā)樂府樂器,引內(nèi)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1]636。且葬后不居喪位,徑奔前殿,“擊鐘磬,召內(nèi)泰壹宗廟樂人,輦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眾樂” [1]636?!澳彩住?,《漢書·霍光傳》注曰:“池名也,在上林苑中。方在衰绖而輦游于池,言無哀戚也?!?[1]636不僅如此,還動用儀仗法駕,驅(qū)馳北宮、桂宮,“弄彘斗虎” [1]636。以其“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 [1]636,危及社稷,被削除封國。后廢為?;韬睢?梢?,劉賀對歌舞表演達到癡迷的程度,竟然不擇時地在國喪期間擊鼓歌吹,俳倡戲謔,皇帝寶座尚未坐穩(wěn),就恣意追求淫樂,受到懲處也在情理之中。這一被拉來當皇帝的鬧劇,序幕尚未拉開,就草草收場,在歷史上實不多見。但這一史實,則給我們提供這樣的信息,即在皇宮內(nèi)苑參加演出的,不僅有專門的泰壹宗廟演奏的皇家樂隊,還有來京師的地方藝人。在表演形式上,不僅有“鼓吹歌舞”之類的打擊樂、管弦樂以及歌舞伎藝,還有“弄彘斗虎”之類雜戲?!板椤保▃hì),《說文》:豕也?!队衿罚贺i也。斗虎,在漢畫像中時而可見。弄豬,則是典型的民間伎藝,竟然也流傳入宮禁,為皇家子孫所喜好,以致在國喪期間調(diào)弄,則是非常少見的。難怪人稱,“上林樂府皆以鄭聲施于朝廷?!?[1]472此言非虛。自2011年開始搶救發(fā)掘的南昌西漢海昏侯墓,“墓葬槨室設(shè)計嚴密、布局清晰,由主槨室、回廊形藏閤、車庫和甬道構(gòu)成”。“最能表現(xiàn)墓主人身份和財富的北藏閤是藏閤中最中心、最隱秘的部位。北藏閤成功提取了整套樂器,包括編鐘2套,編磬1套,完整的琴、瑟、排簫,以及近200件伎樂木俑等”[4]。這充分說明了劉賀對于音樂的由衷喜愛。
當然,民間伎藝滲透進上層社會,不僅僅是“弄彘”一項。漢宣帝劉詢?yōu)槲涞墼鴮O,戾太子劉據(jù)之孫。剛生下來才幾個月,便受巫蠱(用詛咒等邪術(shù)加禍于人。蠱,心志惑亂之疾)案牽累。其祖父戾太子、祖母史良娣及父史皇孫、母王夫人等,俱遇害。劉詢雖得以存活,但尚在襁褓即被收獄監(jiān)押。由于廷尉監(jiān)丙吉的佑護,才免于一難,寄養(yǎng)祖母娘家,又得掖庭令張賀及嗇夫許廣漢資助,才得以讀書。緣自幼生活于民間之故,“喜游俠,斗雞走馬” [1]388。因他經(jīng)常在諸皇陵一帶玩耍,游遍京郊,故對“閭里奸邪,吏治得失” [1]388了如指掌,當然更熟悉民間伎藝,將斗雞之類引入宮苑自不難想象。
漢昭帝劉弗陵,也善于作歌演唱。據(jù)《西京雜記》記載,在他登基的那一年,即始元元年(前86),有黃鵠落在太液池上。此池在長安城西,建章宮北,未央宮西南。據(jù)說,池像北海,水中建有瀛洲、蓬萊、方丈三仙山,且置有魚龍、奇禽、異獸之類栩栩如生的動物雕像。再有黃鵠飛來,與各種石雕相映,一動一靜,別有情趣。因此鳥較大,一飛千里,被視作祥瑞,故劉弗陵情不自禁唱出《黃鵠歌》,曰:“黃鵠飛兮下建章,羽肅肅兮行蹌蹌,金為衣兮菊為裳。唼喋荷荇,出入兼葭,自顧菲薄,愧爾嘉祥?!盵5]4-5史書曾載,這一天,眾公卿紛紛為皇帝道賀,皇帝一時高興,賞給諸侯、宗室等人不少錢。
《樂府詩集》將此歌的著作權(quán)歸漢昭帝。然而,劉弗陵登上帝位時,年方八歲,能否唱出此詩,尚在不可知之中,說不定可能當時已有此歌。據(jù)《漢書·昭帝紀》載,此事發(fā)生在始元元年(前86年)春二月間。然而,歌中卻有“唼喋荷荇,出入兼葭”之類描寫?!昂伞保春苫?,又名芙蕖,生于淺水中。農(nóng)歷六七月份始開花?!败簟保▁ìng),也寫作“莕”。莕菜,一名鳧葵,又名接余、荇菜,為水生植物。李時珍《本草綱目》曰:“莕與莼,一類二種也。并根連水底,葉浮水上。其葉似馬蹄而圓者,莼也;葉似莼而微尖長者,莕也。夏月俱開黃花,亦有白花者。結(jié)實大如棠梨,中有細子?!盵6]農(nóng)歷二月間,天氣尚冷,此類植物與“蒹葭”(蘆葦),充其量不過剛剛生芽,而談不上黃鵠出入其間“唼喋”(shà zhá,象聲詞,魚和水鳥、鵝、鴨的吃食聲)。此處描寫,與時令景物不太吻合,故由此推斷,先有此歌,昭帝目睹此景,而隨口唱出。
又據(jù)史載,昭帝即位時,年幼弱,不太懂得禮儀,大權(quán)掌握在大將軍霍光之手,故著意玩樂?;蕦m內(nèi)苑所養(yǎng)鳥、獸、魚、鱉、牛、馬、虎、豹等生禽猛獸,就達一百余種,追求享樂成風。在當時,“取女皆大過度,諸侯妻妾或至數(shù)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數(shù)十人,是以內(nèi)多怨女,外多曠夫” [1]648。元帝時,諫議大夫貢禹,曾上書請求“節(jié)禮樂”,被采納,皇帝下詔“太仆減食谷馬,水衡減食肉獸。省宜春下苑,以與貧民。又罷角抵諸戲” [1]648?!八狻?,漢代設(shè)水衡都尉、水衡丞,掌管皇家苑囿——上林苑。太仆寺專管車馬,上林苑養(yǎng)有野獸,故令其減少馬匹及食肉獸類,以節(jié)約開支。此后,貢禹再次進言“罷倡樂,絕鄭聲” [1]649。這也從側(cè)面反映出當時皇宮、豪門中伎樂之盛。
廣川王去(《西京雜記》作“去疾”[5]41)乃繆王劉齊太子,景帝曾孫。“師受《易》《論語》《孝經(jīng)》,皆通。好文辭、方技、博奕、倡優(yōu)” [1]591。見殿門武士穿著奇異,腰挎長劍,便效仿其服飾,挎一把七尺五寸之長劍。但又好女色,對侍姬王昭平、王地余甚為寵愛,許以為后。然時隔未久,乃令新寵陽成昭信將二人殺掉,乃立昭信為后、陶望卿為修靡夫人、崔修成為明貞夫人。昭信進僭言,謂陶望卿有奸情,劉去因而不喜望卿。一次,他與昭信等飲酒,諸姬旁侍,乃為望卿作歌曰:“背尊章,嫖以忽。謀屈奇,起自絕。行周流,自生患。諒非望,今誰怨”“使美人相和歌之” [1]592。昭信見劉去已暗生怒火,更指實望卿有奸情。劉去即率領(lǐng)昭信及諸姬至望卿住所,令諸姬各持燒紅的鐵器,將望卿燙得遍體鱗傷。望卿倉皇出逃,投井而死。昭信令人將尸首撈出,并用尖銳的木條插入其下體,還將其鼻、唇、舌割下,又肢解尸身,放大鍋中燒煮。凡曾為劉去所寵幸者,昭信皆譖殺之,前后有十四人遇害。種種行為,慘不忍睹。她唯恐愛為所奪,又進言劉去,將諸姬所居封閉上鎖,嚴禁出入,令年長婢女嚴防死守。此時,劉去對諸姬似有愛憐之心,又作歌道:“愁莫愁,居無聊。心重結(jié),意不舒。內(nèi)茀郁,憂哀積。上不見天,生何益!日崔隤,時不再。愿棄軀,死無悔?!?[1]592歌成,令昭信擊鼓為節(jié),教諸姬歌唱。唱罷,仍令其歸永巷并封門。還數(shù)次置酒,讓她們“倡俳裸戲坐中以為樂” [1]592。丑行種種,令人發(fā)指。如此罪大惡極者,事發(fā)后,不過是廢除封國,降為百戶。劉去于赴百戶邑道中自殺。昭信棄市。這兩首歌,承荷了藩國王宮中自相殘殺的一段史實。
劉去、昭信二人,殘忍毒辣,道德敗壞,滅絕人倫,荒淫絕頂,但他們所演奏的歌,仍具有研究價值。此二首歌,被《樂府詩集》收入“雜歌謠辭”。一般來說,徒歌稱作“謠”,“聲比于琴瑟曰歌”[3]1164-1165。并認為:“前漢有魯人虞公者,善歌,能令梁上塵起。若斯之類,并徒歌也?!?[3]1164 “背尊章”一首,意在警告諸姬。在天道藩王看來,這些侍姬,初受寵愛,后遭罪責,乃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歌成,“使美人相和歌之”,乃一人唱眾人和,以形成氣勢。既然演唱此歌,便能體悟詩意,“是中當有自知者”[1]592。諸姬因目睹宮中美人寵衰無定,自然個個心懷疑懼,驚恐不安,故在演唱時,很可能輔之以相關(guān)動作、表情,以曲折地表達內(nèi)在情感。后一首“愁莫愁”,是在陶望卿等人慘遭毒手,眾姬被囚禁的背景下演唱的,而殺人者一作歌,一擊鼓教唱,歌唱者皆為受幽禁的侍姬,演唱的內(nèi)容又與“上不見天”、哀愁郁積的幽禁生活有關(guān),豈能不悲凄縈懷、情動于衷?輔之以一定的形體動作也是可能的。很顯然,這里的“歌”,已非徒歌,不僅擊鼓以為之節(jié),還有眾人的“和”,具有較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
二、西漢后期的民間歌唱伎藝
人稱,藝術(shù)是生活的鏡子,而生活,是“文學藝術(shù)原料的礦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7]考察一個時代的伎藝發(fā)展、民風輿情、人心向背,離不開對民間藝術(shù)的關(guān)注。
西漢后期,人們似乎最喜歡用歌來表達自己對社會政治、現(xiàn)實人生的態(tài)度。《漢書·元后傳》載,成帝劉驁乃皇太后王政君之子,一旦即位,即封其舅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lǐng)尚書事。太后同母弟崇為安成侯。河平二年(前27),又封王鳳庶弟王譚平阿侯、王商成都侯、王立紅陽侯、王根曲陽侯、王逄時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稱之“五侯”。自此,“公卿見鳳側(cè)目而視,郡國、守相、刺史皆出其門”?!拔搴钊旱?,爭為奢侈,賂遺珍寶,四面而至。后庭姬妾各數(shù)十人,僮奴以千百數(shù),羅鐘磬,舞鄭女,作倡優(yōu),狗馬馳逐。大治第室,起土山漸臺,洞門高廊,閣道連屬彌望?!盵1]737相傳,成都侯王商將長安西的高都水,穿長安城,引入私宅大水塘中;曲陽侯王根,園中所建土山名漸臺,竟與未央宮中白虎殿同樣高。百姓作歌譏刺道:“五侯初起,曲陽最怒。壞決高都,連竟外杜。土山漸臺西白虎。” [1]737當然,百姓所歌與史書所載略有出入,這很正常,他們不可能也根本不必要了解那么多細節(jié),但所反映的事實是清楚的。而且,歌詞除末一句外,皆為四字句,節(jié)奏感很強,此當為徒歌。人稱:“節(jié)奏感是人類最早形成的感覺能力之一”,“人類最初并不把節(jié)奏看作是一種藝術(shù)手段,而是一種實用的東西?!盵8]兩字一頓,正與人們?nèi)粘P凶邥r腳步的前移、手臂的擺動節(jié)奏相諧和。由此推論,此歌很可能是邊走邊唱,順口而歌,不可能有器樂伴奏。
俗話說,老百姓心中有桿秤,為官者誰個劣,誰個不劣,他們心里最清楚。鞭撻、憎惡邪惡,褒彰良善,推重廉潔,是他們最基本的生活態(tài)度。既然對權(quán)貴的競相豪奢、為所欲為譏之以歌,那么,對那些廉潔奉公、為民干好事、實事的官吏,自然以歌稱頌。據(jù)《漢書》載,馮野王(字君卿)乃上黨馮奉世次子,奉世長女馮媛為元帝昭儀。野王有才干,年輕時就先后出任櫟陽、夏陽等地縣令,因有政績,遷隴西太守,又授以大鴻臚,被譽為“行能第一”,就連元帝劉奭(shì)也稱贊他:“剛強堅固,確然亡欲,大鴻臚野王是也?!?[1]670后出任上郡太守,仍“行能高妙,內(nèi)足與圖身,外足以慮化” [1]670。后來,其弟馮立(字圣卿),竟然也來上郡任職,“立居職公廉,治行略與野王相似,而多知有恩貸,好為條教。吏民嘉美野王、立相代為太守,歌之曰:‘大馮君、小馮君,兄弟繼踵相因循,聰明賢知惠吏民,政如魯、衛(wèi)德化鈞,周公、康叔猶二君?!?[1]670
所謂“政如魯、衛(wèi)”,典出《論語·子路》:“子曰:‘魯、衛(wèi)之政,兄弟也。”宋人邢昺《疏》引《正義》曰:“此章孔子評論魯、衛(wèi)二國之政,相似如周公、康叔之為兄弟也。魯,周公之封;衛(wèi),康叔之封。周公、康叔既為兄弟,康叔睦于周公。其國之政,亦如兄弟也?!盵9]2507周公乃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文王有十子,周公系第四子,康叔為九子。武王伐紂后,將殷遺民分封給紂子武庚祿父,給以諸侯待遇。又擔心其謀反,故遣弟管叔鮮、蔡叔度輔助武庚祿父。武王崩,成王立,因其年少,周公代成王治理天下。管、蔡疑周公謀篡,乃勾結(jié)武庚祿父作亂,欲攻伐成王、周公。周公奉成王命興師討伐,殺武庚祿父、管叔鮮,將蔡叔度流放,并將原封與武庚祿父的殷地(即河、淇之間高墟),改封與康叔,為衛(wèi)君。周公又擔心康叔少不更事,故叮囑他吸取殷亡的教訓,施行仁政,和以集民,民大悅。直至武公時,仍修“康叔之政,百姓和集” [1]194。此歌隱括了這樣一段歷史,以周公、康叔之治比擬馮氏兄弟,是何等推重,由此可見一斑。
《太平御覽》卷二五O“職官部四十八·司隸校尉”引《列異傳》謂,司隸校尉上黨鮑子都,“至子永、孫昱,并為司隸。及其為公,皆乘驄馬,故京師歌曰:‘鮑氏驄,三入司隸再入公。馬雖疲,行步轉(zhuǎn)工?!盵10]1182鮑宣,正直敢言,不避權(quán)貴,勇于擔當,無所畏懼,曾上書哀帝,徑稱:“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煲?。” [1]650后以事得罪,下廷尉獄。此時,“博士弟子濟南王咸舉幡太學下,曰:‘欲救鮑司隸者會此下。諸生會者千余人,朝日遮。” [1]650足見鮑氏在當時影響之大。他當時任職司隸,是掌察舉、管治安的官吏。后來,他兒子鮑永、孫子鮑昱,均任此職。永“少有志操”[11]565,“為司隸校尉”,“矜嚴公正”[11]567。昱任司隸,“奉法守正有父風”[10]1180。祖孫三人,雖貴為重臣,但生活節(jié)儉,出行皆騎一疲馬,故人們由衷對其欽敬,歌而頌之。歌中言:“馬雖疲,行步轉(zhuǎn)工?!薄肮ぁ?,《說文》:“巧飾也,象人有規(guī)矩也?!币馑际钦f,鮑氏祖孫三代,都曾任司隸,且律己甚嚴,生活簡樸,連所騎疲馬也循規(guī)蹈矩。由敬其人而喜其馬,可謂愛屋及烏。此歌雖源自小說家言,但結(jié)合鮑氏祖孫行誼來看,當是可信的。
西漢后期還流行一些歌謠,亦值得重視?!稘h書·五行志》載:
元帝時童謠曰:“井水溢,滅灶煙,灌玉堂,流金門?!敝脸傻劢ㄊ级耆挛熳?,北宮中井泉稍上,溢出南流,象春秋時先有鸜鵒之謠,而后有來巢之驗。井水,陰也;灶煙,陽也。玉堂、金門,至尊之居,象陰盛而滅陽,竊有宮室之應也。王莽生于元帝初元四年,至成帝封侯,為三公輔政,因以篡位。成帝時童謠曰:“燕燕尾涏涏,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瑯根,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逼浜蟮蹫槲⑿谐鲇危Ec富平侯張放俱稱富平侯家人,過河陽主作樂,見舞者趙飛燕而幸之,故曰“燕燕尾涏涏”,美好貌也?!皬埞印?,謂富平侯也?!澳鹃T倉瑯根”,謂宮門銅鍰,言將尊貴也。后遂立為皇后。弟昭儀賊害后宮皇子,卒皆伏辜,所謂“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者也。成帝時歌謠又曰:“邪徑敗良田,讒口亂善人。桂樹華不實,黃爵巢其顛。故為人所羨,今為人所憐?!薄肮稹?,赤色,象漢家。“華不實”,無繼嗣也。王莽自謂黃象,“黃爵巢其顛”也。[1]502
漢代學人將現(xiàn)實物象與陰陽五行強相比附,自屬無稽。但歌謠所反映的,卻是現(xiàn)實存在的實際內(nèi)容。以漢元帝時童謠“井水溢”為例,王莽陰謀篡政,的確是當時人人共知而不敢發(fā)之于口的重大事件。據(jù)史載,僭居上公之位的董賢被處置后,“成帝母王太后召弟子新都侯王莽入,收賢印綬,賢恐,自殺,莽因代之,并誅外家丁、傅。又廢哀帝傅皇后,令自殺,發(fā)掘帝祖母傅太后、母丁太后陵,更以庶人葬之。辜及至尊”[1]508,即“大臣微弱”之禍。
后一首漢成帝時“燕燕”童謠,“涏(diàn)涏”,《玉臺新詠》卷九所收“漢成帝時童謠歌”作“燕燕尾殿殿”,知“涏”讀如“殿”?!俄崟返柔屧唬骸懊篮妹?。一曰光澤貌?!鼻迦撕挠ⅰ秴窍路窖钥肌分^:“殿殿,燕尾側(cè)轉(zhuǎn)欲反之貌。今吳中欲翻夾衣夾被之類,必先殿轉(zhuǎn)也?!盵12]雖然《四庫全書總目》云:“漢成帝時童謠‘燕燕尾涎涎句,有舊本《漢書》可證,宋刻誤為‘尾殿殿,皆訛舛顯然?!盵13]1735但以“涏涏”為“涎涎”,語義未免不通。此童謠所隱指的是另一件史實?!稘h書·五行志》曾載,“許皇后坐巫蠱廢,而趙飛燕為皇后,妹為昭儀,賊害皇子,成帝遂亡嗣。” [1]497如此看來,朝廷乃至皇宮中隱秘之事,人們稍有耳聞,但朝臣畏于權(quán)勢,不敢發(fā)其事,卻漸漸傳入民間,始有此類歌謠,并非如舊史家所言“天垂象見吉兇” [1]495,行事不依綱常,則“以天災之”[1]495,或預出征兆以譴告之。所謂“臣畏刑而拑口,則怨謗之氣發(fā)于歌謠” [1]500,則道出實情。
《漢書》敘及這一類歌時,稱之為“謠”?!稜栄拧め寴贰分^:“徒歌謂之謠。”《詩經(jīng)·魏風·園有桃》:“心之憂矣,我歌且謠?!薄秱鳌吩唬骸扒蠘吩桓?,徒歌曰謠?!盵9]357《韓詩》謂:“有章曲曰歌,無章曲曰謠。”元人戴侗解釋說:“歌必有度曲聲節(jié),謠則但搖曳永誦之,童兒皆能為之,故有童謠也。”[14]由此而論,“謠”雖說是徒歌,但是,歌時卻應輔之以一定的動作,且須將聲音盡量拉長,說明其也具有表演成分?!稑犯娂穼⑵錃w入“雜歌謠辭”,是有道理的。
根據(jù)上述史料可知,西漢后期的民間歌唱,與上流社會歌唱伎藝相比較,大致有這么幾方面的特征:一是語言比較淺俗、活潑,善于運用比喻、雙關(guān)語反映社會現(xiàn)實,且針對性強,具有很強的批判意識,很好地體現(xiàn)了樂府詩“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 [1]532的傳統(tǒng)。二是大多篇幅較短,語句簡截,節(jié)奏鮮明而短促,朗朗上口,適于歌唱。三是善于抓住事物(事件)的基本特征予以描述,形象生動逼真,用語有較強的動作性,便于歌唱者表演時動作、神態(tài)的運用,為后世歌舞藝術(shù)的發(fā)展拓展了道路。
三、西漢后期伎藝的傳播背景與雜戲表演
漢武帝是一位有著雄才大略的帝王。為了鞏固大漢王朝的統(tǒng)治,他親自率兵巡邊,“行自云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臺,至朔方,臨北河。勒兵十八萬騎,旌旗徑千余里,威振匈奴”[15],對版圖的鞏固與外來勢力的震懾,起到很大作用。且“博開藝能之路”,不拘一格,“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16],使得許多有一技之長者,也得以盡展其才,為各種伎藝的發(fā)展營造出相對寬松、自由的環(huán)境。
據(jù)史書記載和近年來的專家考證,中外交流存在兩條大通道。一是海上絲綢之路。較早關(guān)注這一論題的,是法國的東方學者沙畹(Emmanuel-Edouard Chavannes,1865—1918),提出此說的時間是1913年。海上絲綢之路有兩條通道:一條是“東方海上絲路”(東海航線),始于春秋戰(zhàn)國的齊國,到秦漢時漸趨成熟。秦始皇、漢武帝曾多次派人駕船出海,都是對這一水上之路的拓展。這一道路,是“‘循海岸水行直通遼東半島、朝鮮半島、日本列島直至東南亞的黃金通道”[17]。另一條“南海絲路”(南海航線),“是西漢時始發(fā)于廣東徐聞港到東南亞各國后延續(xù)到西亞直至歐洲的海上貿(mào)易黃金通道”[17]。兩條水道,互為補充,加強了中國與東南亞諸國的聯(lián)系,不同程度地實現(xiàn)了中外經(jīng)濟、文化的交流。二是陸上絲綢之路。最早提出這一概念的,一般認為應是德國地理學家李?;舴遥‵erdinand von Richthofen,1833—1905)。他在1877年出版的《中國——親身旅行和據(jù)此所作研究的成果》(第1卷)中,首次提出這一概念,且繪有地圖。后來,德國歷史學家赫爾曼(Albert Herrmann,1886—1945)1910年出版了《中國和敘利亞之間的古代絲綢之路》,李?;舴业膶W生、瑞典人斯文·赫定(Sven Hedin,1865—1952)1936年出版了《絲綢之路》,這一命名遂逐漸得到學術(shù)界公認。
當然,“絲綢之路”這一命名,并非閉門造車,而是李希霍芬在中亞及中國西部等地持續(xù)調(diào)研三年的基礎(chǔ)上提出的。通往西域之路徑,最早似乎可追溯至周穆王時?!赌绿熳觽鳌肪砣d述曰:
吉日甲子,天子賓于西王母。乃執(zhí)白圭玄璧,以見西王母。好獻錦組百純,□組三百純,西王母再拜受之?!跻页?,天子觴西王母于瑤池之上。西王母為天子謠,曰:“白云在天,山E
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碧熳哟鹬唬骸坝铓w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復而野。”天子遂驅(qū)升于弇山。[2]1234
此書雖被歸入“小說家言”,但并非純粹子虛烏有。據(jù)元至正十年(1350)北岳王漸玄翰《穆天子傳序》,謂此書“出汲冢,晉荀勗校定為六卷,有序。言其事雖不典,其文甚古,頗可觀覽。予考書序,稱穆王享國百年,耄荒。太史公記穆王賓西王母事,與諸傳說所載多合,則此書蓋備記一時之詳,不可厚誣也?!?[2]1232即使一向以措辭謹慎著稱的《四庫全書總目》,亦謂:“此書所紀,雖多夸言寡實,然所謂‘西王母者,不過西方一國君;所謂‘縣圃者,不過飛鳥百獸之所飲食,為大荒之圃澤,無所謂神仙怪異之事;所謂‘河宗氏者,亦僅國名,無所謂魚龍變見之說。較《山海經(jīng)》《淮南子》,猶為近實?!盵13]1205
且穆王西狩事,《穆天子傳》郭璞注則謂:“穆王十七年,西征昆侖丘,見西王母。”[2]1234亦見于史書記載?!妒酚洝で乇炯o》曰:“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繆(穆)王,得驥、溫驪、驊騮、騄耳之駟,西巡狩,樂而忘歸”[1]23,同書卷四三“趙世家第十三”亦謂:“繆(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見西王母,樂之忘歸?!盵1]213看來,穆王西巡乃確有其事。所謂“西王母”,不過是西部某部落的一酋長而已。之所以由西王母出面接待東方來客,且日后又乘翠鳳之輦東來,“前導以文虎、文豹;后列雕麟、紫麏。曳丹玉之履,敷碧蒲之席,黃莞之薦”[18],與穆王“共玉帳高會” [18],恰說明這一西域部落,當時或處于女性氏族社會,故有此說。至于《山海經(jīng)》所描述的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19],不過是對西域部落女子長相、扮飾的夸大、變形而已。對于這樣一部作品,楊樹達教授曾有過精到的評價,稱:“《穆天子傳》一書,前人視為小說家言,謂其記載荒誕不可信,今觀其所記人名見于彝器銘文,然則其書固亦有所據(jù)依,不盡為子虛烏有虛構(gòu)之說也。”[20]若此說不謬,那么,早在西周時,中原與西域的文化交流已初現(xiàn)端倪。再說,“在商朝的婦好墓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玉器,經(jīng)鑒定是和田玉、昆侖玉。它能葬在商朝的墓葬里面,說明商朝就有這條路了。三千多年前,有人把玉石運到今天的河南,沒有道路怎么行呢?另一方面,今天的新疆,歷史上不僅有來自中原對它的影響,也有來自西方的影響。比如在新疆發(fā)現(xiàn)的古尸,一看就是白種人,有的肯定是來自歐洲的,這也是一個交流。所以,季羨林先生曾經(jīng)講過,中亞這個地方處在東西文化交流的一個節(jié)點上。無論是古人利用天然的道路,還是他們自己開辟的路,道路是本身已經(jīng)存在”[21]。就此而論,中原與西域的交流,不始于漢。此前之千余年,生存于不同地域的人們,由于生活的需要,已在發(fā)生不同形式的交往。
又如,張騫初次出使西域,萬里迢迢,長途跋涉,歷盡艱險,始至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諸國。歸而言,在大夏(今阿富汗北部一帶)曾見四川所產(chǎn)的邛竹杖、蜀布,當?shù)厝朔Q這些物品乃是由身毒國(天竺,即印度)購回。這說明,張騫通西域之前,西域商人與蜀地百姓,已有了民間貿(mào)易。也就是說,在兩三千年之前,中、西商貿(mào)活動在民間已不乏見。再加上后來漢武帝不時派使者往西域,西域各國也派人隨漢使來內(nèi)地,則進一步強化了雙方關(guān)系的互動,也打開了經(jīng)貿(mào)往來的通道。而“外國使更來更去” [1]615,文化的交流也隨之頻繁起來。漢帝見不時有人從黃河發(fā)源處采得玉石,甚為高興,故每每巡狩海上,希圖有新的發(fā)現(xiàn),所帶隨從就有來自域外的伎藝表演者,并往往對他們厚加賞賜,以炫耀大漢王朝的富有。外國使者來,則借助角抵戲以娛賓客,“出奇戲諸怪物” [1]615以聚觀者,賞以酒肉,還“令外國客遍觀名倉庫府藏之積,欲以見漢廣大,傾駭之”[1]615。外國使者知漢帝之所好,也有意識地將幻術(shù)藝人帶來,吞刀、吐火、植瓜、種樹、屠人截馬之術(shù),紛紛現(xiàn)于中土。大漢王朝的角抵戲再加上域外所傳的幻術(shù)一起表演,愈發(fā)引人關(guān)注。西漢后期各類伎藝迅速發(fā)展,是由漢王朝與西域各國以及其他民族的頻繁文化交流促成的。忽視了這一文化背景,就很難對當時百戲競勝的局面作出合理的解釋。
敘及西漢后期的雜戲表演,不能不借助漢代人所撰寫的賦來說明。張衡(78—139)所生活的年代雖說與寫《平樂觀賦》的李尤差不多同時,但跨入仕途卻比他晚許多。李尤在漢和帝(公元89—105在位)時已官拜蘭臺令史,掌書奏。而張衡至漢安帝(公元107—125在位)時始拜郎中,已62歲。而李尤卻是年83卒。因研究兩漢伎樂的史料畢竟有限,故不得不將張衡《西京賦》節(jié)錄如下:
大駕幸乎平樂,張甲、乙而襲翠被,攢珍寶之玩好,紛瑰麗以奢靡。臨迥望之廣場,程角抵之妙戲:烏獲扛鼎,都盧尋橦。沖狹、燕濯,胸突铦鋒。跳丸劍之揮霍,走索上而相逢。華岳峨峨,岡巒參差;神木靈草,朱實離離??倳沙?,戲豹舞羆,白虎鼓瑟,蒼龍吹篪。女娥坐而長歌,聲清暢而蜲蛇;洪涯立而指麾,被毛羽之襳襹。度曲未終,云起雪飛,初若飄飄,后遂霏霏。復陸重閣,轉(zhuǎn)石成雷。礔礪激而增響,磅磕象乎天威。巨獸百尋,是為曼延,神山崔巍,欻從背見。熊虎升而挐攫,猨狖超而高援。怪獸陸梁,大雀踆踆,白象行孕,垂鼻轔囷。海鱗變而成龍,狀踠踠以蝹蝹,含(一作舍)利颬颬,化為仙車,驪駕四鹿,芝蓋九葩。蟾蜍與龜,水人弄蛇;奇幻倏忽,易貌分形;吞刀吐火,云霧杳冥;畫地成川,流渭通涇。東海黃公,赤刀粵祝,冀厭白虎,卒不能救。挾邪作蠱,于是不售。爾乃建戲車,樹修旃,侲僮程材,上下翩翩,突倒投而跟絓,譬隕絕而復聯(lián)。百馬同轡,騁足并馳,橦末之伎,態(tài)不可彌。[22]48-49
此作也寫西京長安平樂觀的伎藝表演。與李尤《平樂觀賦》相比較,內(nèi)容大致相同,都敘及扛鼎、吞刀、吐火、飛丸、跳劍、燕濯、戲車、龜戲、蟾蜍戲、象戲、雀戲以及魚龍曼延等伎藝表演。稍微不同的是,張衡敘及“東海黃公”“仙倡洪涯”諸事,而李尤作品則無。同樣,李尤所寫“騎驢馳射”,也為張衡《西京賦》所缺。但張衡對百獸戲的描寫,則遠比李尤詳細。當然,由于材料來源不一或口傳歷史稍異,出現(xiàn)點偏差,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同一題材的賦,出于兩人之手,相同點是如此之多,恰說明這類表演伎藝,除過于夸飾的成分外,大致是可信的,的確是歷史的客觀存在。否則,何以相似乃爾?而且,它們至西漢后期,仍然時常演出。
下面,就賦中所未涉及或上文論而未詳?shù)募克嚕僮鞅硎觯?/p>
(一)猴戲
百戲中的弄百獸戲,其中就包括猴戲。此戲,傅玄《猿猴賦》亦曾述及,謂場上之猴:“戴以赤幘,襪以朱巾,先裝其面,又丹其唇。揚眉蹙額,若愁若瞋,或長眠而抱勒,或嚄唶而齗,或颙仰而踟躕,或悲嘯而吟呻,既似老公,又類胡兒。或低眩而擇颯,或抵掌而胡舞?!盵23]第四冊:470“赤幘”,即紅色頭巾?!皫尽保▃é),《說文》:“發(fā)有巾曰幘?!薄耙m以朱巾”,意謂用紅巾束于腰間?!耙m”,用來束于腰間的抹肚。隋煬帝《喜春游歌》:“錦袖淮南舞,寶襪楚宮腰?!盵3]1087先寫外部扮飾。頭部、身上皆裝扮成人的模樣,然后又寫為猴作面部化妝,“丹其唇”,類于近日女性之抹口紅。繼而寫猴子在作表演時的種種表情,或愁苦,或皺眉,或大聲呼叫,或似作哭聲?!皣棧╤uò)唶(zé)”,《史記·信陵君列傳》:“晉鄙嚄唶宿將。”張守節(jié)《正義》引《聲類》曰:“嚄,大笑;唶,大呼?!盵1]270形容煞有氣勢?!啊?,即“嚙”。“齗”(yīn),忿嫉意。這是寫猴子表情、情緒的種種變化。從外貌上看,似惡漢,又似額凸目凹的胡兒,并敘及猴兒作舞情狀。當然,漢時的猴,能否做出如此復雜的動作,尚不得而知。至清,猴戲的表演又有所發(fā)展。據(jù)《清稗類鈔》“戲劇類”所收文記載,鳳陽韓七即善作猴戲,養(yǎng)猴多至十余只,“且不施羈勒。每演劇,生旦凈丑,鳴鉦者,擊鼓者,奔走往來者,皆猴也,無一不備,而無一逃者?!盵24]但此類猴戲,當是由漢代的弄猴演化而來,又一直流傳至20世紀的五六十年代,則是一事實。
所附“猴戲圖”,雖說出自后人之手,但圖中諸猴,或打秋千,或沿繩索,或倒立以戲耍,或款步而慢行,或舞兵器于房頂,或沿梯而上下,或衣冠而演戲,或屈體而鉆圈,各盡其態(tài),惟妙惟肖,似有往昔之規(guī)模。
(二)斗雞之戲
斗雞之戲,起源甚早,乃農(nóng)耕社會民間的一種娛樂活動?!读凶印分芯蛿⒓梆B(yǎng)育斗雞之事?!稇?zhàn)國策》卷八“齊策一·蘇秦為趙合從”曾記載,蘇秦游說齊宣王,齊國都城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筑彈琴、斗雞走犬、六博蹹鞠者。臨淄之途,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盵25]敘及斗雞、走犬之事。漢代文獻中,雖說時而敘及斗雞之戲,但究竟如何斗,卻大都語焉不詳。恰巧,魏、晉間人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作有《斗雞賦》,曾這樣描述斗雞場景:
前看如倒,傍視如傾,目象規(guī)作,觜似削成。高膺峭峙,雙翅齊平,擢身竦體,怒勢橫生。爪似煉鋼,目如奔星,揚翅因風,撫翮長鳴,猛志橫逸,勢凌天廷。或躑躅踟躕,或蹀躡容與,或爬地俯仰,或撫翼未舉,或狼顧鴟視,或鸞翔鳳舞,或佯背而引敵,或畢命于強御。于是紛紜翕赫,雷合電擊,爭奮身而相戟兮,竟隼鷙而雕睨。得勢者凌九天,失據(jù)者淪九地。徒觀其戰(zhàn)也,則距不虛掛,翮不徒拊,意如饑鷹,勢如逸虎。[23]第四冊:468
斗雞,當然用公雞。公雞才擅長斗。如今,民間將好與人打斗者仍稱之為好斗的公雞。公雞羽毛黃、紅、黑顏色錯雜,非常美麗,故賦稱它“五色錯而成文兮,質(zhì)光麗而豐盈?!?[23]第四冊:468接著寫公雞“擢身竦體”之“怒勢”,揚翅長鳴之“猛志橫逸”之態(tài),或退或進,或高飛或俯地,或前沖或旁攻的搏斗情景,寫得十分生動傳神。此戲在蘇北鄉(xiāng)間以及河南、山東一帶,
仍比較流行。當冬季農(nóng)閑時,好事者往往將家中所養(yǎng)紅冠綠尾、高大威猛的公雞,抱至街衢,與鄰家雞搏斗,圍觀者邊看邊吶喊助威。至今,在某些地域,仍不時舉行斗雞大會。當然,不論輸贏,不過是博得一笑,藉此娛樂而已,并不賭錢財。
(三)高蹺
高蹺,最早見于《列子·說符篇》,說宋國有一個游走江湖名叫蘭子的人,以伎藝求見宋元王。宋元王召見他,讓他當場表演。他“以雙枝長倍其身,屬其踁,并趨并馳,弄七劍迭而躍之,五劍常在空中。元君大驚,立賜金帛”[26]。即是說,將兩根比他本人身高還長許多的木棍,綁在小腿上,踩著高蹺,快速前跑,還將七把劍輪流向空中拋擲,邊拋邊接,總有五把劍懸在空中。這一伎藝表演,震驚了宋元王,故賞給他金帛。踩著高蹺表演跳劍之戲,難度很大,確乎不易。后世表演,往往僅踏蹺而舞,將跳劍剝離出這一伎藝。如北魏高蹺圖[27],即是一例。
此伎,后為傳統(tǒng)戲旦角表演藝術(shù)所吸納。有人稱,花旦演習,“第一注重蹺工,故凡習旦者,首須站蹺。必至蹺工練穩(wěn),然后教以種種身段、種種步驟,始能出臺?!盵28]傳統(tǒng)戲的《花田錯》《紅鸞喜》《拾玉鐲》等,皆有此類表演。京劇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硯秋,從陳桐云學花旦,就曾練了好長一段蹺工。他在《我的學藝經(jīng)過》一文中回憶道:“那時候花旦戲是要有蹺功的,所以先生又給我綁起蹺來練習”,“練完站功后也不許摘下蹺來休息,要整天綁著蹺給先生家里做事,像掃地、掃院子、打水等體力勞動的工作。”[29]日久自然習慣,功夫也就練成了。因為踩蹺讓身姿自然輕盈,利于塑造年輕女性人物形象,但表演起來很艱難,“要求演員整場蹬一雙木制‘三寸金蓮,腳尖朝下插在蹺內(nèi),然后用綁帶把腳背同木芯牢牢扎死,踩著蹺碎步、圓場、縱躍和開打”[30]。這一功夫失傳多年,最近又有所恢復。
(四)說唱
當今小說研究者,論及宋人說話之源頭,大致有如下幾端:一是漢代說。其文獻依據(jù)乃是沛人劉向《古列女傳》卷一“周室三母”:“古者婦人妊子,寢不側(cè),坐不邊,立不蹕。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視于邪色,耳不聽于淫聲,夜則令瞽誦詩,道正事?!盵31]一般論者認為,此處所謂“道正事”,就是講嚴肅、莊重的故事,以有益于胎教。一是三國說,所依據(jù)的乃是《三國志·魏書·王粲傳》,因其中載有吳質(zhì)召優(yōu)人“說肥瘦”[1]1139,譏誚上將軍曹真、中領(lǐng)軍朱鑠之事。此處之“說肥瘦”,雖然具體如何表演不得而知,但借講述故事對一胖一瘦者竭盡嘲謔、戲弄之事,倒極為可能。否則,何以激起曹真、朱鑠二人動怒,以致拔劍相向,幾至釀成命案?還有,就是《三國志·魏書·王粲傳》于“自潁川邯鄲淳”一句后,裴松之注引《魏略》所載:“(曹)植初得淳甚喜,延入坐,不先與談。時天暑熱,植因呼常從取水自澡訖,傅粉。遂科頭拍袒,胡舞五椎鍛,跳丸擊劍,誦俳優(yōu)小說數(shù)千言訖。謂淳曰:‘邯鄲生何如邪?于是乃更著衣幘,整儀容,與淳評說混元造化之端,品物區(qū)別之意,然后論羲皇以來賢圣名臣烈士優(yōu)劣之差,次頌今古文章賦誄及當官政事宜所先后,又論用武行兵倚伏之勢?!盵1]1138重在那數(shù)千言的“俳優(yōu)小說”。一是隋代說,亦即人們所指稱的隋代侯白《啟顏錄》中的一段記載?!端鍟分^侯白“好學有捷才,性滑稽,尤辯俊”,“好為俳諧雜說,人多愛狎之,所在之處,觀者如市”。[1]3418故而,《啟顏錄》記載,權(quán)臣楊素“愛其能劇談,每上番日,即令談戲弄,或從旦至晚,始得歸。才出省門,即逢素子玄感,乃云:‘侯秀才,可為玄感說一個好話?”[32]。所謂“好話”,即動聽的故事。此處之“話”,已具有了故事的意義。既然“觀者如市”,則說明講故事已成了隋代飽受人們歡迎的藝術(shù)樣式。一是唐代說,所依據(jù)的乃是《唐會要》、郭湜《高力士傳》、段成式《酉陽雜俎續(xù)集》以及元稹、李賀諸人詩等。對于“漢代說”,歷來存有爭議。
每當敘及這一問題,人們往往會提到發(fā)現(xiàn)于四川成都天回山的那一坐著表演的東漢擊鼓說唱俳優(yōu)俑。此俑滿臉堆笑、憨態(tài)可掬,右手持鼓棒,左手腋下挾有一小鼓。右腳抬起,左腳踏地,說至興奮處,以致手舞足蹈,喜形于色。就畫面而論,似是連說帶唱,并以擊鼓作伴奏,與《漢書·霍光傳》所載“擊鼓歌吹,作俳倡”[1]636有些相似,但此為擊鼓說唱,并無笛、笙、簫之類吹奏樂器出現(xiàn)。
另外,重慶鵝石堡山出土的東漢墓,一坐于墩凳之上的俳優(yōu)俑,則面部抬起,兩目圓睜,大張其口,右手握拳,拳心向上,左手似握一長方形木塊,兩腿平伸,似在演說故事。成都出土之陶俑,為擊鼓說唱;而重慶出土之俳優(yōu)俑,則純靠講述,未見有任何樂器伴奏。
北京的民間合作收藏組織脩石齋,收藏有七百余塊漢畫像石(磚),多是從蘇北、魯南地區(qū)搜尋而來,又都是“出自東漢下邳國地域內(nèi)”[33]出版說明:1,其中也有多幅說唱滑稽表演圖[33]378,畫面凡四人,均為男性。分作兩組,右側(cè)二人,均著緊身衣,一人身軀前傾,兩腳與右手,都落在地面的盤鼓之上,面部回望上揚,左手持一花狀物,與眼神同在一平行線。旁立者,腿部微彎曲,左手高舉,目盯表演者,似在叫好。左側(cè)亦二人,著長服,左二著進賢冠,乃文吏或儒生扮飾,左一著冠巾,懷抱書卷。戴進賢冠者右手抬起,面朝對方,似乎是在講述書史故事。
此并非臆測。漢代講經(jīng),時而佐以故事,乃有案可稽。文、景之時,傳《詩》者,以魯、齊、韓、毛四家最為馳名,尤其是前三家,則被列為學官。而燕人韓嬰,乃創(chuàng)立韓詩學派,在當時廣有影響。他傳《詩》,曾“推詩人之意而作《內(nèi)》《外》傳數(shù)萬言”[1]699。今《內(nèi)傳》已佚,而《韓詩外傳》尚存。該書在闡釋經(jīng)義時,經(jīng)?!耙娨宰C事”[13]136,援引許多歷史故事以與經(jīng)義相互發(fā)明,甘棠之政、樊姬之諫、楚狂接輿、酒池糟堤、申包胥哭秦庭、介子推隱介山、孟子休妻、紂王暴虐等故事,皆見于此?!跋戎v一個故事,然后引《詩》以證”,乃是當時人“著述引《詩》的慣例”[34]?!墩撜Z》《孟子》《墨子》《荀子》以及劉向的《新序》《說序》等,莫不如此??梢?,講故事已滲透進講學之中,在當時乃司空見慣。
如儒生倪寬,“初見武帝,語經(jīng)學。上曰:‘吾始以《尚書》為樸學,弗好,及聞寬說,可觀?!盵1]698倪寬所講若枯澀呆板,豈能為武帝所喜?又如,李尋以“善說災異”,官騎都尉。再如,景帝時,齊人轅固與黃生,就湯武伐紂之是與非爭論于殿庭,多引述故事。由此可見,儒生以一平民百姓,得以躋身士大夫之列,除飽讀詩書外,援引史事以述理的便捷之才,也是箇中因素之一。當然,儒生所講故事,雖也講究方法、技巧,但還不屬于表演伎藝的范疇,但音調(diào)高下、速度疾緩,已具有說唱伎藝的某些藝術(shù)因子,應是不言而喻的。當然,只有當“俳”之“說”與儒生之“講”,由于因緣巧合而發(fā)生碰撞、摩擦,才會相互吸收其所長,為說唱伎藝的催生作前期鋪墊?!百健彼f之“事”,既具有了時間長度,又有了一定的空間維度,這就與說唱伎藝相去不遠了。
脩石齋所藏另一所謂“人物圖”[33]211,畫面三人,皆跪坐,左側(cè)二者都面向右側(cè)之人,似在傾聽其講述某故事,態(tài)度端方恭謹。右側(cè)前上方有一物,已漫漶不清,似是一小鳥或蝴蝶,難以確認。此物既然不忍飛去,愈見場面之靜雅。此亦當為漢代講說故事之一證。既然東漢時說唱或演述故事已較為普遍,且體現(xiàn)在各類墓葬石刻中,那么,西漢末說唱這一藝術(shù)形式已現(xiàn)端倪,還是很可能的?!稘h書》所載,昌邑王“引內(nèi)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1]636、《漢書》卷五二“灌夫傳”中敘及丞相田蚡所喜“倡優(yōu)巧匠”[1]588、《鹽鐵論·散不足》里所述“歌舞俳優(yōu),連笑伎戲”[35],說不定其中就有說唱藝人。何況自古以來,帝王之側(cè)就不乏以詼諧調(diào)弄、講故事、講笑話博主上一樂的俳優(yōu)呢?正如《漢書》所表述的,“金石絲竹之聲不絕于耳,帷幄之私、俳優(yōu)朱儒之笑不乏于前。”[1]624帝時,谷永進諫,請求朝廷“放去淫溺之樂,罷歸倡優(yōu)之關(guān)”[1]683。顏師古注曰:“關(guān),古笑字?!?[1]683以上皆說明,社會上層,不乏“倡優(yōu)之笑”??梢姡麄兊亩盒克?,在當時社會已造成一定影響,且波及中、下層人物,并進而促發(fā)了說唱藝術(shù),則是很可能的。
四、西漢后期的歌舞與鼓吹伎藝
西漢后期的舞蹈,既從民間歌舞中汲取了不少營養(yǎng),也吸收了外來歌舞的藝術(shù)因子,還注意借助動物的動作表情來編制舞蹈,將歌舞巧妙地融為一體,創(chuàng)造出饒有氣勢的繁盛局面。這里略舉數(shù)例:
(一)沐猴舞
沐猴舞,很少見諸文獻記載。沐猴,即獼猴?!对娊?jīng)·小雅·角弓》:“毋教猱升木”,《疏》引晉陸機語曰:“猱,獼猴也。楚人謂之沐猴。”[9]491《漢書·蓋寬饒傳》曾記載,宣帝時,因蓋寬饒(字次公)為官多所稱舉,特擢為司隸校尉。他嚴于執(zhí)法,“刺舉無所回避”[1]664,王公貴戚、大小官吏,“皆恐懼莫敢犯禁” [1]664。皇太子外祖父清平恩侯許伯(據(jù)《漢書·外戚傳》,此人即許廣漢),在京師新建府第,丞相、將軍及其他達官貴人皆前往祝賀,唯蓋寬饒不去。許伯派人去請,方至,許伯親自為他斟酒,并說道:“蓋君后至。”寬饒曰:“無多酌我,我乃酒狂。”丞相魏侯笑曰:“次公醒而狂,何必酒也。” [1]664席間,“酒酣樂作,長信少府檀長卿起舞,為沐猴,與狗斗,坐皆大笑。寬饒不說,卬視屋而嘆曰:‘美哉!然富貴無常,忽則易人,此如傳舍,所閱多矣。唯謹慎為得久,君侯可不戒哉!因起趨出,劾奏長信少府以列卿而沐猴舞,失禮不敬。上欲罪少府,許伯為謝,良久,上乃解?!?[1]664文中既言“為沐猴,與狗斗”,“為”,乃做之意,此處是指扮作、裝作。因檀長卿身為朝廷命官,為邀寵于皇親國戚,竟然不惜自貶身份,當眾作沐猴之戲,自然顏面丟盡,有失官箴,故蓋寬饒上疏彈劾之??磥?,此處之沐猴戲,乃是表演者之肢體動作,曲意模仿猴子的跳踉、攀爬、抓耳撓腮之情態(tài),而作出種種怪異動作,與上文之猴戲即動物表演大不相同。后世也偶有此類表演,如《陳書·始興王叔陵列傳》載:始興王叔陵,乃高宗次子,后封始興郡王,性嚴酷,且反復無常,“夜常不臥,燒燭達曉,呼召賓客,說民間細事,戲謔無所不為?!庇衷靶揎椞撁咳氤?,常于車中馬上執(zhí)卷讀書,高聲長誦,陽陽自若。歸坐齋中,或自執(zhí)斧斤,為沐猴百戲。” [1]2168此處分明是說,始興王叔陵,自己手拿仿真的斧頭之類兵器,作猴戲表演,亦是人仿效猴之動作而戲耍。對照《漢書》文字可知,此處的“沐猴戲”,當亦為沐猴舞。因其隸屬于“百戲”大類中,故稱“沐猴百戲”。
(二)七盤舞
七盤舞是漢代較有代表性的舞蹈。即置七面盤鼓,鼓人翩翩起舞,腳踏盤鼓作聲,以節(jié)奏歌舞。如山東諸城發(fā)現(xiàn)的漢畫像石,中間的女子作長袖舞,右腳踏地,左腿后伸,身軀微后仰,兩臂高舉,甩開長袖,舞姿優(yōu)美。下部,兩女子作七盤舞。一女子左腳踏盤鼓面,右腳前伸,彩裙飄起;另一女子躍起身軀,將落未落,作踏鼓狀,為相向而舞。而山東滕縣出土的盤鼓舞漢畫像石[36]146,是兩側(cè)各三人擊鼓伴奏,中間地上放盤鼓三面,舞者為三人,左側(cè)男子踏鼓起舞,中間舞者踏鼓后而前傾,右側(cè)舞者則倒立,欲以手擊鼓。河南新野發(fā)現(xiàn)的漢畫像磚[36]157,似為七盤舞,然畫面僅有六盤,另一盤似為裙擺隱去。為男女對舞,女子左袖前甩,右袖下垂,左腿抬起,右腳踏鼓面。男子則左腿下跪,右手前伸,左臂彎于胸前,面部微仰,似在作滑稽表演。
張衡《舞賦》曾這樣描寫當時舞蹈情狀:
音樂陳兮旨酒施,擊鼉鼓兮吹參差,叛淫衍兮漫陸離。于是飲者皆醉,日亦既昃。美人興而將舞,乃修容而改服。襲羅縠而雜錯,申綢繆以自飾。拊者啾其齊列,般鼓煥以駢羅??剐扌湟贼杳尜猓骨迓暥L歌。歌曰:“驚雄逝兮孤雌翔,臨歸風兮思故鄉(xiāng)。搦纖腰而互折,嬛傾倚兮低昂。增芙蓉之紅花兮,光的皪以發(fā)揚。騰嫮目以顧眄,眸爛爛以流光?!边B翩駱驛,乍續(xù)乍絕。裾似飛燕,袖如回雪,徘徊相侔,□□□□提若霆震,閃若電滅。蹇兮宕往,彳兮中輒。于是粉黛施兮玉質(zhì)粲,珠簪挻兮緇發(fā)亂。然后整笄攬發(fā),被纖垂縈。同服駢奏,合體齊聲。進退無差,若影追形。歷七盤而蹝躡。含清哇而吟詠,若離鴻鳴姑邪。既娛心以悅目。[23]第二冊:520
這段文字,與唐代歐陽詢《藝文類聚》卷四三“樂部三·舞”所收錄,有所不同。如“擊鼉鼓兮吹參差”,《藝文類聚》作“擊霊鼓兮吹參差”[37]。“霊”,當為“靈”?!抖鼗妥兾募じ改付髦亟?jīng)講經(jīng)文》:“只管于家弄性,爭知門外傳聲譽?!薄办`”“霊”“”,乃同字異體,今作“靈”。靈鼓,即六面鼓?!吨芏Y·地官·鼓人》:“以靈鼓鼓社祭?!弊ⅲ骸办`鼓,六面鼓也。”[9]720 “靈”,亦神之意。“乃修容而改服。襲羅縠而雜錯”,《藝文類聚》作“乃修容而改襲。服羅縠之雜錯”[37]?!绊鵂€爛以流光”句,《藝文類聚》作“盼爛爛以流光”[37]?!芭巍保秆劬诎追置?,亦有視之意,然不若“眸”(眼珠)。且《藝文類聚》少“徘徊相侔,□□□□提若霆震,閃若電滅。蹇兮宕往,彳兮中輒”及“歷七盤而蹝躡。含清哇而吟詠,若離鴻鳴姑邪。既娛心以悅目”數(shù)句。《初學記》卷一五所收,亦與之文字略有不同?!爸轸促狻保冻鯇W記》《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均作“挺”,《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作“挻”(shān),乃誤刊,系校對不精所致?!榜橌A”,即絡繹?!榜槨弊帜送佟?jù)文中表述可知,此舞表演于酒宴之上飲酒者沉沉欲醉之時,先是擊鼓助興,笙簫次第奏起,整個大廳里流光溢彩,一派熱鬧景象。此時,精彩的舞蹈表演拉開序幕。這短短的一段話,給我們提供了如下信息:一是舞者在伎藝表演之前作了精心的梳洗打扮,穿上了專門用于演出的服裝。二是賦中所寫,乃女子隊舞,邊舞邊唱。初出場時,還舉長袖以遮面,然后聯(lián)翩而出,忽進忽退,忽俯忽仰,舞步齊整,“若影追形”。三是賦中既云“歷七盤而蹝躡”,“蹝”(xǐ),《玉篇》:同“躧”?!墩f文》釋“躧”字為“舞履”?!败b”,即踏、登之義。顯然是說,所寫乃踏盤鼓而舞。故而,此當為盤鼓舞。
而另一作家傅毅,也曾寫有《舞賦》,中云:
于是鄭女出進,二八徐侍。姣服極麗,姁媮致態(tài)。貌嫽妙以妖蠱兮,紅顏曄其揚華。眉連娟以增繞兮,目流睇而橫波。珠翠的皪而照耀兮,華袿飛髾而雜纖羅。顧形影,自整裝,順微風,揮若芳。動朱唇,紆清陽,亢音高歌為樂方。……其始興也,若俯若仰,若來若往,雍容惆悵,不可為象。其少進也,若翱若行,若竦若傾,兀動赴度,指顧應聲。羅衣從風,長袖交橫。駱驛飛散,颯擖合并。鶣燕居,拉鵠驚。綽約閑靡,機迅體輕。姿絕倫之妙態(tài),懷愨素之潔清。修儀操以顯志兮,獨馳思乎杳冥。在山峨峨,在水湯湯,與志遷化,容不虛生。明詩表指,嘳息激昂。氣若浮云,志若秋霜。觀者增嘆,諸工莫當。于是合場遞進,按次而俟。埒材角妙,夸容乃理。軼態(tài)橫出,瑰姿譎起。眄般鼓則騰清眸,吐哇咬則發(fā)皓齒。摘齊行列,經(jīng)營切儗。仿佛神動,回翔竦峙。擊不致筴,蹈不頓趾。翼爾悠往,闇復輟已。及至回身還入,迫于急節(jié)。浮騰累跪,跗蹋摩跌。紆形赴遠,漼似摧折。纖縠蛾飛,紛猋若絕。超逾鳥集,縱弛殟歿。蜲蛇姌裊,云轉(zhuǎn)飄忽,體如游龍,袖如素蜺。黎收而拜,曲度究畢。遷延微笑,退復次列。觀者稱麗,莫不怡悅。[22]247-249
此賦亦生動地描繪出舞者由“整裝”修飾、準備登場,到“體如游龍”“長袖交橫”的精彩表演的完整過程,也是歌舞兼具的演出形式。此處所寫,是盤鼓舞,也叫鄭舞。場上的女子排列整齊,衣著華美,雙眉彎彎,目若流波,笑容可掬,顧影自憐,是那樣清新可人。她們揮動衣袖,徐徐登場。先啟動朱唇,引吭高歌。一曲方罷,舞蹈開始,或俯或仰,或進或退,面部表情隨動作、節(jié)奏的變化而變化。接著,舞隊稍稍前移,舞者或迅疾如飛,或緩緩而行,或聳身而立,或側(cè)翻欲倒,羅衣飄飄,長袖交橫。整個舞隊曲折多變,回旋有致,爭奇斗巧,妙趣橫生。而舞者伸足蹈鼓,既輕且疾,鼓聲迭奏,伴之以舞。忽而回身欲退,驟然轉(zhuǎn)身登場,節(jié)奏變快,勢若疾風。或躍身而起,或跪地騰挪,種種變化,難以形容。這對當今舞蹈的編制,都有所啟發(fā)。且其中還敘及“躡節(jié)鼓陳,舒意自廣”,《文選》注曰:“言舞人躡鼓以為節(jié),此鼓既陳,故志意舒廣?!盵22]248知其仍為盤鼓舞。至于何為七盤舞,本賦“眄般鼓則騰清眸,吐哇咬則發(fā)皓齒”下注曰:“以諸賦言之,似舞人更遞蹈之而為舞節(jié)?!豸印镀哚尅吩唬骸弑P,陳于廣庭,疇人儼其齊俟、揄皓袖以振策,竦并足而軒跱,邪睨鼓下,伉音赴節(jié),安翹足以徐擊,馺頓身而傾折。卞蘭《許昌宮賦》曰:‘振華足以卻蹈,若將絕而復連,鼓震動而不亂,足相續(xù)而不并。婉轉(zhuǎn)鼓側(cè),蜲蛇丹庭,與七盤其遞奏,覲輕捷之翾翾。義并同也?!?[22]248則生動地描繪出七盤舞表演情狀,與相關(guān)賦及漢畫像石對照研讀,印象則更為鮮明。徐州市首屆兩漢文化藝術(shù)節(jié),曾根據(jù)相關(guān)文獻,恢復七盤舞,受到前來參會的中外賓客的廣泛歡迎。
至后世,則有經(jīng)過加工、改造的盤舞。《太平御覽》卷五六七“樂部五·四夷樂”引《風土記》曰:“越俗,飲燕即鼓拌以為樂,取大素圜?!庇衷唬骸皷詮V尺五六者,抱以著腹。以右手五指更彈之,以為節(jié)舞者。蹀地擊掌以應,柈節(jié)而舞?!盵10]2564 “柈”,乃“盤”之假借字?!磅蕖保╠ié),《類篇》:“蹈也。”盤不再是放在地上,以腳趾敲擊發(fā)聲,而是抱在懷中,以手指敲擊來節(jié)奏歌舞。且舞者以腳踏地、兩手相擊發(fā)聲,與敲盤之聲相呼應,以活躍場上氣氛。省去了腳下的盤鼓,卻多出懷中圓盤,當是由七盤舞演化而來。
(三)鼓吹曲
《樂志》引何承天語謂,鼓吹曲乃短簫鐃歌,為一種軍歌。相傳是黃帝令歧伯所作,用來“建武揚德”,且鳴笳以和簫聲。因鼓吹曲帶有較強的表演性質(zhì),故附于此。漢代鼓吹曲有《朱鷺》《思悲》(《樂府詩集》作《思悲翁》)、《艾如張》《上之回》《擁離》(《樂府詩集》作《翁離》)、《戰(zhàn)城南》《巫山高》《上陵》《將進酒》《君馬黃》《芳樹》《有所思》《雉子班》《圣人出》《上邪》《臨高臺》《遠如期》《石留》《務成》《玄云》《黃鶴》《釣竿》,凡二十二曲。郭茂倩編撰《樂府詩集》卷一六“鼓吹曲辭一”(中華書局,1979年,第225—232頁)所收為《朱鷺》《思悲翁》《艾如張》《上之回》《翁離》《戰(zhàn)城南》《巫山高》《上陵》《將進酒》《君馬黃》《芳樹》《有所思》《雉子班》《圣人出》《上邪》《臨高臺》《遠如期》《石留》,與《太平御覽》略有不同。[10]2561《樂府詩集》無《務成》《黃鶴》諸曲,《樂志》補之。末四曲古辭已佚,故《樂府詩集》未收。
崔豹《古今注》曰:“漢樂有黃門鼓吹,天子所以宴樂群臣。短簫鐃歌,鼓吹之一章耳,亦以賜有功諸侯?!盵2]1102但由《樂府詩集》所收十八首鼓吹曲古辭來看,其內(nèi)容與軍旅生活、將士奏凱并無多少關(guān)系,如《朱鷺》,“因飾鼓以鷺而名曲”[3]226;《思悲翁》,抒發(fā)“蓬首狗,逐狡兔,食交君” [3]226的失意情懷;《巫山高》,敘“江淮水深,無梁可度,臨水遠望” [3]228而思歸;《芳樹》,則為“眾芳歇絕” [3]230而感嘆;《有所思》,慨嘆“慈親之不得見” [3]230;《石留》,連斷句都很難,更不明其意。上述詩章,似均與軍旅“建武揚德”之事無涉。而《上邪》謂:“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3]231此乃十八首中最好的詩歌,但更像是民間棄婦的口吻,同樣不能施之于軍旅。唯《將進酒》,“言朝會進酒”,“以飲酒放歌為言” [3]229,比較切題。“將”,《韻會》謂:音“鏘”,請也。唐代李白的《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38],不過是借古題而作歌,已非“朝會進酒”之原意。《上之回》,乃稱頌漢武帝“通回中道”[3]227之事。《戰(zhàn)城南》,抒發(fā)戰(zhàn)士愿效死沙場的壯懷?!渡狭辍罚瑸樽趶R食舉曲。此等歌,與軍旅、朝會還有些關(guān)聯(lián)。由此,我們不妨推斷,所謂橫吹曲古辭,有的很可能是借古曲名而填新詞,已非軍旅之歌。其次,是這組鐃歌并非專用于某一場合,而是根據(jù)演出場地、接受對象的不同,而選取與之相關(guān)的歌曲。
至隋,則有鼓吹車。《隋書·禮儀志》:“鼓吹車上施層樓,四角金龍銜旒蘇羽葆。凡鼓吹,陸則樓車,水則樓船,在殿庭則畫筍虡為樓,樓上有翔鷺棲烏,或為鵠形?!盵1]3274明言在不同的場所,動用不同的鼓吹車(船)以助興,也頗具創(chuàng)意。
然而,漢代演唱此類歌曲時,所采取的方式如何,因文獻的缺失,難以明瞭。但《唐會要》在論及“鼓吹之歌曲”時,則曾敘及后世奏凱樂之儀:
凡命將征討,有大功、獻俘馘者,其名曰俻。神策兵衛(wèi)于東門外,如獻俘常儀。其凱樂用鐃吹二部,樂工等乘馬執(zhí)樂器,次第陳列,如鹵簿之式。鼓吹令丞前導,分行于兵馬俘馘之前。將入都門,鼓吹振作,迭奏《破陣樂》《應圣期》《賀朝歡》《君臣同慶樂》等四曲。俟行至太社及太廟門,工人下馬,陳列于門外,俟告獻禮畢,復導引奏曲如儀。至皇帝所御樓前,兵仗旌門外二十步,樂工皆下馬,徐行前進。兵部尚書介胄執(zhí)鉞,于旌門內(nèi)中路前導。次協(xié)律郎二人,公服執(zhí)麾,亦于門外分導。鼓吹令丞引樂工等至位,立定。太常卿于樂工之前跪,具官臣某奏事:諸奏凱樂。協(xié)律郎舉麾,鼓吹大振作,遍奏《破陣樂》等四曲。樂闋,協(xié)律郎偃麾。太常卿又跪奏:樂畢。兵部尚書、太常卿退,樂工等并于門外立。訖,然后引俘馘入獻,及稱賀,如別儀。[10]2561
看來,這是經(jīng)過改造、完善而較為成熟的軍樂。雖說可能是受了前代鼓吹曲演唱儀式的啟發(fā),但更為完備,演唱內(nèi)容也更為切題。外在之形式與演唱之歌曲相互照應,達到了和諧統(tǒng)一。
西漢后期,由于漢王朝與西域通商,使得雙方的文化交流逐漸頻繁起來。據(jù)史載,“張博望入西涼,傳其法于西京,初得《摩呵兜勒》一曲,李延年因胡曲,更造新聲二十八解?!?[10]2561古時之西涼,即今甘肅敦煌一帶。此代指西域。這里說,張騫當年出使西域,曾帶回《摩呵兜勒》曲,協(xié)律都尉李延年,則根據(jù)胡曲創(chuàng)作出新的曲調(diào),且長達二十八個節(jié)段。如此一來,就大為豐富了漢王朝的歌唱藝術(shù),提高了本土固有曲調(diào)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同樣,其他表演伎藝,也由于域外藝術(shù)因子的不斷滲透,而逐漸改變了其固有形態(tài)。有的則經(jīng)過長時間的碰撞融合,促生出新的表演藝術(shù)形式,提升了伎藝發(fā)展的速度。當然,有的歌曲,可能為舶來品,“歌詞虜音不可曉” [10]2564,如上所舉的《擁離》,題目所指者何?歌詞所表述的是何類內(nèi)容?皆成了千古之謎,未免有些遺憾。
參考文獻:
[1]?二十五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6.
[2]?百子全書:下冊[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3]?郭茂倩.樂府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
[4]?秦海峰.高清組圖:南昌西漢海昏侯墓發(fā)掘創(chuàng)考古中數(shù)個第一[EB/OL].http://jx.people.com.cn/n/2015/1104/c190260-27016342-3.html
[5]?葛洪.西京雜記:卷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5.
[6]?李時珍.本草綱目:卷一九“草部·莕菜”[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07:535.
[7]?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C]//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國延安干部學院.延安時期黨的重要領(lǐng)導人著作選編:上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210.
[8]?劉鐵梁.勞動歌與勞動生活[C]//鐘敬文.民間文藝學文叢. 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2:126.
[9]?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10]?李昉,等.太平御覽[M]. 北京:中華書局,1960.
[11]?劉珍,等.東觀漢記校注:下冊[M].吳樹平,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8.
[12]?胡文英.吳下方言考:卷九[M].清乾隆刻本.
[13]?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
[14]?戴侗.六書故:卷一一[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5]?徐天麟.西漢會要:卷一八“禮十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90.
[16]?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三五“選舉考八·方伎”[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336.
[17]?朱艷.“海上絲綢之路”的歷史價值及啟示[N].光明日報,2015-03-22(7).
[18]?王嘉.拾遺記:卷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24.
[19]?袁珂.山海經(jīng)校譯[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31.
[20]?劉夢溪.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經(jīng)典:楊樹達卷[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714.
[21]?葛劍雄.絲綢之路歷史回眸[N].光明日報,2015-07-09(11).
[22]?蕭統(tǒng).文選:上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7.
[23]?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24]?徐珂.清稗類鈔:第十一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6:5088.
[25]?劉向.戰(zhàn)國策[M].長沙:岳麓書社,1988:77.
[26]?嚴北溟,嚴捷.列子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210.
[27]?崔樂泉.忘憂清樂——古代游藝文化[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300.
[28]?海上漱石生.梨園舊事鱗爪錄·趙竹卿靠壁摘豆芽[J].戲劇月刊,1928(04).
[29]?梅蘭芳,等.中國戲劇大師回憶錄[M].上海:作家出版社,2012:31.
[30]?袁滿芳,朱敏,李昌禹.我的大學:文藝范兒里青春飛揚[N].人民日報,2016-07-19(19).
[31]?辛文房.唐才子傳·附[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0:234.
[32]?曹林娣,李泉.啟顏錄[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52.
[33]?陳建新,唱婉.脩石齋藏漢畫像磚石圖冊[M]. 北京:中華書局,2016.
[34]?韓嬰撰,許維遹.韓詩外傳集釋·出版說明[M].北京:中華書局,1980:1.
[35]?桑弘羊.鹽鐵論校注:上冊[M].王利器,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2:353-354.
[36]?劉恩伯.中國舞蹈文物圖典[M]. 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2.
[37]?歐陽詢.藝文類聚:第二冊[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770.
[38]?全唐詩:卷一六二[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383.
(責任編輯:王勤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