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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代小說中的父子倫理敘事

2018-09-18 10:03宋雯
當代文壇 2018年4期
關鍵詞:父子關系

宋雯

摘要:20世紀90年代的父子倫理敘事從“人民倫理大敘事”中解放出來,實現(xiàn)了真正的自由倫理個體敘事。90年代小說中的父親給人一種更加日常更加真實的感覺,他們不再像五四文學那樣常被拿來做舊文化的象征,也不像先鋒文學中的那樣,為了印證“暴力”“人性惡”的詩學把父親寫得殘暴丑陋不堪。父子倫理敘事的敘事視角也變得更加多元,除了以子輩的身份來言說父親,以父親的身份來言說子輩,還有從旁觀者的視角來同時打量父子,“審父”和“審子”并行不悖。之所以“父子倫理敘事”在90年代會發(fā)生這樣一些變化,與作家整體的文化立場及倫理觀念的轉(zhuǎn)變有關,他們從以前的“啟蒙立場”和“精英立場”轉(zhuǎn)向了“平民主義立場”,“父子倫理敘事”因此不必承擔過多的文化象征重負和意識形態(tài)重負,從而使90年代小說父子倫理敘事成為植根于社會現(xiàn)實的“當下生存”敘事。

關鍵詞:父子關系;倫理敘事;個體敘事;平民主義

“五四”以來,“父子倫理關系”一直都是文學中的一個重要主題。因為中國是家本位的國家,父子關系是家庭中最重要的關系?!案赣H”身份不僅意味著他在家庭倫理關系中占據(jù)重要地位,而且意味著他在社會文化中所擁有的一切特權(quán)?!案赣H”不僅是血緣意義上的長輩,還代表著權(quán)威、秩序、規(guī)范,因此父親常常作為文化象征和權(quán)力隱喻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拔逅摹睍r期,由于新文化運動的興起,一批覺醒的知識分子看到了腐朽封建文化對人的個性和獨立精神的壓制,對社會文明和國家現(xiàn)代化的阻礙,他們對這樣的社會體制深感不滿,作為封建文化之本的“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成為被大力批判的對象。君為臣綱是父為子綱的延伸,是家族制度的政治化,所以,在“五四”文學中,父親往往成了腐朽封建文化和宗法制度的象征。

“十七年”文學時期,中國文學普遍被龐大的意識形態(tài)統(tǒng)轄,在“階級斗爭為綱”的統(tǒng)領下,“父親”的封建文化象征意義減弱,階級性壓倒了“父性”,在“一大二公”“去私化”等思想引領下,具有自給自足和封閉性特征的中國傳統(tǒng)家庭成了被改造的對象,傳統(tǒng)的父子關系似乎被顛覆了,子輩不用再對父親盲目服從。因此在“十七年”文學中,我們??吹降膱鼍笆撬枷腙惻f、把小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的父親在大公無私的兒子的影響下,最終摒棄了自己的私心,成為黨的擁護者。這時候的父親的符號性特征比五四時期更為明顯。

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的先鋒文學中的“父親”則比以往文學作品中的更為多樣,他們有的殘暴變態(tài)得像惡魔;有的卑瑣孱弱,生命力極度萎縮;有的一身匪氣卻充滿了原始的生命強力,這與社會環(huán)境變得寬松,西方文學文化及哲學的傳入等有關。20世紀90年代,中國小說中的父子倫理敘事又會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呢?

一 市場經(jīng)濟時代中的“平凡父親”

20世紀的最后10年,中國進入了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的時期,同心圓式的社會結(jié)構(gòu)進一步碎裂,社會、文化及價值觀變得更加多元。如果說,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慢慢撫平傷痕,充滿了對彼岸的暢想,被理想和現(xiàn)代化的光芒照耀著的年代,那么20世紀90年代就是一個熱氣騰騰的生活在此岸的年代,雖然在文學中我們還能常常發(fā)現(xiàn)人道主義、理想主義和啟蒙話語等20世紀80年代主流話語的身影,但它們的光芒已被甚囂塵上的消費主義和拜金主義沖得很淡。

20世紀90年代以前,在中國文學中,占主導地位的是人民倫理大敘事,而進入了20世紀90年代之后,由于政治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的寬松,文科知識分子精英地位的失落,自由倫理個體敘事代替人民倫理大敘事成了主流。因此,20世紀90年代小說中的父親不再像“五四”文學、“十七年”文學及新時期初期的小說中的父親那樣具有很強的文化象征和政治象征的意義,但是他們又不像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的先鋒小說中的父親那么極端。在先鋒小說中,我們看到的父親往往體現(xiàn)著人性各種可能性的極限,和日常生活和現(xiàn)實經(jīng)驗有些遠,而20世紀90年代小說中的父親大多回歸平凡,在以20世紀90年代為故事時代背景的作品中尤為如此。這些作品中的父親讓我們覺得很親切,他們的思想、價值觀、行為以及和子輩的關系也都折射了20世紀90年代這個重要社會轉(zhuǎn)型期的時代精神和文化變遷。作家們開始真正地與現(xiàn)實對話,父親也因此重歸日常。這使得20世紀90年代小說中的父子倫理敘事多具有鮮明的時代指涉性和社會現(xiàn)實性,從而成為作家透視當下現(xiàn)實生存狀態(tài)和價值存在狀態(tài)的重要窗口。

20世紀90年代,宗法制度早已被推翻,父權(quán)失去了族權(quán)的支持,可是由于父親往往是家庭中的頂梁柱,是家庭經(jīng)濟來源的主要提供者,這就使得他們依然在家庭中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他們依然忽視子女的獨立性和自主性,企圖控制子女的人生,把子女引進自己所希望的道路。如葉彌《成長如蛻》中的父親,作為市場經(jīng)濟時代第一批抓住機遇先富起來的企業(yè)家,深深體會到了金錢帶來的尊嚴、榮耀和社會地位,因此他把實用主義奉為圭臬,把賺錢看做天底下最重要的事,而他的兒子,“我”的弟弟,則理所應當把他建立起來的商業(yè)王國發(fā)揚光大。但兒子卻是個倔脾氣,他厭惡生意場上的虛情假意和爾虞我詐,固執(zhí)地在世俗的泥沼中遙望彼岸的理想和光芒。父親和“我”弟弟的沖突,不僅僅在于父親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到兒子身上,還在于理想主義對實用主義的抵抗。在小說最后,父親去世,“我”弟弟終于成了一個穩(wěn)重成熟的商人,卻依舊保留著一顆善良真誠的心。這一方面說明“我”弟弟終于認可了父親為代表的象征秩序,完成了他的成長,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作者在經(jīng)歷了理想主義和世俗主義的思想沖突后,思考的一種折中的人生的可能性。

周大新的《同赴七月》也體現(xiàn)了鮮明的時代特色,20世紀90年代,經(jīng)濟迅猛發(fā)展,可一派盛世繁華的背后,是貧富分化加劇,階層固化等社會問題,在這樣的社會現(xiàn)實下,很多父親,尤其是貧窮家庭中的父親把未來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子女身上,而中國的高考,則被視作改變家庭命運,實現(xiàn)階層上升的一個重要通道。《同赴七月》生動鮮活地呈現(xiàn)了高考前夕的一個普通底層家庭的場景,在貧困生活中掙扎著的父親,哪怕連最基本的生存都快保障不了了,還花大價錢送兒子上考前培訓班,兒子對于他來說,是未來的希望,也是救命的繩索,所以他把心血全都耗在了兒子的高考上,兒子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父親的艱辛,可是身上背負著的過重的期待就像挑滿沉重貨物的扁擔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表面看來,父親似乎是在犧牲自己成全兒子,可兒子在父親沉重的愛和期望的重壓下,也在無形中變成了一個失去主體性的傀儡,一個父親實現(xiàn)自己目標的工具。為了不讓父親失望和傷心,他只有把自己的不滿壓抑在心底,久而久之,他的“原始自我”就失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父親所期待的那個角色,這其實也是這個時代很多人的生存現(xiàn)狀:終其一生,都在別人設定的角色里掙扎。

在“十七年”文學中,階級倫理是高于家庭倫理的,在家庭里面最有話語權(quán)的不一定是歷來處于統(tǒng)治地位的父親,而是最像社會主義新人的那一個。20世紀90年代,很多作家從現(xiàn)實經(jīng)驗出發(fā)書寫父親和父子關系,我們能感到市場經(jīng)濟時代經(jīng)濟倫理對家庭倫理和父子關系的沖擊,在一個家庭里最有話語權(quán)的,占主導地位的,往往是最有錢的那個。畢飛宇《哥倆好》中的那個老父親貌似專斷威嚴,把自己意志強加在兒子頭上,固執(zhí)要求兒子跟自己一樣,當個光榮的人民教師,湊齊教師家族的“祖宗八代”,可大兒子圖南卻在當了兩年教師后就辭職,順應時代潮流下海成為一名成功的商人。圖南對父親還是尊敬的,沒有當面頂撞等行為,發(fā)家了還不忘給家里匯款,可是比起言語來說,他的實際行動對父子等級秩序的顛覆更有說服力,老父親雖然頑固專斷,可實際上卻失去了家庭中的統(tǒng)治地位。所以評論家們在討論《哥倆好》這部小說時,都把哥哥圖南和弟弟圖北的關系當做父子關系而不是兄弟關系來討論,這是因為經(jīng)濟主導權(quán)使得哥哥成了家庭里真正的“父親”,圖北沒考上大學,圖南花八萬元把圖北送進師范大學念書,這也是違背了弟弟圖北的本意的,可是圖北不得不聽任哥哥擺布,主要是由于自己在經(jīng)濟上需依附哥哥。這些作品都充分反映了市場經(jīng)濟時代的經(jīng)濟因素對父子倫理及傳統(tǒng)父子等級秩序帶來的巨大沖擊。

二 “審父”與“審子”并行不悖

“對父親的態(tài)度,包含了我們對自我對生命對整個人類社會和歷史文化全部復雜的感情。審父可能起于并包含著某種私己的經(jīng)驗,但它有可能觸及人類存在的某些根本問題。”①從“五四”文學開始,“父親”就作為封建文化的象征被推上了審判臺,但是由于現(xiàn)代作家多是在傳統(tǒng)陣營中成長起來的,因此他們筆下的這些父親雖然思想僵化腐朽,卻并不猥瑣丑陋,這與當時作家們的矛盾心態(tài)有關,雖然從理性上來說他們是反對父親為代表的封建文化傳統(tǒng)的,可從感性上來說他們又很難和舊傳統(tǒng)完全決裂,因為舊傳統(tǒng)中還有他們眷戀著的較為溫馨的一部分,他們也意識到文本中的父親形象只不過是父輩文化的人格化而已,而且他們還有較強的“為尊者諱”的心理。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的先鋒文學中的“審父”書寫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雖然審視“父親”的仍多是子輩,但我們明顯感覺到這些子輩不再像“五四”小說和新時期初的小說中的那些子輩那樣心態(tài)矛盾,猶豫不決,這些先鋒小說作家審視父親的眼光是冷酷的且決絕的,不留一點情面,他們的敘事筆調(diào)是褻瀆的,用極度夸張、變形等手法扭曲著父親們的生存本相。“對于父子倫理傳統(tǒng)敘事模式進行顛覆和解構(gòu)的敘事意旨十分明顯,盡管這種顛覆和解構(gòu)式敘寫從藝術構(gòu)思那一刻起就具有先驗和觀念色彩?!雹诳梢?,現(xiàn)代文學中的“審父”和先鋒文學中的“審父”蘊含著不同的時代內(nèi)涵。

20世紀90年代小說中的父子倫理敘事延續(xù)了先鋒小說作家懸置道德判斷,以“零度敘述”的口吻審父,但“平視”父親的敘事視角顯得更加突出,子輩在審視父親的時候變得更心平氣和了,對父親的描寫不再是一種嚴肅的批判,而是對父親丑態(tài)的興致勃勃的觀賞。如《塵埃落定》中的傻子偷窺父親麥琪土司偷情,敘述者并沒流露出激動或憤怒的情緒,他津津有味看著父親和別的女人翻云覆雨,就像父親和他毫不相干一樣,作家的敘述策略加深了我們這種感覺,“在‘我這個傻兒子的視點中,‘父親稱謂一直在變化?!赣H有時作為‘敘事主體進行自我敘說,在更多敘事情境中,作家將父親身份替代為‘一個男人和‘麥其土司雙重身份并呈現(xiàn)在子輩‘我的聚焦之下,從而在父子倫理敘事時獲得了自由多變的敘事視點?!雹弁了驹谕馊搜劾锟赡苁歉吒咴谏系?,在傻兒子的視角下則還原成了一個有點猥瑣的普通男人。在這種“偷窺”視角和懸置道德判斷和情感的敘述中,“父親”不再具有傳統(tǒng)倫理文化譜系中的特定象征寓意,從傳統(tǒng)文學的單一規(guī)約性走向多面性。在《我愛美元》和《施洗的河》中,父親的父性光環(huán)得到進一步削弱,不過父子間的沖突已大大淡化,父子關系常被置換成兩個普通男人的關系。《施洗的河》中,父子倆都是膨脹著無限欲望卻無法正常宣泄的男人,兩人通過自瀆發(fā)泄欲望,并一起偷窺對面的女人,父子已從傳統(tǒng)的父子等級秩序中脫身出來,成為可以彼此嘲諷的對象,這樣的敘事場景設置“完全悖離了傳統(tǒng)倫理文化中的孝道理念和文學敘事傳統(tǒng)”④。此外,這還體現(xiàn)了作家道德虛無主義的敘事立場。

《在我的開始是我的結(jié)束》和《雨天的棉花糖》中的父親則是日常生活中也常會見到的專制父親形象,他們常常把自己的意志和愿望強加在兒女身上,卻忘了兒女也是個有思想有想法有自己的喜好的“人”,美國學者古德曾指出,“在某種程度上,即使最幸福的家庭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種權(quán)力制度……幾乎在一切社會中,傳統(tǒng)的規(guī)范和壓力都給予丈夫以更多的權(quán)威和特權(quán)來管教孩子?!雹蓦m然封建社會早已推翻,傳統(tǒng)意義上的大家族都被核心家庭取代,可是社會心理的轉(zhuǎn)變比制度的轉(zhuǎn)變緩慢得多,哪怕到了現(xiàn)在,“上主下從”依舊是家庭里的基本規(guī)范,因此《在我的開始是我的結(jié)束》中黃蘇子的父親會在不跟女兒商量的情況下,自作主張,把女兒調(diào)到女兒并不喜歡的理科班;女兒在高中被男生追求,寫情書,懷著懵懂少女忐忑和恐慌的心情告訴父親,可父親粗暴的解決方式使得她在全校同學面前顏面盡失,讓她陷入更加孤立的境地。這使得黃蘇子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格分裂者,表面上溫順沉默,實際上習慣在內(nèi)心惡毒地咒罵別人。小說的結(jié)尾,女兒黃蘇子被害致死,他不但對女兒的死沒有一點悲痛和傷感,反而對女兒偷偷做妓女的經(jīng)歷耿耿于懷,怨恨得咬牙切齒,作為學校的老師,他是負責且夠格的,可作為黃蘇子的父親,他并不比《傷逝》里子君那個暴君一樣的父親好到哪里去。

《雨天的棉花糖》中紅豆的父親和黃蘇子的父親有點類似,在外人看來都是值得尊重的,曾在朝鮮戰(zhàn)場上奮勇殺敵,常被邀請去學校等機關單位做講座。在他看來,兒子紅豆去當兵是理所當然的,雖然他也明白紅豆從小就像個秀氣文靜的女孩子,可他堅信軍營生活會把有些“女性化”的兒子改造成像他一樣的鐵骨錚錚的硬漢。在龐大的父權(quán)壓制和嚴苛的性別規(guī)范之下,安靜羞澀的紅豆像沉默的黃蘇子一樣無力反抗,只能被動接受父親的安排,舍棄了自我和個性,聽到紅豆戰(zhàn)死消息的時候,父親的光榮感壓過了失去兒子的悲痛感,因為戰(zhàn)死沙場在父親看來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是家族的驕傲,因此當紅豆以戰(zhàn)俘的身份歸來,“死而復生”之后,父親感到的不是兒子失而復得的高興而是失落和恥辱。

這些作品中的“父親”仿佛就是我們或我們身邊朋友的父親,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可能是個盡職盡責的好干部,是個樂于助人的好好先生,他們一點不像先鋒小說中的那些父親那樣極端,可是他們對子女的控制和封建家族中的那些專制的大家長何異?雖然故事的時代背景不同,可是作家在其中寄寓的某種價值探詢還是傳統(tǒng)的,通過對這些日常生活中的父親的審視,一直存續(xù)著的父權(quán)文化也得到了追問。

在20世紀中前期的文學中,由于父親這個身份負載了太多的社會文化含義,加之達爾文進化論和線性歷史觀的影響,“父親”常作為被審和被批判的對象,而這個“審父”的主體往往是子輩,這實際上使得父子關系負載了重要的敘事能指意義,子輩憑借主要敘述者的優(yōu)勢地位,對父親或父親的替身進行內(nèi)聚焦,“輕而易舉地把作為傳統(tǒng)家族文化代言人的父親置于被否決的逆歷史的無從辯解的地位?!雹抟虼宋覀儠l(fā)現(xiàn),在20世紀中前期的文學中,“審父” 很常見,“審子”卻不常見。到了新時期,傳統(tǒng)的“新勝于舊”的父子倫理敘事模式開始打破,出現(xiàn)了不像父親的父親和不像子女的子女,但“審父”依然是主流,子輩并沒有在家庭倫理身份的意義上得到有力的審視。而在20世紀90年代的小說中,“審子”的力度大為加強。

東西的《我們的父親》看標題是寫父親,實則主題卻是“審子”。在這篇小說中,從農(nóng)村來城市探望子女的父親已沒任何威望可言,對于子女來說,自己的生意應酬,和狐朋狗友的交際都比陪伴父親顯得重要。在連遭城里幾個子女的嫌棄之后,父親失蹤了。可子女對于父親的失蹤,顯得冷靜又冷漠。紙醉金迷的現(xiàn)代生活把人變成了缺乏情感的“單向度的人”,把溫熱的人心變成了冰冷的頑石,《我們的父親》中子女對父親的惡劣態(tài)度,對父親的失蹤和死亡體現(xiàn)出來的冷漠,都體現(xiàn)了馬爾庫塞的這一論調(diào),“工具理性”把人變得麻木不仁,就連中國歷來最重視的父子關系,都被異化和顛覆了,這是現(xiàn)代社會的悲哀。不過20世紀90年代小說中更多的情況,是把“父”和“子”放在同部作品中進行審視,“審父”和“審子”并行不悖,這些作品常常以旁觀者和第三人稱的視角進行敘述,這種旁觀者的立場把父親和兒女納入同一視域進行審視,獲得了對于父子倫理自由觀照的敘事視角,父子均被還原為現(xiàn)實經(jīng)驗意義上的生存?zhèn)€體,這就使得父子倫理敘事顯得更加理性客觀。

三 重建“父性”的尊嚴和榮光

按照弗洛伊德的構(gòu)想,在兒子打倒父親之后,會有一個重新迎回父親神像的過程。因為失父不僅意味著血緣意義上的父親的缺失,還意味著以父法為代表的神性世界的喪失。在這樣的無政府狀態(tài)中,子輩的“根”是漂浮不定的,因為“失父”的同時也失去了與歷史、傳統(tǒng)和秩序的內(nèi)在關聯(lián),他們?nèi)鐗m埃漂浮在茫茫宇宙中,這種漫無邊際的自由不但會摧毀社會,還會毀滅他們自己。因此“無父”的狀態(tài)是痛苦的,它不但會帶來子輩情感上的缺憾,安全感的缺失,還會導致子輩的主體性人格難以確立。

在20世紀中前期的文學中,父親常常是被批判被打倒的舊文化象征,“尋父”絕不是文學敘事的主流,80年代中后期,“尋父”主題開始多了起來,父親對于他們來說,代表著民族性格中較為光輝的那一部分,如《紅高粱》里的那個爺爺,俠肝義膽,殺伐決斷,有一股走馬揚鞭輕生死重道義的豪氣,《祖父在父親心中》的祖父也是敘述人景仰的對象,面對敵人的刺刀,他臨危不懼,大義凜然。在這些作品中,“父親”的血性、勇猛和強勁的生命力和孱弱卑瑣的子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20世紀80年代中期興起的尋根文學,其實也是“尋父”的隱喻,曾有論者把“尋根”的一代稱為“無父的一代”,“‘根的缺失,‘家的缺失與‘父的缺失,史的缺失是這一代人共同的主題”。⑦尋根,就是尋父,尋歷史,尋民族之根、生命之根。

“尋父”主題在20世紀90年代得到了進一步發(fā)展,一種常見的敘事模式是“失父”—“尋父”,在《耳光響亮》中,父親的突然失蹤使得子女陷入空前的自由狀態(tài),沒有了父親的管束,也意味著沒有了權(quán)威、秩序和規(guī)范,這就使得他們?nèi)烁裰械摹俺摇彪y以建立起來,所以他們才遵循快樂原則支配,跟著街上混混四處胡作非為,可放縱并沒有給他們帶來快樂,而是讓他們有一種如入“無物之陣”的焦慮,“超我”建立不起來,他們永遠不能完成真正的成長。他們后來的尋父行為,從心理根源上來說是渴望成熟,找回自我,解決主體歸屬問題。蔣子龍的《尋父大流水》中,父親的被迫離去使得兒子的生活陷入困窘,他之所以終其一生尋找父親,不僅僅因為父親擁有吃香的美國人身份,還因為父親指涉著不堪回首的歷史,他需要通過尋找父親來向社會證明歷史對他的不公。而且似乎只有向大眾確認他的父親的兒子的身份,才能證明他是一個有尊嚴的人,因為“尋父”成功意味著對父子等級秩序的確認,“父子等級秩序?qū)嶋H上同時擁有生物基礎、社會結(jié)構(gòu)基礎和文化身份基礎的合理性,其中所包含的責任、義務、權(quán)利、權(quán)力都可以在這種合理性中得到說明?!雹?/p>

20世紀的中國一直處于劇烈的變動和革新之中,活躍在20世紀90年代中國文壇上的作家的價值觀不斷被顛覆,加之文科知識分子的精英地位在20世紀90年代得而復失,使得他們多有著一種強烈的失落感,這種精神上的“失父”感覺使得他們緬懷父性的溫暖和神圣的一面,因此在鄧一光的許多作品如《父親是個兵》《我是太陽》中我們能看到大量具有雄強男性氣質(zhì)的父親形象,他們在打仗的時候驍勇善戰(zhàn),是立功無數(shù)的戰(zhàn)神,在他們身上,我們能看到血性雄渾的升騰,這是鄧一光對“理想之父”的重塑,對“理想主義”的緬懷。這一點比較接近《紅高粱》中的爺爺,不過鄧一光的超越之處在于,他重點并大篇幅描述了父親退役后的,暮年的,在和平年代的生活。在《父親是個兵》中,年事已高的父親在兒子眼里褪去了戰(zhàn)神的光環(huán),他們跟許許多多普通老頭一樣過著他們平靜的晚年生活,他們身上大多還殘留著小農(nóng)思想,也有著種種人性弱點,但是又不乏正義感,為了幫村民打抱不平,他會不顧法律法規(guī)帶頭哄搶化肥,他對戰(zhàn)爭和自己往日的輝煌也有著清醒的認識,認為戰(zhàn)爭帶來的破壞力是很大的,因此他并不居功自傲,比起戰(zhàn)爭帶來的榮譽,他更尊重個體生命。這樣的父親身上的神性光環(huán)似乎沒有《紅高粱》的“我”爺爺身上的那樣耀眼,但是更接近日常生活中那些理想的父親形象。這是因為作家在日常生活層面將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戰(zhàn)神從父親、丈夫、爺爺?shù)炔煌瑐惱砩矸萁嵌扔^照的結(jié)果。

20世紀90年代小說中的另一類父親雖然沒這么偉岸,在外人眼中他們只是一個身處社會底層的螻蟻一樣的角色,沒有能力給予妻兒豐厚的物質(zhì)生活,甚至可能落魄到需要賣血來維持生計,可是他們身上照樣充滿著人性的光芒,如《許三觀賣血記》中的許三觀在艱難的生存環(huán)境中賣血維持家庭生活,撫養(yǎng)妻兒,賣血養(yǎng)家在底層社會其實并不罕見,罕見的是,許三觀先后用七次賣血行為來拯救一樂,可一樂并不是他親生的,這個事實對許三多來說,無疑是非常殘酷的,因為在家本位的中國,父子關系是家庭里最重要的關系,兒子血緣上的純正自然也是頂重要的事情,關系到人倫和尊嚴,何況這件事還被許玉蘭大肆張揚了出去。在這樣的情況下,要讓許三觀去賣血供養(yǎng)“別人的兒子”,需要承受道德和尊嚴的巨大煎熬。而許三觀在經(jīng)歷了痛苦的思想掙扎后,居然認可了這個“野種”兒子,這使得“他的血也不只是一種單純的‘商品的血,賣血與施愛的過程超越了父與子的生命范疇,甚至蘊含了許三觀對自我生存的道德追問和倫理沖撞。”⑨余華20世紀80年代作品中的很多父親殘暴變態(tài)得不像日常生活中的人,《許三觀賣血記》則表明了余華的敘事立場由精英主義轉(zhuǎn)向了平民主義,這也印證了弗洛伊德的觀點,在“弒父”之后,兒子會感到一種無根的漂浮感和恐慌感,所以“父親”的回歸是遲早的事。20世紀90年代父子倫理敘事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從觀念“理想之父”轉(zhuǎn)變成了現(xiàn)實“理想之父”。

總體來說,20世紀90年代的父子倫理敘事從“宏大敘事”,或者說“人民倫理大敘事”中解放出來,實現(xiàn)了真正的自由倫理個體敘事。20世紀90年代小說中的父親,無論是生活在當下還是過去,都給人一種更加日常更加真實的感覺,他們不再像“五四”文學那樣常被拿來做舊文化的象征,也不像先鋒文學中的那樣,為了印證“暴力”“人性惡”的詩學把父親寫得殘暴丑陋不堪。父子倫理敘事的敘事視角也變得更加多元,除了以子輩的身份來言說父親,以父親的身份來言說子輩,還有從旁觀者的視角來同時打量父子,“審父”和“審子”并行不悖。之所以“父子倫理敘事”在20世紀90年代會發(fā)生這樣一些變化,與作家整體的文化立場倫理觀念的轉(zhuǎn)變有關,他們從以前的“啟蒙立場”和“精英立場”轉(zhuǎn)向了“平民主義立場”,“父子倫理敘事”因此不必承擔過多的文化象征重負和意識形態(tài)重負,從而使20世紀90年代小說父子倫理敘事成為植根于社會現(xiàn)實的“當下生存”敘事。

注釋:

①郜元寶:《告別丑陋的父親們》,《鐘山》1994年第2期。

②③④張文紅:《倫理敘事與敘事倫理:90年代小說的文本實踐》,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第7頁,第13頁,第21頁。

⑤[美]威廉·J.古德:《家庭》,魏章玲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6年版,第117頁。

⑥李永東:《頹敗的家族:家族小說的文化與敘事研究》,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版,第5頁。

⑦孟悅:《荒野棄兒的歸屬:重讀〈紅高粱家族〉》,《當代作家評論》1990年第3期。

⑧楊經(jīng)建:《家族文化與20世紀中國家族文學的母題形態(tài)》,岳麓書社2005版,第111頁。

⑨洪治綱:《多元文學的律動(1992-2009)》,廣東教育出版社2009版,第191頁。

(作者單位:五邑大學文學院。本文為2017年度高校優(yōu)秀青年教師重點培育項目“中國小說敘事倫理的理論資源及其現(xiàn)代轉(zhuǎn)向”中期成果,項目批準號:17wkzd28)

責任編輯:劉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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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關系:弗洛伊德的權(quán)力史觀
一捆矛盾多重視野
民國時期家庭關系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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