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羅爾斯開啟西方自由主義關于正義話題的討論以來,以博格、貝茨為代表的世界主義者試圖將奠基于西方文明背景下的正義原則廣泛地應用于國際社會,推行以西方價值為中心的全球正義理論。在理論與現實的政治影響下,我們有義務立足于馬克思主義立場來反思和批判當代全球正義理論中的西方話語霸權傾向。因為馬克思關于社會正義的論述,不僅是構建社會主義政治生態(tài)文明的重要價值依據,同時也是社會主義國家參與全球政治正義話語建構的重要理論來源。對于中國而言,應當堅持以馬克思主義正義理論為指導,吸納與改造傳統(tǒng)政治思想中的良善價值,打破西方理論獨斷局面,成為建構全球正義理論體系的重要力量。
關鍵詞:全球正義;話語霸權;世界主義;中國語境
中圖分類號:D6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7408(2018)09-0038-07
作者簡介:劉海龍(1989-),男,天津人,武漢大學哲學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倫理學、政治倫理學。在當代全球一體化的發(fā)展趨勢下,如何在世界范圍內建立一種能夠被廣泛接受的正義原則來解決地區(qū)與國家間的不平等問題,從而維護國際社會的秩序穩(wěn)定以及保障國際交往遵循的合理價值,成為關乎人類社會特別是廣大發(fā)展中國家人民福祉的重要政治議題。馬克思認為,“理論在一個國家實現的程度,決定于滿足這個國家的需要的程度?!盵1]而正義的價值與精神,一直以來都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建設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習近平同志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特別提出了“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和基本方略”的總體架構,其中既明確了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要求,又強調了不斷增強意識形態(tài)主導權和話語權,繼而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和中國力量的宏偉設想。在當下全球化進一步加深、國際交往與合作不斷推動的歷史機遇期,隨著“一帶一路”戰(zhàn)略的深入開展與實施,中國將更多地投身于全球經濟文化交流與國際事務參與的互動過程。
然而在面對當代西方政治哲學領域中不斷升溫的全球正義理論探討時,我們應當更多地保持理性的審慎態(tài)度,而不是盲目跟從西方的理論洪流。同時應當以辯證的視角正確看待全球正義理論,真正厘清其身份、本質與歸屬,深刻分析、批判西方正義理論話語中的霸權主義傾向。最終,在堅持馬克思主義正義觀的基礎上,反思全球正義理論的西化浪潮,重新吸納和借鑒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的政治思想精要,不斷提高中國參與,主動投身于全球正義理論建構的話語討論;同時積極提供中國方案,為解決全球治理過程中人們共同關切的正義問題,展現中國在新時代所應有的國際姿態(tài)。
一、全球正義:誰之正義,何種觀念?
當代西方主流的正義理論,無論是羅爾斯的平等的自由主義進路,抑或諾奇克的自由至上主義進路,從根本上來說都是由西方政治哲學思想中涉及自由權利的相關理論發(fā)展而來。正義理論最初的設立,為西方社會所用來解決共同體生活中所出現的公平問題,其價值取向與理論定位從確立之初就明顯帶有濃厚的地域性特征。進入現代社會以后,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深入,越來越多的西方自由主義學者開始嘗試構建一種能夠在全球范圍內調節(jié)和判定國際主體間沖突問題的正義原則,其中以博格為代表的世界主義者們所設想的全球分配正義理論最具代表性。然而關鍵問題在于,當下的全球正義理論究竟代表誰之正義,又作為何種觀念而存在?在學界熱情高漲地探討和推廣全球正義理念之時,我們反而更有必要重新審視其理論本質。實際上,如果從正義理論的緣起與嬗變的歷史特征來看,當代的西方全球正義理念仍就是一種繼承了獨斷論視角的,也未考慮現實性的,更未經其他民族、國家和地區(qū)達成共識的片面正義觀。
正義的起源,可以追溯至現代良序社會的早期雛形——古希臘城邦共同體。梭倫最早將“正當”的價值引入正義,用來解決城邦社會的糾紛。而柏拉圖認為,正義的人在城邦生活中所維護的是做好自己的事而不干涉他人的善。隨后亞里士多德中和了兩者,在公民生活中既講正義又講友愛。在中世紀的基督教世界中,正義則體現為末世說中關于善惡因果的審判。到了近代,正義問題以自然法為理論開端,人們開始不斷重視權利觀念,逐漸孕育出自由主義的正義理論根基。直至上個世紀70年代末羅爾斯開始提出“公平的正義”概念,正義理論經過歷史的不斷發(fā)展和融合,逐步將實質平等的要素納入到公平的社會合作體系中來,成為自由主義框架內的一種綜合性的正義概念,隨后關注于解決國際社會中不平等、權利和分配等相關問題的討論才逐漸展開。從正義理論的演變過程來看,正義觀念最初誕生于天然的獨立社會內部。但是近代以來隨著不同民族、國家和地區(qū)之間文化交往與信息共享的不斷增強,加之全球經濟發(fā)展帶來的不平等問題的日益突顯,人們對于正義問題的關切點不再局限于民族國家內部,而是開始逐漸關注全球范圍內的不平等問題。因此,盡管社會正義原則的形成在時間序列上占據優(yōu)先地位,并且奠定了整個正義理論體系的原始根基,但是這并不能說明全球正義就可以完全從社會正義原則中開出。實際上,社會正義原則與全球正義原則之間仍舊存在著諸多難以逾越的溝壑。
因為如果按照羅爾斯的說法,社會正義的原則是被運用在一種封閉系統(tǒng)的社會中,如其所言“這個社會是自我包含的,與其他社會沒有關系,我們只是生入死出”[2]。雖然羅爾斯在隨后進行了萬民社會的構想,并嘗試將正義理念應用于更廣泛的范圍,但就其理論主旨來看,羅爾斯仍然傾向于以一種人道主義式的援助義務而不是世界主義式的平等原則來解決分配不平等的問題。但是以博格和貝茨為代表的世界主義者并不滿足于此,他們主張將國內正義中的差別原則更為廣泛地應用到國際社會①。然而,即便全球正義的設想由社會正義的理念發(fā)展而來,但全球正義與社會正義確立的價值基礎卻依然存在著區(qū)別,這一區(qū)別構成了正義原則進行全球推演的困境。米勒曾指出正義存在的合法性基于深厚的民族性、歷史性與文化性責任與義務[3]。這意味著我們必須假定存在一定范圍的物品、服務、機會的社會價值的廣泛共識,才能夠保證正義的觀念有意義。具體而言,即正義是由特定情景決定的一種政治理念,并不存在一種一致性的概念能夠在不同的時間維度、不同的社會政治框架下完整地定義正義。相反,正義原則的制定首先需要厘清分配的內容是什么、由誰來分配以及在哪些人之間進行分配,尤其依賴于這些分配所涉及的主體間的關系類型。比較來看,正義理念在東西方社會中的形態(tài)差異不僅僅表現在地域文化方面,更存在于社會政治理念與意識形態(tài)之中。雖然自由主義政治理論中的正義原則中有可借鑒之處,但并不意味著西方的正義價值能夠被社會主義制度完全接受并適用。東西方社會的正義觀念發(fā)軔于不同的自然條件、地緣環(huán)境以及歷史文化背景,既不能一概而論,也不能簡單地相互適配。
因此,世界主義者們在當代所提出的全球正義理論,將難以避免地面臨一種“全球身份”合法性的質疑,而這一狀況在某種意義上也真實地反映出全球正義所面臨的現實困境。盡管從表象上看西方政治哲學領域關于全球正義的理論探討如火如荼,但全球正義原則在實際推行過程中仍舊處于萬馬齊喑的境況。迄今為止西方主流的全球正義理論的制度設計仍舊是將局限于西方制度內部的社會正義原則推廣到全球,忽視了西方世界之外的政治意見表達。因此,世界主義的全球正義理論更容易被享受到全球化所帶來更多利益的西方發(fā)達國家所推崇,卻缺乏廣泛性支持尤其是遭受不平等問題最嚴重的不發(fā)達國家與地區(qū)的贊同與行動。何包鋼認為,如今全球正義的爭論屬于西方正義理論內部的爭論,這種完全西方話語主導下的狀況,也根本不可能將關切點真正的放置在全球和地區(qū)的問題上來[4]。而如果西方世界之外的國家和地區(qū)不能夠真正地參與到全球正義話語的討論中來,那么所謂的全球分配正義也不過是在朝著工具化傾向的方向發(fā)展,最終成為西方資產階級操縱的正義理念而不是普世的良善價值。屆時全球正義原則不僅會淪為一種自顧自說的西方中心主義的制度設計,更會成為未充分征求不同民族國家知情同意情況下的強迫和非正義。因為西方中心主義價值觀念的推行將破壞國際主體間的主權與文化平等的尊重。甚至可能出現部分國家,通過援助名義對貧窮國家的政治、經濟和文化進行控制,從而造成新的不平等問題。當代美國政府外交政策中推行的“美國主義”即是一種披著正義與人權外衣,在世界范圍內擴張美國的民族利益,推行自身民族價值的行為。這種行為將現代化等同于西方化,西方化等同于美國化,宣揚對非西方社會進行自由、民主與人權的“普世價值”滲透與漸變[5]。
二、全球正義的話語霸權反思
全球正義話語體系在當下的文化取向與價值取向上的單一性與西化傾向,來源于西方國家近代以來形成的政治、經濟與文化等方面的自我優(yōu)越感。在這種優(yōu)越感的基礎上,資產階級對包括全球正義在內的政治話語進行控制。馬克思曾指出,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著物質生產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的資料。而那些沒有精神生產資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受統(tǒng)治階級的支配[6]。因此我們不難看到,全球正義理論在建構過程中往往缺少第三世界特別是是來自中國的聲音。一方面貧困國家在全球政治理論探討中的主動參與度不高;另一方面,更為重要的影響來自西方正義話語霸權的冷漠與忽視,將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意見排除在考慮范圍之內。而這種西方正義話語霸權主義,自身有著深刻的思想歷史淵源。
工業(yè)革命以降,現代性浪潮的推動促使人們擺脫了傳統(tǒng)社會倫理和價值認同的束縛,新教倫理思想開始伴隨著資本擴張逐漸向外蔓延。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深入,人類社會在文化表象上融為一體。思想啟蒙的烽火燎原打破了現實世界的精神枷鎖,為人們營造了一種帶有世界主義色彩的“人類進步觀”,影響了18世紀以來的眾多資產階級思想家。其中以孔多塞為代表的人類進步論認為,人類的文化將在一種統(tǒng)一語言的基礎上逐步趨于一致,而進步總是表現為“落后”的少數群體融入“更有活力”的主流群體[7]。這種所謂的“人類進步觀”萌發(fā)于第歐根尼時代的世界主義理念,在啟蒙運動中逐漸得到解放與發(fā)展,成為近代以來西方資產階級的重要政治理念。在這一理念的影響下,世界主義者將全球正義理論預設于人類共同進步所帶來的政治統(tǒng)一的可能性之中,試圖更好地解決政治主體與價值基礎的不一致問題。但它錯誤地預設了一種世界范圍內經濟、文化與政治交融背景下達成統(tǒng)一政治同盟的必然性,并認為民族認同的消逝也將伴隨而來。然而盡管“全球一體化”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全球政治觀念的融合,但是全球正義理論卻不能奠基于不確定的世界主義虛設之上,并且從人類進步觀中隱含的民族優(yōu)劣的政治劃分來看,資本主義政治統(tǒng)一觀的一元論思維定式帶有明顯的霸權主義傾向。這種霸權傾向在現實中常常表現為一種“把自身世界觀中心化來感受超越其邊界的遙遠世界”的帝國主義式觀念②。
在資產階級政治觀的影響下,西方學者對全球正義的理論構想往往由于脫離政治實踐而趨向理想化與片面化。當前,全球范圍內的正義困境主要體現為“人類文明世界在政治上分化為地區(qū)性主權國家和它在技術與經濟上全球一體化的矛盾”[8]。一方面,全球化進程中對于穩(wěn)定與發(fā)展的必然要求,呼吁一個獲得政治認同的全球性的正義原則,來解決由于發(fā)展所帶來的不平等問題;而另一方面,以民族國家為主的國際政治格局造成了正義原則在全球政治認同的困境。而自由主義的理論家們僅僅看到了不平等問題的加劇,卻忽略了政治現實中的矛盾。世界主義者提出的全球分配正義策略越過了其他國家自身主權上的獨立性、政治上的特殊性以及文化上的多樣性,而在一個并未有統(tǒng)一主權的虛擬的世界國家構想中推廣社會正義的原則。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視閾中,西方的全球正義理論正是融合了資產階級政治霸權與文化霸權的深刻體現。葛蘭西認為這種霸權形式依賴于強權力量,并通過某種政治運作而披上民主外衣,然后在理論話語中進行意識形態(tài)控制③。因此,全球正義的理論探討與原則構建難免成為西方資本主義政治操縱下對外進行政治輸出的一種形式或載體。其霸權主義的根本性質難以改變,正義的話語權將牢固地掌握在少數國家和少數特權階級的手中。
而另一方面,全球正義的困境不僅僅在于缺少一個能夠對全球正義原則達成共識的政治統(tǒng)一狀態(tài),其問題更在于哪怕?lián)碛泄餐恼卧瓌t也不足以促成政治統(tǒng)一。諾曼認為,政治統(tǒng)一的關鍵不在于共享的政治價值觀,而在于共享的政治認同感[9]。只有解決全球正義理論確立的認同基礎,才能真正實現正義價值推廣的可能性和正義原則實踐的有效性。然而,實現國際間的政治認同需要提供一種類似于民族國家形式的政治同盟、情感聯(lián)系與價值歸屬。但是無論是從政治設想還是政治事實來看,建立一種高度統(tǒng)一的國際政治狀態(tài)的可能性在較長一段時期仍然是渺茫的。因為自1648年歐洲各國達成《威斯特伐利亞》條約以來,歷經資產階級革命與民族獨立運動,當今全球范圍內呈現出以民族國家為主要構成的政治格局,國際間的聯(lián)合組織仍舊較為松散④。盡管不同地區(qū)與國家間的政治聯(lián)系變得更為緊密,但是在仍舊以民族國家為主的當代世界格局中,要使國際政治認同持平或超過國內政治認同顯然是不現實的。自由主義的正義理論家們在缺乏政治現實考量的情況下,所表現出的獨斷論特征和霸權話語傾向,忽視了正義理念自身的特殊性,推動了世界主義者的理論膨脹。所以我們不難發(fā)現,當下的全球正義理論主要以西方社會的正義理論為原型,最終只能是某一國家或地區(qū)的正義理論向外伸展的結果。即從其本質來看,它是非“全球性”,而是“地方性”的,是“特殊主義”的而非“普遍主義”的[10]。因此,我們除了不執(zhí)念于全球正義熱潮的盲目跟隨,并對全球正義話語及其價值歸屬進行厘清與反思之外,更應當觀照自身,立足于馬克思主義正義觀積極尋求可供借鑒的理論資源。
三、馬克思主義正義觀及其超越性
馬克思主義正義觀是構建社會主義正義觀的重要思想來源,同時也是社會主義國家參與全球正義話語討論的重要理論支撐。然而傳統(tǒng)觀念認為,馬克思的著作中并未對正義概念有過專門的系統(tǒng)性論述。馬克思主義正義觀遭受誤讀的根源,不僅在于西方全球正義理論探討的話語霸權傾向必然排斥以馬克思主義正義理論為代表的他者;從更深層次來看,則是由于自由主義自身理論視角的局限性與偏見性,難以深刻理解和把握馬克思主義正義觀的理論價值。事實上,馬克思主義正義觀的理論立場與價值取向,能夠高度地契合全球正義建構的本質需求。因為馬克思主義正義觀是架設在一種人類社會整體構想之上的宏大理論。在融攝了社會政治文化之演變規(guī)律的歷史唯物主義視閾下,馬克思的正義理念實際上已經根植于資本主義批判與共產主義建構的整個過程,并能夠深刻體現在社會歷史實踐之中。
何為馬克思主義正義觀?一般認為,馬克思主義正義觀包含兩個方面的內容。第一個方面表現為具體的正義原則抑或正義的規(guī)范性,主要體現在風俗、道德、法律之規(guī)定,政治、經濟、家庭等制度之安排方面。第二方面為正義原則的理論基礎,或者說正義原則的合法性來源,其中包括正義觀念之對象、起源、特點,正義之根據與標準等諸多要點[11]。從理論特征來看,馬克思主義正義觀的原則與構成主要展現于馬克思批判性論述中的辯證觀點之中。例如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剩余價值”的深刻揭露,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的不平等分配,昭示著馬克思理論維護正義的價值取向。恰如埃爾斯特所言,《資本論》中關于剝削的理論以及《哥達綱領批判》中關于共產主義的理論都體現了正義的原則[12]。實際上,馬克思并不贊同抽象的正義原則,而是主張從現實中的資本主義經濟關系出發(fā)進行社會正義的批判與反思,因為實施正義并不意味著社會簡單地將財富或資源進行等量分配,這也成為了馬克思未對正義的相關概念進行獨立的系統(tǒng)論述的重要原因。伊格爾頓認為,在馬克思那里真正的平等不是以同樣的標準對待每個人,而是根據每個人的不同需要給予同等的關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利自我實現,以自己的行動塑造社會生活。最終不平等的壁壘將以這種形式被打破[13]。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馬克思看到了不同的政治主體在正義需求方面所存在的差異,這種在全球正義理論討論中容易被忽視的政治因素,恰恰是真正地實現正義需要考量的內容。
從更深層次來看,馬克思主義正義觀以實現全人類的平等權利為理論出發(fā)點,體現了對整個人類社會正義價值的維護。正如《共產黨宣言》所宣揚的那樣,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自由發(fā)展的條件,而要實現“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就需要擺脫不平等的外部資本支配與控制。對此,馬克思首先描繪了一種真正地實現了正義價值的社會,即一種“以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14]想象,實際上就是對共產主義社會的具體描述。在共產主義社會中,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達成了最大程度的和解,不僅隱喻了正義的價值,更是正義實現的最高形式⑤。其次,在人類社會的整體視野下,馬克思從人的基本生存權利出發(fā)來對正義進行論述。他在政治經濟學理論中,通過對勞動權和財產權的剖析對異化與剝削進行批判,繼而形成正義判斷的論理邏輯。而且,由于人類社會在馬克思那里屬于通過批判資本主義私有財產制度而設計出來的理想社會形態(tài),因此人類社會的正義又可以理解成為一種制度正義。這種制度正義設立的目的在于超越法權正義對結果不平等的預設形式,以追求結果上的實質平等。此外,馬克思為人類社會進行正義制度設想的同時,還考察了正義在更大范圍內的實施可能性并試圖“努力做到使私人關系間應該遵循的那種簡單的道德和正義的準則,成為各民族之間的關系中的至高無上的準則”[15]14。正是由于馬克思主義的正義設計基于一種“人類社會整體設想”的宏觀維度,從而使馬克思主義正義觀展現出與全球正義價值相耦合的內在一致性。
進而言之,盡管自由主義的正義觀同樣是通過對社會現實的反思與批判,來嘗試解決人類社會內外交往過程中所存在的諸多問題,但馬克思主義正義觀無論在政治立場還是理論深度方面都更具有優(yōu)勢。因為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弊病進行批判,并將正義的價值奠定在真正實現全人類自由平等的理論基調之中。而自由主義正義理論的根本目的則在于維護資本主義制度,卻并未對產生不平等的根源進行實際而徹底的改變。并且馬克思主義正義觀在實踐指導過程中客觀地尊重并正確地對待東西方文明中的思想精要,力求探尋適合于人類社會整體的普遍原理,充分體現了科學、全面與公正的態(tài)度。而自由主義則囿于西方中心主義并試圖將其正義理念向全球范圍延伸,卻忽略了其他地域文化中可借鑒的價值。相較之下馬克思主義正義觀更具理論與現實的雙重意義上的革命性、創(chuàng)新性與超越性。同時,馬克思對任何理論形式都持有一種辯證的反思態(tài)度。他認為,“一切東西都有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好的一面應當吸收,而壞的一面則應拋棄。”[15]251馬克思關于思想理論兩面性的論述,正是當代全球正義理論發(fā)展與演進過程中所應具備的理性態(tài)度。全球正義體系存在的理論任務本就是在世界范圍內致力于消除不平等,維護國際間的正義精神。而全球正義原則的構建卻是一個循序漸進以臻于至善的過程。因此,在當代全球共同和諧發(fā)展的趨勢下,容納和吸收來自不同文明的政治共識,為人類社會的共同福祉而努力,也成為了時代賦予馬克思主義正義理論的重要任務。
四、全球正義何以可能:中國的參與及其前景
在當代全球一體化發(fā)展趨勢的推動下,國際間貿易往來不斷、文化交流穩(wěn)步推進。而另一方面,國家間兩極分化與無產階級貧弱化的狀況卻在世界政治經濟體系中不斷凸顯,成為了全球不平等問題的根源。國際社會亟待樹立一種規(guī)范性原則來嘗試解決政治、經濟與文化交往過程中所出現的不平等問題。在這種境況下,馬克思主義正義理論的時代在場性,即在全球范圍內的指導意義與實踐價值不斷凸顯。對于中國而言,必須發(fā)展出具有自身特色的正義觀,因為我們既有需求和必要在理論實踐與革新的過程中改造與融合中國傳統(tǒng)政治哲學中的良善價值,不斷開辟當代馬克思主義正義理論發(fā)展的新路向;又有責任和義務維護國際社會和平穩(wěn)定發(fā)展,為構建全球正義原則提供有價值的理論借鑒發(fā)揮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首先,馬克思主義正義觀既能夠指導當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穩(wěn)定發(fā)展,又能夠準確把握全球發(fā)展趨勢的規(guī)律與脈絡,為中國參與構建一個合理的全球正義前景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馬克思主義正義觀的理論優(yōu)勢主要體現為馬克思主義革新中國、中國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繼而指導全人類解放與發(fā)展事業(yè)的辯證躍升過程。馬克思主義能夠指導中國的民族解放與民族獨立事業(yè)取得成功的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其理論的客觀性、有效性和普適性,其中蘊含著社會與歷史發(fā)展的內在邏輯,表達了人類共同的理想與信念。而在民族復興與民族發(fā)展的過程中,中國依據自身特征不斷融合人類現代文明發(fā)展的優(yōu)秀理論經驗,并關注全球化的歷史新特征,逐漸開辟出新時代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其核心價值體系中對于正義理念的必然要求,既蘊含著馬克思主義正義觀的基本內容,又集中地體現了當代的中國精神,為全球正義體系的構建提供了更多理論可能。同時,在理論建設方面,中國必須擁有自己的政治哲學,這種政治哲學是以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為基石,同時融合了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政治哲學。中國特色政治哲學的任務就在于與西方思想共同制定人類社會最基本的共同交往準則,更多地參與到全球事務的行動與全球正義的理論探討上來。特別是在當今全球化形勢下,如同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發(fā)展的預言,曾經的地方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tài),將被相互往來和相互依賴的關系所替代,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未來將不復存在。在與西方的交流和交往中,作為國際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中華民族應面向世界適時提出自己的正義理念,打破西方的理論獨斷。
其次,中國參與全球正義體系構建的實踐優(yōu)勢深刻地體現在近代以來的歷史經驗之中。中國既具有參與全球正義話語討論的資格,又具有指導全球正義體系構建的能力。因為全球正義的理論探討與體系構建必須認真考察和傾聽處于國際不平等現狀中弱勢一方的意見與聲音,從而能夠切合實際地對全球不同國家與地區(qū)間的非正義問題進行更為深刻的理解與把握。而作為全球最大發(fā)展中國家的中國,以其近代以來的從屈辱落后到獨立解放再到復興繁榮的曲折歷史經歷,特別是其間所遭受的國際政治、經濟和軍事等諸領域不平等對待的深切體驗,不僅使中國對全球范圍內遭受不平等問題的其他國家與地區(qū)所產生特別的同情與關注,更代表著中國在全球涉及正義的相關問題上所必然具有的發(fā)言權。中國所具備的豐富的歷史經驗和獨特的實踐優(yōu)勢,對于全球不平等狀況的解決和全球正義體系的實際構建而言均具有積極的意義。而另一方面,中國參與全球正義體系構建的自信與自覺,不僅來源于優(yōu)良的政治能力與歷史經驗,更受到維護正義的國際責任與義務的召喚與影響。從本質上來講,只有以道義與使命為出發(fā)點而主動承擔國際責任與義務的行為,才能夠真正稱之為是合乎正義的國際行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成就,極大地鼓舞了長期遭受壓迫與剝削的發(fā)展中國家與地區(qū),同時也賦予了中國世界角色的特殊地位與重要意義,推動著中國在國際舞臺不斷發(fā)揮愈來愈重要的作用。隨著外交地位的不斷提高以及負責任的大國形象的不斷形成,中國將責無旁貸地肩負起維護國際正義的義務,積極推動構筑新型國際關系。
最后,馬克思主義的正義觀能夠為全球正義的構建與實踐提供合理的價值基礎。對于中國而言,全球正義話語在當前表現的西方價值取向,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一個公正合理的自由選擇過程。實際上,全球正義理論的完善需要汲取中國古典政治思想的力量,以一種更有親和力的形式進行繼承、融合與超越。中國古典文化中不乏關乎正義的政治倫理思想,不應當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遭到遺棄,而應在馬克思主義正義觀不斷改造的過程中接納和融攝以儒家政治哲學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政治思想的精要,既創(chuàng)造出有時代性和更具生命力的全球正義理論,同時又能夠成為全球發(fā)展得以信賴的普世價值。湯因比就認為,中國有可能自覺地把西方更靈活、也更激烈的火力與自身保守的、穩(wěn)定的傳統(tǒng)文化融為一爐。如果這種有意識、有節(jié)制地進行的恰當融合取得成功,其結果可能為人類的文明提供一個全新的文化起點[16]。近期,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中再次向全世界闡述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偉大構想,嘗試尋求人類共同利益與共同價值的新內涵。實際上,世界主義從古希臘到現代一直以來的強烈愿望就是人類能夠在一個全球的公民社會中克服國家的差異和沖突。而如何調和不同民族、國家與地區(qū)之間的利益分配并最終實現人類社會的整體福祉,與馬克思主義正義理論的根本目的和最終指向有著高度的一致性⑥。“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呼吁全球各民族國家共同建立一種休戚與共的命運觀,恰恰能夠成為與全球正義理念相匹配的合理價值。然而具體的建構與實施仍需要各個民族、國家和地區(qū)對世界格局與自身命運的共同認知,對此,中國已經主動邁出了堅實的腳步。
注釋:
① 貝茨提出將羅爾斯正義理論中的差異原則應用到國際層面。詳見C. Beitz, Political Theory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9,ptIII
② 哈貝馬斯認為西方中心主義的思維方式與理念模式來源于帝國主義的思想遺留,并稱其為一種老牌帝國的普遍主義。詳見Jurgen Habermas, Was bedeutet der Denkmalsturz?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 vom 17, April 2003∶33.
③ 葛蘭西將這種霸權形式描述為,資產階級的霸權企圖在表面上依賴大多數贊同,并通過輿論機關使之人為的增多起來的狡計。它常常以一種平衡理論中所隱含的對強權的贊同形式所呈現。詳見安東尼奧·葛蘭西.獄中札記[M].葆煦,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197-198.
④ 通常意義上學者們所談論的主權國家一般即民族國家(Nation-state)。民族國家最早出現于西歐擺脫了教權控制過程中誕生的主權國家,是指現代性民族自決與自治實踐的政治實體。沃頓曾比喻與其說聯(lián)合國是主權國家的聯(lián)合,還不如說是民族國家的聯(lián)合。詳見H.Seton-Watson , Nations and States: An Enquiry into the Origins of Nations and the Politics of Nationalism , London:Methuen, pp1-2.
⑤ 馬克思視閾下的正義最高形式即社會發(fā)展至共產主義階段時,正義原則在社會生活中的退場。金里卡就認為,共產主義是超越了正義的社會存在形式,真正良善的共同體根本不需要正義,正義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我們存在于目標沖突和有限資源的正義條件之中,只能通過正義原則來進行解決。詳見威爾·金里卡.當代政治哲學[M].劉莘,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4∶311.
⑥ 康德認為,與正義唯一一致的目的就是社會的幸福。詳見《實踐理性批判》[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255.在馬克思那里,人的幸福觀奠基于人類社會的整體福祉,如其所言“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yè),那么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它是為大家而獻身;那么我們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詳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人民出版社,1995∶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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