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芷萱
關于“浣花遨頭”,上個世紀岳正先生在《古詩文中有關成都故實的幾點考證》中對“浣花遨頭”故實進行了辨析,認為“浣花”指浣花溪,“遨頭”指春游浣花溪的正期。高維岳和郭祝崧先生有專文論述。高先生認為“遨頭”應解釋為遨游浣花溪的主要日子。郭先生認為浣花溪游樂從正月初十至四月十九日止,長達百天。同時指出四月十九日是冀國夫人生辰,遨游浣花溪是緣于對冀國夫人的懷念。劉術先生在《兩宋時期成都的游江娛樂活動》中論述了四月十九日“大游江”活動的路線與內(nèi)容。陳世松先生在《宋代成都游樂之風的歷史考察》中對四月十九日游浣花溪的活動作了簡要介紹。前輩學者考證詳實論述充分,但其觀點又各有不同之處。故本文擬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不揣淺陋,嘗試對“浣花遨頭”進行再梳理,以確定其產(chǎn)生的年代,并梳理其產(chǎn)生和消歇的原因。
宋人任正一《游浣花記》云:“成都之俗,以游樂相尚,而‘浣花’為特甚。每歲孟夏十有九日,都人士女麗服靚妝,南出錦官門,稍折而西,行十里,入梵安寺,羅拜冀國夫人祠下。退游杜子美故宅。遂泛舟浣花溪之百花潭,因以名其游與其日?!卑?,“孟夏十有九日”即四月十九日。由此可知宋人以“浣花”指代每年四月十九日游浣花溪之事。稍后,元人費著《歲華紀麗譜》記載:“二月二日踏青節(jié)。初郡人游賞,散在四郊。張公詠以為不若聚之為樂。乃以是日出萬里橋,為彩舫數(shù)十艘,與賓僚分乘之,歌吹前導,號‘小游江’。蓋指‘浣花’為‘大游江’也?!备鶕?jù)“浣花”即是四月十九日游浣花溪之意,那么在費著看來,四月十九日游浣花溪的活動即為“大游江”。因此,欲知“浣花”本事,我們有必要先對“小游江”與“大游江”之關系進行探討。
關于“小游江”,北宋成都知府張詠、田況的詩作,南宋陳元靚編的《歲時廣記》和元代費著的《歲華紀麗譜》中有相關記載。張詠之《二月二日游寶歷寺馬上作》記載了張詠咸平六年(1003)第二次知成都時春游寶歷寺的盛況?!稓q時廣記》卷一之《游蜀江》記載:“杜氏《壺中贅錄》:‘蜀中風俗,舊以二月二日為踏青節(jié)。都人士女絡繹游賞,緹幕歌酒,散在四郊?!瘹v政郡守慮有強暴之虞,及分遣戍兵于岡阜坡冢之上,立馬張旗望之。后乖崖公帥蜀,乃曰:‘慮有他虞,不若聚之為樂?!擞谑侨眨匀f里橋,以錦繡器皿,結(jié)彩舫十數(shù)只,與郡僚屬官分乘之,妓樂數(shù)船,歌吹前導,名曰游江。于是都人士女駢于八九里間,縱觀如堵,抵寶歷寺橋,出燕于寺內(nèi)?!惫匝鹿磸堅?。文章記錄了二月二日當天,張詠與郡僚屬官從萬里橋出發(fā),彩舫數(shù)只,妓樂數(shù)船,與民同游,前往寶歷寺之事。同時還詳細記敘了張詠保護百姓踏青舊俗,將百姓集中起來游江遨樂以避免散在四郊游玩的百姓遭遇寇亂的措施。費著《歲華紀麗譜》中關于蜀人二月二日踏青游江宴于寶歷寺的記載,與《歲時廣記》中的內(nèi)容大致相同。據(jù)此,我們可以知道,蜀中有二月二日踏青游寶歷寺的傳統(tǒng)。張詠第二次知成都時,為避免百姓遭遇寇亂,采取了集中百姓從萬里橋游江至寶歷寺的措施,游樂的重點由游寶歷寺轉(zhuǎn)變?yōu)槿f里橋游江。因此,“小游江”活動應始于宋真宗朝張詠第二次知成都府期間。
關于“大游江”,最早出現(xiàn)在《歲華紀麗譜》,蓋費著欲以“大游江”與“小游江”相對襯,故以“大游江”附會“浣花”,即四月十九日游浣花溪的活動。
根據(jù)《游浣花記》記載,“浣花”當天都人士女于梵安寺拜冀國夫人祠后,退游杜甫故宅即今成都杜甫草堂。根據(jù)學術界普遍的觀點,杜甫草堂于上元元年(759)建成,此后杜甫在草堂寓居數(shù)年。綜觀杜甫詩作,直接涉及浣花的作品共九首,詩中浣花所指均是作為地理方位的“浣花溪”,與“游浣花溪”無關??芍鸥映啥紩r尚未有“浣花”傳統(tǒng)。
1984年,成都雙流縣政府后院發(fā)現(xiàn)了作于雍正十二年(1734)的果親王詩碑,碑上有果親王手書詩:“往聞官俗盛春游,簫鼓喧闐簇畫辀。返樸比看同內(nèi)地,不煩太守作遨頭。”指出“遨頭”即太守之別稱。《辭源》和《漢語大詞典》對“遨頭”的解釋皆是“太守”。那么為何稱太守為“遨頭”,還需檢論宋初蜀人的游樂活動。
綜上,李劍雄、劉德權對《老學庵筆記》關于成都四月十九日的記載的句讀“四月十九日,成都謂之浣花遨頭,宴于杜子美草堂滄浪亭。”有待商榷。似以《辭源》及《漢語大詞典》之點校:“四月十九日成都謂之浣花,遨頭宴于杜子美草堂滄浪亭?!备鼮橘N切。因此,高維岳、郭祝崧等先生根據(jù)李劍雄、劉德權點校本的《老學庵筆記》展開對“浣花”和“遨頭”的分析,認為“遨頭”是指代遨游浣花溪的主要日的說法不甚合理。實際上“浣花遨頭”是由“浣花”和“遨頭”組合而成?!颁交ā笔侵刚厥加谇笆窈笾?,興盛于北宋的四月十九日游浣花溪活動。元人費著以“大游江”稱之,其意很有可能是與二月二日的“小游江”相對襯。“遨頭”是對與民遨樂的太守的美稱,隨著遨樂活動逐漸轉(zhuǎn)為案頭故事,“遨頭”也逐漸泛指太守,而無所謂其是否與民遨樂。
蜀人自古好游樂。蜀官蜀民辛勤勞動、運用智慧創(chuàng)造了許多游樂活動,有的已經(jīng)消歇久矣,如文中所提到的四月十九日游浣花溪,還有一些繼續(xù)為當今百姓所熱衷,如傳承著杜甫精神的人日游草堂。這些游樂活動留下了豐富的物質(zhì)的和非物質(zhì)的文化遺產(chǎn),因此重視和保護民間傳統(tǒng)活動是十分重要且有意義的。
注釋
:①岳生:《古詩文中有關成都故實的幾點考證》,《四川師范大學學報》1994年第2期。
②高維岳:《漫話“浣花遨頭”》,《文史雜志》2005年第1期。
③郭祝崧:《“浣花遨頭”瑣談》,《成都大學學報》(社科版)2008年第2期。
④劉術:《兩宋時期成都的游江娛樂活動》,《四川旅游學院學報》2016年第2期。
⑤陳世松:《宋代成都游樂之風的歷史考察》,《四川文物》1998年第3期。
⑥(宋)任正一:《游浣花記》,《(雍正)四川通志》卷四十一《藝文志》,欽定四庫全書本,第75頁。
⑦(元)費著撰:《歲華紀麗譜》,《全蜀藝文志》卷五十八,線裝書局2003年版,第1710頁。
⑧(宋)陳元靚編:《歲時廣記》卷一,商務印書館1939年版,第11頁。
⑨傅璇琮:《唐代詩人叢考·張謂考》,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218頁。聞一多:《岑嘉州系年考證》,《清華大學學報》,199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