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倩儀
住在村頭的吳大娘總往村尾劉四爺家走,一走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前,劉四爺家里安裝了一部電話。他是村里第一個裝電話的人,那時他才四十出頭。劉四爺家的電話很快就成了公共電話,村里的人都到他那兒打電話。劉四爺心善,接電話不收錢,打電話不管打多長時間都只收一塊錢。那時,劉四爺家門庭若市,其中來的最勤的是吳大娘。
吳大娘命苦,一連生了四個孩子都夭折了,直到四十歲才生下第五個孩子,是個兒子,小名叫五兒。可兒子出生沒多久,丈夫就去世了。吳大娘含著淚,把兒子養(yǎng)大成人。五兒長到二十歲時,和村里所有的青年人一樣,到外面打工去了。
“來啦?”劉四爺看了吳大娘一眼。他會模仿很多人和動物的聲音,正在屋外逗兩個小孩玩,小孩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嗯,我想給五兒打個電話。”吳大娘不懂如何使用電話,每次都是劉四爺幫她撥號。電話撥通后,劉四爺便往屋外走去,留給吳大娘充分的私人空間。
吳大娘每次打完電話都是笑瞇瞇地走出來的,劉四爺也會習慣性地問上一句:“五兒在外面一切都好吧?”“好著咧,好著咧……”吳大娘總是樂呵呵地回答。
天氣不好時,吳大娘在泥濘的村道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從村尾走回村頭。劉四爺看著她花白的頭發(fā)、微駝的后背,不禁喃喃自語:“吳大娘算是熬出頭了……”
五年后,村里好多戶人家陸續(xù)裝上了電話,甚至有人用上手機了。劉四爺的兒子也給他買了一部手機,只是他很少用。來劉四爺家里打電話的人漸漸變少了,吳大娘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來了。
忽然有一天,劉四爺在村道上看到了吳大娘的身影。這時的村道已經從黃泥路變成了水泥路,但吳大娘并不比從前走得更快。她的頭發(fā)全白了,駝著背拄著拐杖一步步向劉四爺家走去。
“我想給五兒打個電話,你幫我……”吳大娘用手比劃著。劉四爺點點頭,但他在電話機前鼓搗了半天愣是沒撥通電話?!半娫拤牧??”吳大娘問。
“嗯……線路有點問題……”劉四爺皺著眉頭走進房間里,大概在查看哪里出了問題。不一會兒,他滿臉笑容地出來了。電話撥通了!劉四爺像往常一樣,走到屋外去了。
那一次,吳大娘和五兒聊了很久。離開的時候,臉上帶著淚痕,但精神卻很好,還沖劉四爺笑。劉四爺也不過問,默默目送吳大娘離開,然后深深地嘆一口氣:“吳大娘還是命苦?。 ?/p>
十五年過去了,村里的人仍然能看到吳大娘奔走在村頭到村尾的村道上。陪她走過這段歲月的,只有手上的那根拐杖和口袋里的一塊錢。這么多年過去了,劉四爺的收費標準仍然不變,接電話不收錢,打電話不管打多長時間都只收一塊錢。但如今,到他家打電話的人只剩下吳大娘一人了。在城里安家落戶的兒子勸他到城里住,他總是搖頭,望著家里的電話:“我走了,吳大娘怎么辦?”
這天,吳大娘又來了。“給五兒打電話?我?guī)湍銚芴??!眲⑺臓斠蝗缂韧臒嵝哪c。怎料,吳大娘擺了擺手,笑著說:“今天不打電話,找你說說話。你也是個老人了,該到城里享享清福了。我往后也不找你打電話了,你走吧,五兒!”
劉四爺吃驚地看著吳大娘,原來她一直都不糊涂。五兒出外打工第五年時,出意外去世了。吳大娘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精神也變得恍惚。那次,她讓劉四爺撥打五兒的號碼,不過想對著無人接聽的號碼哭訴一番。善良的劉四爺一開始覺得不知所措,但擅長模仿人的聲音的他后來決定撥打自己的手機號碼,然后開始了扮演五兒的漫長之路……
吳大娘每次聽到劉四爺發(fā)出五兒的聲音,總感覺五兒一直在自己身邊,從未離去。
“劉四爺,你是好人,該享福哩!”吳大娘說完,抹了把眼淚,拄著拐杖慢騰騰地往村頭走去。
劉四爺眼圈發(fā)紅,往吳大娘口袋里塞了一把錢。那是二十年來,吳大娘來劉四爺家里打電話給的零錢。每一張他都留著,他不愿意收這個苦命女人的電話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