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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功書法教學理念的三個基點
——并論其現(xiàn)實啟導意義

2019-01-09 22:52徐利明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江蘇南京210013
關鍵詞:結(jié)字學書用筆

徐利明(南京藝術學院 美術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啟功先生一生的學問,涵蓋了古典文學、語言學、訓詁學、文字學、文獻學、教育學、美術學、書法學、古書畫鑒定等等多個方面,其奉持的生活方式本與中國文化史上諸多名人大家一樣,作書、繪畫乃其余事。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后,隨著我國與日本文化交流的日趨頻繁,書法一藝受到國家高度重視,群眾性的“書法熱”隨之迅速形成,由原本在北京、江蘇、上海、浙江等幾個中日兩國書法交流頻繁的地域擴展到全國。在這“書法熱”中,啟功先生精湛的書法與其高尚的人品、宏深的學問一起為全國文化藝術界所熟知,尤其是其書法,不僅得到業(yè)界的高度贊美,更得到各界廣大書法愛好者的熱捧。從而,啟先生成了大忙人。一位善良而又睿智的資深教育家,本著“授人以漁”的歷史責任與社會擔當,付出大量的心血與精力投入到繁雜的社會性書法教學工作中。通過對自己學書所經(jīng)歷甘苦的總結(jié),通過在教學中所做的種種實驗,逐步形成了一套獨具特色、立體全面的書法教學理念,既高屋建瓴又緊接實際,深入淺出,行之有效。我就是一位直接受益者,自1975年往后多年間得到啟先生的諄諄教導,避免走許多彎路,使我的書法四十余年來一直走在正道、大道上。

啟功先生有關學書的理念與方法的論述,涉及的點很多,闡發(fā)了諸多獨到的見解,但我認為,其中關于“作書勿學時人”、書法以“結(jié)字為先”“透過刀鋒看筆鋒”的精辟見解,堪稱其書法教學理念的三個基點。而以這些論述驗之當下書壇之種種亂象,頗可引起我們的思考,同時對我們當下的書法教育,從理念到方法都具有重要的啟導意義。

基點一:“作書勿學時人”——學書大道在師古

早在1975年,啟功先生收到我勾摹其書的冊頁和一封用工楷寫的求教信后,即以三張稿紙(每張400個字格)寫了一封很長的復信。信中語重心長地告誡我:

寫今人的字容易似,因為是墨跡,他用的工具與我用的也相差不遠,如果再看見他實際操作,就更易像了。但我奉告:這辦法有利有弊,利在可速成,入門快,見效快。但壞處在一像了誰,常常一輩子脫不掉他的習氣(無論好習氣或壞習氣)。所以我希望你要多臨古帖,不要直接寫我的字。這絕對不是客氣,是極不客氣,因為我覺得你寫的字大可有成,基礎不可太淺,所以說這個話?!璠1]168

其后不久,啟先生在第二封信中又進一步闡發(fā)他的思想:

“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斯為下矣。”也不知是誰的話,因為他有理,就得聽他的。這并不是我自己謙遜,因為咱們?nèi)绻餐瑢W習一些古代高手,豈不更好。學現(xiàn)在人最容易像,但一像了,一輩子脫不掉,以后悔之晚矣。我也常教一些最初入門的青少年,索性把我的字讓他臨,只一有些“得勁”了,立刻停止??磥砟阋巡⒉皇菫槿腴T,直是喜愛這一路字,所以更不可再寫,千萬千萬![1]168

至1986年夏,啟先生手書《堅凈居雜書》散頁中,亦有一頁重述此觀點:

作書勿學時人,尤勿看所學之人執(zhí)筆揮灑。蓋心既好之,眼復觀之,于是自己一生,只能作此一名家之拾遺者。何謂拾遺,以己之所得,往往是彼所不滿而欲棄之者也?;騿枙r人之時,以何為斷。答曰:生存人耳。其人既存,乃易見其書寫也。[2]

啟先生透悟此理,又有論曰:

學書所以宜臨古碑帖,而不宜但學時人者,以碑帖距我遠。古代紙筆,及其運用之法,俱有不同。學之不能及,乃各有自家設法了事處,于此遂成另一面目。名家之書,皆古人妙處與自家病處相結(jié)合之產(chǎn)物耳。[2]

上引數(shù)段,綜合其要為:1、學今人的字容易似,一旦似了,一輩子脫不掉其習氣(無論壞習氣或好習氣),只能作此一名家之追隨者而不能自成面目;2、“取法乎上”,宜學古代高手,多臨古碑帖,但因種種主客觀因素學之有不能及處,正可自我發(fā)揮,成自家面目。所謂“名家之書,皆古人妙處與自家病處相結(jié)合之產(chǎn)物耳”,深得傳承出新之三昧,讀之令人豁然!

啟先生所奉持的學書“勿學時人”的思想,是傳承有自的,又是有個人新的感悟而生發(fā)出來的。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載王羲之之叔王廙對羲之說:

……嗟爾羲之,可不勗哉。畫乃吾自畫,書乃吾自書。吾余事雖不足法,而書畫固可法。欲汝學書則知積學可以致遠,學畫可以知師弟子行己之道?!璠3]

所謂“畫乃吾自畫,書乃吾自書”,所謂“積學可以致遠”“師弟子行己之道”,直是“自立門戶”之宣言!

再看宋人米芾所言:

……學書貴弄翰,謂把筆輕,自然手心虛,振迅天真,出于意外。所以古人書各各不同,若一一相似,則奴書也。[4]

“奴書”之說,由此而立,歷來警醒多少有志于書道者!米芾自述其學書歷程:

……壯歲未能立家,人謂吾書為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也。[5]

既不能效仿時人為其習氣所囿,又不能作古人之奴,一味摹古不知變通,然須經(jīng)歷“集古字”階段,這又是有必要、不可回避的。通過“集古字”階段,對古人書有所取舍,消化吸收,以個性氣質(zhì)與學養(yǎng)加以變通,“取諸長處,總而成之”,以至成家后,“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也”。

今世書家林散之先生亦有詩云:

獨能畫我胸中竹,豈肯隨人腳后塵。

既學古人又變古,天機流露出精神。[6]

林散之先生志在通過學古變古,獨創(chuàng)一格,抒發(fā)自家精神,決不做追隨者!

由上舉數(shù)例包括啟先生之論,可知古今書法大家的成功,從理念到方法、路徑,皆出同一機杼。采眾家之長融會貫通,成自家面目,所謂“善行無轍跡”,正是歷代書法大家的傳承出新之路,亦是我們今天的傳承出新之路。

啟先生是一位超凡的智者。他在各種場合,一再反復強調(diào)其“勿學時人”的觀點,是來自于對書法史上歷代大家傳承與出新大量案例的思考;來自于自身學書實踐的真切體會;來自于對時人正反兩方面經(jīng)驗教訓的總結(jié)。

十分可貴的是,啟先生針對學書者因直師時人入門快,受益顯而難脫其習氣的現(xiàn)象,本著師者傳道解惑的學術良知與歷史責任,諄諄善誘地給予教正,感動了多少青年學子。他給我的信可作一范例。因怕我將他所說“希望你要多臨古帖,不要直接寫我的字”誤解為是謙虛,特加重語氣說明“這絕對不是客氣,是極不客氣。因為我覺得你寫的字大可有成,基礎不可太淺,所以說這個話”,致使我等學書青年在打基礎階段便得到正確的指引,其意義非常重大而深遠。學書青年隨著成長,越往后就會越深刻地認識到這一理念的重要?!拔饘W時人”,既是學書法打基礎階段必須慎重對待的,又是具有一定功力積累進一步謀求發(fā)展時所不可忽視的。

基點二:“透過刀鋒看筆鋒”——從碑、帖學書之法

“透過刀鋒看筆鋒”,是《啟功論書絕句百首》第32首的末句。其全文為:

題記龍門字勢雄,就中尤屬始平公。學書別有觀碑法,透過刀鋒看筆鋒。[7]23

又,第97首云:

少談漢魏怕徒勞,簡牘摩挲未幾遭。豈獨甘卑愛唐宋,半生師筆不師刀。[7]73

因前首中有“透過刀鋒看筆鋒”句和后首中有“半生師筆不師刀”句,一般據(jù)此認為,啟先生是現(xiàn)代帖學書法的代表人物,他是強烈反對學碑的。拙見以為,對此不可作簡單的理解。

在《啟功書法作品選》的自序中,啟先生回顧自己學習書法的心路歷程,整理出數(shù)條切身體會,他說:

現(xiàn)在回顧練習寫字的過程中,頗有些曲折。記出幾條來,既以向前輩方家請求印可,也以奉告不恥下問有同好的朋友們,或可省走一些彎路。

一、曾向書家求教,問從執(zhí)筆到選帖的各種問題,得到的答案,卻互相不同,使我茫然無所適從。

二、所學只是在石頭上用刀刻出的字跡,根本找不出下筆、收筆的具體情況。

三、后來得見些影印的唐宋以來墨跡,才算初步見到古代書家筆在紙上書寫的真象。好比見著某人的相片,而不僅是見到他的黑紙剪影了。

四、學習古代書家的墨跡稍微覺得有些入門時,又聽到不少好心的朋友規(guī)勸我說:“你的字缺少金石氣”??上菚r我已六十多歲了,“時過而后學,則勤苦而難成”。再者,所謂“金石氣”,實際就是刀刻的那些現(xiàn)象和趣味。雖然“恒言不稱老”,但六十多歲,至少從腦到手,也僵化了許多,即使想再拿毛錐來追利刃,也已力不從心了。[8]

這一番話讀起來,深感啟先生感情真摯,語言親切,思想交流務實誠懇。

關于啟先生對待碑、帖的態(tài)度,我們先來看看他是怎樣看待北魏《張猛龍碑》的。在其《論書絕句百首》中,題頌北魏《張猛龍碑》的絕句竟有六首之多[9]19-23,這是很特別的一個現(xiàn)象。這六首絕句如下:

(二六)

清頌碑流異代芳,真書天骨最開張。

小人何處通溫清,一字千金淚數(shù)行。

(二七)

數(shù)行古刻有余師,焦尾奇音續(xù)色絲。

始識彝齋心獨苦,蘭亭出水補粘時。

(二八)

世人那得知其故,墨水池頭日幾臨。

可望難追仙跡遠,長松萬仞石千尋。

(二九)

江表巍然真逸銘,迢迢魯郡得同聲。

浮天鶴響禽魚樂,大化無方四海行。

(三十)

銘石莊嚴簡札遒,方圓水乳費探求。

蕭梁元魏先河在,結(jié)穴遙歸大小歐。

(三一)

出墨無端又入楊,前摹松雪后香光。

如今只愛張神冏,一劑強心健骨方。

以上六首絕句,足以表達了啟先生對《張猛龍碑》的敬重之情、熱愛之誠、研究之深、得益之切。正因為如此,他評價此碑“真書天骨最開張”,在真書中的地位少有匹敵(第26首);將它與《瘞鶴銘》并稱之為一北一南“得同聲”之銘石書法杰作(第29首);他通過對簡札墨跡與刻石書跡的深入研究(“方圓水乳費探求”),悟到了兩者之間的血脈關聯(lián),從而提出了“透過刀鋒看筆鋒”的從碑(包括刻帖)學書之法(第30首)。并在此詩之自注中說:

端重之書,如碑版、志銘,固無論矣。即門額、楹聯(lián)、手板、名刺,罔不以楷正為宜。蓋使觀者望之而知其字、明其義,以收昭告之效耳?!喸磿喬恍枋谑軆煞较嘤骷纯??!薀o貴其莊嚴端重也。此碑版、簡札書體之所以異趣,亦“碑學”“帖學”之說所以誤起耳。

又由此進一步發(fā)論:

碑與帖,譬如茶與酒。同一人也,既可飲茶,亦可飲酒。偏嗜兼能,無損于人之品格,何勞評者為之軒輊乎?

這里,啟先生從碑、帖在社會生活中所擔負的不同角色(用途)入手,揭示其形成不同的書法表現(xiàn)形式與審美特點,認為所謂“碑學”“帖學”之興乃出于未能從本質(zhì)上透悟兩者書風之所以不同之緣由而“誤起”。這是啟先生獨到而高明的判斷。而其進一步提出“偏嗜兼能,無損于人之品格”,則更是通達之論了!

啟先生對《張猛龍碑》的研習,在很長一個時期里下了很大的功夫,所謂“世人那得知其故,墨水池頭日幾臨”(第28首)?!捌涔省睘楹危孔宰⒅杏浭隽似鋵W習《張猛龍碑》的緣起:

余于書,初學歐碑、顏碑,不解其下筆處,更無論使轉(zhuǎn)也。繼見趙書墨跡,逐其點畫,不能貫串篇章,乃學董、又學米,行聯(lián)勢貫矣,單提一字,竟不成形。且骨力疲軟,無以自振。重閱張猛龍碑,乃大有領略焉。

正因為通過研習《張猛龍碑》突破了其書過去“單提一字,竟不成形”“骨力疲軟,無以自振”的困境,所以他寫出了“如今只愛張神冏,一劑強心健骨方”的詩句。

在長期的摩挲研習中,啟先生對此碑積累了深厚的情感,故花費很多心力,對其中數(shù)處殘損點劃,假友人所藏明拓本鉤摹敷墨,以響搨法補其缺。并對自己補缺之效甚為得意,自詡為“出示觀者,每不能辨”(第27首自注)。

研讀這六首詩并自注,可知啟先生對學碑的真實態(tài)度:他并非簡單地反對學碑,而是反對簡單化地模仿刻痕與殘跡,所謂“透過刀鋒看筆鋒”,正是教導我們不要被刻痕與殘跡蒙住了雙眼,失去鑒別能力。應透過刻痕與殘跡,抓住碑刻書法原本的書寫特征與筆法原意,這才是學碑版(包括刻帖)之書的正確方法。

第28首的自注中還有一段精辟論述:

北朝碑率鐫刻粗略,遠遜唐碑。其不能詳傳毫鋒轉(zhuǎn)折之態(tài)處,反成其古樸生辣之致。此正北朝書人、石人意料所不及者。張猛龍碑于北碑中,較龍門造像,自屬工致,但視刁遵、敬顯雋等,又略見刀痕。惟其于書丹筆跡在有合有離之間,適得生熟甜辣味外之味,此所以可望而難追也。

昔包慎伯遍評北碑,以為張猛龍碑最難摹擬,而未言其所以難擬之故。自后學言之,職此之故而已。

由此可知,啟先生對《張猛龍碑》所表現(xiàn)出的“生熟甜辣味外之味”(即其于書丹筆跡在有合有離之間而略見刀痕的審美意趣)甚為傾心賞識,因刻工的表現(xiàn)未損傷筆意,只是作了適度的發(fā)揮而已(由此也可知其刻工精良),故可謂在毛筆正常書寫的表現(xiàn)力足以達到的范圍之內(nèi)。這一發(fā)現(xiàn),本為碑學書法鼓吹者包世臣困惑未解之處,如今啟先生解之,頗為得意,故特予闡明。

此外,啟先生還多次談到碑、帖、墨跡之間的關系,并作明確的區(qū)別:

碑版法帖,俱出刊刻。即使絕精之刻技,碑如溫泉銘,帖如大觀帖,幾如白粉寫黑紙,殆無余憾矣。而筆之干濕濃淡,仍不可見。學書如不知刀毫之別,夜半深池,其途可念也。[2]

又說:

仆于書法,臨習賞玩,尤好墨跡。或問其故,應之曰:君不見青蛙乎。人捉蚊蟁置其前,不顧也。飛者掠過,一吸而入口。此無他,以其活耳。[2]

其論道出了碑版、刻帖(有木版也有石版)因俱出于刊刻,刻工再精也不能等同于墨跡?,F(xiàn)今尚存墨跡者如王珣《伯遠帖》、孫過庭《書譜》等,與刻帖中同一作品相比較,前者神采洋溢,后者則板滯無力,即其所謂“此無他,以其活耳”,優(yōu)劣立判也!

由此可知,啟先生所主張的“透過刀鋒看筆鋒”,不僅針對碑版而言,也包括刻帖,在教學過程中皆須依據(jù)對墨跡書法用筆之理的透悟及對其筆法的把握,用于對碑、帖的學習取法當中,如此方可避免為刻痕殘跡所惑。所以,啟先生在絕句第11首的自注中說:

宋刻匯帖,如黃庭經(jīng)、樂毅論、畫像贊、遺教經(jīng)等等,點畫俱在模糊影響之間,今以出土魏晉簡牘字體證之,無一相合者,而世猶斤斤于某肥本,某瘦本,某越州、某秘閣,不知其同歸棗石糟粕也。[9]9

此評真可謂一針見血!又見其絕句第六首云:

蝯翁睥睨慎翁狂,黑女文公費品量。翰墨有緣吾自幸,居然妙跡見高昌。

其自注中說:

高昌墓志出土以后,屢見奇品。其結(jié)體、點畫,無不與北碑相通。且多屬墨跡,無刊鑿之失,視為書丹未刻之北碑,殆無不可,惜包、何諸公之不獲見也。[9]5

此詩中“蝯翁”指何紹基,“慎翁”指包世臣,“黑女”指《張黑女墓志》,“文公”指《鄭文公碑》。《高昌墓志》墨跡實物有多種存世,其方筆、側(cè)鋒所書點畫形態(tài)清晰可見轉(zhuǎn)折、提按之筆觸。其用筆方切趣味生動靈活,正可啟示我們學北碑時用筆既要具有豐富多變的表現(xiàn)力,同時又須注意開合有度,不宜過分夸張。

宋代書家米芾有言:

石刻不可學,但自書使人刻之,已非己書也,故必須真跡觀之,乃得趣。如顏真卿,每使家僮刻字,故會主人意,修改波撇,致大失真。唯吉州廬山題名,題訖而去,后人刻之,故皆得其真,無做作凡俗之差,乃知顏出于褚也。……[10]

“必須真跡觀之,乃得趣”,啟先生觀點與之真可謂“思接千載”了。不同的是,米氏把話說得很絕對:“石刻不可學”。啟先生之論則可謂高其一籌,石刻并非不可學,明白“透過刀鋒看筆鋒”之理就可學,所謂“運筆要看墨跡,結(jié)字要看碑志”[2],石刻書跡作為范帖亦有其不可忽視之價值。啟先生有關從碑版、刻帖學書的理念與方法,在不同場合,從各個角度,旁征博引,引喻舉例,詳加論證,說服力極強,這是他在書法教學理念及方法論上的卓越貢獻。隨著時間的推移,其重要的歷史意義與獨特的理論價值會日益得到彰顯。

基點三:“結(jié)字為先”——學書筑基之先務

元代書家趙孟頫《蘭亭十三跋》之第七跋有言:

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jié)字亦須用工。蓋結(jié)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右軍字勢古法一變,其雄秀之氣出于天然,故古今以為師法。齊梁間人,結(jié)字非不古,而乏俊氣,此又存乎其人,然古法終不可失也。廿八日濟州南待閘題。[11]

啟功先生于上世紀80年代曾在多種場合對趙氏“用筆為上”的論斷發(fā)表不同意見,認為應以結(jié)字為上(先)。啟先生異議的提出,曾引起書法界及書法理論研究者們的議論,有的贊同,有的不贊同。后來,啟先生在所撰《書法常識》一書的序言中用大段篇幅談用筆與結(jié)構(gòu)的關系時,對此展開了進一步論述。

啟先生說,他通過臨帖作各種不同的實驗,“證明了結(jié)構(gòu)比用筆更為重要。當然沒有用筆,或說筆沒落紙時,又怎有結(jié)構(gòu)呢?但筆向何處落,又是先得有軌道位置。所以,用筆與結(jié)構(gòu)是辯證的關系?!苯酉聛?,啟先生針對趙孟頫的論斷發(fā)表了自己的不同見解:

趙孟頫說:“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jié)字亦須用功?!蔽以鴮λ@“為上”和“亦須”四字大有意見,以為宜以結(jié)構(gòu)為先,至今還沒發(fā)現(xiàn)這個見解的錯誤,但向人說起來時,總有爭議,后來了然:“結(jié)字為先”,是對初學的人為宜,老師教小孩拿鉛筆在練習本上抄課文,只是要他記住字的筆劃,并無“用筆”可言,已會寫字,有了基礎,所缺乏的是點劃風神,這時便宜考究用筆。趙孟頫說這話時,是中年時期,是題《蘭亭帖》后,這時他注意的全在用筆。譬如中國餐的習慣是吃飯之后,喝一碗湯;外國餐的習慣是先喝湯,后吃主食。但誰也知道,只喝湯是不會飽的。于是我對先喝后喝的問題,也就不再和人爭辯了。[12]

在其手書論書札記中,亦有一頁專論此事:

趙松雪云,“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jié)字亦須用工”,竊謂其不然。試從法帖中剪某字,如八字、人字、二字、三字等,復分剪其點畫。信手擲于案上,觀之寧復成字。又取薄紙覆于帖上,以鉛筆劃出某字每筆中心一線,仍能不失字勢,其理詎不昭昭然哉。[2]

這兩段引文中,啟先生舉了兩個實例,一是老師教小孩用鉛筆抄課文,只是要他記住字的筆劃,并無“用筆”可言;二是以鉛筆隔著薄紙摹帖上某字每筆中心一線,仍能不失字勢,意在證明書法的構(gòu)架成體主要有賴于結(jié)字,并非“點劃風神”。有理有據(jù),讀之豁然。而在其百首論書絕句中,第74首贊頌趙孟頫書法,詩后之自注中,啟先生尤贊其“獨能運晉唐流麗之筆于擘窠大字之中,此其所以尤難逮及者也?!敝?,筆鋒一轉(zhuǎn)說道:

惟其論書之言曰:“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jié)字亦須用功。”殊未知其書之結(jié)字,精嚴妥貼,全自歐柳諸家而來,運以姿媚之點劃,則剛健婀娜,無懈可擊。茍有疏于結(jié)字而肖于點劃者,其捧心折腰,寧堪寓目乎?“亦須用功”,未免易言之矣。[9]

這里,啟先生又以趙氏為例,點出其書之杰出,有賴其精嚴妥貼之結(jié)字,再運以姿媚之點劃,以至剛健婀娜,無懈可擊。如其書結(jié)字不佳而偏工于點劃,是不可想象的。以此批評趙氏所謂“結(jié)字亦須用功”,說得太輕巧了!

《啟功論書絕句百首》第99首專論結(jié)字:

用筆何如結(jié)字難,縱橫聚散最相關。

一從證得黃金律,頓覺全牛骨隙寬。

詩后自注中又說:

趙子昂云:“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jié)字亦須用功。”此語出自宗師,宜若可信。詎知學書以來,但辨其點劃方圓,形狀全無是處。其后影摹唐楷,見其折算,于停勻中有松緊,平正中有欹斜。茍能距離無謬,縱或以細線劃其筆劃中心,全無輕重肥瘦,懸而觀之,仍能成體。乃知結(jié)字所關,尤甚于用筆也。9[74]

前舉劃線之例,此處重提,再作強調(diào):“乃知結(jié)字所關,尤甚于用筆也。”

兩相比對著研讀,可知二人的分歧本來自立場與角度的不同。趙氏發(fā)此論,應是立足于對一個成熟的書家多少年甚至一生功夫的錘煉而言。后兩句所謂“結(jié)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結(jié)字因時因人而異,常發(fā)生變化,各有意趣與形態(tài)特點,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人書法風格的個性面目。而用筆(根據(jù)其跋《蘭亭序》的特定語境,這里應針對真、行書用筆而言)則有既定的規(guī)則,歷代書家守之。所以說,用筆與結(jié)字兩相比較,就其一生用功的重要性、難度以及恒定性來說,用筆則顯得尤為重要,孫過庭所謂“人書俱老”,須畢生用功而求之,故而是“千古不易”的。這里的“易”字,既作“變易”解,也含“容易”之意,兩種字義內(nèi)涵可謂相兼。其原意即是說,用筆的規(guī)則永遠不會改變,也是難度最大的!結(jié)字相對而言,可居于其次(這里,趙氏以王右軍《蘭亭序》的用筆為圭臬,為準繩,實出于頂禮膜拜的心理,具迷信色彩。拙見以為,縱觀歷代書法流變,不僅結(jié)字,用筆也是因時、因人在發(fā)生變化,這是不以趙氏意志為轉(zhuǎn)移的。當然,這是另一個學術問題了)。

趙氏此段論述中的“用筆為上”,啟先生則改為“結(jié)字為先”?!墩f文解字》釋“上”字:“高”也;釋“先”字:“徐鉉等曰:之人上,是先也。”然細品趙氏此段文字之原意,似更偏重于強調(diào)用筆之重要及其難度,故有“千古不易”之謂。但啟先生由此而闡發(fā)對初學過程中“結(jié)字為先”的重要性,對我們明確書法基礎教學中應偏重于結(jié)字教學,有著實際指導意義。

根據(jù)學書實踐經(jīng)驗,一個人書法功力的培養(yǎng),無論就用筆而言,還是就結(jié)字而言,都必須經(jīng)過勤奮用功才能實現(xiàn),但誠如啟先生所說,不用筆,無以結(jié)字;但如不講究結(jié)字,用筆則無遵循之軌道位置。雖然兩者均應用功,但能夠較快掌握、較早見成效者當在結(jié)字,故在基礎教學中,理應有所側(cè)重地在結(jié)字上多加指導,使學生較快掌握,早見成效,如此也有利于增強信心,促進更大進步。

以我的親身經(jīng)歷亦可作一佐證。啟先生1978年9月9日看了我寄呈求教的習作后復信給予表揚鼓勵。信中說:

……足下進步跨度之大,速度之快,真是令人驚異!從前的僵窘之境,一下打開,并且經(jīng)得起立著看。一張紙上的字,在不成熟時,譬如許多小孩,不是頭大,即是齒換,以至語言不清,動作不靈。今已個個成人,應對進退,無懈可擊。并且排起隊來,左顧右盼,全不失誤?!璠13]

這即是從結(jié)字角度對拙作之進步給予的充分肯定。結(jié)字與用筆的進步速度,結(jié)字進步快,因為是具體字之構(gòu)架形態(tài)的擺布,一但悟到其方法與規(guī)律,掌握起來較快。而用筆則不然,需要長期錘煉,功力漸長,是不能指望“日新月異”的!對此,凡長期從事書法教學者,當有切身體會。

現(xiàn)實啟導意義

一、伴隨著四十年的改革開放大潮,書法一藝也得到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大發(fā)展,形成了空前繁榮的局面。“書法熱”持續(xù)至今而不衰,促成了書法創(chuàng)作、書法研究、書法教育的全面興盛。尤其是學書風氣之普及,滲入全社會各個層面各個領域廣大書法愛好者的文化生活方式。書法創(chuàng)作因展覽形式的盛行而得到空前的發(fā)展,因參展、獲獎可帶來現(xiàn)實名利的種種收益,刺激了浮躁心態(tài)醞釀成風,急功近利成為當今書法創(chuàng)作與審美活動中種種亂象賴以生成的思想根源。所謂“展覽體”,即十分典型地反映了當今書法創(chuàng)作理念與方法上存在的種種弊端。

“展覽體”造成的時弊:為速成,看著古人的碑帖,筆下寫出的卻是某些國展評委風格或某種一時流行書風之習氣,問題的實質(zhì)在于:①入不了帖;②習氣難脫(反會更加嚴重)。長此以往,當代書風只能在審美的膚淺層面上、低俗造作的習氣中日趨敗落。由此可見,展覽盛行條件下,樹立與堅持“勿學時人”“學習古代高手”的學書理念更顯其重要性。

“勿學時人”,并非簡單化地反對借鑒時人。而是從時人師古的經(jīng)驗中汲取有益的啟示,以幫助自己研讀古人的書法,去粗取精,去偽存真,以至去困惑而得其法理。如何能對時人師古之經(jīng)驗經(jīng)過一番研究作出取舍,而非盲目地效仿,其中就有個把握原則、把握“度”的問題。啟先生所謂“學現(xiàn)在人最容易像,但一像了,一輩子脫不掉,以后悔之晚矣?!蔽覀儗Υ水斁?!這時也需要我們從事書法教育者給予學書者以指導與幫助。為實現(xiàn)這一目標,首先要求我們作為書法專業(yè)教師,積累相應的師古功底的厚度與理性思辨的能力。

二、啟先生提出的“透過刀鋒看筆鋒”,作為取法碑版、刻帖書跡的一種方法論,其意義十分重大。書法墨跡當然是學書的最理想范本;為廣流傳并為眾多學書者提供范本,史上故有刻帖之舉;而碑版則由紀功頌德、廣而告之之社會實用目的,由書法名家或民間善書者所書,亦有部分書法拙劣者出自民間普通人所急就,終因刻帖難以滿足眾多學書者對善本(佳刻、佳拓)之渴求,刺激了有識之士對碑版書法的大力推崇,以至釀成清以降的碑學書法潮流。這種風氣至當代走向極端,甚至如刑徒墓磚和種種民間任意刻劃之跡也受到盲目追捧,從而藝術審美陷入無底線的困境,美學的基本原則遭到顛覆。這種現(xiàn)象,與當今全國文藝界出現(xiàn)的形形色色的亂象正相一致,有共同的觀念基礎。我認為,作為書法教育工作者對此應引起足夠重視,在我們的書法教學中倡揚什么?走什么樣的路?應予正視,不可回避!

“透過刀鋒看筆鋒”,啟先生在不同場合多次加以論證,而作為例證的高昌墓表墨跡甚有說服力。其側(cè)鋒方筆寫出的橫豎畫起筆、收筆形態(tài)和磔腳形態(tài)方勁、明快,一氣貫之,毫無描畫做作之跡,尤其是《令狐天恩墓表》書法的方切形態(tài)甚為寬闊,可證毛筆的表現(xiàn)力。而《始平公》、《楊大眼》以及《爨寶子碑》那般極端方切規(guī)整的形態(tài)當非一氣貫之所能爽利地寫出,其刻工在刻制過程中較多地發(fā)揮了刀刻技能的作用是可以想見的。啟先生贊揚《張猛龍碑》的書法時,說其“較龍門造像自屬工致,但視刁遵,敬顯雋等,又略見刀痕。惟其于書丹筆跡在有合有離之間,適得生熟甜辣味外之味,此所以可望而難追也?!睂Α稄埫妄埍愤m度發(fā)揮了刀刻的作用,更增此碑書法的審美價值,給予了高度評價。這對我們?nèi)绾慰创⒃谶\筆中兼融碑版書法之刀痕刻跡,大有啟導作用。

反觀當下取法北碑的書法創(chuàng)作中,有些作者在對刀痕刻跡包括殘損之跡生吞活剝地效仿,以致用筆氣脈不通,做作氣嚴重,格調(diào)庸俗低下。其影響所及,取法漢碑隸書以致甲骨文、商周金文、秦漢篆書者,亦盲目仿效刻鑄表象和殘損之跡,以致書意泯滅。

我們今天呼喚“書寫性”的回歸,正反映了背離書法之本性的做作之風日盛,應引起當今書壇的認真反思。書家作為文化人,作書講格調(diào),講品位,追求崇高,才能確保作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一隅的書法藝術,在高雅的審美層次上得到健康的發(fā)展。這也是我們作為書法教師,在書法教學實踐中應為之身體力行所堅持的。

三、關于用筆與結(jié)字的辯證關系,啟先生有精辟的論述:

運筆要看墨跡,結(jié)字要看碑志。不見運筆之結(jié)字,無從知其來去呼應之致;結(jié)字不嚴之運筆,則見筆而不見字。無恰當位置之筆,自覺其龍飛鳳舞,人見其雜亂無章。[2]

作為書家的書法創(chuàng)作,其風格千變?nèi)f化,形態(tài)各異,其情趣或端莊,或瀟灑,或雄奇,或拙樸,或清秀,或奔放,或古厚,不一而足,然均須歸于和諧?!昂椭C”,是美學的基本原理,以書法論,即用筆無論有多少變化,須整體間相互承啟呼應,節(jié)奏和諧;結(jié)字無論有多少形態(tài),須通篇縱橫聚散,奇正相應,大小適度,亦須歸于和諧。否則,必導致“無恰當位置之筆,自覺其龍飛鳳舞,人見其雜亂無章”的結(jié)果。書法創(chuàng)作,在整體調(diào)控上,要善于巧妙適度地處理用筆、結(jié)字以及章法、墨法的關系,使之和諧,達到藝術美的高境界。這不僅有賴于作者具有高超的技巧與形式表現(xiàn)能力,同時還須在審美觀上達到應有的高度。

觀今日書壇常見一些刻意從表象上追效民間書刻稚拙趣之“孩兒體”,無法達到其理想中追求的天真無邪、稚趣可人之意境,反造成矯情、造作、裝嫩、賣弄之假天真、假拙樸,有悖書法作為高雅藝術,作為國人人格修養(yǎng)之道的應有之義。我們借鑒、汲取民間書法天真拙樸意趣,必須經(jīng)過一番由文人書法功底與學養(yǎng)加以兼融改造的功夫,決不可簡單化地從稚拙表象上機械效仿。取法民間書法卓有成效者如趙之謙、齊白石、弘一法師、經(jīng)亨頤、于右任、陶博吾等前賢所走的兼融改造之路,其經(jīng)驗值得我們研究與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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