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梓琪
摘 要:東方悲劇中美好的毀滅有時表現出的并不是單純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多是一種淺淺淡淡的哀傷。莎士比亞的悲劇作品中除卻人與環(huán)境的激烈沖突外,往往還存在著人物自身性格矛盾帶來的內心沖突,這一定意義上來源于啟蒙運動后“人”的覺醒,而東方悲劇無形中暗合著“中庸”的文化審美特征。
關鍵詞:高中語文;悲劇沖突;人文精神;中庸之美
中圖分類號:G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9132(2019)01-0191-02
DOI:10.16657/j.cnki.issn1673-9132.2019.01.117
學習人教版選修教材《中國文化經典研讀》時,國學大師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第三章節(jié)選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其對于悲劇的解讀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視角。高中語文課本中的悲劇作品很具有代表性,我們同著主人公的苦痛而苦痛,和著主人公的哀歌而嘆息。這些作品總能滌蕩清洗人們的心靈,帶我們走進悲劇之美。
借叔本華觀點,造成悲劇主要有三種原因:一是惡人作祟,二是盲目的命運,三是由于悲劇中人物的位置和關系。正如王國維所說,這三種分類,前兩種罕見但可避免,第三種則無時無刻不墜于面前。從一定意義上說,第三種其實就是人與人、人與周圍環(huán)境的沖突所造成的悲劇,中國古典式悲劇多屬于此種。主人公在與環(huán)境的沖突中雖遭到毀滅,但毀滅中透出的是抗爭與力量。
無疑,東方的悲劇有獨特的美,美好的毀滅在這里表現出的并不是單純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多是一種淺淺淡淡的哀傷。這樣的悲劇之美在我們讀著《氓》時緩緩氤氳鋪展,在我們讀著《孔雀東南飛》時慢慢熏染散開,在我們讀著《竇娥冤》時擾攘洶涌而來。這些作品根植于人與環(huán)境的沖突,在無法回避的熙熙攘攘的現實生活中不斷上演。象征正義和美好的主人公被現實環(huán)境所吞沒,淺淺淡淡中我們卻能感受到堅守與放棄,忠貞與背叛,迫害與反抗的較量,感受到東方悲劇含蓄的憂傷。
《氓》中,女主人公在對未來無限美好的憧憬中登場,那種純真在“匪來貿絲,來即我謀”的洞察和佯裝不知中流露,那份癡念在“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的悲喜流轉時展現。當我們隨著女主人公走向“以爾車來,以我賄遷”的幸福時,也就埋下了悲劇的影子。平凡的生活褪去了新鮮與激情“言既遂矣,至于暴矣”,悲情的女主人公跨過湯湯淇水,為這段帶有普遍性的“始亂終棄”的悲劇留下了自古及今永遠的痛。痛之余,我們更感動與女主人公毅然決然的態(tài)度。人格的尊嚴雖經威壓而愈益彰顯。
《孔雀東南飛》中的蘭芝可以說是集種種美德于一身,滿足了我們對于東方女子所有的美好想象。而她,理應得到自己該得到的幸福,更何況上天垂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中得遇良人,與仲卿心心相印。然而,一切的幸福都毀于焦母“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的威壓,毀于兄長“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云”的逼迫,毀于焦仲卿“君但暫還家,吾今且報府”的退縮。自尊的蘭芝主動請遣,欲曙時的“嚴妝”讓我們感受到蘭芝婚后飽受厭棄是多么的不公,當讀到蘭芝被兄長逼迫平靜應下婚事時,我們隱隱預感到平靜表象之下,蘭芝早已抱下的必死的決心。“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的悲劇發(fā)生了,蘭芝用生命捍衛(wèi)了人格和尊嚴,捍衛(wèi)了“蒲葦紉如絲”的錚錚誓言。被毀滅卻不改其皓皓之白,娓娓道來的敘述間展現東方式的哀傷。
如果說以上兩個悲劇故事止于婚戀家庭的范疇,那《竇娥冤》則給我們展現了更開闊的社會生活場景,呈現出社會悲劇更深廣的內涵。竇娥短短一生幾乎經歷了一個底層女子所能經歷的所有苦難。幼年被抵債做了童養(yǎng)媳,一個小女孩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日子我們可以想見。長大成婚,丈夫又早死,與婆婆相依為命,偏偏婆婆糊涂懦弱,被地痞張驢兒糾纏。再遇貪官貪贓枉法,不忍心婆婆受苦只好屈招了“藥死公公”,最終被冤殺。一個底層如野草般具有旺健生命力的女子最終還是被黑暗的現實環(huán)境吞沒了。但她以生命為代價引發(fā)了我們對當時社會,當時司法黑暗的無比憤恨。人物在與社會環(huán)境的沖突中被毀滅,卻昂揚起不屈的靈魂,我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血濺白練”的弱女子引得“六月飛雪”的冤屈,不會忘記指天罵地,亢旱三年的遺愿。無限同情與憤恨蕩滌著我們心靈,這部作品表現出的沖突與痛感都更激烈一些。
而外國悲劇作品中除卻人與環(huán)境的激烈沖突外,往往還存在著對人物自身性格的矛盾和由此帶來的沖突,莎士比亞的作品可謂是那個時代的最高標?!豆防滋亍肥歉咧须A段我們認識莎翁,認識他的四大悲劇的一個學習切入點。我們除卻感受到他這位“人文之子”與環(huán)境的激烈沖突,感受到這位丹麥王子與黑暗現實不可調和矛盾外,可能更震撼于哈姆萊特性格本身的多重矛盾。這位敏感多思的人文主義者,這位企圖單槍匹馬重整乾坤的王子,始終是迷惘、痛苦和悲愴的,他優(yōu)柔寡斷猶豫不前,懷疑苦悶思索卻又不斷譴責解剖激勵自己,“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是縈繞于他心間的矛盾與糾結。當然,莎士比亞筆下的人物性格多是極其矛盾的。無可否認,這種矛盾是社會現實矛盾在人物內心的折射,其根源與實質依然不脫人與現實環(huán)境的沖突,但豐富的人物性格,多側面多層次內心,讓莎士比亞筆下的人物更加立體和具有穿透時空的藝術魅力。
對比來看,我們東方的古典悲劇故事多呈人與人,人與環(huán)境的沖突,人對環(huán)境的抗爭以及在這種抗爭中所表現出來的人格力量。農耕文明與大自然嚴酷環(huán)境的斗爭,昂揚起中華文明堅韌、堅忍、勇于抗爭的民族性格。而西方的悲劇除去人與環(huán)境的沖突外,關注人物內心世界,表達人物性格矛盾,多呈現出人物的內心沖突活動、心理獨白,展現出個體豐富內心世界的作品獨具魅力,或許源于文藝復興以后“人”的覺醒,對個體的尊重這樣的時代文化背景。
當然,中國的悲劇故事,通常都會有一個“光明的尾巴”。對此,《紅樓夢評論》中有言:“吾國人之精神,世間的也,樂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戲劇小說,無往而不著此樂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終于歡,始于離者終于和,始于困者終于亨,非是而欲饜閱者之心難矣。”[1]的確,《孔雀東南飛》結尾婚化鴛鴦,《竇娥冤》結尾竇天章為女兒洗雪冤屈,東方式的光明結尾從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悲劇的意味,滿足了人們祛惡揚善的心理愿望,更深層次則是符合了東方“中庸”之美的要求與取向,在“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中訴說著屬于東方審美需求的故事。東西悲劇,可謂同中有異,各美其美,各現其美。
參考文獻:
[1] 姚淦明,王燕主編.王國維文集(第一卷)[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