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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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語認知操作模式管窺
李然
(天津農學院 基礎科學學院,天津 300384)
反語作為一種委婉表達負面情緒的修辭手段,具有與字面語句不同的獨特認知機制。語言學界對反語認知主要存在5種認知理論或模型:語用觀理論、附和理論、假裝理論、影射假裝理論和附和-對比認知操作模型。每一種理論或模型都具有其獨特的解釋力,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需要結合個體差異因素,如移情能力和工作記憶容量來具體探究反語的加工過程和認知機制。
反語;認知操作模式;個體差異因素
反語通常被視為一種修辭手段,是說話人在特定語境中想要表達的交際意義,且與其字面意義呈程度不盡相同的反向關系。反語往往通過所言與事實嚴重不符、反差鮮明來使聽話者察覺到說話者是以禮貌或幽默的方式來表達指責、批評、嘲諷等負面情緒,具有間接批評的性質。在反語中,語義信息在語境中獲得了一種與字面意義相反的、否定的或產生懷疑的意義。因此語義信息和語境信息在反語的識別和認知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沒有足夠語境信息的加入,則無法判斷一句話是否是反語。與熟悉的隱喻不同,在沒有語境的情況下,反語的字面意義是可得的,甚至是突顯的,不會受到修辭意義的抑制。研究表明,顯性的字面義在反語理解中無論語境如何都會有強烈的自動激活趨勢[1]。在反語的認知中,人們是如何提取相關的語境信息,來抑制突顯的語義信息,從而有效得出與所言意義相反的反語意義的呢?針對反語的認知理論和模式,學界主要有以下5種觀點。
第一種是傳統(tǒng)語用觀理論(Standard Pragmatic View)。該理論將反語定性為一種會話含義,并認為是通過對合作原則中質準則的違反而獲得的。質準則要求說話人要說真話,不說自己認為不真實的和缺乏足夠證據(jù)的話。那么當聽話者意識到說話者所言不實,同時又相信說話者是合作的,此時說話者一定是遵守了方式準則,即談話內容必須要有關聯(lián),所說的話要切題,由此聽話者便開始了與語境更為契合的反語意義的認知。傳統(tǒng)語用觀認為,聽話人是通過識別出違反質準則的局部詞語等信息來獲得符合語境的反語意義。
但反語意義的加工不一定是通過違反質準則來啟動的,也完全可以通過遵守質準則來實現(xiàn)。例如,考試中,老師發(fā)現(xiàn)某學生有舞弊行為,于是老師走上前去說:“我喜歡誠實的孩子。”該句字面義是正確的、可得的,也沒有違反質準則,但反語效果依然躍然紙上??梢妼Ψ凑Z的認知不一定是遵循傳統(tǒng)的線性加工假說:字面義—字面義與語境不符—反語義。因此字面意義只是提供了語境假設,并非是反語意義加工的起點。在Kaakinen等針對書面諷刺語的眼動試驗中,發(fā)現(xiàn)受試者在閱讀反語語句時會比閱讀字面語句時產生更多的回視[2]。這意味著加工反語語句要付出更大的認知努力,需要更長的加工時間。這與反語語句的熟悉程度和讀者的個體差異有關。在反應時間上,反語義的得出不一定總是慢于字面義,也可以等同于甚至快于字面義。讀者的個體差異也會導致閱讀反語語句時是否需要回視,從而影響反語的加工時間。
與傳統(tǒng)語用觀相反,Wilson等認為反語意義的得出并非來自于所言不實,而是說話者附和了聽話者的想法,并以嘲諷、挖苦、批評、懷疑等方式表達出來[3]。因此第二種反語認知理論是基于關聯(lián)理論的附和理論(Echoic Mention Theory)。該理論重點關注的是說話者通過反語所突顯的態(tài)度。該理論有三點需要說明:第一,附和的想法、觀點等主要是聽話者的想法或觀點,而不僅僅是說話者的;第二,附和是一種認知操作,附和的內容是概念結構,而不是機械地簡單重復;第三,說話者對于所附和的想法或觀點的態(tài)度是不認同的。因此,對反語的認知不是為了協(xié)調字面意義與當前語境的沖突從而擬合出反語意義,而是用字面語句激活聽話者頭腦中相似的關聯(lián)命題,且不用考慮命題的內容是否真實。那么對反語加工的速度也取決于命題發(fā)生的時間。附和命題發(fā)生的時間越近,反語效果越強,加工該反語所需時間越短,付出的認知努力越小。由此可見,對反語的認知與讀者的工作記憶容量有關。工作記憶能力強的讀者,其頭腦中的附和命題更容易被激活。但是激活聽話者頭腦中的附和命題僅僅是反語加工的開始,不能確保反語義的成功認知。而且,附和認知操作并不能突顯說話者意欲通過反語所表達的個人態(tài)度。關聯(lián)理論的反語附和觀只提供了交際的總體原則,沒有具體演示反語意義識解的動態(tài)認知過程。
Clark等提出的假裝理論(Pretense Theory)[4]則進一步強調了說話者在使用反語時的態(tài)度,該理論認為說話者故意假裝實施一個言語行為,并且希望聽話者能夠洞悉這個言語行為的虛假性,從而察覺到說話者實施該行為背后的諷刺態(tài)度。例如,考試中,老師發(fā)現(xiàn)某學生作弊,便走上前去說:“為什么不花點兒時間好好復習呢?”老師通過假裝實施一個建議的間接言語行為來使學生感知到老師批評苛責的態(tài)度。Kumon-Nakamura等的影射假裝理論(Allusion Pretense Theory)[5]在假裝理論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了可以視為反語的兩種情況:語用不實(Pragmatic Insincerity)和違反期待(A Violation of Expectation)。語用不實涵蓋了傳統(tǒng)語用觀理論的基本觀點。在違反期待中該理論指出反語表達必須要影射聽話者所期待的命題,然后再打破這種期待,從而突顯說話者的態(tài)度。因此,違反期待涵蓋了附和理論的基本觀點。
但學界存在質疑:并非所有的反語都存在附和現(xiàn)象。比如,宴會上當主人看到一位客人不顧及他人,狼吞虎咽地吃掉了所有披薩時,便走上前去說:“再吃一小角披薩吧?”該情景中主人沒有附和任何聽話者的想法,所以該反語不存在附和現(xiàn)象。那么影射假裝理論的第一條“語用不實”,就巧妙地涵蓋了不存在附和現(xiàn)象的反語情況。第二條“違反期待”則涵蓋了存在附和現(xiàn)象的反語情況,由此該理論顯得較為完備。
假裝實施某言語行為確實存在于某些反語實例中,但并不是反語表達的必要途徑和方式。同時,說話者的最終目的是希望聽話者能識別出假裝背后隱藏的真實態(tài)度和情緒。但恰恰反語認知中最為關鍵的這一點,該理論沒有具體闡釋。這一步需要聽話者具有敏感的情感識別能力,即情感識別能力強的聽話者,對反語加工的速度要快于情感遲鈍的受眾。
基于反語本身的復雜性和研究角度的多樣性,上述理論存在種種差異,均非完美的解釋理論,但其價值或許在于它們之間的互補性。西班牙語言學家Mendoza在批判性地繼承了前人理論的基礎上發(fā)展出了加工反語的“附和-對比認知操作模型(Echoing-contrasting Cognitive Operation Model)”[6]。Mendoza認為,反語意義的得出是附和認知操作和對比認知操作在假裝行為的配合下共同起作用的結果。同時,有學者[1]采用ERP技術探索中文熟悉反語心理加工過程的研究表明,反語的加工理解過程相對于字面義來說要更困難,并發(fā)現(xiàn)字面義語言加工具有左腦優(yōu)勢,但在反語理解過程中,右腦發(fā)揮了更為重要的作用。這證明了反語義是一種語用含義,需要推理得出,其推理過程涉及到轉喻鏈操作機制。該模型中的附和操作是指附和期待的或先前存在的命題,再通過“典型話語代全部事件”的域擴展的轉喻操作激活聽話者頭腦中的整體事件情境。通過跨域映射,使具有最佳關聯(lián)的源域和目標域中的事實空間產生沖突,在對比聯(lián)想推理能力的刺激下,聽話人轉向并建立與源域相反、與事實空間相一致的另一個心理空間。在事實空間中,真實情境通過域縮減的轉喻操作將真實事件聚焦到說話者的情緒和態(tài)度上,達成反語真正的交際意圖。Mendoza等認為[6],附和命題不一定是一字不差地重復先前說過的話、有過的想法、共有的觀念,也可以是對先前發(fā)生過的情境的高度概括、提煉或摘撿。例如,反語“再吃一小角披薩吧?”,說話者是在附和正常情況下主人招待客人的典型待客用語。這一典型禮貌用語通過域擴展的認知操作轉喻激活聽話者頭腦中主人熱情待客,客人禮貌赴宴的典型情境。但事實空間的情境是客人不顧及他人,將整張披薩據(jù)為己有。在聽話者的頭腦中,源域空間的信息與事實目標域空間的內容同時并行加工,得以形成鮮明的反差,從而推導出說話者對真實事件的認知,此時聽話者撤銷在源域中形成的概念結構,同時在目標域中重建新的概念結構。說話者的態(tài)度在概念重建中通過目標域中的域縮減的轉喻操作得到突顯。認知操作如圖1。
圖1 附和-對比轉喻鏈反語認知操作圖
Gibbs和O’Brien進而又將反語分為情景反語和意圖反語[7]。情景反語是指在某即時情景下,說話者并沒有使用反語表達,但聽話者根據(jù)即時情景加工出了反語意義。也就是說,該反語義不是說話者的表達意圖,而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與話語反語不同,情景反語是屬于語篇層面的一種修辭手法,是指某種事態(tài)的發(fā)展違反常情,與一般的預料相反[8]。例如歐亨利的小說《麥琪的禮物》和《警察與贊美詩》都充滿了情景反語,意味深長,發(fā)人深省。而意圖反語,也就是上文提到的話語反語,說話者有意使用反語表達,其本意就是希望聽話者推理出說話者言不由衷的用意。Gibbs等針對反語認知設計的實驗研究顯示,受試者對情景反語的加工時間要明顯短于對意圖反語的加工時間[7]。按照Mendoza的附和-對比認知操作模型所表述的觀點,意圖反語實際是用典型話語轉喻激活一個整體事件,也就是通達到一個常規(guī)的心理語境空間。那么Gibbs等的實驗驗證了即時語境的語境促進作用要大于心理語境。通過附和認知操作轉喻激活的意圖反語比具有即時語境支持的情景反語加工起來要明顯困難。這一結果證明了反語效果的獲得,相對于說話者而言,更在于聽話者的認知能力。能否捕獲反語意義的關鍵在于聽話者對心理語境信息和即時語境信息的對比加工能力。因此,反語受眾在情感認知能力上的個體差異會影響反語意義的識別和加工。
由于反語加工的重點最終落在識解說話者的態(tài)度和情緒上,這就對聽話者的移情能力(Empathic Ability)即情感認知能力提出了要求。已有臨床研究表明[9],酗酒人士在面部表情察覺力和情感表達識別力方面顯著存在弱化現(xiàn)象,比如會將悲傷識解為憤怒。更有研究表明,酗酒者在加工諷刺語(Sarcasm)的認知準確性方面存在問題,酗酒者由于神經系統(tǒng)在酒精的負作用下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其移情能力顯著低于健康人群[10]。由于根據(jù)上述理論和模型推測出聽話者移情能力的差異會影響反語的認知加工,因此,有必要將移情能力作為一個重要的個體差異變量來具體研究不同移情能力的受眾對反語加工的情況。
另外,依據(jù)附和-對比認知操作模型,反語認知的起點是通過附和操作使典型話語轉喻激活整個情境事件,且只有成功激活了儲存完整情境事件的心理空間,反語加工才能得以順利啟動。因此,附和操作對聽話者的工作記憶容量提出了一定的要求。
目前這5種模式既有共同的理論解釋部分,都漸進地解釋了反語義的推理過程,步步深入,同時又有不同的理論主張部分,其中附和-對比認知操作模型的解釋最為詳盡。但這些理論都尚未經過實踐的檢驗,所以非常有必要將移情能力和工作記憶容量2種個體差異因素分別作為實驗變量,來具體探究漢語反語的加工過程和認知機制,具體檢驗以上介紹的5種反語加工理論的應用范圍和信度效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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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宗淑萍
Major theories on the cognitive mechanism of irony
LI Ran
(College of Basic Science, Tianjin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Tianjin 300384, China)
Irony as a figurative language is usually adopted to express negative attitudes in a polite and indirect way, and therefore its cognitive mechanism is quite different from that of literal utterance. There are mainly five theories or models concerning the cognitive processing of irony, namely Standard Pragmatic View, Echoic Mention Theory, Pretense Theory, Allusion Pretense Theory and Echoing-contrasting Cognitive Operation Model. Each has its own advantages and limitations. The researchers believe that it is of high necessity to test the cognitive processing of irony with experimental methods taking individual differences such as empathy ability and working memory capacity into consideration.
irony; cognitive mechanism; individual difference
1008-5394(2018)04-0097-04
10.19640/j.cnki.jtau.2018.04.021
H0
B
2017-01-11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18YJC740038)
李然(1981-),女,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為認知語言學。E-mail: nature618class @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