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雨芯
摘要:蘇童是中國富有創(chuàng)作活力的作家,小說《黃雀記》反映了特殊歷史時期內(nèi)國人的生活狀況與生存困境,筆者從“荒原”意識的角度研究《黃雀記》,從社會批判、文化批判、人性反思三個方面著重探討了小說主題中的“荒原”意識。
關(guān)鍵詞:《黃雀記》 主題 荒原意識
20世紀80年代末期,受到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影響,文壇興起了一陣先鋒文學之風。先鋒文學從廣義上說是指各種新潮的文學思潮及其作品,從狹義上說,則是指20世紀80年代末期出現(xiàn)的以形式探索為目的的小說潮流。作為極具代表性的先鋒作家蘇童在新世紀(20世紀以來)的創(chuàng)作,秉承了其一貫的現(xiàn)代色彩,并且將現(xiàn)代文化滲透于古典的、世俗的敘述中。目前,學術(shù)界對于《黃雀記》的研究探討主要側(cè)重于以下兩個方面:一是該作品是對不同時代階段的深入反映,二是從藝術(shù)角度分析其意象的含義和特征。筆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之上,將從“荒原”意識的角度去解讀《黃雀記》?!盎脑币庾R源于現(xiàn)代派詩人艾略特的《荒原》,這是一種富含現(xiàn)代派色彩的觀念。它包含兩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社會雖然在發(fā)展,但又逐漸走向精神的蒼白;另一方面,更加體現(xiàn)出人——社會的主體,是怎樣在社會的變遷當中任由心靈一步步走向墮落,人性又是如何在世界的無常之中變得無比委頓。蘇童的《黃雀記》帶有明顯的現(xiàn)代派印跡,本文將從《黃雀記》的主題人手,探索小說的“荒原”意識。
一、社會批判
從內(nèi)容上說,《黃雀記》講述的是一個現(xiàn)代“冤案”故事,小說分為上、中、下三部,分別以保潤、柳生、仙女三人為主要人物,一場充滿著青春荷爾蒙氣味的斗爭在他們?nèi)水斨姓归_。罪犯柳生因為有錢而逃避了本該由其承擔的法律責任,保潤這個老實庸碌且無權(quán)無勢的人便成為他的“替死鬼”。小說的社會批判主題首先就體現(xiàn)于此,這是一個在金錢籠罩下缺失公平正義的社會,是一個有錢則可以逍遙法外的世界。在這樣一個社會中,那些單純貧窮的社會底層人物,只能夠在他人的操控下而無法自救,吞下他人埋下的苦果。
然而更加深入地來看,小說真正所要批判的,是社會的“拜金”之風?,F(xiàn)實是什么?現(xiàn)實就是“金錢”。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幾個角度來說明:第一,從人物的角度。以保潤的母親為例,她是一個現(xiàn)代拜金者的典型。她庸俗,口無遮攔,視錢如命。因為錢,虐待自己的公公,整天對其惡語相向,作者也正是通過其口,說出了“誰說了都不算,人民幣說了算,后門說了算”這樣的“豪言壯語”,像她這樣的人在書中并非少數(shù)。第二,從社會轉(zhuǎn)型期的變化角度。小說中祖父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線索性人物,他的存在貫通了過去與現(xiàn)在,甚至涉及未來??杀氖?,就是這樣一個世風日下的社會,公平更是無處可尋。作者在描述社會現(xiàn)狀及其變遷時,牢牢抓住的是祖父這個時空性線索,幾次利用祖父之口說出諸如“祖國變化日新月異”一類的話語來表達社會變遷后的不堪,反語的運用也使得諷刺的力度大大增強。
小說第一層主題是社會批判,這也是較為明確且容易挖掘的一層含義。作者所要批判的正是我國自改革開放新時期以來,伴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巨大進步,人們對物質(zhì)的追求也愈演愈烈,整個社會也就隨之暈染了一層浮躁、拜金的風氣。主人公保潤“復仇”的背后是社會轉(zhuǎn)型期的矛盾,犯了罪的人四處逍遙甚至發(fā)家致富,即使是“夾著尾巴做人”也不能忽略其犯罪的本質(zhì);而清白的人卻無辜體驗牢獄之災(zāi),對大墻外的世界一無所知,就連自己的父親去世,母親出走也無人通知。作者有意無意地突出“做壞事不一定綁著,綁著不一定做壞事”,究其根本,就是“金錢”在作祟。轉(zhuǎn)型期下的拜金主義風潮在小說中一覽無余,因為金錢的暗箱操作,好人可以是壞人;因為金錢的安排打點,壞人可以安然無恙。那樣一個“時間就是金錢”的年代,金錢也就意味著一切。由此,作者對這樣浮躁低迷而萎靡不振的世道給予了有力的抨擊。小說結(jié)構(gòu)清晰,以時間順序為敘述方式,刻畫的香椿街便是一個了無生機、駁雜荒蕪的大背景,人們在這么一個地方生存、生產(chǎn)、生活,已然是看不到希望,只有一群如保潤一般的社會底層民眾,不斷被壓抑、被欺侮,直至毀滅。由此,作者的“荒原”意識也就顯露出來,即在黑暗龐雜的無道世界,只有金錢是唯一的行為標準,所謂正義與公平,道德與責任,統(tǒng)統(tǒng)被埋沒在無聲的人海中,黯淡無光。
二、文化批判
《黃雀記》除了辛辣直入的社會諷刺與抨擊之外,還飽含著作者對一類“文化”的批判,即“官”文化的批判,或者說是一種“權(quán)力”反思。小說的中部即“柳生的秋天”寫到了在精神病醫(yī)院井亭醫(yī)院,富商鄭姐與康司令的沖突,兩人在對“特一床”的爭奪中,分別代表的是“錢”與“權(quán)”的對抗。值得深思的是,作者突出的恰恰是金錢在權(quán)力面前的無力,再多的錢也一樣抵不過一個光圈式的官銜。在權(quán)力的面前,所有的人又都是平等的了;在權(quán)力的威嚴之下,所有的不公又似乎公平了。腰纏萬貫與一窮二白,都只能在“官”的呼喝聲中俯首稱臣,就算心有不甘,但一樣沒有反抗的力量。這一方面源于社會本體運作的程序需要,另一方面,也是源于中國“官僚”文化的桎梏。這里包含了現(xiàn)實的因素,然而也更是由于歷史的因素。中國向來是一個以“官”為大的社會機制,古代的官員稱作“大人”,現(xiàn)代的官雖摘取了“大人”的烏紗帽,但是在人們的心中“官”依舊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力量使人臣服。所謂“民貴君輕”,所謂“水能覆舟”,不過是為官者本身的一種自我調(diào)節(jié)。真正的現(xiàn)實是,無論官員自身是什么態(tài)度,在普通百姓的心中,“官”總是要高出一截的,如若這位“大人”再裝腔作勢,那么就更能體現(xiàn)其官威了,這樣的一種現(xiàn)象實則已經(jīng)上升到一種文化批判的高度。作者的高明之處在于,將“權(quán)”與“錢”進行直面的碰撞與對抗,并且直截了當?shù)刈尅板X”敗下陣來。這樣一來,不僅消解了小說一直強調(diào)的“金錢至上”觀,同時又達到了更為深層的批判與諷刺。
小說的第二層主題就是文化批判,與社會批判不同,這是一種隱含在細節(jié)處的反諷。人們對官的敬畏,表面上是由于社會分工的硬性規(guī)定,實際上,也包含了平民百姓精神上奴役的創(chuàng)傷??梢哉f,文化批判與社會批判也是相互滲透、互為補充的,作者的“荒原”意識也就體現(xiàn)于此。作者在大方向上抨擊社會的混雜與糜爛,對新時代下人與人之間赤裸的金錢關(guān)系有著深刻而明確的批評。但是,由于嵌入了文化批判的內(nèi)涵,有了“金錢”與“權(quán)力”的比較,便以解構(gòu)的方式消解了作者突出的“金錢至上”觀。不得不說,這是社會中確實存在的矛盾,也是迫使世人掙扎于“錢途”與“仕途”的間接動因。世風日下,人們對物質(zhì)的渴望,對權(quán)力的濫用,都是無法掙脫的殘酷事實??膳碌氖?,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于這樣看似合理、且有著歷史根基的生活狀態(tài)。在“官”文化的操控下,人們已然自覺地形成了集體無意識,在這么一種“權(quán)力最大”的前提下,一步步退讓,也就一步步走向墮落。作者借此想要表達的既是一種有力的批判,更是突出二者對抗的無意義。因為,在二者的斗爭中,無論是“權(quán)力”勝利,還是“金錢”勝利,世界之“荒蕪”并沒有改變,平常百姓也都只能以旁觀者的角色默默路過。
三、人性反思
現(xiàn)代的文學是“人的文學”,無論文學潮流如何發(fā)展,都應(yīng)該是圍繞“人”這個文學的本原展開演繹。無論是從文學的目標還是文學的創(chuàng)作實踐來看,文學的意義與價值就在于對“人”的表現(xiàn)。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往往或體現(xiàn)現(xiàn)代人史情懷,或展示人格風采,或體悟人性變遷。而《黃雀記》作為茅盾文學獎的獲獎作品,除了其嚴謹有序的長篇結(jié)構(gòu)以外,更是因為文本對于人性的探索挖掘。首先,毋庸置疑的是,《黃雀記》是一則悲劇,故事里的人們從頭至尾都沒有把握住自己的命運,他們相互對抗又相互依賴,在造物主手中的大網(wǎng)中來回掙扎。其次,讀者在書中人物的身上可以看見自己的影子,因為就人性來講,人在很多方面都是相通的。小說對“人”的突出在于不僅僅是刻畫他某一方面的特征,而是將一個人所具有的不同側(cè)面的性格進行多層疊加,從而達到一個三維立體的人物形象?;氐叫≌f的宏觀主體,這是一個以“復仇”為母題的現(xiàn)代衍生。小說里塑造的人物大大小小有二十幾個,且各具特征,圍繞著三個主人公的愛恨情仇都顯露出不同的性格特點。相比于社會批判與文化批判的主題,人性反思則更為深入,并且貫穿在整部作品的矛盾沖突當中,滲透于人與人的交際往來。
縱觀全書,小說大致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觸及人性刻畫:第一,對金錢的渴望使人們丑態(tài)盡出。如小說中的祖父是線索性人物,他以一個丟了“魂”的形象出現(xiàn),常常瘋言瘋語行為怪誕。從認為自己丟魂以來,決心要挖街上的冬青樹而召回自己的“魂”。對此鄰居們的態(tài)度起初是一致強烈反對,可當祖父謊稱挖金子時,整條街的人都瘋狂地挖起來,作者在此處的場面描寫十分具有戲劇性,生動且略帶荒誕。在金錢的誘惑下,人的欲念與貪婪競相顯露。第二,迫于現(xiàn)實的壓力而選擇背棄真情。香椿街上的許多人,在屈服現(xiàn)實之中紛紛選擇了放棄人與人之間的“情”,或親情,或友情。比如,祖父成了精神病患者,保潤一家心理反應(yīng)各異,但終究也做出了一致的行動,讓祖父住在精神病院不讓其回家,并把他的房間出租為商鋪。一個老人,有兒有孫,在本該享受天倫之樂的年紀卻要遭受孤寂悲涼之苦。這是保潤等兒孫的殘忍之處,也是他們的可憐之處。的確,祖父已經(jīng)成為他們的負擔,讓本就貧困的家庭更加艱苦。在艱難的現(xiàn)實與親情的對比之下,即使他們的心中懷有愧疚,但很顯然還是選擇了背棄真隋。第三,在愧疚的掙扎中不斷走向沉淪。書中眾多人物都因這樣或那樣的事情心懷愧疚之情。無論是柳生對保潤及其一家的愧疚,還是仙女對保潤的愧疚,或者是保潤對其祖父的愧疚。令人嗟嘆的是,人們都清楚自己所犯下的錯是無法彌補的,在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只留有那些有意無意的愧疚,人們在這些愧疚中煎熬,在煎熬中掙扎,然而于現(xiàn)實并無任何的影響。他們只能依照已成的現(xiàn)實一步步走下去,距離懺悔的道路也許更近也許更遠,但對那些傷害過的人來講也并沒有什么意義了。 人性反思是小說《黃雀記》主題的第三個層面,也是最深的一層內(nèi)蘊。世界上的人活著不易,荒涼的境地也并非人本身所能創(chuàng)造和改變的,從這一層來看,小說非常顯著地體現(xiàn)了作者的“荒原”意識。工業(yè)文明下的社會日漸以金錢為核心,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懷也以此為基礎(chǔ),貧富差距更加劇了社會的矛盾,矛盾之下的人們也越發(fā)喪失其該有的人性,從而形成惡性循環(huán)。書中之人各不相同,人性之復雜卻是溢于言表,復仇與容忍、仇恨與忘懷、冷酷與冷憫、掙扎與失敗、終止與繼續(xù),人性之困惑在幾位主人公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黃雀記》是一部很有厚重感的小說,無論從其歷史意義、現(xiàn)實意義,還是審美機制的角度來說,都有許許多多值得探究的話題。杰出的作品通常似一座山,“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闡發(fā)。筆者借鑒現(xiàn)代派“荒原”意識的理論,探討了《黃雀記》的主題,探究作者在藝術(shù)構(gòu)思中直接或間接、顯性或者隱性的“荒原”意識,希望能通過對《黃雀記》的分析,更好地了解中國當代文學的發(fā)展狀況及其藝術(shù)上所取得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