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斌
這些年,關于蘇聯(lián)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聽得最多的就是那一句“我無限相信書籍的教育力量”,好像這么一位大教育家只是個愛高喊著口號的“閱讀推廣人”,說著與閱讀、與書籍有關的大而無當?shù)脑捳Z。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剝開我的閱讀經(jīng)歷與教學實踐,我總是深切地感受到,蘇霍姆林斯基對我的影響是如此之大,涉及的方面也很多,絕不僅僅在“閱讀”這一塊。雖然沒有把他的全集通讀一遍,但我仍打心眼里覺得,那一冊墨綠封面的《給教師的建議》內里的觀念與實踐,于我而言,就是十分難忘的教育“小百科”。
說來有些臉紅,最初讀蘇霍姆林斯基,頗有幾分“救場”味道。那還是工作之初,初登講臺的我缺乏實踐經(jīng)驗,之前在學校里學的那些教育教學理論也派不上用場,語文教學、班級管理都有問題,也動過一些心思,用過一些辦法,拆東墻補西墻,總歸是不行,一句話,倒不是“不想”做好,但就是“不能”做好。這是為什么?除了請教同事,萬般無奈的我就到學校圖書室看看有沒有現(xiàn)成的材料能學能用。就在那時候,遇到了兩本書,一本是于永正老師的《教海漫記》,另一本就是蘇霍姆林斯基《給教師的建議》。當時一看到,我心里就想,這會兒我不正需要很多很多的建議嗎?作者會建議什么?于是借走。這就是與蘇氏的初遇,我想要“臨時抱佛腳”,沒想到,一抱就“抱”到這么一位大教育家。
待到打開書本,我豁然驚喜,目錄下面的條目,簡直是為我而設:“第一次學習新教材”“怎樣檢查練習本”“談談對‘后進生的工作”“教給學生觀察”“怎樣培養(yǎng)記憶力”“給剛參加學校工作的教師的幾點建議”……事隔多年,現(xiàn)在回想,雖想不起那時是否“如饑似渴”,但至少我很快就依葫蘆畫瓢,照著其中不少建議開展工作。比如,把學生帶到戶外、帶進田野;比如,按他指點的檢查作業(yè)。說實話,直到現(xiàn)在,檢查作業(yè)這件事還是很多教師的切身之痛,而關于作業(yè)本身,也常常引發(fā)學校與家庭的討論——就在這幾天,不又有將作業(yè)全部留給家長批改的教師在網(wǎng)上火了?可教師也是沒辦法——蘇霍姆林斯基知己般寫道:
只要把那一疊一疊的待批改的練習本看上一眼,沒有一個教師不為之寒心的。這倒不單是因為要付出好多個小時找勞動,而令人煩惱的是這種勞動是那么單調乏味,沒有創(chuàng)造性。
一點沒錯!每天早上到校,一抬眼,別的沒有,就是兩三摞作業(yè)本,有時候,埋頭于作業(yè)本的時間要比別的如備課、同事討論、教研等時間都要長,而一日一月改過去,卻似乎對學生也沒什么觸動與促進,錯的還是錯,某些偷偷少做的,還得天天早上催。蘇霍姆林斯基提出了什么建議呢?從大的方面,他指出作業(yè)低效的根本原因,在于“言語素養(yǎng)”的缺乏(就這一點,至今仍感其深刻),在于能力與知識之間的關系失調,他指出,作業(yè)最重要意義是把學生“從書本和思考引導到活動,再由活動引導到思維和詞”,現(xiàn)在來看這句話,其實已經(jīng)是蘇氏的課程觀,“作業(yè)”屬于課程的一部分,指向的是評價,仍然是教學的一部分,而不是一種純粹的體力勞動,這一點非常有前瞻性,更重要的是抓住了關鍵。那會兒我當然還不能全部讀懂,學到的更多是他直截了當?shù)膸c小建議,一是當堂強化訓練,二是作業(yè)的準備,三是巧妙解放自己的時間。對于最后一條,蘇霍姆林斯基原話是這樣的:
經(jīng)驗證明,最合理的一種方法是定期抽查:教師每隔一段時間收幾個學生的練習本進行檢查。只有測驗作業(yè)才需要全部檢查。
如此一來,檢查作業(yè)的時間大大縮短,能有更多時間放在活生生的學生身上,而不是將教師的時間都埋頭于作業(yè)里。我真的太需要這個“經(jīng)驗”了。在規(guī)劃到位的前提下,此后我的作業(yè)批改經(jīng)歷也證明了這一經(jīng)驗確實是可取的。說到這里,我真誠地建議,如果老師們現(xiàn)在對于作業(yè)有同樣的困擾,那就把蘇霍姆林斯基有關練習批改的建議——另有一則叫做“怎樣使檢查家庭課業(yè)成為學生有效的腦力勞動”——好好地讀一讀,悟一悟,學一學。
作業(yè)尚屬其一,從蘇霍姆林斯基那里,有很多類似教學策略與教學竅門的東西,往往拿來即用,用則見效,“小百科”之喻,正有此意。蘇氏很多建議打通學科,是基礎能力的培養(yǎng),觀察的方法、知識的擴充、學習時間分配、書寫教育,都切實可行,行之有效,他提出的“思維課”,課型新穎、內容豐富、設計別有趣味,到今天仍然前瞻。蘇氏講到一招,我學后使用多年,他稱之“最重要詞匯表”,類似一份特殊的“基本讀寫能力教學大綱”:在每個學習日開始的時候,在黑板上寫下當天要學的3個詞,類似“草原”“溫度”“沙沙響”,“孩子們一進教室,就立即把這些詞抄到詞匯本里,這種詞匯本他們要連續(xù)地記錄三年?!焙翢o疑問,這樣一種持續(xù)性輸入,對于閱讀量與詞匯量積累不夠的學生而言,是多么必要并且有效。雖說以后也慢慢知道,對于兒童的語言學習,老師們常提的“好詞好句”這一說法值得商榷,但是,花一點時間,用水磨工夫,漸漸占有大量的語言材料,終究是好事一件。這個方法我從他那里學來,用了很多年,每接一個新班,或兩年或三年,即以此策略,進行詞語與句子的積累,我把這個叫做“攢余糧”,余糧多了,做出的飯菜才會更加豐富可口,不是嗎?過了很久,再讀這一節(jié),我更發(fā)現(xiàn)在方法背后,是蘇霍姆林斯基對教學、對兒童學習的深刻認知,這一節(jié)叫做“把基礎知識保持在學生的記憶里”,在講自己的做法之前,他是這么說的:
“小學教師們!你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構筑一個牢固的知識的地基?!┤缒阏郎蕚浣桃荒昙?。那就請你看看四年級的教學大綱——首先看語文和數(shù)學教學大綱,也要看看五年級的數(shù)學教學大綱。請你看看閱讀課本里有關歷史、自然、地理的教材,再看看四年級的這些學科的教學大綱。請你把這些東西放在一起比較一下……”
這已經(jīng)超越了教學論的范疇,帶出了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的天職,他該如何從一個孩子的一生發(fā)展著眼。前陣子讀到賈志敏老師的教育口述史《積攢生命的光》,賈老師的題記是:教學生一年,要想到他五年;教他五年,要想到他終身。真正的教育家,內心都是相通的,根子就在于那一份忠于教育、熱愛學生的心——這一點,本身是需要為人師者以一生來領悟的。
說到這里,仿佛《給教師的建議》只是“教學小百科”,給了我的教學以啟發(fā)和幫助,這樣說倒也沒錯。我“病急亂投醫(yī)”,想不到一找就找到了一位名醫(yī),關鍵是,這位名醫(yī)不止醫(yī)病,還醫(yī)“愚”,他給我的豈止是教學“百科”,是真正的技藝,《給教師的建議》我至今已通讀不下十遍,要我說,它是兒童學習小百科、教學方法小百科、學生研究小百科、閱讀課程小百科、新手教師小百科、教師成長小百科、學校管理小百科、教學質量提升小百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即便歷時已久,但當下有關教育教學、教師專業(yè)發(fā)展、學校管理等主流觀點或說法,都能從蘇霍姆林斯基的著作中找到影子。
記得新世紀前后,不少人提倡寫“教學反思”,以此促進教師專業(yè)發(fā)展,我是在很久以后,重讀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蘇霍姆林斯基已經(jīng)反反復復談了教師如何寫“教學日記”。在書中,他多次強調“研究兒童”,真正的教育是圍繞兒童的身心發(fā)展進行,必須要學會觀察兒童、研究兒童,聽上去樸樸素素的話語,卻是領先我們多年的教育觀念——直到2012年,《教師月刊》雜志才以一個專題組稿宣告:教師最重要的“新基本功”是“研究兒童”。蘇霍姆林斯基談的這些話題,確實歷久彌新,甚至總要等到個人有所實踐、有所經(jīng)歷,才赫然發(fā)現(xiàn),原來他在書中都已講過,而且講得很好,照著做就行——從某種意義上說,《給教師的建議》完全能作為教師案頭的必備工具書,隨時取閱,隨處學習,只是,我們也得承認,就蘇氏所提的不少方面,直到今天在我們的教育生態(tài)里都未能全部實現(xiàn),真不可謂不遺憾啊!
(作者單位:江蘇省興化市第二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