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學(xué)知
李文力家來了一個美女。
李文力今年五十七歲,十年前妻子病故,七年前兒子失蹤。本來,他可以像毛毛草一樣,孤獨而又無力地燃燒著生命,誰知他又患上了前列腺肥大。吃了幾年的藥,不但沒有把那肥大變小,反而加劇加重。尿找不到出口,堵在小腹里,脹得他喊天叫地,欲死不能,只好用導(dǎo)尿管。但導(dǎo)上尿管尿液里又現(xiàn)血,而且越來越紅,像日本鬼子屠刀下的血,破碎著李文力的生命。
李文力,一個孤獨、苦命,并不年老的男人,已經(jīng)走到了死亡的邊緣,像一顆即將熄滅的火星,黃土泥巴已經(jīng)埋到了他的頸子上。
這樣一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家,會有人光顧嗎?不但有,而且還是一個美女。這好比黑云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片彩虹。
沉寂的山灣突然風(fēng)聲四起。
李文力的嫂嫂刺梨子說是李文力的兒媳婦回來了。李文力的鄰居牛皮菜說李小力的骨頭渣渣恐怕都沒有了,還兒媳婦。剪刀花看看天,說可能是七仙女下凡來了。
幾個女人正議論著,一輛救護(hù)車鳴叫著朝山灣駛來,接走了李文力。
原來那個美女叫茉莉,是單位派來幫扶李文力的責(zé)任人,見李文力的病情十分嚴(yán)重,就叫來了縣醫(yī)院的救護(hù)車。李文力進(jìn)院的第二天就做了手術(shù),手術(shù)很成功,李文力的排尿系統(tǒng)很快就恢復(fù)了正常。
李文力恢復(fù)健康后,茉莉想引導(dǎo)他站立起來,走出貧困,但李文力卻沒有一點想要發(fā)家致富的意思。前兩次茉莉給他做工作,他蹲在院壩里一言不發(fā),第三次他用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看著茉莉說,我不會出去打工,也不會搞什么種植什么養(yǎng)殖,我一個孤老頭子能吃多少?能用多少?我的兒子失蹤七年,杳無音信,杳無音信啊……說著淚水就流出來了。
動員工作做不下去了。
茉莉郁悶極了,夜里叫上幾個同事,在外面嗨皮了一頓,然后進(jìn)歌舞廳去嚎了幾個小時,回到家里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過。丈夫還沒有睡,坐在床上玩著手機(jī)等她,問她玩得開不開心。她說不開心。丈夫說玩到現(xiàn)在還不開心?她說正因為不開心我才玩到現(xiàn)在。老公說濃霧來自何方?茉莉說李文力!丈夫說你用得著生這么大的氣嗎?茉莉說我能不生氣嗎?說著連打了幾個噴嚏。丈夫連忙把她拉進(jìn)被窩里,說睡覺睡覺,睡一覺明天又是陽光明媚。茉莉說老公啊,你說他這個樣子何時才脫得了貧嘛?老公說打住,這個時間只屬于你我。說著將茉莉攬入懷里,緊緊地?fù)肀е缓髮⒆齑絿?yán)嚴(yán)地,重重地壓在茉莉的嘴唇上。茉莉折騰了一天,哪里還有心情做這些事。她推開丈夫,翻過身去,說老公我累了。丈夫嘆口氣,將滿天的熱潮壓回了大海。
第二天星期天,丈夫十點過還懶在床上不動。茉莉說十點過了。丈夫還是不動。茉莉又說快起來,我們到外面去逛逛。丈夫還是不動。茉莉?qū)⑹稚爝M(jìn)被窩。丈夫一把將她的手推開,說討厭!茉莉說還生氣呢?丈夫說我哪敢啊,家里的天氣都是你在搖控,你說陰就陰,你說晴就晴。
茉莉見丈夫越說越來勁,便故作生氣不理他?;陫y,提上包,摔門就往外走,丈夫翻身躍起,拿起車鑰匙追著茉莉,說等等我等等我。
兩人約朋友在萬福河畔喝茶閑聊,天南地北地侃了一陣后,話題突然轉(zhuǎn)到扶貧工作上來。丈夫說他們單位人多,他只有一戶扶貧對象,而且去年已經(jīng)脫貧。朋友說他有一戶貧困戶,一戶非貧困戶。茉莉說你們別說這個話題好不好?丈夫把手放在茉莉的腿上,說別裝了!我們嘴上說,心里不想,可有些人,嘴上不說,心里卻時時刻刻都想著她的扶貧對象。茉莉說我也不想想啊,你以為我想想呀?!朋友說扶貧扶出感情來了呢。丈夫嘆口氣,說哥們兒,實話告訴你我都靠邊站了。朋友說茉莉,老公才是你的。茉莉嘆了口氣,唉!都怪我運氣不好成了李文力的幫扶責(zé)任人,我怕完不成任務(wù),去找扶貧第一書記調(diào)換,他不但不換,還把我說教一通,最后亮出黃牌,說什么如果李文力脫不了貧我就是第一責(zé)任人。你們說問題嚴(yán)不嚴(yán)重?責(zé)任重不重大?哥們兒些,快幫我想想辦法出出主意吧。說著茉莉就把李文力的情況詳細(xì)地講了一遍。
丈夫說,這是一個缺少內(nèi)在動力的人。
朋友說,若要一顆枯草活過來得等來年的春天。
丈夫抽口煙,思忖一陣說,我覺得,要想讓他致富,首先要讓他的靈魂活過來。人一旦精神振作起來了,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來。
茉莉說,我如何讓他的精神振奮起來?
丈夫說,這個嘛得動動腦子。
茉莉說,我已經(jīng)絞盡腦汁了,我努力關(guān)心他,幫助他,我對他比對我的父母還好……
丈夫打斷茉莉的話說,你的思維有問題,你的行為過于張顯,過于自我化。茉莉,我告訴你,千萬別把自己當(dāng)成救世主,你能關(guān)心他一輩子嗎?你能給他養(yǎng)老送終嗎?你能給他家續(xù)上香火嗎?不能吧?
茉莉叫起來了,那你還要我干啥子?
丈夫說,你沒有抓住關(guān)鍵,沒有真正了解他的內(nèi)心到底想的啥子,缺的啥子。
茉莉的眼里閃著希望的波光,迫不及待地渴求著答案,她說,老公,他缺啥子你快告訴我。
老公扭一下茉莉的鼻子說,小傻瓜!他心里的席位缺兒子。
茉莉叫起來了,天哪,我能把他的兒子找回來嗎?!我有這本事嗎?!再說他的兒子還在不在人世也說不定?。?/p>
丈夫說,一切皆有可能,我問你,有不有他兒子的死訊?沒有吧?沒有那就說明他的兒子還活著。只要他的兒子還活著就有可能找到。你說是不是?
朋友說,對,現(xiàn)在的科技這么發(fā)達(dá),網(wǎng)絡(luò)也這么方便,找人應(yīng)該沒有啥子問題。
茉莉想了一陣說,老公說得對,只要把他的兒子找回來,李文力那就不是一只病雞,那一定是一頭壯牛,脫貧致富那就大有希望。可是他的兒子不是說找就能找得回來的啊,那是一個非常漫長而又復(fù)雜的過程,我總不可能把他的兒子找回來了才讓他發(fā)家致富吧?
丈夫說,也是,這個問題得好好想想。
茉莉思忖一陣,突然拍手笑道,謝謝親們!哈哈!本人有辦法了!
老公仰臉看著她問,啥子辦法?
茉莉說,這個嘛,天機(jī)不可泄露。
老公說,茉莉,我考慮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還是應(yīng)該向黑山嶺的村委會匯報匯報,讓村領(lǐng)導(dǎo)和駐村扶貧第一書記想辦法解決,組織的力量總比個人的力量強(qiáng)。
朋友說,對,茉莉,聽你老公的沒錯。
茉莉說,我聽他的,那我還是不是茉莉?
茉莉心里有了主張。
她的第一個舉措是給李文力買了一件羽絨服,寫上寄件人李小力的名字,叫快遞小哥給李文力急速送去。
丈夫譏笑道,咦,活雷鋒呢。
茉莉笑笑說,贈人玫瑰,手留余香,你嗅嗅,我的手香不香?說著將手捂在他的鼻子上。
丈夫推開她的手說,你是要謀殺親夫呢?
茉莉說,我就是要謀殺你。說著將紅潤潤的嘴唇送過去,狂熱地親吻著丈夫。
丈夫讓她吻后,笑看著她。
茉莉說,你看著我干啥子?
丈夫說,我懷疑有人施美人計,老實交待,是不是又有啥子事要求我?
茉莉撩了一下散亂在臉上的發(fā)絲說,我的心你懂的,我的意思你明白。
丈夫親一口她那滿是紅霞的臉蛋說,不明白。今天,我只想聽你說生二娃的事,別的你就免開尊口。
茉莉說,我又不是一臺電視,你想搖控就搖控,我今天宣布你的搖控失靈。說著在丈夫的包里拿出銀行卡。
丈夫笑著摟著茉莉道,寶貝,你又要干啥子?悠著點,卡上的銀子不多,不多也。
茉莉說,老公,我不會亂花錢的。
下午茉莉就去了手機(jī)店,買了一部雙卡手機(jī)。這讓丈夫百思不得其解,茉莉那部手機(jī)才買幾個月,還好好的,怎么說換就換呢?真是心血來潮。幾千塊錢又付之東流了,真讓人心痛??!
茉莉見丈夫臉色不好,便來了一個先發(fā)制人,說道,用你點錢,你就這樣心痛?你還是不是我的男人?
丈夫說,該花的話我一點也不心痛,可是你的手機(jī)好好的,完全沒有必要花這筆錢嘛。
茉莉生氣了,質(zhì)問丈夫道,我怎么亂花錢了?嗯?告訴你我買雙卡手機(jī)有用!
丈夫說,你一直都是用一張卡……
茉莉說,我現(xiàn)在需要用兩張卡!我不可能在一個手機(jī)上把兩張卡換來換去地用吧!
你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你又不聯(lián)系啥子業(yè)務(wù),哪里用得上兩張卡嘛?
我要冒充李文力的兒子給李文力發(fā)短信,你說我可不可能用我原來的電話號碼發(fā)?
怎么不可能?
我原來的電話號碼寫在他門口墻上的扶貧明白卡上,他一對號碼不就露出馬腳來了嗎?
丈夫生氣了,說,我的天哪,哪有你這么認(rèn)真的人!你不覺得太累了嗎?
茉莉哭起來了,一邊哭一邊說,你以為我想這樣累嗎?
丈夫不敢看她了,也不敢再說什么,靠在窗邊抽起煙來。
茉莉越哭越傷心,哭軟了丈夫的心,最后,丈夫甘拜下風(fēng),只好認(rèn)罪投降,賠禮道歉。
茉莉用新卡給李文力發(fā)短信,她說,爸爸,多年沒聯(lián)系,我很想念您!一切都好嗎?我給你買的羽絨服您收到?jīng)]有?合身嗎?今年的冬天特別冷,你要多穿點,千萬別凍著了。我的工作很忙,所以沒有時間給你打電話,等空了我就回來看望您老人家。爸爸,你要注意身體,我希望您老人家身體健康!天天開心快樂!
李文力收到這條信息,全身的細(xì)胞都活了起來。他像從陰暗潮濕的角落里,突然躥到了溫暖明媚的陽光里一樣,心里充滿了快樂,人一下子就精神起來,破天荒地哼起歌來:
黃荊疙篼發(fā)嫩苔,
媽望女兒回門來,
鋪籠被蓋準(zhǔn)備好,
三盤五碗端出來,
黃荊疙篼發(fā)嫩苔,
媽望女兒回門來,
前門望到后門轉(zhuǎn),
望穿眼睛女不來。
剪刀花聽見他的歌聲,驚喜地問,文力哥,撿到金子了還是撿到銀子了?
李文力說,金子銀子算啥子?金子銀子沒有人值錢。
牛皮菜聽見他的歌聲罵道,神經(jīng)?。∝埡看簶?!
李文力不想跟牛皮菜一般見識,他心里高興,拖起鋤頭到地里去干活,他要把幾年不做的荒地開墾出來。
沉寂多年的土地活了,耕地聲像一首古老的歌謠,動聽地回響在山灣,催生著泥土的芬芳,鋤頭的銹斑一點點地脫落。李文力的心臟發(fā)出了強(qiáng)有力的搏擊聲,體內(nèi)那帶著咸味的汗水從他全身的毛孔里冒了出來。七年了,自從兒子失蹤后他再也沒有踏進(jìn)他的包產(chǎn)地半步,他幾乎把這片厚土忘了。七年的時間里,他的精神萎靡,毛孔閉合,現(xiàn)在汗液卻暢快地流了出來。李文力體內(nèi)有一種久違的感覺,覺得自己像在洗熱水澡,全身無比的舒暢。
地里的雜草屈服了,一片片地躺在李文力的腳下,一片片地淹沒在芬芳的泥土中。
地邊樹上的鳥兒在歡跳著,歌唱著。仿佛在為李文力鼓勁,仿佛在說,李文力復(fù)活了,李文力復(fù)活了!
李文力耕地耕到夜幕遮蓋了山灣才扛著鋤頭往回走?;氐郊依锱醭龌ㄉ?,坐在院壩里,對著月光喝了兩杯酒,并對以后的日子進(jìn)行了規(guī)劃。他覺得用不了多少天他就能把這些年丟荒的地全部開墾出來,種上綠油油的莊稼,收獲一挑又一挑糧食。糧食吃不完他就喂些雞喂些鴨喂些豬,他要讓這個家鮮活起來,富裕起來。他的兒子有音信了,他的兒子就要回來了!嘿嘿,也許還會帶回兒媳婦,也許還會帶回一兩個孫子。想想看,再那樣要死不活地活著,兒子兒媳孫子見了成何體統(tǒng)。
月亮歡笑著,仿佛在分享著李文力的喜悅;山灣里的夜晚更加的肅穆,仿佛在認(rèn)真地傾聽李文力的心聲。
充盈在李文力心里的快樂在不斷膨脹,不斷擴(kuò)散。他想把快樂傳遞出去,于是他拿出手機(jī),給他在外打工的哥哥打電話。但是他哥有事,說了兩句就掛斷了。他想給剪刀花打電話,翻出號碼,又退了回來。他站在院壩里愣了一陣,覺得人孤獨,影也孤獨,孤獨陪著孤獨往屋里走。走到門口,突然看見扶貧明白卡上的茉莉在望著他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熱浪,于是照著明白卡上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茉莉正在洗澡,一聽是李文力的電話,忙從花灑下鉆出來接了電話。李文力興奮又激動地說,茉莉,茉莉,我兒子還活著,還活著!他還活著!
茉莉說,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李文力說,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我萬萬沒有想到,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李文力不再是一潭死水,他被茉莉激活了,濺起了無數(shù)的浪花。他心中的空缺被補(bǔ)上了,填滿了,洋溢著幸福,充滿著快樂和希望。他反復(fù)對茉莉說,他兒子發(fā)短信慰問他,還給他寄了一件羽絨服回來。他的兒子沒有死,還活著還活著。茉莉聽著,說著祝福的話。電話已經(jīng)說了十幾分鐘了,茉莉的噴嚏打個不停,清鼻涕也流出來了。丈夫怕茉莉感冒,忙搶過手機(jī)掛斷了電話。
等茉莉洗完澡出來,丈夫便笑著問,李文力多大年紀(jì)?
五十多歲吧,跟我爸爸的年齡差不多。
歲數(shù)不大,說話怎么那么羅嗦?
人家心里高興,人一高興話就多嘛。
你很得意?
那是呀。
得意吧。接下來的戲我看你怎么演?萬一他急于想見兒子,按著快遞單上的地址找過去呢?
茉莉叫起來了,我的天哪,那怎么辦?
丈夫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茉莉笑道,怎么辦?還能怎么辦?自己捉個虱子在頭上爬,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茉莉突然笑起來了,說,你別高興得太早,我根本就沒有寫具體地址。
這么英明?!
那是,也不看看你老婆我是誰?
自我安慰吧?現(xiàn)在寄快遞都是實名制。
茉莉又叫了起來,天哪,快遞哥用二維碼掃了我的身份證。他如果到快遞公司一查就查出來了。我的媽呀,這不前功盡棄了嗎?老公,快幫我想想辦法吧!
丈夫見她著急,忙安慰道,你也別急,李文力沒有那么聰明,他的腦子想不到那么寬。
萬一他想到了呢?
到時再說,快休息休息你的腦瓜子吧。
茉莉突然又神經(jīng)質(zhì)地叫道,我的媽呀,電話號碼也是實名制,你說怎么辦嘛老公?
正說著,茉莉的新號碼突然爆炸似的來電了,是李文力打來的。茉莉不敢接,叫丈夫接。丈夫擺著手,小聲說,我也不能接,一接就暴露了。電話執(zhí)著地響著,像個非找著大人的孩子。茉莉不知所措,連連說,我不曉得他會來電話。
這下曉得了吧?
怎么辦?
別緊張,主動權(quán)在你的手里,你不接就是了。
李文力迫不及待地想聽到他兒子李小力的聲音,如果沒人接電話,他會著急的。你就裝裝他的兒子吧,老公。
我能裝像嗎?傻瓜!唉,我說你這個人真是自找麻煩,早曉得這樣麻煩還不如給他點兒錢。
你這個人,我不想說你,真正拿點兒錢,就像割你身上的肉一樣,心痛得不得了。再說話又說回來,拿錢也不是辦法。拿錢給他是啥子意思?施舍?救濟(jì)?你把別人的尊嚴(yán)放到哪兒去了?再說你給他幾千塊能起啥子作用?他能富起來嗎?關(guān)鍵還是得靠他自己,讓他自己站起來,闊步前進(jìn),用自己的雙手發(fā)家致富,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勞創(chuàng)造美好的生活。扶貧先扶志,能把他致富的勁頭調(diào)動起來,才算是扶貧扶到家,幫人幫到底,你懂不懂啊老公?
丈夫說,哎呀老婆,沒想到你扶貧把自己也扶起來了,你都可以開講座了。說完又嘀咕道,麻煩事一大堆,還這樣得意,我看你怎么收場。
正說著李文力的電話又來了。茉莉把手機(jī)遞給丈夫,丈夫還是擺手不接,怕露出破綻。
電話一直響到自動斷線。茉莉清楚地感覺到李文力的失望和焦急,要丈夫變著聲音給他打過去。丈夫沒有把握,建議立即關(guān)機(jī),以免再遇尷尬。正商量著李文力的電話又來了??礃幼咏裢聿唤油▋鹤拥碾娫捤遣粫X的。
茉莉捂著耳朵說,天啦天啦,地球爆炸了!我的頭也要爆炸了!
丈夫拍了一下她的肩說,還是我英勇獻(xiàn)身吧。說罷鼓起勇氣準(zhǔn)備接電話,電話卻突然不響了。兩人靜靜地望著新手機(jī)的屏幕。突然,屏幕上魔幻般地顯示出李文力的號碼。茉莉已經(jīng)被今晚的來電弄神了,她呆呆地望著來電。丈夫提醒她說,接電話呀。茉莉說我不敢接呀老公。丈夫說現(xiàn)在李文力撥的是你原來的號。她這才回過神來接聽了電話。李文力著急地說,茉莉,我兒子不接我的電話,打了十多個他都不接,真是急死人了。他是不是出了啥子事?
茉莉捂著胸口平靜了一下說,李叔,他有可能是人機(jī)分離。
李文力說,這孩子,怎么不把手機(jī)帶在身上呢?
茉莉說,有可能他在上夜班……
丈夫著急地比劃著,示意她別把話說漏了。
茉莉立即又改口道,也有可能他和幾個工友在一起聚會。
李文力舒了一口氣,說,也許是這么一回事。
李叔,你這幾天身體沒有什么問題吧?
沒有,好得很!
那就好。
村里人都說你就像我的親生女兒一樣。
那你就把我當(dāng)成你的親生女兒吧。
李文力呵呵地笑了好一陣。茉莉抓住機(jī)會說,李叔,我希望你能在村委會的幫助下脫貧,過上富裕的生活。
李文力爽朗地笑道,你放心吧茉莉,我已經(jīng)在開墾我的荒地了,我打算把我這些年丟荒的地全部開墾出來種上綠油油的莊稼。我還打算買兩頭小豬,買幾只雞,幾只鴨來喂。
茉莉興奮地說,這就對了,這就對了!李叔,你喂吧,多喂些雞鴨豬,我以市場價全部包銷。
李文力笑道,你一家人能吃多少?
茉莉說,我還有朋友,還有同事呢。
那好哇!
就這么說定了啊李叔,我們在城里買不到土雞土鴨,吃不到喂糧食的豬肉,你養(yǎng)的家禽我全部訂購了,一言為定!
李文力高興地說,那我多喂幾頭豬,多養(yǎng)些雞鴨。這樣的話,我一年的收入就會很可觀。呵呵,我要讓兒子曉得這個家不是過去那個舀水不上鍋的窮家,而是奔小康的家,收入過萬的家,讓他回來就不想走了。
見李文力這樣滿懷信心和希望,茉莉心里十分快樂,覺得自己的舉措是英明的。兩人聊了很久,李文力說他要如何種莊稼,如何養(yǎng)豬、養(yǎng)雞、養(yǎng)鴨。茉莉鼓舞他的精神,關(guān)心他的身體。兩人聊了很久,最后問起李小力出走的原因,這樣接下來她給李文力發(fā)短信才有話題,才能對上頻道。
李小力出走的原因就是因為家里貧窮。導(dǎo)致貧困的原因,一是李小力的母親生病欠了一大筆債;二是家里沒有多少收入;三是母親病逝后家里沒人料理,糟糕透頂,兩個光桿司令吃了上頓沒下頓,衣服穿得既臟又破,房子一直是土墻房子,一張陳舊的老臉難以翻新。這嚴(yán)重影響了李小力的婚姻大事,從來沒有人給他介紹朋友。李小力在城里打工,好不容易處了一個,但帶回家只住了一夜,就分手了。李小力氣暈了,覺得這個家給他帶來的是窮酸,是痛苦,是絕望,是傷心。因此他恨父親,恨這個家,在一個深冬的夜晚含恨離開了家,離開了生他養(yǎng)他的父親。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也沒有一點音信。李文力請灣里外出的人幫他打聽,求村領(lǐng)導(dǎo)幫他尋找,在報紙上和電視上登尋人啟事,但都沒有得到兒子的一點兒消息,他以為兒子死了。他絕望,他痛苦,他消沉。他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這樣孤獨地老去,再也見不到兒子了。誰知,兒子突然發(fā)短信問候他,關(guān)心他,還給他寄回一件羽絨服。這真是老天有眼,觀世音菩薩顯靈。李文力的心活了,暖了,來勁了,精神就像正午的太陽那樣有力,那樣閃耀著光芒。
李文力變了,變得像一頭公牛,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他不但把自己所有的荒地都開墾出來種上了莊稼,還把別人不做的好地要了兩畝多來。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進(jìn)行著,春去秋來,他收獲了小春又播種大春。豬喂肥了一頭又一頭,雞鴨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李文力的家里豬叫雞鳴,生氣蓬勃。李文力時常哼唱著:
梔子花兒嘞順墻哎栽呀來
哎采花大姐順墻噢來耶哎
大姐摘朵頭上嘞戴的耶哎
二姐摘朵懷中揣的耶
不用戴來不用噢揣耶
人多花少散不開的耶
再等明年花開耶哎哎滿來
親手給你送花來的耶
這天,李文力正哼唱著,剪刀花擔(dān)挑紅苕從他的地邊路過。李文力便放下手里的活路,幫剪刀花把紅苕擔(dān)回家里。剪刀花的心里涌動著熱浪,拉他進(jìn)堂屋坐,又兌一碗蜂糖水給他喝。李文力低頭喝著蜂蜜水,心里蕩起比蜂蜜水還甜的感覺。
剪刀花站在堂屋中間,看著低頭喝蜂蜜水的李文力想說幾句情深意切的話,但最終沒有說出來,只是文力大哥、文力大哥地叫著。
李文力見沒有下文,含著一口蜂糖水抬起頭來傻傻地看著剪刀花。剪刀花心里有些慌亂,急忙避開他的眼光,看著院壩邊那顆掛滿果實的愛媛樹。
李文力吞下口里的蜂蜜水,傻傻地問,咋啦?咋啦?
剪刀花終于壓下了心里的熱潮,收回目光笑笑,將話題轉(zhuǎn)開道,我,我是說你喂肥一只又一只豬,很帶豬財。
李文力抹抹嘴唇,說,嘿,啥子豬財不豬財?shù)?,只要你不怕麻煩?/p>
剪刀花說,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人都怕麻煩,就你不怕麻煩。
李文力說,我要多喂一些豬多喂一些雞鴨,告訴你我兒子要回來了!
兒子啥時候回來?
他說空了就回來看我。
文力哥,你還是不要太勞累了,身體要緊。
你也一樣要愛惜身子,重活什么的你別做,吱一聲,我?guī)湍恪?/p>
正說著刺梨子和牛皮菜一前一后地走來了,兩人不是來說笑話的,而是來辦大事的。
以前刺梨子從不管李文力的事,現(xiàn)在見茉莉一個外人都這樣真心實意地幫助李文力,自己就不好意思再袖手旁觀,于是就變得善意情重起來,經(jīng)常幫李文力料理一些細(xì)微的雜事。
以前李文力的家里冷若冰霜,現(xiàn)在李文力的家里,房前屋后充滿了親切的溫情,春色似的擴(kuò)散開去,浸染著山灣里的樹木,感染著山灣里的小鳥。李文力家里的春天來臨了,鳥語花香充滿著四季。
話說今天刺梨子正在地里栽油菜,牛皮菜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來道,刺梨了,刺梨子,李文力到剪刀花家去了。嘿,他們搞上了!
刺梨子一聽這話心里大為不爽。她抬起頭看著牛皮菜說,別把話說得那么難聽,什么搞上了,牛皮菜,那不是搞上了,那是好上了。
牛皮菜尷尬地笑笑,說,哦,我說錯了,那是好上了。我用詞不當(dāng),用詞不當(dāng)呀。
刺梨子說,牛皮菜,你想想,他們一個孤男,一個寡女,怎么不能好起來呢?
牛皮菜見風(fēng)使舵地說,是,是是是,所以嘛我就來找你這個當(dāng)嫂子的把他們的事早點訂下來。
刺梨子笑道,哎呀,牛皮菜,你原來是想吃豬耳朵呀?!這是好事,是好事呀,你幫我們家做了一件大好事。你不曉得,他的哥哥一打電話回來就說他的弟弟一個人過得苦……
牛皮菜叫道,他還算過得苦呀?他有一個孝女幫助他,關(guān)心他,一年收入一兩萬,現(xiàn)在他比得過村里很多人,比我們家都有錢。
刺梨子說,是山神爺有眼,見他可憐就派茉莉女子來幫助他。茉莉真好!真是一個好人!
牛皮菜癟一下嘴,扭頭去看四周。
刺梨子沉溺在美好的事物中,沒有察覺到牛皮菜的反應(yīng),拍拍手上的泥巴,拉上牛皮菜就往剪刀花家里走。
牛皮菜一邊掙脫著,一邊說,干啥子?干啥子嘛?
刺梨子說,你不是說要給他們當(dāng)紅娘嗎?
牛皮菜停在路邊說,我嘴笨,不會說話,你另外找人去說吧。
別推別推!我就找你,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牛皮菜拉著路邊的樹枝,狠命地折斷了一枝說,刺梨子,老實對你說,我不可能去給李文力說媒!
是的,牛皮菜怎么可能給李文力說媒呢,她心中有個死結(jié),沒有人解得開:當(dāng)初李文力沒有救她的男人,就等于李文力親手害死了她的男人。
刺梨子有點生氣了,說,你還記恨李文力?李文力說他根本就沒有看見你的男人滾進(jìn)水溝溝里……
牛皮菜說,他沒看見?難道也沒有聽見一點水聲?
他是聽見水聲了,但是他沒有想到是你男人滾進(jìn)了水溝里,他以為是山上的泥沙或石頭啥子的垮進(jìn)了水溝里。對你男人的死他也很痛心,直到現(xiàn)在他都后悔沒有跑過去看看。牛皮菜你就別再怪李文力了,他為人忠厚老實,這個村里誰不說他好?他如果看見你男人滾水里了他肯定會救他的。
牛皮菜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著說,我那可憐的男人啊,怎么就遇不到一個好人啊。他上輩子到底做了啥子可惡事嘛,怎么就沒有別人的運氣好,別人要死了都有人來救,而他淹在水里就沒有一只眼睛看到他,沒有一只手伸向他。
刺梨子也陪牛皮菜落起淚來,兩個女人哭了一陣,又東一句西一句地說了一陣。刺梨子又把話題轉(zhuǎn)到李文力和剪刀花身上。刺梨子一心想把剪刀花說給李文力,自己一個當(dāng)嫂子的又不好出面去說,所以動著腦子調(diào)動牛皮菜去說,但牛皮菜卻不想當(dāng)這個媒人。
刺梨子生氣了,噘著嘴說,唉呀,你不說算了,這個村里又不是找不著人說,這事又不是啥子費力的事,動動嘴皮子,只不過是說一兩句話的事,我們謝兩千塊錢,誰還會不愿意?說著掏出手機(jī)來。
牛皮菜聽說謝兩千塊錢,忙拉著刺梨子的手說,謝兩千塊錢?你說話算得了數(shù)嗎?
刺梨子說,長哥當(dāng)父,長嫂如母,我的話李文力會聽的。他現(xiàn)在不是過去的李文力,他現(xiàn)在有錢。
牛皮菜嘀咕道,他還不是靠了茉莉。
刺梨子高興地說,能遇上茉莉,是他的運氣好,或許是老祖宗顯的靈。人這一輩子說不清楚呀,誰也沒有想到李文力會有今天。
牛皮菜的臉色又有些不對了,刺梨子見狀急忙把話題拉回來說,兩千塊,還搭一個豬腦殼。
有錢能使鬼推磨。牛皮菜雖然心里記恨著李文力,但為了兩千塊錢和一個豬腦殼還是出任媒婆了。
李文力見刺梨子和牛皮菜走來,手腳不曉得該放在哪里。剪刀花的臉也紅了起來。刺梨子拉著剪刀花的手,含意深刻地笑著。
牛皮菜比劃著笑道,喲,我紅線還沒有放出來兩人就在一起了。
剪刀花說,牛皮菜,別亂說,剛,剛才,我請文力哥幫我擔(dān)紅苕回來。
牛皮菜笑道,文力哥,文力哥的,多親熱啊。
刺梨子說,牛皮菜,你看你,把剪刀花的臉都說紅了。
牛皮菜說,刺梨子,你這就不懂了,這是灶里的火燃燒起來了。
李文力心里有事,哪里經(jīng)得住牛皮菜笑話,連忙舉步往外逃。牛皮菜一把拉住他說,往哪里跑?
李文力說,我到土里做活路去。
牛皮菜說,活路慢慢做,先把大事辦了。
啥子大事?李文力迷惑不解地問。
牛皮菜哈哈大笑道,別裝著明白賣糊涂。
李文力明白過來了,頓時像喝了一瓶烈酒,從心到身都火燒火燎起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美感涌入心田。他說,還不曉得人家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牛皮菜比劃著笑道,兩人都這個了,還不曉得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
刺梨子笑著打了一下牛皮菜。
幾個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笑了一陣后,刺梨子說,剪刀花,我兄弟這個人你是了解的,就不用我多說了,你如果有心今天就把事訂下來。
剪刀花紅著臉低頭不說話。
牛皮菜說,李文力,你的意見如何?你如果不同意,我就把她介紹給別人了。
李文力急了,忙說,別別別。
牛皮菜說,別啥子別,別口袋子里裝茄子!大聲地說你愿不愿意?!
這個五十多歲的莊稼漢怎么也說不出一句訂婚的臺詞來,他真的想長上翅膀,飛出嫂嫂和牛皮菜的包圍。剪刀花也怨牛皮菜和刺梨子多此一舉。他們哪里還用得著別人做媒,他們的心里都有了彼此。她們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他如果不喜歡她,會經(jīng)常幫她做重活嗎?她心里沒有他,會常到他的家里去磨面粉嗎?村里有磨面機(jī)的人家多的是。她不愛他,會深夜用微信視頻與他聊天嗎?
剪刀花抬起頭,示意李文力快走。李文力早想走,又怕剪刀花生氣?,F(xiàn)在得到剪刀花的指令,舉步就往外躥,兩個女人哪里拉得住。
牛皮菜叫道,哎,哎,這個人,怎么跑了呢?剪刀花哪點不好?
刺梨子說,這個牛脾氣,怎么說著說著就跑了呢?
剪刀花心里笑著,不理她們,低頭將一挑紅苕倒到屋角角里。
牛皮菜心生一計,沖著李文力的后背喊道,茉莉來了。李文力一聽茉莉來了,立即折身跑回來,問牛皮菜茉莉在哪里。幾個女人哈哈大笑起來。剪刀花笑著說人家逗你的,你怎么就信以為真了呢?太老實了。李文力沖剪刀花憨憨地笑了一下,又轉(zhuǎn)身跑開了。三個女人看著李文力的背影議論起來,說李文力現(xiàn)在真的把茉莉當(dāng)成他的女兒了。
牛皮菜撇撇嘴說,當(dāng)然啰,她救了他的命,還花錢買他的豬肉,買他的雞鴨,還幫他協(xié)調(diào)原基重建住房。
刺梨子說,文力能變得如此勤勞,主要是他的兒子有音信了,他的兒子經(jīng)常發(fā)短信問候他,還給他寄了一件羽絨服回來,說他空了就回來。
牛皮菜癟癟嘴說,回來?魂魄嗎?
刺梨子向牛皮菜射去一道不滿的目光,剪刀花怕兩人發(fā)生不愉快,忙說,小力說今年春節(jié)回來。
牛皮菜說,去年春節(jié)說回來,結(jié)果回來沒有嘛?
刺梨子說,去年沒回來是因為工作忙。
牛皮菜說,嘖嘖,他小學(xué)都沒畢業(yè),還有工作了。
刺梨子說,牛皮菜,你別總是瞧不起人!小學(xué)沒畢業(yè)的人好多還是大人物呢。
牛皮菜嗤的一聲笑了,呵,李小力還成大人物了呢。
刺梨子說,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我兄弟一家現(xiàn)在時來運轉(zhuǎn)了!
牛皮菜氣歪了嘴,哼!算什么本事?還不是靠人扶起來的!我是不如他家富,但我家總不是貧困戶,總不靠國家養(yǎng)。
刺梨子說,文力明年就脫貧了,再也不是貧困戶了,等那些比他窮的人家去當(dāng)貧困戶。
剪刀花調(diào)解不開,忙捧出花生叫兩人吃。兩個女人這才停止了唇槍舌戰(zhàn)。幾個花生殼飄到地上后,刺梨子撞了一下剪刀花說,剛才給你說的事,你要放在心上。
剪刀花紅著臉,害羞地叫道,嫂子……
牛皮菜將一口沒有嚼碎的花生吞下笑道,喲喲喲,都改口了!觀世音娘娘啊,我這個豬腦殼算是吃定了,嘻嘻!哈哈!
年終,茉莉單位上的事多,沒顧得上來看李文力。李文力憋不住了,提上一只雞,背了兩百個蛋進(jìn)城去了。
茉莉怎么會要他的東西呢,她叫李文力賣給她的同事,李文力說什么也不賣,只給茉莉吃。茉莉只好把雞和蛋提回家,并請李文力進(jìn)飯店,點了幾個特色菜,打了二兩養(yǎng)生酒。李文力坐在茉莉?qū)γ娉缘煤〞沉芾?,也喝得酣暢淋漓。茉莉像對待自己的父親一樣,直往他的碗里夾菜。吃了午飯,茉莉陪他在城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并留他在城里耍幾天。但李文力放心不下家里的雞鴨豬,要回去。茉莉便開車送他到車站,并放了四百塊錢在他背簍的袋子里。班車還有半個小時才開,李文力又說起李小力來,他說茉莉呀,你說我那個兒子怪不怪,他只給我發(fā)短信,從來不給我打電話,我真想聽到他的聲音。我給他打了很多電話,開始他的電話打得通,后來就打不通了,我感到很納悶,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p>
茉莉掩飾地轉(zhuǎn)過臉去看路旁的樹,看路上奔馳的車。李文力不曉得是怎么一回事,她曉得。她怕露出破綻,專門用一個手機(jī)給他發(fā)短信,發(fā)了就關(guān)機(jī)。
李文力又再次說出他心中的疑慮。茉莉安慰道,李叔,你要理解他,他有可能是太忙了。
李文力嘆口氣說,再忙也該接我的電話啊。
茉莉看著李文力一臉的渴求,怨自己沒有孫悟空的本事。她如果能變出他兒子的聲音來該有多好啊。
李文力說,我希望他今年春節(jié)回來。
茉莉心里騰起一陣苦澀,今年李小力能回來嗎?我的老天爺啊,離春節(jié)只有一個多月了,她到哪兒去找李小力呢?去年李文力沒有盼到兒子回家,今年春節(jié)兒子如果再不回家,不曉得他的心里會彌漫多少塵霧,會產(chǎn)生多少痛苦?這個且不說,最要命的是他還有可能會懷疑短信的真實性。一旦真相大白,李文力的精神必垮無疑,又會回到過去的樣子,他家明年脫貧的希望就會成為泡影。老天爺,這真是要了茉莉的命。她祈求上蒼,快快幫她找回李文力的兒子,她已經(jīng)動員所有的朋友幫她尋找李文力的兒子,丈夫也找了一些朋友,但現(xiàn)在都沒有一點消息。
老天爺呀!我的親媽呀!如果我有一盞阿拉丁神燈就好了,說讓李文力的兒子回來,李文力的兒子就神奇般地回來了。
茉莉正胡亂地想著,乘務(wù)員就扯著嗓子叫李文力上車了。茉莉送李文力上了車,叫他注意身體,說天冷,多穿點衣服,別凍著了。
李文力眼里噙著淚花,叫茉莉空了到鄉(xiāng)下去,他叫剪刀花攪苞谷涼粉給她吃。
沒過幾天,茉莉果然出現(xiàn)在李文力的面前,但不是去吃苞谷涼粉,而是去幫李文力規(guī)劃明年的春耕生產(chǎn)。李文力很興奮,像父親一樣拉著茉莉的手說了一陣話,然后叫剪刀花攪苞谷涼粉。剪刀花一個電話把刺梨子也叫了來。李文力的家里,立刻充滿了女人的味道,洋溢著女人的歡聲笑語。牛皮菜也跑來湊熱鬧,尖著嗓子道,喲,茉莉又來了?你比他的兒子還孝順,真正算得上是李文力的孝順女兒,李文力能有今天全靠了你。
茉莉說,阿姨,你說錯了,李叔是靠他自己的勤勞富起來的。
刺梨子說,茉莉,你真正算得上是一個好人!你救了我兄弟的命,每年還幫助他創(chuàng)收。我們一家人都感激你!他兒子回來也會感謝你!
李文力一臉的笑意,一臉的滿足。牛皮菜看了一眼李文力,又環(huán)顧了一下李文力的家,土墻房子變成了三間洋氣的磚房。整個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屋里添置了一部彩電,一張沙發(fā),一臺冰箱,一臺洗衣機(jī),一臺磨面機(jī),房頂上還有太陽能。昔日的邋遢和窮困不見了,一切都煥然一新,像穿上了嫁妝的新娘,像春天的景色。李文力,那個窮鬼,那個見死不救的可惡之人,如今卻過著這樣光鮮亮麗的日子,這太不可思議了!老天爺沒有長眼,山神爺也在打瞌睡。牛皮菜心里的嫉妒一股股地往上冒,感覺就像誰把他們家的東西偷給了李文力,違背原則似的讓李文力家突然富了起來。刺梨子拉她進(jìn)屋坐,她不坐,一甩袖子,生氣地走出了李文力家的院壩。
從李文力家到他們家要走兩百多米的鄉(xiāng)村公路。走在鄉(xiāng)村公路上,她心里的憤怒幾乎要戳穿鄉(xiāng)村公路的路面。她到底在生誰的氣呢?生自己的?生李文力的?不全是。還生誰的氣呢?她終于明白了,她終于找到了生氣的源頭,一切的一切都?xì)w罪于城里的那個茉莉。是她把李文力救活的,是她讓李文力家的收入猛增,是她讓李文力活得人模人樣。牛皮菜這樣忿忿不平地想著,路就走偏了,走到一顆柚子樹下,被一根樹椏擋住了去路,掛著了臉。她憤怒地捉住樹椏一拉,樹椏沒拉斷,手心里卻扎了幾根刺,痛得她叫著跑回家去找針挑。挑完刺,舉目望望自己的家,一切都不如意,一切都不順眼,家,她的家,像個老婦人似的,一切都是老樣子,沒有一點新起色。她氣憤地抬起腳來,朝蜷縮在階沿上的大花狗狠狠地踢去。狗叫著蹦跳起來,滿眼委屈地看著它的主人。
李文力家的歡聲笑語洋溢了出來。牛皮菜聽見李文力留茉莉吃午飯的聲音,茉莉,吃了午飯走吧,剪刀花和刺梨子已經(jīng)把苞谷涼粉攪好了。
茉莉說,不了,李叔,我還要到另外幾個貧困戶家里去。
李文力說,吃了午飯再去吧。
茉莉說,我們單位的人統(tǒng)一到鎮(zhèn)上的伙食團(tuán)去吃,不麻煩你們了,我走了,李叔,你要多保重,天冷多穿點衣服。
李文力的眼睛里涌動著淚花,他舉起滿是繭疤的粗大右手,笨拙地?fù)u了搖說,慢走茉莉!慢走!
茉莉說,李叔,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李文力說,我現(xiàn)在沒有啥子事,沒有其他啥子事,就是一心盼著兒子春節(jié)回來。
茉莉心里再次咯噔一下,李文力心心念念想著他的兒子。兒子是他的希望,是他的未來,是他的力量,是他的精神,是他的一切,沒有誰可以替代,她必須想辦法幫他找回李小力。她說,李叔,你放心吧,李小力春節(jié)會回來的。
李文力擦了一下眼睛,呵呵地笑著說道,托你的吉言,托你的吉言!我現(xiàn)在啥子也不想,只想我的兒子回來,呵呵。
茉莉說,我曉得,我理解。
牛皮菜見茉莉終于走出了李文力家的院壩,上了鄉(xiāng)村公路,她迅速地放了他家的狗,然后閃身進(jìn)了屋,隱藏在堂屋門后。她這是在干啥子?她不干啥子,她沒有別的啥子意思,她只是不想讓茉莉再到李文力家里來,她再來,李文力就會長上翅膀飛上天了。不能讓她再來了,她要嚇唬嚇唬她,嚇得她不敢再來。她家的狗很兇惡,像狼配的種,整個村的人都怕得很,更別說你茉莉一個城里來的女娃子。一切都在預(yù)料之中,她聽見他們家的狗狂吠著撲了出去,接著一聲尖叫刺破了山灣的寂靜。后來響起了李文力的罵聲,響起了剪刀花和刺梨子的說話聲。她不敢出去,她的心跳得怦怦怦的,那聲慘叫觸到了她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天哪,狗真的下口咬她了!這個死瘟!她只是想讓狗嚇唬嚇唬茉莉,讓她從此不敢再來李文力家,沒想到那死瘟真的下口了。
刺梨子朝牛皮菜家沖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叫,牛皮菜,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們家的狗把茉莉咬了!
牛皮菜不得不露出臉來,說,刺梨子,哪把火把你們家的房子燒著了?
刺梨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狗狗狗,你們家的狗……
牛皮菜裝著啥子也不曉得似的問,我們家的狗怎么了?它拴在階沿上,不會來招惹你們家的母狗吧?
刺梨子一把將牛皮菜拉出來,指著階沿上說,你看看,你們家的狗還在不在階沿上?!
牛皮菜故作驚訝地說,喲,這個死瘟到哪兒去了?!
你的狗把茉莉咬了!
牛皮菜朝外望去,沒有看見茉莉的身影,便問茉莉人呢?刺梨子說剪刀花護(hù)送她出去了。牛皮菜問嚴(yán)不嚴(yán)重?刺梨子說肉都咬掉一大塊,血也流了不少,你看一路流起走。牛皮菜看著一路灑著的血,心里顫抖了一下,咒罵道,這個死瘟!
刺梨子說,牛皮菜,我沒有想到你是這種人,茉莉與你一無冤二無仇的,你……
牛皮菜心里想怎么沒有冤沒有仇呢?她幫了李文力就是與我作對,她幫了李文力就是冤就是仇。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卻狡辯道,刺梨子,別睜起眼睛說瞎話,我怎么可能放狗去咬茉莉呢。
你沒放,繩子怎么解開了呢?難道狗也長了手?
正理論著,剪刀花回來了,說駐村扶貧書記送茉莉進(jìn)醫(yī)院去了。
刺梨子說,牛皮菜,你等著賠醫(yī)藥費吧。
牛皮菜正想罵人,李文力拖著死狗出現(xiàn)在牛皮菜的視線里。牛皮菜的男人被水淹死了;兒子帶著媳婦外出打工幾年,定居城市;女兒女婿在城里做生意,最后也在城里安了家,甩下她一人獨守老屋,與狗相伴?,F(xiàn)在李文力把她的狗打死了,她豈能就此罷休,她拖起鋤頭撲過去要與李文力拼命。剪刀花怕牛皮菜傷著李文力,女英雄似的擋著牛皮菜的進(jìn)攻。刺梨子也拉著牛皮菜。李文力把剪刀花推到柚子樹下,上前指著牛皮菜說,來呀!來呀!有本事你挖死我!
牛皮菜畢竟是個女人,哪有那種英雄本事,給狗報仇只不過是虛張聲勢。她這個人本來就是欺軟怕惡,如果李文力退縮,她倒會顯示出要打破天的架式。但當(dāng)對方硬起來了,她倒泄氣軟了下來。她是個聰明人,看清了形式,現(xiàn)在的李文力不是過去的李文力。過去她想罵他就罵他,想扔爛水果爛菜葉子在他的院壩里就扔在他的院壩里?,F(xiàn)在的李文力有茉莉支持他,幫助他,他強(qiáng)大起來了,富裕起來了,她侵犯不了他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李文力,你為啥子要把我的狗打死嘛?嗚嗚……
李文力說,它咬了茉莉。
牛皮菜說,它又沒有咬你。
咬了茉莉就等于咬了我。
她是你的啥子人嘛?
她是我的恩人。
牛皮菜一直哭到天黑。
這夜她把狗摟在懷里,呆呆的,一夜沒睡。
這個夜晚,剪刀花、刺梨子和李文力也沒睡好。深夜一點過,刺梨子和剪刀花還在用微信語音聊天,刺梨子說李文力不該打死牛皮菜的狗,那狗是牛皮菜的第二個男人。剪刀花嘆口氣說嫂子,我閉上眼睛就想起茉莉那滴血的傷口,就想起牛皮菜家的那條死狗,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呢?刺梨子說被狗咬了特別痛,茉莉今晚肯定會痛得睡不著覺。剪刀花說就是,咬得那么慘。
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才掛了電話。剪刀花還是沒有睡意,便點開微信想跟李文力視頻,剛點開,李文力就立即露出臉來,看樣子他一直在等著剪刀花來電。剪刀花說,你還沒睡?
嘿嘿!你不是也沒睡嗎?
你不應(yīng)該把牛皮菜的狗打死,鄰里鄰居的。
李文力搔搔頭皮說,我也不想打死她的狗,誰叫她放去咬茉莉。她這樣做實在是太可恨了!她放狗來咬我,也不應(yīng)該放狗去咬茉莉。人家一個城里的女娃子,下鄉(xiāng)來扶貧這么辛苦。
或許是狗自己掙脫了繩子呢。
狗脖子上根本就沒有繩子,明顯是她放的,她見茉莉幫助我就眼紅,她希望我永遠(yuǎn)都像過去那樣窮。她這個人有紅眼病,見不得人比她富。
你別把人想得那么壞。我問你,她男人掉進(jìn)水溝里時,你到底看到?jīng)]有?
你說呢?
我不曉得,所以才問你。
你相信牛皮菜的話嗎?
不相信。不光我不信,村里的人都不信。你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
對,莫說是個人,就是一條狗我都會救的。前年牛皮菜去趕場,他們家的狗追雞掉進(jìn)茅坑里了,我用鋤頭勾了半天勾不起來,就跳下糞坑去把它抱上來,又用我缸子里的水給它把身上洗得干干凈凈的。我救了它,它今天居然把茉莉咬得那么慘,你說它是不是找死嘛?它如果不咬茉莉,你說我會打死它嗎?它也是一條命啊。
茉莉算工傷,在家休養(yǎng),但身在曹營,心在漢。電話無數(shù)個地打出去,搜索著李文力兒子的消息,卻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很快就要到春節(jié)了。李小力如果再不出現(xiàn),李文力的盼望又會變成失望,這是茉莉不敢想的事。
李小力,李小力,你到底在哪里?你快快出現(xiàn)吧,你快快回家吧!茉莉常常這樣唉聲嘆氣,自言自語。這天丈夫?qū)嵲谌滩蛔×?,說茉莉你非把自己弄成神經(jīng)病不可。茉莉說如果我真瘋了,首先打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你。丈夫說好寒心呀,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終于說出真心話了,你心里是不是暗藏著什么殺夫的陰謀?。寇岳蛘f是呀,我現(xiàn)在真想把你殺了去找一個神探,好幫我找到李小力!丈夫說完了完了,你這個人真是著魔了!茉莉撒嬌地說救救我吧老公。丈夫說好好,我請幾天事假全力以赴地幫你找,我如果再不幫你找到那個李什么,你真的會變成一個瘋婆娘,那就更是慘不忍睹,我會被你謀殺不說,你自己還會變成一個丑陋不堪的女人??墒?,老婆啊,我到哪兒去幫你找呢?
茉莉說,我不管,反正我要你幫我找到李文力的兒子。
丈夫叫起來了,哎,你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他李什么兩爺子的債?
也許吧。
唉,依我說,你就把實情告訴他算了。
茉莉想跳起來,不料腿上的傷卻痛得她叫了起來。丈夫急忙心痛地扶著她說,你呀你,我該怎么說你嘛?下個鄉(xiāng)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還一心惦記著李什么。哎,我問你,你和他上輩子是不是情人關(guān)系?
茉莉一巴掌拍在丈夫的背上說,越說越不像話了!
丈夫嘿嘿兩聲說,說是說,笑是笑,但說真的,你得把話對李文力說清楚,說你是為了讓他振作起來,才裝作他的兒子給他發(fā)短信發(fā)快遞的……
茉莉說,這不要了李文力的命!你倒是一句話把事情說清楚了,把擔(dān)子卸下了,可是卻毀了李文力的整個精神世界,把他再次打垮,讓他再次跌落到無光無亮的灰色世界中,像秋天的草一樣枯萎而死。老公,人沒有希望,沒有盼頭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李小力是李文力的盼頭,是李文力的希望,是李文力的精神,是李文力的力量。
丈夫嘀咕道,這種不靠自己力量活著的人,依我說根本就用不著幫扶他。
茉莉說,他怎么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活著?關(guān)鍵是這種力量需要一種精神來支撐。
有許多因素都可以構(gòu)筑人的精神世界,不單單是兒子,比如物質(zhì)……
放下你世俗的說法。天天看著青山綠水的李文力心里眼里想的不是金錢,不是物質(zhì),而是骨血相連的兒子。只有兒子才是他的盼頭,才是他的太陽,才是他的血液,才是他的動力,只有兒子才能構(gòu)筑他的精神世界。你不懂他,一點也不懂他。也許你還沒有到那種年齡,體會不到一個老人的心。
丈夫睜大雙眼看著妻子。心想他的女人真是長見識了,看來敷衍她是不行的了。他還是得絞盡腦汁,盡全力,想想辦法,否則妻子睡不好覺,他也得不到安寧。上次喝茶時聽一哥們兒說,有一個什么系統(tǒng),將身份證號輸入就能查到所有信息。如果真有這么先進(jìn)的設(shè)備,找一個李小力應(yīng)該沒有問題。但是這個系統(tǒng)不是什么地方都有,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得動用許多關(guān)系。唉,再難也得試試。老婆只有一個,心愛的女人只有一個,他不幫她誰幫她呢?
他帶著任務(wù)出發(fā)了,他先去找那個說有個什么系統(tǒng)輸入身份證號就能找到人的哥們兒,但是那個哥們兒正在鬧婚變,沒有心思管他這些閑事。他罵了哥們兒幾句,便發(fā)揮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把李小力的基本信息發(fā)在支付寶的尋人啟事上,發(fā)在微博上,QQ和微信朋友圈里,又在一些尋人網(wǎng)站上發(fā)了貼,但都沒有找到李小力。臘月的腳步像一匹加鞭的快馬,一天快似一天,茉莉心急如焚。丈夫一邊安慰她,一邊想辦法,再次發(fā)動所有的朋友,但還是沒有一點收獲。沒法,又再次去求那個哥們兒。哥們兒脫不開人情,暫時放下心里的傷痛,找到當(dāng)警察的朋友。這朋友也夠義氣,盡心盡力地幫著辦理,通過專業(yè)的高科技手段,很快就找到了失蹤七年的李小力。
李小力并沒有跑到天涯海角,離李文力也沒有十萬八千里,他在成都收廢品,奮力拼搏了幾年,攢錢在成都買了房,結(jié)了婚,生了一兒一女。日子雖然過得拮據(jù),但也滿足,比老家好幾萬倍,簡直算得上是在天堂過日子了。
茉莉找著他的時候,他正在家里給二娃喂奶。茉莉介紹了自己的身份,說明了來意。他聽后顫抖著聲音問,我父親還好嗎?
好,前列腺手術(shù)很成功,用你爸爸的話說,他的身體現(xiàn)在壯得像頭牛。
李小力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他把奶瓶放在茶幾上,將孩子抱直,輕輕地給孩子拍嗝。
茉莉環(huán)顧了一下他的家,夸他是個好奶爸。李小力笑笑,說沒法,妻子擺了一個米粉攤,比他收廢品來錢,所以他就退居二線,讓妻子沖鋒上陣。茉莉抓住機(jī)會,叫他把父親接來帶娃,他就可以出去與妻子比翼雙飛,并肩作戰(zhàn)。但李小力卻不順著她的思路走,他既不想接父親到成都,也不想回老家去看望父親。這完全出乎茉莉的意料,她滿以為找到李小力,問題就解決了,沒有想到問題還這么復(fù)雜。她生氣地說,你為啥子這么多年都不與你父親聯(lián)系?
李小力低頭看著懷里的孩子不說話。
茉莉生氣地說,李小力,我問你,你養(yǎng)兒養(yǎng)女為啥子?
李小力被茉莉問得一愣一愣的。
你曉不曉得你老爸天天都想著你,天天都盼望著你回家?!
淚水從李小力的眼里涌了出來。
茉莉心里一顫,覺得自己的話說重了。想再說點什么的時候,樓下卻有一個女人在喊李小力的名字。李小力一驚,忙推著茉莉說,你快走,我老婆回來了。
茉莉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地被李小力推出房門,懊惱地走出了李小力家的小區(qū)。
臘月的天氣,沒有好臉色,寒風(fēng)吹起,寒氣不停地吞噬著人的熱量。
茉莉給丈夫打電話,說了剛才的情況。丈夫安慰她一陣后,說她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叫她回來把李小力家的地址告訴李文力就萬事大吉了。茉莉想想也是,正開心地往火車站走時,李小力的電話來了,求她不要把他家的地址告訴他父親。
茉莉皺皺眉頭,納悶地問,為啥?
你如果告訴了他,出了事你負(fù)責(zé)!你如果毀了我的家我會找你算賬的!
茉莉倒抽一口冷氣,問題還不是一般的嚴(yán)重??磥?,她不能忙著回去,她必須把問題弄清楚。
她返回李小力家,詳細(xì)地把李文力這些年的情況告訴了李小力。李小力感謝她對父親的幫助,說出了他不能與父親相認(rèn)的原因。他說他離開那個讓他痛苦的貧窮老家來到成都,怕家里的貧困再影響他的婚姻大事,便對大家說他的父母早已去世。
茉莉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想責(zé)備他幾句,最終還是忍住了。
沉默了一陣,茉莉嘆了口氣,說,你把實情告訴你的妻子,或許她會理解你的。
李小力拼命地?fù)u著頭,他實在不敢告訴他的妻子。他怕呀,他真怕他的妻子又像前女友一樣不翼而飛。他真怕好不容易才筑起來的巢,突然又窩落鳥飛。
茉莉說,你們的老家現(xiàn)在不窮了。
李小力苦澀地說,可我怎么向妻子解釋?怎么向大家解釋嘛?!
茉莉說,你應(yīng)該往好處想,你們家正需要一個老人看孩子,說不定你妻子不但不會怨你罵你,反倒會高興的。
李小力坐在沙發(fā)上痛苦地抱著頭,老家,他那貧窮的老家,讓他在絕望時出走的老家,打擊過他,刺傷過他的老家,其實一直都在他的血液里,他并沒有真正忘記過。那是他的根,他的魂,常常扯著他的心。很多時候他都想回去看看那個生病的父親,但是他怎么給妻子解釋呢?
茉莉想找李小力的妻子談?wù)?,但李小力的妻子又去擺米粉攤了。李小力不準(zhǔn)她去找他的妻子,不愿告訴她妻子擺攤的地址。茉莉沒辦法,只好在小區(qū)門口等著。上午她被李小力推出門時,看見過李小力的妻子,記得她的樣子。
茉莉站在小區(qū)門口等著。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過去了都不見李小力的妻子回來。等人的滋味不好受?。〔弊油崃?,眼睛望穿了,腳也站痛了,還是不見李小力的妻子回來。
臘月的天氣很冷,樹葉禁不住寒氣的侵襲,一片一片地飄落下來。
茉莉凍得渾身發(fā)抖,搓著手想踏踏步,但動作又不敢太大,她腿上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
寒冷凝聚起來,中午的時候,天突然把白云撕成了碎片,鋪天蓋地地灑落了下來。
下雪了!
雪花一片一片地飛落到茉莉的身上。茉莉覺得好冷。她有些堅持不住了,但是一想到李文力那副渴望兒子回家的樣子,心里又充滿了熱力。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她的腿更酸了,傷口更加疼痛,她扶著小區(qū)的門,將有傷口的腿抬起,想舒展一下,不料卻擋住了一個人的去路。那人正想惱怒時卻認(rèn)出了她,他詫異地說,你還沒走?
我等你的妻子。
李小力叫起來了,我的天哪!你到底想干啥子嘛?!你難道真想毀了我的家?!
茉莉說,我是想讓你們父子團(tuán)聚。
李小力的臉都?xì)馔崃?,他說,謝謝了!我謝謝你了!我謝謝你了行不行?!
茉莉生氣地說,我來找你,我來求你,就是不想讓你的父親再那樣苦等苦盼下去,就是不想再讓你的父親跌入那個灰色的世界里。你是他的兒子,難道你一點也不了解一個父親盼子心切的心情嗎?茉莉正說得振振有詞時,一個人從她身邊走過,手里的東西碰到了她的傷口,她哎喲一聲,抱著小腿蹲了下去。李小力問她怎么了,她說下鄉(xiāng)扶貧,被牛皮菜家的狗咬了一口。
李小力說,你帶著傷還跑到成都來?
茉莉說,我不來行嗎?你爸爸想你都快想瘋了。李小力,你曉不曉得你爸爸這兩年為啥子活得那么有精神?是我一直在用你的身份給他發(fā)短信,是你點燃了他的生命,讓他活得有希望。
李小力說,不是我,是你。
茉莉說,不是我,是你!我如果不冒充你能起到這樣的作用嗎?李小力是你,只有你才能填滿你父親的心。李小力,帶上你的妻子兒女回去吧,他想念你,他盼著你們回去。去年春節(jié),他給你準(zhǔn)備了很多好吃的,但是你沒有回去,他失望了,大年三十的晚上獨自守在村口,一直等到天明。今年的大年三十,難道你還忍心讓你的老父親,獨自守在村口,忍受著寒冷,飽嘗著苦等苦盼的滋味嗎?你也是為人父的人!你能不能理解一下一個老人盼子回家的心?!
淚水從李小力的眼里滾了出來,他終于同意讓茉莉去找他的妻子。茉莉來到李小力妻子擺攤的地方,但她很忙,茉莉覺得談這件事一定要等她空下來再談,否則效果不會好。于是她要了一碗涼粉,一碗酸辣粉,慢慢地吃著。李小力給茉莉碗里舀了很多油,妻子的臉色有些不好,低聲問,她是誰?李小力幫一個客人端酸辣粉沒有回答妻子的問話,妻子放下手里的活兒湊過去再次追問。
李小力說,一個好心人。
妻子踢他一腳說,不會給我惹事吧?
李小力輕笑道,我的親娘,我現(xiàn)在是奶爸,成了家庭主婦,都與世隔絕了,我就是想拈花惹草也沒有機(jī)會啊。
妻子說,唉,我們命苦啊,雙方老人都走得早,委屈你了老公。
茉莉立即插話道,就是,家中有老人就是好,常言說老人是家里的寶,我家有四位老人,孩子的事我基本沒管過。茉莉就這樣與李小力的妻子搭上了話,兩人越聊越投機(jī)。等時機(jī)一成熟,茉莉就把李小力隱瞞的實情說了出來。李小力忐忑不安地看著妻子,等著妻子雷霆大發(fā),不料妻子卻抱著他吻了一口。
臘月二十六,李小力帶上妻子和一雙兒女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鄉(xiāng),參加了父親和剪刀花的婚禮。
大年三十,李文力家的門上掛起了燈籠,張貼了福字和對聯(lián),放了一掛又一掛鞭炮。一大家人團(tuán)團(tuán)圓圓,熱熱鬧鬧地吃了年飯。下午,李文力帶著新娘剪刀花,帶著兒子兒媳和一雙孫子在鄉(xiāng)村公路上散步。一家人的說笑聲洋溢開去,充滿山灣,增添了鄉(xiāng)村的色彩,點綴了鄉(xiāng)村的美麗。
其實,李文力心里的快樂和幸福已經(jīng)溢滿了全世界,他逢人便說,我兒子回來了!喏,你看,你們看,還帶回一個兒媳和兩個乖孫孫。呵呵!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