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露
(安徽大學 社會與政治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荀子作為先秦時代最后一位大儒,集眾家之所長,被認為是諸子百家的集大成者,他的思想既吸收了孔孟儒家思想的合理內核,也立足于社會現實將先秦各學派代表思想批判融合。馮友蘭先生認為荀子之學不同于子思、孟軻一派“萬物皆備于我矣”的唯心主義思想,而是唯物主義的儒家思想[1](P543);李德永先生也將荀子看作是公元前三世紀兼具了科學的批判態(tài)度和綜合性思想的唯物主義哲學家。在思想極其繁榮、社會也極其動蕩的戰(zhàn)國末期,作為新興地主階級代表的荀子,擺脫了傳統(tǒng)儒家思想中的空想性成分,將自己的理論重點真正上升到研究社會的層面,他基于“天人之分”的唯物主義自然觀(《荀子·禮論》)、強調“性偽之分”的性惡論(《荀子·性惡》)、區(qū)分“王霸之道”的治國理念以及“隆禮重法”社會管理思想和“尚賢使能”的用人標準(《荀子·王制》),對當時及后世的社會秩序重整都具有相當重要的理論意義。而荀子關于“群”的思想則跨越了兩千多年的時空,經嚴復糅合西方社會學思想解讀為“群學”,更是賦予荀子思想以社會學意義。譚嗣同在其《仁學》中對荀子學說進行了高度的評價,認為“兩千年之學,荀學也”。荀子針對社會現實提出的有關社會治理的思想,在社會學的闡釋下體現出歷史與現實的雙重價值。
荀子的社會治理思想脫胎于戰(zhàn)國末期社會失范、政治動蕩、諸國征戰(zhàn)的社會事實,也得益于當時社會生產力與科學技術的迅速發(fā)展。天命神學的思想熏陶以及巫術文化的傳繼使得人們敬畏鬼神,并未理性認識到自身的主體價值,而是懼于天地陰陽世間萬物所發(fā)生的不常有現象。荀子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理論觀點(《荀子·天論》),與講求天道仁德的孔孟相對立,對天人關系的界限進行了明確區(qū)分。荀子的“天”乃物質自然界,“天道”是獨立于人的主觀意識之外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自然規(guī)律,“人”是生存在其中的具有主觀能動性的行為主體,所以要“明于天人之分”(《荀子·天論》)?!疤臁睂θ思笆篱g萬物都具有決定作用,人是“天”的產物,“天”有其“天職”,能夠按照自己的自然規(guī)律擺脫外力作用正常運行,從而生就萬物,產生人的情感、感官,實現“天養(yǎng)”——用自然萬物來養(yǎng)育人的自身,人們最終在順應自然規(guī)律的前提下役使萬物,達到“與天地參”這種與天地配合的效果。因而荀子強調既要“不與天爭職”,也要“制天命而用之”(《荀子·天論》),這一論斷基于當時顯著發(fā)展的生產力現實而提出:在當時有許多人力改造自然的實例,諸多水利灌溉工程,譬如都江堰等至今都在為人民服務;農業(yè)與手工業(yè)的生產技術也都達到很高的水平[1](P578),人們作為社會活動的主體,其強大力量已經凸顯出來。“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所以日進也”(《荀子·天論》),荀子認為君子的進步在于自身的努力而非上天的恩賜,人們自致的努力才是社會進步的源泉,他更看重君子的自致地位而非先賦地位,這一點與現代社會學中的“社會角色論”有契合之處。荀子的社會治理思想以超越神鬼學說的新天人觀為理論來源,在順應自然界發(fā)展運行規(guī)律的自然基礎上,強調人們在社會實踐活動中的主體性與能動性,突出了人們在社會治理中的存在價值與重要地位?;诖?,荀子進一步提出他的人性論,從關注于人的現實需求角度出發(fā),論述后天人為與禮義教化的重要性與必要性。
與孟子人性本善的理論相對立,荀子主張人性本惡,人所具備的善良道德乃是經由后天的人為而形成的,“人性之惡,其善者偽也”(《荀子·性惡》)。荀子認為人性有“性偽之分”,二者涇渭分明,“性”作為人的自然屬性,是貪圖私利、爭奪妒忌的,也是“本始材樸也”(《荀子·禮論》);而“偽”則是人的社會屬性,乃“文理隆盛”(《荀子·禮論》),經過了人為加工和社會改造。作為新興地主階級的代表,荀子關注于當時奴隸主貴族與奴隸、奴隸主貴族與地主階級之間的階級矛盾與沖突,通過批判孟子的天賦道德觀,從人的生理需求和本能欲望出發(fā),論證當時爆發(fā)諸多社會沖突的必然性,以便為封建地主階級的統(tǒng)治秩序和道德規(guī)范建立人性論的根據[2](P68)。人既是能夠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制天命而用之”的社會主體,也能夠在對自然加以改造和利用的同時通過社會教化改造自己的性格品質,這也是一個自然人經由社會化而成為一個社會人的過程。在荀子看來,人的本性并無善惡,但絕不是孟子所言的天性善良,“性惡”是指若是放縱人的生理欲望以及自然需求,不對其加以規(guī)范和約束,那么人饑而求食、冷而求暖等本性欲望就會肆無忌憚的增加要求,給社會帶來動亂沖突和爭奪,從而發(fā)展為“惡”。正是因為有了這種“惡”,才需要圣人“生禮義而起法度”(《荀子·性惡》),使禮義內化于人心修養(yǎng),外化于社會行動,最終達到“化性起偽”(《荀子·性惡》)的效果,也就是楊倞所言的“矯”——矯正惡性。“善”經由后天學習而得,人性中的“惡”經過社會道德的加工得以美化,將人的生物屬性改造成為具有“禮義”的社會屬性[3]。荀子將禮義作為社會化的必要途徑,指出“化性起偽”的兩個條件:一是客觀方面的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注錯習俗,所以化性也”(《荀子·儒效》)。荀子強調后天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行為習俗具有改進人的思想品質的社會功能。二是人的主觀努力——“積靡使然”(《荀子·儒效》),人們通過學習禮義等良好的社會文化并且進行長期的積累磨煉,可以成為“君子”,摒棄人性之惡。
荀子認為社會要想成為“治世”,抑制住人們不合理的欲望,從而重整社會秩序、實現社會的和諧統(tǒng)一,則必須從最基本的人性入手,引導人們向善,以禮義去“化性起偽”。荀子在其人性論中,論述了學習的重要性。在《荀子》三十二篇中,開篇即講“勸學”,從學習的作用、目的、原則、方法等方面告誡世人要專心學習、積累知識,做到“知明而行無過矣”(《荀子·勸學》)。學習是改變本性的有效途徑,學習的內容就是“禮”——“故學至乎禮而止矣”(《荀子·勸學》)??炭嗟膶W習能夠使人由卑賤變?yōu)楦哔F、由愚蠢變?yōu)橹腔?、由貧窮變?yōu)楦蛔鉡4](P75),學習是個體實現向上流動、改變社會地位的最佳渠道,人的習性在學習中也發(fā)生改變。人們習得的禮義知識作為人的文化資本,在特定個體的身上表現為個體的文化素養(yǎng)和道德修養(yǎng)的提升,使個體成了有別于“小人”的“圣人”或者“君子”。在禮義的規(guī)訓下,人們又通過文化資本的積累進行“偽”的再生產,從而在棄惡揚善的思想與行為邏輯中達到改造本性的目的。荀子云:“涂之人可以為禹”(《荀子·性惡》),普通人之所以能成為禹那樣的先王圣人,正是因為禮義改造了他的本性,使其具有了良好的習性,完成了“善”的社會化。
荀子的社會治理思想在人性分析的基礎上,進一步強調以“禮法”為綱,將其作為規(guī)訓人們身心修養(yǎng)的行為準則與道德依據。荀子在諸國動亂中發(fā)現了不同的治國理念——王道與霸道。實行王道,就是要以德服人;實行霸道,則是以力服人。王者之政是荀子理想的治國之道,“王者富民,霸者富士”“王奪人心,霸奪之與”(《荀子·王制》)。相比較霸道用武力治理國家拓展疆土的方法,荀子更贊成如同湯王、武王一般用禮義稱王天下。禮義乃是治理國家的根本,刑法則是禮義的補充。真正的王者不僅是能夠施行禮義的君主,也是法律的本源?!岸Y義者,治之始也”(《荀子·王制》),“君子者,法之原也”(《荀子·君道》)。禮與法兼具了修身和約束的社會功能,軟硬并施、內外兼?zhèn)涞囊?guī)訓法則從思想到肉體對人們進行了社會控制。在荀子的理想社會中,等級有序,“天下歸之”,“雖幽閑隱僻,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化其上”,人們各司其職,即使遙遠的地方也都能被天子的權力所覆蓋。荀子的禮法融合思想,是在物質性的紀律權力與精神性的社會控制中實現了禮法互補,在社會失范時期有助于推動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行。
荀子直面動蕩的社會現實,并從歷史經驗出發(fā),認為“禮”是進行社會治理的必要途徑。荀子雖然提倡“法后王”,但也極力推崇先王湯、武的治國理念。“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荀子·勸學》)。在荀子眼中,“禮”無論是在過去先王時代還是在當今社會,都具有匡正社會秩序、建立統(tǒng)一社會的積極作用。正所謂“國無禮則不正”(《荀子·王霸》),“禮”是影響國家治亂興衰的最高社會準則。荀子關于“禮”的論述,無一不在強調“禮”的功能,“禮”規(guī)范著人們的社會行動且引領著人們的價值取向,最終影響整個社會結構。而“法”與“禮”相輔相成,“治之經,禮與刑”(《荀子·成相》),肉體的刑罰比道德的約束具有更大的震懾作用,也具有一定的針對性,“以不善者待之以刑”(《荀子·王制》),在禮義教化不足的地方,刑罰是強有力的保障。
首先,“禮” 乃是確立社會制度的準繩。“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王者之人,飾動以禮義”(《荀子·王制》)。禮義具有抽象性,可以符號化為可操作的具體制度——天子、諸侯、士大夫的車架儀仗、喪葬規(guī)格皆有定數,不可隨意更改,否則就會被視為“逾禮”。禮可以作為外在的制度化的政治實體[5],為君者“以禮分施,均遍而不偏”(《荀子·君道》),以此實現社會的和諧統(tǒng)一;為臣者“禮義以為文,倫類以為理”(《荀子·臣道》),恪守臣子的仁義道德。禮義既是制度化手段,也是荀子理想中的文化目標,通過對禮義的上行下效,新興地主階級可以實現建立均衡和諧的社會的期望,人們的越軌行為也因此減少,社會秩序趨向穩(wěn)定。誠如社會學家默頓試圖表明的,社會結構影響著人們的行為類型,禮義兼顧了手段與目標兩個維度,人們會選擇“遵從”,也就是荀子所言的“禮義教化,是齊之也”(《荀子·議兵》)。
其次,禮義具有經濟功能。荀子主張富國強兵,希望促進社會經濟發(fā)展。唯有禮義可以節(jié)用裕民,強大兵力,使國家富裕且有盈余。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但物質資源卻是有定量的。荀子重視人的本性需求,在精神層面上教化人性,也從物質層面上“養(yǎng)人之欲,給人之求”(《荀子·禮論》),以禮義作為社會物質財富的分配手段,在有等級區(qū)分的等差原則基礎上,緩解欲多和物寡之間的矛盾,以此來調和由于生產生活資料分配不均而產生的社會沖突,實行“有差別的公平”,也就是《尚書》中所說的“惟齊非齊”的社會均衡狀態(tài)。禮義在此不僅起到了資源分配的功能,也作為調和人欲沖突與社會矛盾的社會安全閥而存在。富國以富民為基礎和前提,百姓富足則天下才會富足。
再次,禮義確定社會分工。荀子的富國思想包含了等級分配的原則,“救患除禍,則莫若明分使群矣”(《荀子·富國》),使天下富足需要明確職分等級,禮義是一種度量分界,對貴賤、貧富、長幼按照等級劃分,有限的財富也被劃分成大小不同的若干份分給相應不同等級的人,實現“養(yǎng)”民。不僅是在經濟分配上,在各個領域荀子都極為重視“分”的作用,榮辱之分、王霸之分、性偽之分、名實之分以及天人之分,強調的都是區(qū)別與等級的差異。先王制禮義的目的就是要“分”,“分”與“群”互為前提:有了以禮義作為標準的“分”,各個社會群體與組織才不會發(fā)生混亂,用“分”求“一”,社會聯系加強,明確的分工使得各個社會等級嵌入于社會結構網絡之中,實現荀子理想的王制社會;“故百技所成,所以養(yǎng)一人也”(《荀子·富國》),正是因為有了分門別類的“百技”之間的社會聯系,人才會有“養(yǎng)”,順應自然規(guī)律而存在的人不能離群而居,善群者才能成為君主,荀子曰“民生有群”,群與人的起源是共同存在的。
最后,禮法對社會行動具有規(guī)范作用?!岸Y者,所以正身也”,“故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荀子·修身》)。禮義形塑著人的身心,告訴人們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作為行為準則了區(qū)分小人與君子,使人知榮辱、明善惡。禮義的規(guī)范與刑法的馴服相輔相成,共同制約著人們的社會行動。與孔孟重視仁義的內在軟控制不同,荀子還強調為了維護禮的嚴肅性和社會穩(wěn)定,必須“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6]。(《荀子·性惡》)。荀子用禮義教化百姓,但是教化缺乏一定的國家強制力,唯有用類似于??滤缘目嵝毯凸_處決的刑罰去捕捉肉體,方能震懾臣民,表現出天子權力的至高無上性,使人們馴順于王權,接受禮義的引導。而且王者之法關乎于賦稅、政事、財產分配,同樣具有“養(yǎng)萬民”的社會效果。人性本惡,刑法是進行強硬的社會控制、明令禁止人之惡行的重要手段。對于實施刑罰,荀子提出“刑當罪”的原則,主張根據罪行進行懲罰,社會的安定離不開對刑罰的重視。
1.明分使群
“禮+法”的社會治理模式既能確定社會分工秩序,本身也需要明確分工來貫徹禮法的實行。荀子的社會分工思想在個體層面上明確了每個行為主體的尊卑地位與職分要求,在社會層面上區(qū)分出了不同的業(yè)緣群體,劃分“百技”,更在國家層面上以從天子到庶民這種高低有序的社會分層明確了個體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正確位置。在此之前,儒家以“天下大同”為社會理想,在承認等級制度的前提下并未明確提出“群”“分”概念,荀子是先秦儒家中第一個明確“群”“分”之意義與聯系的思想家。一方面。荀子重視社會的聯系與人民群眾的力量,“人能群”是人區(qū)別于禽獸的根本原因,基于荀子的階級特性來看,能“群”也是指希望凝結社會力量建立屬于封建地主階級的統(tǒng)一新政權。人能夠作為“群”而存在,也是完成社會化彰顯其社會屬性的重要標志。對于統(tǒng)治者而言,善于把群眾組織起來也是衡量其為君治國的一個準繩?!肮氏韧醢笧橹贫Y義以分之,使有貴賤之等,長幼之差,知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后使愨祿多少厚薄之稱,是夫群居和一之道也(《荀子·榮辱》)”。荀子最高的社會理想,就是實現社會和諧統(tǒng)一的“群居和一”社會。“分”與“群”互為前提,但在一些學者看來,“分”是“群”的前提和基礎,具有社會意義的“群”的建立需要對人進行社會角色的劃分與職業(yè)的分工。荀子的“分”,具有三層含義:一為等級尊卑之分,也就是“貴賤有等”;二為世俗人倫之分,“長幼有差”,親疏有別;三為技能職業(yè)之分,“農農、士士、工工、商商”(《荀子·王制》)。社會財富資源的分配與人們的社會等級地位相關,生活資料在等級區(qū)分的前提下進行分配。荀子以此明確了不同的社會階層以及各種專業(yè)化社會分工,“人習其事而固”(《荀子·君道》),通過各司其職、專職專責的分工來強調社會的聯系與統(tǒng)一。但是荀子的社會階級觀并非固化的、先賦的,他承認社會的流動性,“涂人”可以通過禮義的習得與自致的努力實現向上流動,成為禹一般的圣人。荀子堅持社會本位論,與相差了兩千多年的西方社會學家涂爾干相比,兩者的社會分工思想有異曲同工之妙:涂爾干認為社會分工加強社會團結,而且分工帶來的道德影響比經濟作用更為重要;而荀子既看到了分工促進專業(yè)化發(fā)展、增加社會財富的經濟作用,“兼足天下之道在明分”(《荀子·富國》);也更注重以禮義為標準的分工組織社會力量、促進社會和諧統(tǒng)一“能群”作用。
2.尚賢使能
身為領導萬民的君主,需要正確的用人之道來整肅朝綱,也需要德才兼?zhèn)涞娜迨俊⒕拥妮o佐?!叭逭咴诒境瘎t美政,在下位則美俗”(《荀子·儒效》),一個“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統(tǒng)類”(《荀子·儒效》)的大儒于朝政百姓都是具有積極作用的。荀子基于“制天命而用之”思想的天人觀重視人的作用,禮義的實施者與踐行者乃君子,故而君主要以禮義治理國家,用刑法整頓社會秩序,“欲修政美俗,則莫若求其人”(《荀子·君道》)。為君者的用人之道便是參考禮義“尚賢使能”。國家的安定需要賢士君子的治理,君主之患在于不能真誠的任用賢士,所以要“德以敘位,能以授官”(《荀子·致士》)。荀子的專業(yè)化分工思想也決定了君主要量才用人,俸祿的高低與職位的高低相聯系,最終歸結于人的品德才能,“德必稱位,位必稱祿,祿必稱用”(《荀子·富國》)。在“德治”的治理模式中,官僚體系上每一個位置都是相應的有德之人,君主身邊有能夠勝任的卿相輔佐,各司其職,使整個國家政治權力機制有效運轉起來。取人之道以禮為參考標準,而賢士是禮義的化身,對于大眾來說他們是有著獨特人格魅力的奇理斯馬式人物,他們的言行舉止引導著大眾的價值和行為取向,“君子者,禮義之始也”(《荀子·王制》),推舉賢能之人有利于禮義更好地發(fā)揮其道德規(guī)范作用。君子也是刑法實施的載體,君子的存在能夠確保法律實施的正當性與合理性,靈活應付突發(fā)事變?!奥《Y至法則國有常,尚賢使能則民知方”(《荀子·君道》),量才用人既保證了精英循環(huán)通道的暢通,也樹立了正確的社會價值取向。
3.制名指實
荀子的正名邏輯突破了傳統(tǒng)儒家以命名區(qū)分貴賤的狹隘等級觀,“制名以指實,上以明貴賤,下以別同異”(《荀子·正名》),強調名實相符,不僅確定社會倫理之名,對應等級尊卑,也明確客觀事物之名,避免人們由于名實不符所導致的認知混亂。荀子認為社會治理的要義在于“明分”,而“名”則可以從客觀現實和社會人倫方面定義各個等級職位。當時社會名實混亂、奇辭異說興起,人們不能清楚地表達思想,統(tǒng)治者也無法統(tǒng)一思想與政令,作為各種客觀事物的反映的“名”,基于人們自然感官的真實感覺印象,在“同則同之,異則異之”(《荀子·正名》)的原則上,可以保證政令的順暢實行與言論的充分表達。禮制規(guī)范有“養(yǎng)”有“別”,“養(yǎng)”要知曉人們的各種欲望,明白人們所求為何物,“別”要區(qū)分等級貴賤和職業(yè)差異,“制名”就是將約定俗成的社會理念與不成文的社會秩序以規(guī)章制度的名義確定下來,具體化為法度準則,維護社會穩(wěn)定。在刑法上荀子強調賞罰分明——“賞不欲僭,刑不欲濫”(《荀子·致士》),來自于前代的“刑名”“爵名”也都是在確定了相應的功名或者罪名后進行獎懲?!懊笔蔷S持刑罰機制、規(guī)范獎懲措施的重要工具。荀子正名思想的出發(fā)點是統(tǒng)一政令、整飭名實,最終落腳于“跡長功成”的良好治理局面,達到“名定而實辯,道行而志通,則慎率民而一焉”(《荀子·正名》)的效果。在正名學說中,荀子注重演繹和歸納的邏輯推理方法,從事物的發(fā)展脈絡、同質聯系、異質區(qū)分等方面確定概念名稱,力求“名聞而實喻”(《荀子·正名》),融合其人性論、自然觀、群分之說等諸多觀點,結合社會實際為政治倫理與生活現實的溝通實踐和規(guī)范秩序提供保障。唯有人們思想統(tǒng)一,處于同一個話語體系內,人們才能按照統(tǒng)一的禮義標準與法律規(guī)章去規(guī)范自身,明確人的社會角色和各類客觀事物在社會關系網絡中所處的位置。
荀子的社會治理思想批判繼承了孔孟等人的傳統(tǒng)社會觀,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新的天人關系與人性觀點,從行為主體的社會實踐出發(fā),注重社會分工的合理性與群體生存的必要性。其禮法兼?zhèn)涞闹卫砝砟钇鹾狭诵屡d地主階級維穩(wěn)治亂、實現封建大一統(tǒng)的社會理想,分工帶來的經濟與道德功能在兩千年后的西方社會學界也引起重視。隆禮重法思想作為荀子社會治理思想的核心,與當今社會提倡“德治”與“法治”具有共通之處,其中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建立合理用人標準、以德才作為官僚體系的準入原則、重視社會分工下的聯系與統(tǒng)一等觀點對于進行現代社會治理也具有重要意義??偠灾?,基于社會學視角下,荀子的社會治理思想在當今仍散發(fā)著理性的光芒,值得我們借鑒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