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品鑫
清代,宜興紫砂的發(fā)展和影響力到達了一個高峰。宜興紫砂具有砂質與泥質相結合的特殊的肌理效果,有著優(yōu)異的透氣性,不悶茶湯,這一特性在明代已被時人發(fā)現(xiàn)熟知。紫砂器的的制作技藝在明晚期達到了第一個高峰,宜興制壺匠人人才輩出,李養(yǎng)心、時大彬、徐士衡、陳仲美、陳子畦等一批制壺高手的出現(xiàn),使紫砂器開始從普通日用陶器中脫穎而出。正是這些制壺高手巧奪天工,從當時的青銅器、金銀器、編織器物等中汲取養(yǎng)分,豐富了紫砂器的制作技法和門類,為紫砂的后續(xù)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從明至清,紫砂器的制作技藝在明代的基礎上又前進了一大步,品種也愈來愈繁多,裝飾手法和制壺工藝出現(xiàn)了新的創(chuàng)造與發(fā)明,在康乾時期一度成為貢品。王友蘭、陳鳴遠、惠逸公、許晉侯等一批制壺高手名家在這一時期涌現(xiàn)出來,使得紫砂器在制作工藝及水準上愈發(fā)專業(yè)化和藝術化。正是有這些大師巨匠在工藝上不斷追求探索,使得紫砂從實用器邁入到藝術品的領域成為可能,才有機會以“雅玩”的形式擺上了上流社會、文人墨客的桌邊案頭。
文人士大夫的移情需求。由于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興起多起駭人聽聞的“文字獄”及“科場案”,對文人階層進行了殘酷的迫害,使得廣大的文人士子們感到不寒而栗,在朝的惶惶不安,在野的失望落魄。在這個時代背景下,無可避免的催生了“避世”的處世態(tài)度,這些孤傲的文人士子們又在努力追尋寄托內心情感,展示自我才華的途徑。而這些飽讀儒家經典的知識分子收到儒家“入世”文化的熏陶,內心依然有著入世的憧憬,然而殘酷現(xiàn)實往往讓他們陷入憧憬與現(xiàn)實的矛盾掙扎中,他們在生活的細微處尋找著安慰,在安慰中又感到失落。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道家的“出世”思想引導他們去追求田園風光閑云野鶴的生活,于是出現(xiàn)了一種及矛盾有統(tǒng)一的性格特征。他們有時行為偏執(zhí),乖張怪癖,孤傲;有時又寄情于山水,放縱恣肆,娛情享樂;有時自我哀怨,壯志難舒,徒增傷感;這種獨特的個性在后世我們往往稱之為“明清風流”,與“魏晉風骨”、“唐宋風尚”一脈相承共同構成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精神風貌。李澤厚先生在《美的歷程》中把這個時期的美學發(fā)展稱為中國美學發(fā)展史上的“傷感文學”時期,這種情感由《離騷》文化傳承而來,在封建王朝末期發(fā)展成熟產生的一種情緒,也可以理解為對于生命自由的吶喊。莊禪的思想一方面引導著遠離俗世的態(tài)度,同時莊子超越生死,超越功利,超越俗世一切的思想境界也在文人審美的領域帶來了巨大的影響。莊禪思想對于文人審美情趣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對于“空靈”、“簡素”、“天人合一”的審美境界。這種“天人合一”的審美境界,使得文人自身的藝術成就能夠達到了一個新的藝術高度。所有的這一切情感與人生理想,在現(xiàn)實中找不到宣泄之口,這些文人士子便將他們完完全全地傾注在藝術創(chuàng)作與藝術實踐里了。文人雅士們在自己的藝術生活中“聊發(fā)胸中意氣”,宣泄?jié)M腔的情感,而借紫砂器的創(chuàng)造在當時也成為了一種“時髦”的方式。而這種寄托在具體紫砂器皿上的審美情趣,比起單一書法繪畫揮灑筆墨,來的更為立體豐滿,也更為耐人尋味。正是歷史的諸多合力使得無數(shù)的文人雅士能與紫砂匠人合作創(chuàng)造,將自身的文化修養(yǎng)藝術審美融入一方壺中成為了可能。
紫砂匠人的主動迎合。清代時,紫砂匠人主動與文人雅士合作宜興紫砂成為當時社會的一種風尚。據(jù)吳騫《陽羨名陶錄·家溯》記載:“鳴遠一技之能,間世特出,自百余年來,諸家傳感器日少,故其名尤噪。 足跡所至,文人學士爭相延攬,常至海鹽館張氏之涉園,桐鄉(xiāng)則汪柯庭家,海寧則陳氏、曹氏、馬氏,多有其手作,而與楊中允晚研交尤厚……制作精雅,真可與三代古器并列。 竊謂就使與大彬諸子周旋、恐未甘退就就被莒莒之列耳?!?雖然手工業(yè)者在社會上的地位卑微,不能進入大雅之堂,但如果受到文人的青睞,他們的社會地位還是可以提高的。再者,如果作品與文人合作,刻有名人題詞,甚至著書立傳,更多的是一種宣傳效果,一方面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另一方面也顯示了文人雅致。
文人與紫砂匠人的經濟因素。梅調鼎、任伯年等文人生活清貧,梅調鼎家境貧寒,僅在錢莊當司帳謀生;任伯年曾一度流落街頭賣畫為生,后得胡公壽提攜才有所好轉。當時紫砂名手所制作的紫砂壺,重不過數(shù)兩,價重每一、二十金,能使土與黃金爭價,若有書畫名家著以字畫,更加價值不菲,這對于文人和紫砂匠人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將贈送宜興紫砂壺作為文人間禮尚往來的風尚。陳文述的《畫林新詠》有以下的記述“山陰朱石梅仿古,以精錫制茗壺刻字其上,余在江都水陸通衢,嘉賓蒞止例饋肴烝,因其虛擲受者未必屬饜徒,損物命乃易制器,以訂永好,茗壺其一也。易字而畫花卉人物皆可奏刀。友人王善才、朱貞士、劉仁山并工此技,以比曼生砂壺曰云壺。余不欲與寒士競名,故仍歸之石梅舊制焉?!贝硕坞m說錫壺,但亦勾勒出紫砂壺在乾嘉時期當做贈送紀念品的原因,不像食品容易腐敗,不一定合受贈者口味,茶壺不腐壞,可在壺上刻字,如同碑文永久留傳,當禮品送最合適。又鑒于砂壺容易打破,才有錫包砂壺的出現(xiàn),希望永久留傳,總比“秀才人情紙一張”,來得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