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靜
摘要:在刑事司法證明過程中,證據推理的目的是構建案件事實,而論證方法、故事方法和概率方法是目前學界研究證據推理的三種主流方法。三種方法各有千秋,但目前還沒有有效融合。研究發(fā)現,三種方法其實有著共同的推理基礎——最佳解釋推論,這使得融合三種方法,提出一種新的方法成為可能。正是在這一基礎上,文章提出了定性定量平衡法,可以有效彌補三種主流方法的不足,同時又保留了它們各自的優(yōu)勢。研究結果表明,這種融合方法不僅對于證據推理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而且對于智慧法院、智慧檢務、智慧公案建設過程中建構面向法律人工智能的證據推理邏輯模型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司法證明;證據推理;最佳解釋推論;定性定量平衡法
DOI編碼:10.19667/j.cnki.cn23-1070/c.2020.06.011
案件的客觀事實具有不可直接觀察的特征,事實發(fā)現者只能通過收集、組織并分析各種已觀察到的證據,結合常識和經驗知識進行推理,以確定某種情形現在或者曾經是否屬實,從而構建案件事實。準確構建案件事實是減少冤假錯案以實現司法正義的根本路徑。由證據得出事實的過程,絕對不是不證自明的,證據并不等同于事實,必須針對證據進行理性推理,這就是所謂的證據推理(reasoning with evidence)。證據推理作為從證據推導出案件事實的橋梁和紐帶,無疑是司法證明的關鍵環(huán)節(jié)。然而,證據推理也是一種不確定性推理,許多錯誤都有可能發(fā)生,例如統計錯誤、歪曲事實等。因此,證據推理亟須一套能得出可靠結論并防止錯誤發(fā)生的分析方法。
論證方法、故事方法和概率方法是目前學界主流的三種證據推理方法。在評價證據構建案件事實時,這三種方法有其各自的理論體系。本文提出一套融合這三種方法的推理模式,并結合新冠病毒疫情防控期間上海發(fā)生的一起“口罩盜竊案”進行闡釋,以期為司法實踐提供邏輯模型和理性指引。
一、證據推理的三種常見方法:論證、故事與概率方法
根據證據,通過推理以構建案件事實,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人們需要處理現實生活中日常事件的各種瞬息變化,其過程極其復雜,難以駕馭。例如,當證人在法庭作證時,我們需要觀察證人的言談舉止。證人的眼神直視詢問者,這說明他誠實可信,還是逢場作戲的自信?證人聲音變調,這說明他在捏造事實,還是關心案件的結果?證人出汗或肌肉抽搐,這說明他是出于無辜的緊張、撒謊的壓力,還是身體的不適?因此,事實發(fā)現者需要一個一般接受的推理規(guī)范框架,該框架能普遍適用于證明過程中的各種情境,并有效避免推理可能產生的錯誤。在學界中,有三種從證據到事實的推理規(guī)范框架,分別是論證方法、故事方法和概率方法。然而,這三種方法并不是一種普遍接受和廣泛適用的規(guī)范性框架,它們有其各自的理論體系、側重點和優(yōu)缺點。接下來,我們將對其逐一概述。
論證方法(argumentative approach)可追溯到1913年威格摩爾(Wigmore)在《伊利諾伊法律評論》發(fā)表的論文“證明問題”。這篇論文提出的證據分析方法是構建鏈狀論證網絡的基礎。在論證方法中,通過實施一系列連續(xù)的推理步驟來構建論證,其起點是一項證據,推理終點指向某個結論,每個推理中連接前提和結論的紐帶就是貝克斯(Bex)所稱的證據性概稱陳述(evidential generalization)。論證的側重點在于構建由證據到某個結論的推理,以及評價這個推理的論辯過程。在論證中,我們不僅要考慮支持某個特定待證事實的論證,還要考慮攻擊該待證事實的反論證。另外,論證方法屬于一種原子方法,這是因為案件中各種要素分別被獨自評價。論證的原子性質能夠詳細分析每一項證據、待證事實以及從該證據到待證事實之推理過程中使用的一般知識,從而有助于暴露推理過程的可疑點以改進論證,確保結論的可靠性。因此,論證方法向我們提供一種分析和評價證據推理的理性方式。在這種推理方式下,從證據出發(fā)可廢止地推論出結論,通過攻擊論證的論辯為我們提供一種評估論證的理性過程。論證方法也具有一定的形式化與可計算性基礎。董番明(Dung)研究了論證的基本機制以及論證在人工智能和邏輯編程中的應用,他證明了邏輯編程和人工智能中的非單調推理是不同形式的論證,并提出一種為論證系統生成元解釋程序的一般方法。自董番明的論證語義之后,論證的形式化研究受到學者們的廣泛關注,如貝克斯等人構建一套形式的可廢止論證理論。然而,論證方法也并非盡善盡美,它往往無法觀察案情發(fā)展的整體概況。當涉及組織、評價紛繁復雜的證據時,基于論證的方法直觀上顯得不夠自然。而且,證據推理本質上是一種不確定性推理,論證方法不能度量推理不確定性的程度。
故事方法(story approach)也叫情節(jié)方法(scenario approach)或敘事方法(narrative approach)。20世紀末期,以彭寧頓(Pennington)和黑斯蒂(Hastie)為代表的學者開始研究如何運用故事處理刑事案件中的證據推理。在貝克斯看來,故事是一個特定的、融貫的、按照時序排列的狀態(tài)(state)和事件(event)序列?;谧C據和相關的背景知識(即常識知識和經驗知識),人們提出一系列假設的事件以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來描述案件發(fā)生了何事。故事中事件或狀態(tài)之間、證據與事件之間的推理關系是一種因果聯系,這種因果聯系可用概稱陳述表達,貝克斯稱之為因果性概稱陳述(causal generalization)。質言之,在故事方法中,因果性概稱陳述提供了推理中從前提到結論的紐帶。故事方法的側重點在于構建一個故事來描繪發(fā)生了何事,并從整體上來解釋證據。對于同一個案件,人們可以構建多個故事來解釋證據、描述案情,這就需要我們根據一定的標準來比較故事,并從中選出一個最佳故事。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故事方法也具有論辯性質。另外,故事方法屬于一種整體方法,這是因為故事為案件發(fā)生了何事提供了一個全局式概覽。故事方法的整體性有助于幫助人們進行預測推理、良好地組織證據并厘清案情。各種可能故事的比較有助于減少確認偏誤的危險,確認偏誤是指人們只考慮一個或少量的可能故事而忽略了其他似真的故事。然而,純基于故事的方法幾乎沒有形式化方面的研究,故事的形式化需要借助論證或概率的形式化基礎。除此之外,故事方法也有其不足之處。在故事方法中,證據材料和由此得出的事件經常混淆,并且刑事案件中所有類型的證據沒有充分得到審查,容易帶來歪曲事實的危險。
故事方法從兩個方面來評價故事,一方面是評價單個故事的品質,主要考察故事自身的融貫性(即故事的一致性、似真性和完備性),以及故事與證據的相容程度。另一方面是比較各種可能的故事以確定最佳故事。這兩個方面也是在論辯語境中,通過批判性問題來檢驗和評價。貝克斯和維赫雅②提出了如下六個相應的批判性問題,以指導人們確定最佳故事:
①一個好故事中的案件事實是否充分明確?
②這個故事是否被證據充分支持?
③該證據給予故事的支持是否充分相關并且有力?
④故事本身是否已經被充分地批判性評價?
⑤其他可選擇故事是否已經被充分考慮?
⑥所有反對理由是否已經被權衡?
在論辯中,如果一個故事經受了這六個批判性問題的質疑,擊敗了其他可選擇的競爭故事,則這個故事就是最佳故事。
概率方法通過計算后驗概率數值來評價最佳概率。由于后驗概率需要利用貝葉斯公式通過似然度和先驗概率來計算,因此可將后驗概率的大小比較,轉化為比較“似然度之比(即似然率)”與“先驗概率之比的倒數”的大小。對證據或案件(記為E)的所有解釋性事實中,如果某個解釋性事實H的后驗概率P(HIE)的值最大,那么這個概率值就是最佳概率,其對應的解釋性事實H就是E的最佳解釋。
三、三種研究方法的融合路徑:定性定量平衡法
從上面的論述可以看出,三大證據推理方法各有優(yōu)勢和不足之處,然而它們卻有共同的推理基礎,即構建推理的過程都是基于回溯的思想根據證據提出假設的解釋性事實,只是評價推理的方式各有不同。但是這三種方法不是互相排斥的,而是互為補充、彼此融合的。共同的推理基礎為它們的相互融合提供了保障。各具特色的評價方式使得它們融合后可揚長避短,更有助于準確構建案件事實,更好地應用于司法實踐。接下來,筆者將綜述這三大方法之間相互融合的相關研究。
1.論證方法與故事方法的融合
在證據推理中,論證和故事實際上相當于同一個硬幣的正反兩面,相互滲透并相輔相成。在實踐中,事實發(fā)現者也經常默示地混合運用這兩種方法。因此,論證與故事的融合是非常自然的。貝克斯、帕肯(Prakken)和維赫雅等人將論證方法融人故事方法中,得到了一種混合理論,并基于可廢止邏輯提出了一套形式化系統。他們的工作主要貢獻在于:第一,根據論證與故事的各自特征,對論證和故事的相關術語進行了規(guī)范描述和嚴格區(qū)分,詳細論述論證和故事各自的應用情境;第二,形成了一種混合理論,將論證引入故事中,為綜合運用論證與故事提供了有序并且系統的理性指導;第三,他們提出的形式化系統為人工智能與法的研究奠定了基礎。
論證與故事的混合理論有兩層結構。一是故事層,人們根據案情基于因果關系的常識知識和經驗知識構建一個故事以整體解釋證據。二是論證層,人們根據證據構建論證以支持故事,論證的結論是故事中的某個事件。在評價故事時,論證也可以用來攻擊故事中的事件,以及事件與事件之間的因果關系,從而削弱故事的似真性和融貫性。在混合理論中,事實發(fā)現者可以靈活運用兩種方法來評價證據,因果性和整體性的情形適合故事方法,證據性和原子性的情形適合論證方法。具體使用哪種方法,取決于推理的情境和推理者的經驗。論證與故事的融合,發(fā)揮了兩者各自的長處,規(guī)避了兩者的短處。故事可用于快速和創(chuàng)造性地構建有關案件中發(fā)生了何事的各種可能假設,論證可用于支持這些故事,并詳細地對故事的融貫性進行推理。然而,這種混合理論不足之處是不能度量推理的不確定性程度,因而無法區(qū)分什么是強證據,什么是弱證據,只能均等對待證據的證明力。
2.故事方法與概率方法的融合
在司法實踐中,事實發(fā)現者習慣用論證基于證據獲得一個結論,或用故事來整體描繪案件發(fā)生的過程。但論證與故事都不能評價證據的證明力和推理的不確定性程度。在概率方法中,貝葉斯網絡有兩部分結構:一是定性的網絡圖,該圖刻畫了推理的結構;二是定量的條件概率表,利用表中的概率數值,進行概率演算,不僅可以計算證據的證明力和推理的不確定性程度,還能比較不同故事對證據和案件的解釋力。雖然概率演算有堅實的數學理論基礎,但是概率方法沒有一套系統的理論來指導如何構建貝葉斯網絡圖。
威萊克(Vlek)等人設計一套將故事融入貝葉斯網絡中的方法,利用故事來構建貝葉斯網絡圖,并將其方法應用于一個復雜的案件分析來檢驗它的有效性。在威萊克等人的方法中,有兩個尤為重要的概念,一個是習語(idiom),另一個是展開(unfolding)。習語是一種子圖結構,可用于不同案件貝葉斯網絡的構建,這樣就可以減少構建貝葉斯網絡的工作量。威萊克他們提煉了四個敘事習語(narrative idiom)用以構建貝葉斯網絡。展開是貝葉斯網絡中的一種操作,將一個故事結點展開成多個子故事結點,這樣可以充分展示故事的各種細節(jié)。利用展開操作,可以逐步構建一個大的貝葉斯網絡。威萊克等人的方法有三大貢獻。第一,將多個競爭故事融入貝葉斯網絡,可以避免確認偏誤的危險。第二,利用概率數值可以度量故事的不確定性程度,對故事進行量化比較,避免歪曲事實的危險。第三,故事為找到變量間的相互依賴關系提供了啟發(fā),為構建貝葉斯網絡提供了理性指導。
威萊克等人在其另外一篇文章中設計了一個算法,結合起訴書的要求,該算法能從貝葉斯網絡中抽取出一個具有一致性的故事,來解釋案件。威萊克等人最先用貝葉斯網絡的概率語言來解釋故事方法中的關鍵術語,如故事圖式、一致性等。這樣,貝葉斯網絡中的點就能和故事圖式彼此對應。然后,基于這些術語的對應關系,他們設計了一種能從貝葉斯網絡中抽取具有一致性故事的算法。貝葉斯網絡與故事充分地融合,有助于我們綜合概率方法的堅實數學框架和故事方法全局視角的優(yōu)勢來理解一個案件,也有助于消除法庭科學家與法律專家之間的溝通障礙。
3.論證方法與概率方法的融合
蒂默(Timmer)等人在其論文中建立了一種從貝葉斯網絡抽取論證的方法,所抽取的論證可以用來解釋貝葉斯網絡,以增強法律專家與法庭科學家的溝通,為法律專家做出相關法律決策提供支持。從貝葉斯網絡中抽取論證的關鍵在于識別貝葉斯網絡中的推理規(guī)則和推理的排序規(guī)則。蒂默等人利用條件概率來度量推理的強度,根據概率數值的大小來識別推理規(guī)則并對其進行排序。另外,論證方法中底切(undercut)論證的思想也通過條件概率值進行量化表示。與其他同類研究工作相比,蒂默等人的方法有如下優(yōu)點:其一,計算推理的強度時,考慮了證據所在環(huán)境的變化;其二,允許多個前提合取推得一個結論;其三,可以捕獲變量間的協調效應,即貝葉斯網絡中的解釋消除(explaining away)現象,并揭示了解釋消除與論證攻擊的關系;其四,能夠從貝葉斯網絡中抽取結構化的論證,而不是變量間關系的簡單可視化或口頭化表達;其五,不僅可以抽取一個論證,還能抽取對該論證進行攻擊或支持的其他論證。蒂默(Timmer)等人在其另一篇論文中提出一個兩階段的方法,以便從貝葉斯網絡中提取具有概率支持的論證。第一步,他們從貝葉斯網絡中構造一個支持圖。第二步,給定一組觀察值,他們從支持圖中構造論證。這些論證有助于正確理解貝葉斯網絡中假設和證據之間的解釋關系。
4.論證方法、故事方法與概率方法的融合
無論是故事方法與貝葉斯網絡的融合,還是論證方法與貝葉斯網絡的融合,都無法回避貝葉斯網絡模型本身存在的問題,即數值難題。我們需要在定性和定量分析這兩個方面找到平衡,即定性定量平衡法。維赫雅基于經典邏輯和概率理論建立了一個所謂的形式化案例模型(formal case model),該模型同時融合了論證、故事和概率,關于故事的論證可以通過論證的強度來進行比較,并結合一個實際案件分析來展示其模型的應用。維赫雅首先基于經典邏輯建立一個形式化系統,并為這個系統界定一套定性的全序關系(total preorders),然后在該框架重新解釋論證、故事和概率方法中的關鍵術語,用條件概率度量論證的強度(strength of argument)。因此,維赫雅的系統既可以定性闡明也可以定量分析證據推理。通過系統的全序結構能夠定性比較論證的強度,通過條件概率數值能夠定量比較概率數值,我們根據需要自由選擇定性還是定量分析。此外,維赫雅模型的定量模型也不像貝葉斯網絡那樣需要全概率函數,它只需部分概率數值,這樣就可以緩解數值難題困境。
四、定性定量平衡法在司法實踐中的具體運用
通過上文比較,我們清晰地看到論證方法、故事方法和概率方法分別在證據推理的某些方面有其各自的優(yōu)勢,同時也知悉有些人偏向定性分析,而有些人卻偏向定量分析的緣由。在筆者看來,我們沒有必要在這三種證據推理方法之間做出選擇,而應該結合案件實際情況綜合運用這三大方法。當需要概覽整個案件發(fā)生何事,運用故事方法;當需要評價推理的有效性,運用論證方法;當需要度量推理的不確定程度、比較論證的強度和比較故事的解釋力,運用概率方法。具體操作可描述為如下兩方面:
第一,在案件發(fā)現階段,事實發(fā)現者應根據案情和已收集的證據,結合常識和經驗知識,運用故事方法構建多個可能故事以解釋證據,為案件發(fā)生何事提供概覽。通過初步比較,篩選出似真的故事,同時運用預測推理,搜尋進一步的證據來檢驗故事。似真的故事為快速明確偵查方向提供指引。此外,在案件發(fā)現階段,事實發(fā)現者也可以用概率方法評價證據的證明力,尋找高質量的證據,證明力高的證據、令人驚訝的證據也能快速確定案件偵查方向提供指引,從而提高偵查效率,節(jié)省司法資源。
第二,案件偵查結束后,事實發(fā)現者應在案件的可能故事的框架下來組織證據,形成論證,用論證來分析證據對故事的支持以及故事內部的一致性、似真性和完備性。有些案件,通過論證方法的定性分析就可以比較故事,從而確定最佳故事,完成案件事實的構建。對于一些定性分析不能確定最佳故事的復雜案件,事實發(fā)現這還可以運用概率方法,計算論證的強度或故事對這個案件的解釋力,通過定量分析來比較故事以確定最佳故事。
在司法實踐中,事實發(fā)現者經常綜合運用這三種方法,例如法庭審判中,控方會提出關于案件的一個故事,辯方也會提出有關整個案件的故事或者關于案件某些事實的子故事,然后通過法庭論辯來審查故事,同時雙方也會運用概率方法評價某些證據(如科學證據)的證明力。案件偵查過程中,警方也會潛意識地運用這三種方法,下面結合疫情防控期間上海發(fā)生的一起真實案例進行說明。
2020年4月4日清明節(jié),舉國同哀紀念在新冠肺炎疫情中犧牲的白衣戰(zhàn)士。各大電視臺和媒體都在報道抗擊疫情的事跡。上海東方衛(wèi)視播出了一個名為“抗疫實錄”紀錄片,該片是《大城無小事:派出所的故事2019》警務紀錄片中的一集??挂邔嶄浿v述了這樣一個案例。2020年1月31日,上海嘉定區(qū)轄區(qū)內一家五金城發(fā)生防護口罩失竊案。據失主孫先生陳述,他買了四箱防護口罩放在店面里,昨天(1月30日)口罩還在,今天早晨過來就發(fā)現三箱口罩不見了,共計6000只。由于工廠等著口罩復工,所以失主非常著急。嘉定公安分局方泰派出所的民警趕到第一現場,仔細勘查現場后,民警發(fā)現三個證據:一是一枚可疑鞋印,42碼普通膠鞋;二是有撬痕的大門仍然關閉著;三是其他物品都沒有丟失,并且其中大部分物品的價值都高于三箱口罩。另外,春節(jié)假期又是疫情期間,五金城外來流動人員比較少,只有少數留守人員。據此,民警推測:四箱口罩只偷了三箱,其他物品也沒有丟失,暴力開鎖開門后,臨走時又將門關上,這說明他不是普通竊賊,而是臨時起意作案,因此五金城內留守人員作案可能性比較大。于是,民警拿著這枚鞋印對五金城內的留守人員所穿的鞋逐一進行比對,遺憾的是沒有發(fā)現與現場鞋印吻合的鞋。鞋印線索沒有走通,民警隨后對外圍道路的監(jiān)控進行了查詢。很快,民警發(fā)現一名女子懷抱三個箱子離開了五金城,并隨后坐上了五金城內電工吳某的電瓶車。經過比對,民警發(fā)現女子所抱的箱子跟口罩的箱子非常相似。于是,民警推測吳某和該女子應該就是這三箱口罩的竊賊。根據犯罪嫌疑人吳某交代,他經過倉庫時,看到了口罩,便臨時起意,和他女朋友一起偷走了三箱口罩,其中一箱已經被他運回了老家。吳某到案后,民警在他的暫住地找到了那雙與現場鞋印相吻合的鞋,很快警方在他朋友的車里查獲了剩余的兩箱防護口罩,歸還給失主孫先生。
在民警偵破這起案件時,其推理過程即涉及故事方法、論證方法,也涉及概率方法。民警根據案件和現場收集的證據,實際構建了如下的故事,這個故事具有融貫性,符合貝克斯的“故意行為”故事圖式。
初始狀態(tài):五金城的內部人員經過倉庫時無意發(fā)現了四箱防護口罩。
動機:在疫情期間,人們都需要防護口罩。
行為:于是該人撬開門,偷走口罩。由于該人不是普通竊賊,也可能認識失主,所以他只偷走其中三箱口罩,留下一箱口罩給失主,也沒有盜竊其他價值更高的物品,并在離開時順手把門也關上了。
結果:三箱口罩丟失,現場留下了竊賊的鞋印。
民警根據“四箱口罩只偷走其中三箱”“臨走時把門關上”“外來流動人員比較少”這三個證據推斷犯罪嫌疑人是臨時起意作案,不是普通竊賊,很可能是五金城的內部留守人員。同時根據“案發(fā)期間吳某女朋友懷抱的箱子與口罩箱子類型吻合”“吳某是五金城內的電工”,推斷嫌疑人就是吳某和他女朋友,均運用論證方法,可用圖1(見下頁)展示其論證過程。
最后,民警拿著鞋印證據對五金城內的留守人員所穿的鞋逐一進行比對,想以此快速鎖定嫌疑人。這一做法雖然失敗了,但民警的行為實際上受到概率方法的指引,符合證據推理的科學性。盡管民警們可能不知道如何通過概率演算計算鞋印證據的證明力,但他們深知鞋印這一科學證據具有較高的證明力,鞋印的匹配能為他們快速鎖定嫌疑人提供依據。
結語
證據推理的目的是構建案件事實。案件事實的準確構建是法庭決策的依據,也是實現司法正義的根本路徑。當前,學界存在三種主流的證據推理方法,即論證方法、故事方法和概率方法。這三種方法有其各自的理論體系、側重點和優(yōu)點。論證方法是邏輯進路,故事方法是修辭進路,概率方法是數學進路。論證方法的優(yōu)勢在于其論辯性,故事方法的優(yōu)勢在于其整體性,而概率方法的優(yōu)勢在于其對推理不確定性程度的度量。通過比較研究,我們發(fā)現這三種方法都是基于最佳解釋推論的方法,即首先根據回溯的思想來構建推理,然后根據其各自的評價方式來尋找最佳解釋。正因如此,這三種方法不是互相排斥,而是相互補充、彼此融合,可以兩兩融合,也可三者融合。在司法實踐中,事實發(fā)現者應綜合運用這三種方法以準確構建案件事實,具體過程是:基于故事方法形成對案件的全局概況,基于論證方法評價推理的有效性,基于概率方法度量推理的不確定性程度。只有對證據推理方法進行深入分析和綜合運用才能實現司法證明的科學化,從而為事實發(fā)現者提供理論框架和邏輯支持。
[責任編輯 李宏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