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濤
(廣西民族大學 a.馬克思主義學院;b.廣西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廣西民族大學研究基地,廣西 南寧 530006)
左右江蘇區(qū)是土地革命時期由鄧小平、張云逸、韋拔群等中國共產黨人在廣西西部創(chuàng)建的一塊重要革命根據地,也是西南邊疆少數民族地區(qū)唯一的紅色根據地。目前學術界對于左右江蘇區(qū)土地革命的研究,主要是從宏觀層面概述土地革命的政策及成效①主要研究成果有:陳欣德《左右江革命根據地的土地革命運動》輯入《左右江革命根據地》(下),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9年版,第1080-1093頁;黃成授《廣西壯族革命史》,廣西民族出版社1994年版,第158-162頁;張聲震主編的《壯族通史》(下),民族出版社1997年版,第984-993頁;鐘文典主編的《廣西通史》第3卷,廣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94-195頁;王明前《左右江革命根據地的蘇維埃和土地革命》,載《廣西民族師范學院學報》2013年第4期;王明前《紅旗卷起農奴戟——中國蘇維埃土地革命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67-373頁。。總體而言,現有研究對蘇區(qū)土地政策實施效果的差異化梳理不夠,特別是對導致這一差異化的原因尚未分析。因此,本文試圖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結合相關史料,嘗試對這一問題展開探討,以深化對這一歷史問題的研究。
實行土地政策需要系統(tǒng)的組織領導才能取得實效。中共強調“黨是土地革命的領導者”,在實踐中就“必須注意黨組織底工作,勿使其發(fā)生較弱的現象”,要“組織有威望的、能工作的黨團,以執(zhí)行黨的命令”[1]。左右江蘇區(qū)中共組織在當時到底發(fā)展怎樣,需要具體分析。實際上,左右江蘇區(qū)從地域上大致可分為以東蘭縣和鳳山縣為主體的中心區(qū),以及其周邊縣份如百色、奉議、果德、平馬、恩隆、都安、凌云、隆安等為主體的邊緣區(qū)兩部分。由于中心區(qū)在地理位置上遠離敵人重點設防的大城市,交通不便,中心區(qū)的群眾從事革命運動的時間較長,革命意識較為強烈,群眾基礎較好;而邊緣區(qū)屬于敵我力量反復爭奪拉鋸的游擊區(qū),中共的力量在中心區(qū)和邊緣區(qū)的發(fā)展情況是不同的。
從中心區(qū)中共組織的發(fā)展看,大革命時期左右江的農民運動風起云涌。1926年4月,中共廣西地委派黨員余少杰到右江地區(qū)工作,發(fā)展黨的組織,建立了右江地區(qū)第一個黨支部——中共恩奉特支。當年11月就建立了東蘭縣第一個黨組織——中共東蘭縣支部,成為右江地區(qū)最早的黨組織之一,屬恩奉特支管轄[2]。中共東蘭縣支部成立后,積極吸收優(yōu)秀的農運骨干,不斷壯大黨的力量。1926年冬,繼右江農民領袖陳洪濤、韋拔群之后,農運骨干陳伯民、陳銘玖先后加入中國共產黨。隨后,農軍骨干黃世新、陳恩深、黃舉平等也先后入黨。1929年夏,隨著革命形勢好轉,東蘭黨員人數迅速增長。東蘭縣農運骨干韋菁、黃明強、牙蘇民、黃大權、黃昉日入黨。1929年夏,東蘭縣共建立了縣支部、農軍總部支部和武篆支部三個黨支部,黨員發(fā)展到50多人[3],從而為建立中共東蘭縣委創(chuàng)造了條件。
1929年9月召開中共廣西省第一次代表大會,中共廣西特委根據形勢發(fā)展的需要,決定把黨的工作重點從城市轉移到左右江地區(qū),為建立革命根據地做準備。中心區(qū)黨組織的發(fā)展進一步加速。1929年10月下旬,中共東蘭縣委第一次代表大會選舉韋拔群、嚴敏、黃舉平、韋菁、黃明強為中共東蘭縣委委員,嚴敏任書記,黃舉平任副書記(11月嚴敏調任左江地區(qū)工作,黃舉平繼任書記)。東蘭縣委成為右江地區(qū)第一個中共縣委。東蘭縣委成立后,領導建立了8個區(qū)委、37個支部,1930年夏有黨員400多人[4]。
與此同時,鳳山縣的建黨工作也已開始。1928年秋,中共田南道臨時特委派遣陳洪濤到鳳山縣下三段(今屬巴馬瑤族自治縣盤陽、賜福、鳳凰鄉(xiāng))、李正儒到西山開展建黨工作。1929年8月初,黃松堅和韋菁一起被派往鳳山縣盤陽區(qū)開展建黨工作。同月,中共鳳山縣特支在盤陽成立,黃松堅任書記。1929年11月10日,受上級黨組織委派的中共黨員李林、趙天保在本農區(qū)坡心村社更屯組建中共社更支部。同年12月,中共鳳山縣特支書記黃松堅在下三區(qū)組建中共弄里、弄覽、福厚、法福、京利、巴追、板歡、法旺8個支部,同時成立中共盤陽區(qū)委員會和鳳凰區(qū)委員會。同日,中共東蘭縣委委員韋菁在鳳山縣城組建中共城廂支部。至此,中共鳳山縣特支下屬有特支直屬4個支部和1個小組,2個區(qū)委會及區(qū)委會下屬的9個支部。1930年春,區(qū)、鄉(xiāng)黨組織建立全部完成,計有5個區(qū)委會,25個支部。1930年2月,右江工委將鳳山縣特支改建為中共鳳山縣委員會,黃松堅任書記。鳳山縣特支、鳳山縣委先后領導建立了本農、長里、盤陽、賜福、鳳凰等5個區(qū)委,共轄25個黨支部,黨員283人[5],也是當時右江地區(qū)黨員較多的縣委之一。
中共在東蘭、鳳山建立黨組織的同時,也努力在邊緣區(qū)發(fā)展黨的力量。如在百色起義后,中共右江工委將恩隆縣特支改為中共恩隆縣委員會,書記滕德甫,委員5人??h委下轄10個支部和1個小組。1930年3月,滕德甫為保護群眾作戰(zhàn)犧牲。右江特委書記陳洪濤在平馬整頓黨組織,建立中共恩隆縣特支,縣委終止[6]。中共思林縣委員會也在百色起義后正式建立,書記陳金平,委員4人??h委下轄兩個支部,1個黨小組。1931年5月,由于敵情險惡,思林縣委終止[7]。又如1930年12月,敵人占領右江沿岸各縣城鎮(zhèn),成立不久的百色臨時縣委只能管理二都半個區(qū)和三都半個區(qū)。韋拔群同黃舉平商議后決定,撤銷百色臨時縣委[8]。再如1930年1月21日,紅七軍第一縱隊第二次解放隆安縣城,成立隆安縣革命委員會,縣革命委員會主席是中共黨員李干(壯族),同年2月7日,紅七軍撤離隆安,縣革命委員會解體[9]。由此可見,中心區(qū)的東蘭、鳳山縣基本上都建立了較系統(tǒng)的縣、區(qū)、鄉(xiāng)三級黨組織,中共的基層政權也相繼成立,為中共領導土地革命奠定了堅實的組織基礎。而在邊緣區(qū),中共系統(tǒng)的組織建設困難重重,而且由于敵情復雜,形勢嚴峻,隨時要撤銷或轉移。
除了在各地努力發(fā)展黨的組織外,按照上級指示“要積極的在工人雇農貧農中發(fā)展黨的組織”[10],中共廣西特委較為重視組織和革命的工農化。左右江蘇區(qū)“共有千余黨員,成分上是雇農貧農占多數,余為中農”[11]。如黨員黃永祺生于都安縣都陽土巡檢司下都陽的壯族農村家庭。1930年7月下旬,果德縣蘇維埃政府成立,黃永祺當選為主席。黨員黃德勝是恩隆縣林鳳鄉(xiāng)洪梅村江洪屯人。百色起義后,黃德勝被群眾選為洪梅村蘇維埃政府主席。這些黨員干部能堅定執(zhí)行中共的土地政策。黃永祺當選為果德縣蘇維埃政府主席后“根據右江蘇維埃政府頒布的《土地法暫行條例》,分別在龍馬的都陽、敬村,感圩的局平,果化的龍由等地進行土地革命試點”[12]。洪梅村蘇維埃政府主席黃德勝“積極帶領本村群眾開展打土豪、分田地的工作”[13]。中心區(qū)的東蘭、鳳山縣在黨組織、黨員的動員下,土地革命順利開展,他們的主要做法是:
其一,做好宣傳和培訓工作。做好宣傳發(fā)動工作,打消群眾的擔憂成為順利開展土地革命的前提。如鳳山縣委組織了6個宣傳隊,印發(fā)紅色小冊子,人手數冊,在縣委書記黃松堅的帶領下,分別到中區(qū)那祿鄉(xiāng)、長里八達鄉(xiāng)等地宣傳土地革命[14]。此外,培訓基層黨員群眾也是一項重要工作。鳳山縣長里區(qū)八達鄉(xiāng)在劃分農村成分時,剛開始分不清富農和中農、貧農的標準,縣蘇維埃政府土地委員會主席到該鄉(xiāng),組織農民學習了“土地法暫行條例”中有關劃分階級成分的規(guī)定,使大家逐步掌握了政策標準[15]。為提高黨員干部的業(yè)務水平,鄧小平與韋拔群研究決定在東蘭武篆舊州屯開辦黨員干部培訓班,培訓東蘭和鳳山兩縣的黨員干部,為全面開展土地革命培訓黨員骨干隊伍。學員大多是從東蘭、鳳山兩縣的黨員干部選拔而來,約有100人,由鄧小平、韋拔群、雷經天等人親自授課。學員畢業(yè)后回各鄉(xiāng)開展土地革命工作。
其二,組織并依靠以貧雇農為核心的階級隊伍?!包h應該特別注意貧農和工人的組織,因為他們是農村中擁護黨的政策的主要成分”[16]。東蘭、鳳山縣委指示各區(qū)、鄉(xiāng)組織雇農工會,作為在農村開展土地革命的基本群眾組織,成為黨開展土地革命的依靠力量。如在鳳山縣8個區(qū)蘇維埃政府對應設立8個區(qū)雇農工會,67個鄉(xiāng)蘇維埃政府中,有25個鄉(xiāng)設立鄉(xiāng)雇農工會,即長里區(qū)八達、那愛、平江、板任、巴林、板滿6個,芝山區(qū)上林、那王2個,參里區(qū)八龍、江里、那烘、松里4個,中區(qū)朗里、三洞、恒里、才勞、茍文、巴板、那祿7個,本農區(qū)袍里、社更、拉力、行興4個,盤陽區(qū)法福1個,賜福區(qū)塘樂1個[17]。雇農工會設有主席和生產、調查、組織、宣傳等委員,原則上吸收最堅定的雇農參加。東蘭縣東里屯共耕社就是依靠雇農工會才順利成立的。《韋拔群評傳》中這樣寫道:
1930年一二月間,東蘭縣東里鄉(xiāng)成立了貧雇農工會,一天晚上,韋拔群召集貧雇農工會會員陳繼保、陳保根、陳日衣、韋爾芳等人在東平河畔開會。韋拔群說:“我們鬧革命是為了貧苦農民翻身,生活好,現在我們雖然分了點田地,但是生活還是高低不平,我們怎樣搞,個個才能有吃有穿呢?大家要想一想啰……”后面還講了一些打破思想顧慮的話。“拔哥,還是你給我們先開一條路吧,你怎么樣子講,我們就怎么樣子跟。”“對!對!”……韋拔群聽后便說:“照我的意見,今年的田地大家一起耕一起種,以后得來的谷子一起分,這樣大家都有飯吃,不會有高低不平衡的現象了?!边@時,大家都精神起來,腰板挺得直直地坐著,異口同聲地說:“好辦法呀!”“干!”“說干就干!”韋拔群見狀搖手讓大家靜下來,接著說:“別急呀!你們愿意,還得聽聽群眾的意見??!”于是,大伙嚷嚷著站起來,分頭開展工作去了……1930年3月29日這天吃過早飯,成群結隊的群眾穿得整整齊齊,手里舉著各色的小旗,歡天喜地來到共耕社成立大會的會場,會上一致通過了《東里共耕社章程》[18]。
可見,對如何開展土地革命工作,基層的黨員自有辦法。韋拔群首先召開東里屯貧雇農會議,向大家詳細解釋開辦共耕社的益處和目的,并提出辦共耕社的具體設想和方法,從而消除了少數貧雇農的顧慮。他們又向其他人開展工作,群策群力,最終獲得了東里屯群眾的一致同意。
其三,明確團結和打擊目標,銷毀土地契約和債務契據。鳳山縣盤陽區(qū)黨支部成立后,黨員選擇在群眾基礎較好的福厚鄉(xiāng)、盤陽鄉(xiāng)、法福鄉(xiāng)進行土地革命。這幾個鄉(xiāng)給地主打長工和租地主田地種的佃戶約有300多戶。他們受地主壓迫剝削較重,階級覺悟高,具有革命斗爭精神。黨支部把貧雇農發(fā)動起來,團結中農,清算地主壓迫剝削的罪行。在提高政治覺悟,了解和掌握政策,明確做法的基礎上,召開鄉(xiāng)群眾大會,當眾燒掉各種契約,宣布沒收土豪劣紳、地主的財產和田地,分給貧苦農民。在盤陽、法福兩鄉(xiāng)沒收了地主羅肇修、韋土官、黃家駿、黃顯倫的田地,分給無田地的貧雇農[19]。據不完全統(tǒng)計,土地革命期間,全縣(根據地轄區(qū)內)共沒收地主田地31869畝,糧食1330115市斤,耕牛1110頭,共有143戶地主的田地、財物被沒收[20]。
其四,依據《土地法暫行條例》,分配土地。土地分配根據《土地法暫行條例》以鄉(xiāng)為單位“按照全鄉(xiāng)貧苦無土地的農民人數,由土地委員會決定分配的標準”,然后召開全鄉(xiāng)農民代表大會討論通過,最后發(fā)給土地證。東蘭縣各鄉(xiāng)分配土地的具體辦法大概有三種類型:一是按人頭分配,原則上勞動力每人一份,非勞動力每人半份,外出當紅軍的,也分一份土地給其家屬耕種;二是只分給雇農,補給貧農(地主少,沒收土地不多,因此采用這種辦法);三是抽多補少,抽肥補瘦(無土地沒收的鄉(xiāng)所采用的辦法)。當時多數鄉(xiāng)采用第一種辦法,都邑區(qū)的板蘭、蘇邦、蘇托三個鄉(xiāng)采用第三種辦法。在分配土地的過程中,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得到了很好的體現。例如板蘭鄉(xiāng)干部韋桂榮,帶頭抽出一塊田(4升秧種的面積)補給韋敏寬;弄勇屯韋慶邦抽出一塊田(4升秧種的面積)給牙滿屯韋桂芬家;六兀屯韋卜漢抽出一處田(5升秧種的面積)補給板蘭屯陳懷恩家;蘇托鄉(xiāng)覃卜優(yōu)抽出一斗六升玉米種的旱地分給黃恒春、黃恩尤兩家[21]。分田到戶后,政府發(fā)給土地證確認產權。如東蘭縣長江區(qū)安桃鄉(xiāng)蘇維埃政府發(fā)給壯族農民韋甫的土地使用證上寫明了姓名,分得土地的名稱、類別、地質、畝數、用谷種量等[22]。東蘭縣于1930年5月基本完成土地分配工作。在黨員干部的發(fā)動下,一部分群眾不要求把土地分到各家各戶,而愿意共耕。“韋拔群動員自己的家屬,帶頭把全部耕地、耕牛和農具首先入社。”在他的帶領下,東里屯民積極報名參加,紛紛入社。“三月二十九日,東里屯舉行了共耕社成立大會。大會通過了共耕社章程……東里全鄉(xiāng)共一百二十戶,五百七十多人全部入社,居住在西山的瑤族同胞也有的參加了東里共耕社。”[23]盡管東里共耕社順利建立起來,但右江黨組織認為共耕社必須建立在農民高度自愿的基礎上,才能發(fā)揮群眾的生產積極性。在土地革命全面展開后,由于大多數群眾不愿意參加共耕,所以很少建立共耕社。
土地分配是在區(qū)、鄉(xiāng)等基層單位開展的,由于東蘭、鳳山中共基層組織健全,執(zhí)行力和戰(zhàn)斗力較強。這兩縣地主豪紳的土地以及一切財產都被沒收分給各族貧農、雇農和紅軍士兵。土地分給瑤族人民后,提高了他們的生產積極性,糧食產量隨之增加。以當時瑤族人民主要聚居地的西山、中山、東山而言,土地革命時期平均每四把谷種種下后能收獲谷一斗多,折合白米一斗,“這一豐收產量為史無前例”[24]。據統(tǒng)計,東蘭全縣農民平均每人都分到可供九個月米糧的土地,再種些玉蜀黍、薯芋等雜糧,就夠一年的糧食,每家每年收獲的糧食,至少相當于在反動統(tǒng)治下的中農了。因此這兩縣的農民群眾已經得到土地革命的利益,生活獲得相當改善。
隨著中心區(qū)的土地革命深入開展,農民得到了自己的土地,極大激發(fā)了他們的革命熱情,他們踴躍加入革命陣營,進而促進了蘇區(qū)的鞏固。東蘭縣較早完成土地革命的一些區(qū)、鄉(xiāng),如武篆的東里、勉俄、舊洲,蘭木的定桃,泗孟的屯長,太平的納臘、巴王、田亮,長江的板隆,都相繼成立了童子團、少年團、運輸隊、草鞋隊、縫衣隊、交通隊、給養(yǎng)隊、耙田隊、破壞隊、偵查隊、牧牛隊,幾乎全民皆兵。由此可見,左右江蘇區(qū)土地革命在形式上雖然與中央蘇區(qū)土地革命稍有不同,但是革命道路的基本內涵,即土地革命和農村根據地建設的相互促進,無疑與中央蘇區(qū)具有一致性。
中國歷史上各個政權機構的一個顯著特征就是官方力量很少深入基層。處于左右江蘇區(qū)中心的東蘭、鳳山縣,中共的組織機構直接延伸到基層,黨員就來自當地農民群體,熟悉地方民情,通曉地方事務,群眾已直接處于黨的政治影響之中。由于“東蘭的干部比較好,故成績亦較好,土地革命比較深入”[25]。而處于邊緣區(qū)的奉議、平馬、思林、果德、隆安、凌云、向都等縣由于沒有建成系統(tǒng)的中共組織,雖然也都成立了蘇維?;蚋锩瘑T會,但是各縣蘇維埃大多屬于臨時性質,它不是由區(qū)、鄉(xiāng)蘇維埃組織起來的,黨在群眾中的基礎仍然非常薄弱。
在邊緣區(qū)的中共組織系統(tǒng)尚未建成,黨的力量還不強時,群眾不得不面對鄉(xiāng)村原有的一套政權體系。鄉(xiāng)村的原有政權同個人擁有的財富之間有很大的關聯(lián)。杜贊奇在對華北農村的研究中發(fā)現,鄉(xiāng)村領袖往往由富裕有聲望的人充任[26]。左右江地區(qū)亦如此,歷史上左右江實行土司制度。土官將大量田地分賜給手下頭目。如鳳山縣土官“哨以下為石,設總石、總管,給田約二百把;石以下為村,設頭人蘇老、保正等目,給田約各百六七十把……自宋末葉歷元明至清咸豐同治年間,相沿無異”[27]。改土歸流后,該地仍保留著土司制度的殘余。如在1926年以前的21年間,原安平土司李德普及其子李少鶴3次任彈壓官、縣知事等職,前后共有13年[28]。又如從1912年到1928年,太平末代土司李昭在1912—1915年任第二任彈壓官,其弟李珮于1920—1921年、1922—1925年兩次出任彈壓官[29]。在李氏父子任職期間,與當地民眾矛盾很深??梢娡了竞笠峒笆窒骂^目還保持有近半個世紀的權勢,他們轉變?yōu)榭h知事、土豪、紳士,仍舊是土司權力的承襲者,對管轄下的人民,有生殺予奪之權。他們成為革命時期“土豪劣紳”的典型。如東蘭縣武篆區(qū)豪紳地主杜瑤甫、梁士訓各占有土地一千多畝[30],到處是他們的田莊。杜瑤甫的父親杜文明,曾任東蘭團務總局局長[31]。
大革命時期中共領導下的打土豪運動,打倒的大多是一些土地眾多的土司后裔和大土豪鄉(xiāng)紳。如1927年2月,東蘭縣農會在縣城召開數千人大會,游斗大土豪杜瑤甫,會后還押杜到武篆、西山等地游斗,使其威風掃地,最后畏罪自殺[32]。又如1927年7月23日,韋拔群帶領手槍班及農軍并農講所學員,鎮(zhèn)壓了殘酷剝削農民、暗中勾結匪兵的武篆大地主梁士訓[33]。但土地眾多、農民怨恨的大土豪畢竟只占少數,鄉(xiāng)村領袖大多由小地主、富農擔任,這股龐大的群體以各種妥協(xié)的方式在革命中得到了生存。
鄉(xiāng)村領袖依然與財富、知識有關,只要做出革命的姿態(tài),依靠原有的威望,那些小地主、富農們很容易在并不牢固的新生政權中重新取得權力。土地革命舉措常常會因為他們的抗拒阻撓而實施艱難。他們對深入開展土地革命,不僅態(tài)度猶豫不決,而且經常利用其在鄉(xiāng)村中的地位不召集蘇維埃政府的會議和群眾大會,私自更改決議或者以調查土地關系之后再分配等理由來阻礙并延緩分配土地的工作。凌云、百色、奉議、恩隆、思林、果德、向都等縣的政權掌握在富農手里,形成新豪紳階級。他們不但掌控了當地黨組織及政權、軍事的機關,阻止黨和土地革命的發(fā)展,而且還阻止黨與群眾接觸。如在思林,基層地方的蘇維埃委員成分多數是中小地主,他們利用其地位或者保存著原來私有土地或者分配水田肥田給自己及自己的朋友、親戚,而將瘦田、旱田分給貧農、雇農。即使已經分配給貧農、雇農的土地也不解決耕具問題,使他們沒有辦法耕種。親自參與左右江土地革命的鄧小平曾說:“至于其他地方”,土地“名義上是平分,實際上很少地方分,處處是富農新豪紳反土地革命的作用”[34]。雖然“對于富農領導是右江極嚴重的問題,我們一開始就注意到,可是富農的魔力大,我們黨的領導力弱,故其影響常能存在于蘇區(qū)中”[35]。由此可見,在邊緣區(qū)由于黨組織力量薄弱,為原有鄉(xiāng)村權力體系的繼續(xù)生存提供了空間。雖然原有體系在革命體系的包衣下,有時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讓步,但這兩種權力體系的運行方向并不一致,土地政策在實踐中也常常因此而發(fā)生變形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