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振華

曲阜孔氏家族詩禮傳家，能詩善文者，代不乏人。至清代，孔氏家族的詩文創(chuàng)作出現(xiàn)了空前繁盛的局面，除了文學(xué)大家孔尚任以外，還有襲封“衍圣公”的孔毓圻、孔傳鐸、孔憲培、孔慶镕等，以及孔傳鋕、孔廣森、孔昭虔等“衍圣公”的近支，以及孔貞瑄、孔衍栻等族人。其中，孔貞瑄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無論在題材還是風(fēng)格上都具有鮮明的特點。

一、孔貞瑄其人

孔貞瑄（1634—1716），字璧六，號歷洲，晚號聊叟，孔子六十三代孫。順治十七年（1660）舉人，順治十八年（1661）會試副榜，授泰安教諭，遷濟南教授，后升至云南大姚知縣。貞瑄為官勤政愛民，大姚境內(nèi)有前明黔國公勛莊，為土酋所占，上官受土酋賄賂，復(fù)使主之，貞瑄力爭不得，遂解組歸鄉(xiāng)，構(gòu)聊園以自遣，年八十三卒于鄉(xiāng)。詩文集有《聊園詩略》《聊園文集》等。

孔貞瑄自幼研究心經(jīng)史，精通算學(xué)和樂律。郡守蔣亦雅修明禮樂，貞瑄曾受聘于曲阜教習(xí)諸童子樂舞，博考旁搜，著有《大成樂律全書》。據(jù)孔尚任在《聊園集序》中所說：“（孔貞瑄）凡所游歷名山巨川，奧境勝跡，與所交畸人杰士，偶會于心，莫不有抒寫贈答之言。及放廢歸來，已百不存一二。”可見，孔貞瑄所作甚多，今所見僅其部分而已。

二、孔貞瑄的詩歌創(chuàng)作

孔貞瑄的詩歌，諸體均有所作，有古雜體、五言古詩、七言古詩、七言律詩、五言律詩、七言絕句、五言絕句、五言排律等。在內(nèi)容上，多寫宦游旅次的所見所感?！端膸烊珪偰俊吩u論《聊園全集》說：“貞瑄少游江淮，既而官泰安、濟南，繼乃遠(yuǎn)宰大姚。所歷山水頗多，炎荒萬里，猺俗苗境，多所記載。故軼聞逸事多散見于此集中?！钡拇_，這些寫景懷古的篇什在《聊園詩略》中數(shù)近半。

在泰安為官期間，孔貞瑄著有《泰山紀(jì)勝》一卷，敘泰山勝景五十余處，并記載與泰山脈絡(luò)相連的諸山。他也喜歡用詩歌來描寫和贊美巍然屹立的“五岳之尊”，作有《泰山擬古六首》，頗有左思之風(fēng)。他還分詠泰山的名勝，作《泰山十八景》，詠“泰岳朝云”“徂徠夕照”“明堂故址”等泰山的十八處景點，生動地形容出各處景色的獨特之處和無窮魅力。如其六《龍池飛瀑》云：“白龍池上瀑雙連，雪浪崩奔濺遠(yuǎn)天。電過晴空兼岳動，虹飛斷澗和風(fēng)懸。銀河倒影珠璣爛，仙掌高擎薤露圓。雨后遙看嵐氣重，流光一縷蘸輕煙。”詩歌意象密布，音節(jié)響亮，烘托出了泰山瀑布的氣勢。

為官濟南期間，孔貞瑄將名勝靈巖寺、趵突泉、大明湖等攬入詩中。如《趵突泉》云：“泰岳之陰萃秀多，靈泉裂地出飛波。三株珠樹搖秦觀，一泒瓊濤入濼河。發(fā)脈原來通海穴，騰光直欲透云窩。最宜明月清秋夜，獨把綸竿老一蓑。”將趵突泉三股泉水的靈性和氣勢描述得活靈活現(xiàn)。

除了寫家鄉(xiāng)山東的景物，孔貞瑄寫得最多的還是他千里為官的途中見聞和在云南期間的親歷實感。他一路行來，遇奇景則游賞，遇古跡則感慨，將其一并發(fā)于詩歌。他作有《過漢高祖廟》《范增廟》《金陵二十首》等，對這些曾經(jīng)承載著豐富歷史信息的古跡發(fā)出了慨嘆。而《濠梁十詠》《過灃州》《山塘驛》等，寫了旅途中所見，對不同地區(qū)的氣候風(fēng)物之異充滿著好奇。如《由象鼻嶺過頂站盤江抵安南記異》寫道：“黔土元壯闊，山勢隘大荒。峰巒海潮涌，拍空波浪狂。……才過梅子哨，陂峻墳壤黃。下至盤江河，溽熱如沃湯。”對西南邊陲的地理面貌和獨特的高山氣候感到驚異。

作為來自齊魯故地的圣人后裔，孔貞瑄對云貴之地陌生的山川氣候和民俗人情有些不適應(yīng)，有時甚至?xí)a(chǎn)生恐懼之感。在離開云南時的詩作《苗猓》中，他就把云南描述成“五載苦瘴煙，既去猶神怖”“中宵盛風(fēng)霾，白晝屯毒霧”的令人斷魂的蠻荒之地，這其實與他當(dāng)時落寞的心境息息相關(guān)。更多的時候，他還是對云南及沿途的風(fēng)物充滿了好奇，在詩中表達較多的也是這種對異于鄉(xiāng)邦風(fēng)物的新奇之感。如《早發(fā)安南》：“早發(fā)安南碧岫連，黔西一帶好風(fēng)煙。濯纓不礙溪云起，題字恰同嵐翠鐫。懸瀑如簾珠濺洞，亂峰無樹綠彌天。若憑妙墨圖幽勝，只寫琴書幞被還?！睂ι缴未涞脑瀑F美景充滿了贊嘆和欣喜。

云南秀麗多姿的風(fēng)景時時出現(xiàn)在孔貞瑄的詩中?！顿泟e琴隱萬處士》四首詩起興都用滇中風(fēng)物，其一用“殷殷紫油葉，艷艷佛?；ā逼鹋d，其二用“滟滟黃果實，漓漓樹頭酒”起興?！兜嶂酗L(fēng)物》其一：“年來煙火五華多，錦簇香霏盛綺羅。賽劇惟聞提水調(diào)，觀燈群唱采茶歌。”清新的語言，鮮活可愛的意象，都流露出孔貞瑄對云南地方風(fēng)物的熱愛和欣賞。

身處異鄉(xiāng)，免不了會懷鄉(xiāng)思舊，孔貞瑄在詩中吐露出這種孤寂的感受。當(dāng)獨坐閑齋，聽見雨中的鷓鴣聲時，對家鄉(xiāng)的思念涌上心頭：“客夢年來繞二東，鷓鴣枉自說途窮。還鄉(xiāng)甘冒經(jīng)旬雨，去國仍乘萬里風(fēng)。”（《雨中聞鷓鴣》）

即使在歸途，抵家指日可待時，他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用詩歌記錄了自己的歸心似箭：“蠻荊二麥也懸黃，風(fēng)候漸知近故鄉(xiāng)。東國農(nóng)桑當(dāng)五月，南來跋涉阻三湘。江山不抵田園勝，蘭茝爭如黍稌香。野泊暫依蘆荻岸，暝煙無際水茫茫?！保ā兑安匆婝?zhǔn)熳鳌罚?/p>

只有回到家鄉(xiāng)，真正投身到那個入夢多回的親切之地時，他才算得償心愿：“萬里歸來逐客身，故園風(fēng)物半如新。煙村仍是曾游地，道路頻逢舊識人。適口欣沾鄉(xiāng)井水，振衣盡去異邦塵。滇南多少還家夢，此日還家定已真?！保ā度刖场罚?/p>

孔貞瑄回鄉(xiāng)后所作多寫田園之樂，如《北園十景》之《蓮塘暮雨》：“一彎綠水繞城隅，細(xì)細(xì)幽香帶芡菰。風(fēng)裊紅蕖搖徹錦，雨翻翠蓋碎連珠。青湖原許狂臣借，白墮漫從逸士沽。擬買小舟游曲港，倩誰為寫愛蓮圖?！?/p>

《聊園十宜》寫聊園最宜春、夏、秋、冬四季，最宜雨、晴、月、雪良辰美景，最宜琴、棋賞心樂事。例如，“聊園最宜晴，天空氣亦清。遠(yuǎn)山臨戶牖，近水到檐楹。漸諳藥石性，稔覺利名輕。自饒栗里興，懸車謝向平”，表達了孔貞瑄對田園之樂的陶陶自得。

三、孔貞瑄的散文創(chuàng)作

孔貞瑄散文所作不多，其議論文《封禪論》論述了上古虞舜時期的巡狩與后世的封禪之異。他認(rèn)為，二者的根本不同在于“用心之異”。上古巡狩在于為民事，而后世封禪多出于“登符獻瑞、粉德飾功”，由個別阿諛之臣進言，君主亦不能辨明，往往勞民傷財。

在《聊園文集》中，記游和描摹名勝的散文居多，如《齊山雜記》就言簡意賅地刻畫出山東多座名山的風(fēng)姿。其中有云：“華注，西岳之小影;蓮花，岱宗之后身;齊山九點，斯為巨擘。五峰如指，千佛似繡;錦屏綺艷，鶴嶺清矍。”可謂寥寥數(shù)語，點出眾山之異。

同用詩歌描寫西南邊陲獨特的風(fēng)俗人情一樣，孔貞瑄也用散文的形式記述了他在赴滇途中的所見所聞所感，如《豫程總論》《楚程總論》《黔程總論》《滇程總論》等。在《楚程總論》中，孔貞瑄寫道：“常德水陸交會，換舟易輿。溪谷煙霞，秀麗窈深。故桃源雞犬，武陵桑麻，奇詭之說出焉?！痹缴钊脒呞?，作者所見景物越異，好奇感就越來越強，而那種去鄉(xiāng)日已遠(yuǎn)的孤獨感也就萌發(fā)了出來。在《滇程總論》中，孔貞瑄寫道：

“物候方言之異于腹地者，冬無嚴(yán)寒，夏無盛暑，風(fēng)雨多，霜雪少。衣夾單，廢裘葛。井出鹽，水孕金。獸有豹，禽有雀。介少蟹，蟲無蝎。樹之佳者，紫油木、交枝棉?；苤勒?，茶花、芙蓉桃、四季丁香。嶺則謂之坡，堡則謂之哨，湖則謂之海，河則謂之江，集市謂之街，火炬謂之明，鞋謂之孩，孩謂之鞋。硐產(chǎn)金銀銅三品，花木四時繁盛，正月盡則桃李謝榮矣，亦可謂人間之福地也。”

“人間福地”的評價，流露出孔貞瑄對云南的一片深情?？咨腥卧凇读膱@集序》中評價孔貞瑄的散文：“得韓之奧而不強，得柳之奇而不僻，得歐之暢而不膚，得蘇之趣而不巧?！边@種極高的評價顯然有恭維族叔的成分，有些過譽。相比而言，《四庫全書總目》“奇逸之氣往往不可控羈，而頹唐潦倒之處亦不一而足”的評價倒是更加準(zhǔn)確。

[責(zé)任編輯：劉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