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萍

“一生之中，我們會遇到那么一個獨一無二的人，他/她注定成為我們心上的一道光，無論近在眼前，或是遠(yuǎn)在天邊，這道光總是溫暖明亮，仿佛一直在向我們呢喃：勇敢往前走，不必怕。走著走著，我們也變成了一道光……”

白巖松說：“有學(xué)歷的人，不一定有文化。沒學(xué)歷的人，不一定沒文化。”讀著倪萍老師著作的《姥姥語錄》，莫名感到我的媽媽就像倪萍老師的姥姥一樣，雖不識多少字，日常里說的都是些蘿卜白菜的話，但卻是很神奇的存在，無所不能，是我人生中的一道光，把我的心照得亮堂堂、烘得暖洋洋。

合上書，我突然想起了媽媽。尚未到艾草遍地的時節(jié)，我無端地想起媽媽艾葉飯的香味兒。

帶著滿身新翻泥土的“腥味兒”從工地回到項目駐地，我便匆忙地給媽媽打電話，想知道家鄉(xiāng)的艾草咋樣了，媽媽有沒有去挖艾草。電話那頭媽媽笑吟吟地回答：“還沒到時候，是不是又想吃艾葉飯啦？今年我多采點，還是凍在冰箱里，給你留著，等你回來吃……”

小時候的家鄉(xiāng)，站在家門口遠(yuǎn)眺，幾十公里外的賀蘭山脈依稀可見，沒有籠罩的沙塵，遠(yuǎn)山和綠樹在蒸騰的霧氣里影影綽綽，抬頭是湛藍(lán)的天空，白云隨微風(fēng)變幻，織造了各種美麗的圖案。農(nóng)歷三月的季節(jié)，麥苗兒返青了，農(nóng)間田埂上的野草也便跟著瘋長起來。這里面自然不乏艾草。到了端午節(jié)，凡是空閑的地方全長滿了，有土的地方長，沒土的地方它們也長，田地頭，渠壟處，小院屋腳下，甚至久未翻新的屋頂上都長滿了艾草。它們?nèi)砟勰鄣模G綠的，周邊還帶點毛刺兒，綠色的葉子盤旋而上，用手搓起來帶著淡淡的清香。每逢這時候，媽媽便牽著我們姊妹幾個，像雞媽媽帶著一群雞娃娃似的，奔到田野間去采摘艾葉。田地被農(nóng)夫辛勤的耕作，艾草大多集中生長在田邊的溝埂上，要想挖滿一籃子鮮嫩的艾草并不難，沿著地邊走一遭，籃子就滿了。更多的時候，我們還辨不清艾草和麥苗，對我吸引力更大的卻是田間飛舞的蝴蝶、溝邊盛開的馬蘭花，心癢癢得要去捕捉或采摘。媽媽從來不準(zhǔn)許我們下到田地里去，還近乎嘮叨地對我們說，蝴蝶、花朵嬌貴得很，它們往誰身上纏，長大后誰就是拈花惹草的命，讓我們不要招惹它。小時候的我，似懂非懂地跟著點頭，也便跟隨著媽媽繞著走在田邊地頭上，不敢輕易走進(jìn)麥田里。長大了才明白，媽媽正是用這樣的“謠言”教育我們要愛惜莊稼。

每年的這個時節(jié)，媽媽都會蒸上幾鍋艾葉飯，幾乎成了約定俗成的慣例。采摘來大包的艾草，媽媽便團(tuán)坐在席面上，細(xì)心地一根一根地挑選，去除了根須，只留取頂端嫩嫩的葉芽，洗凈后切碎，瀝干，撒上干面粉和少許鹽，上屜蒸約20分鐘，再澆以蒜泥香醋辣椒香油汁。一起鍋，滿屋那個香啊，就連院中的小貓小狗都聞味兒躥了進(jìn)來，喵嗚汪汪地叫著。這個時候，媽媽像是故意似的，沖著我笑瞇瞇地說：“狗兒貓兒撈不著，我家小萍饞掉牙?！边€真是，有好幾年我真就掉了牙。后來想想，那時候七八歲的我，正是換牙的年齡。

小時候的我，很多時候，都是在這樣的快樂中度過的。說起來也怪，這種每年只有在端午節(jié)前才能吃到的鮮嫩的艾葉飯，其味道當(dāng)然遠(yuǎn)遜于今日魚肉給予舌尖味蕾的勾引，而我卻偏珍愛于艾葉飯的香味兒。與其說是我想念艾葉飯，還不如說我留戀幼年時的快樂時光，更不如說我珍惜媽媽的慈愛和關(guān)懷。那時候，媽媽望著穿碎花裙子的我，甚是嗔怪地逗我說：“咱家這么標(biāo)致的姑娘，長大了還不知要便宜哪家小伙兒呢！”

令我終生難忘的，是我五歲那年的春天，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把我按到床頭一躺就是兩三個月，周身發(fā)燒不退，急瘋了的媽媽和爸爸尋醫(yī)求方跑遍了周邊城市，總算把我從死亡的邊際拉了回來?？墒?，從此我的眼睛不再那么耀眼奪目了，我哭鬧著撲進(jìn)媽媽懷里。媽媽張開溫暖的胸懷抱緊我，悄悄拭去她眼角的淚水，輕輕地?fù)崦业念^發(fā)……我終于開口吃飯了，媽媽曉得我想吃些什么，把鍋里熱著的艾葉飯端了來，一口一口地喂給我吃。媽媽近乎哽咽地安慰我說：“艾草這東西，就是這么命硬，不管啥地兒，都能挺著勁往外長。就是你把它采摘了，它也能拼了命地再長出來?！蔽也辉俪槠?，自個兒擦掉滿臉的淚水……

高中畢業(yè)離開家鄉(xiāng)，一路的求學(xué)、變換工作地點，一年到頭不著家，只能在電話和視頻中聽聽、看看媽媽。這么多年，媽媽始終惦掛著工地上的我，想到工地上來看看我的工作環(huán)境、我的生活……卻總是因為我的工作原因，抽不開身，一推再推，至今猶未成行。這些年來，是我五歲那年的艾葉飯，是媽媽那語重心長的寓意支撐著我一步步走過來。我始終心心念念媽媽的艾葉飯，咀嚼那個暖融融的美好，成長的年輪里，那是我寧靜的執(zhí)著，更是我淡淡的鄉(xiāng)思。

又到春光明媚時。孩提時家鄉(xiāng)的低矮房屋早已被林立的高樓所占據(jù)，田地上的莊稼更是被精耕細(xì)作所填滿，鄉(xiāng)間地頭遍布的是柏油馬路，諸如艾草之類的野草很難再有生存的空間了，于是乎，媽媽的艾葉飯越來越成為一種奢侈。好想好想在端午前回一趟老家，吃上媽媽做的一碗艾葉飯。夢里的我，又一次回到曾陪媽媽一起采摘艾葉的田邊地頭，挽著年過花甲的媽媽，在陽春三月的田間漫步，聽媽媽嘮叨那些看似磨嘰卻受用終生的人生道理，聽我講這些年修路架橋的點點滴滴……

如今，我不能常伴媽媽膝下，還沒有來得及帶媽媽出去走走轉(zhuǎn)轉(zhuǎn)，媽媽的眼睛就花了，腿腳也蹣跚了……時間都去哪兒了？！媽媽啊，我多希望時光定格，能回歸到媽媽牽我們摘采艾葉的那段時光，端起一碗艾葉飯，聆聽媽媽諄諄的人生悟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