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梅枝
(聊城大學 文學院,山東 聊城 252059)
安徽大學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于2015年入藏一批戰(zhàn)國竹簡,學界多簡稱為“安大簡”。其中的“《詩經(jīng)》簡與《毛詩》等傳世本相較,存在大量異文現(xiàn)象。這些異文有的是詩的章次不同,有的是字、詞、句的差別”。①黃德寬:《新出戰(zhàn)國竹簡<詩經(jīng)>異文二題》,《中原文化研究》2017年第5期,第5頁。黃德寬先生在其另一篇文章中具體分析了楚簡《詩經(jīng)》異文的幾種情況,并重點論述了這些異文的存在對《詩經(jīng)》學、古文字學和文獻學研究的重要價值。②黃德寬:《略論新出戰(zhàn)國楚簡<詩經(jīng)>異文及其價值》,《安徽大學學報》2018年第3期,第71-77頁,第72頁。其中,黃先生在分析“由于字詞的增減造成一部分異文”這一情況時舉例《秦風?權(quán)輿》,傳世本首章作“於我乎,夏屋渠渠,今也每食無余。于嗟乎,不承權(quán)輿?!倍啽臼渍伦鳌埃ㄊ迹┮察段?,(夏)屋(渠渠),今也(每)飤(食)亡(無)余(餘)。于差(嗟),不爯(稱)權(quán)(輿)?!薄办段液酢?,簡本作“始也於我”,多出“始也”二字;“於我乎”“于嗟乎”,簡本少兩“乎”字。黃先生進一步指出,“這類字詞的增減,會影響詩的韻律和詩意的理解,如簡本《權(quán)輿》‘始也’與‘今也’相呼應(yīng),詩意更加完整;‘始也於我’,四字為句,也更顯得韻律和諧”。③黃德寬:《略論新出戰(zhàn)國楚簡<詩經(jīng)>異文及其價值》,《安徽大學學報》2018年第3期,第71-77頁,第72頁。黃先生肯定了簡本異文對傳本的補正作用,此論述無疑是準確的。但文章并未對這些簡本異文與傳本的差異進行更深入的分析論述,限于篇幅,本文主要對“於我乎”與“始也於我”作進一步的闡述,以徹底明了簡本中此異文的正確性。
要準確深入解讀“於我乎”與“始也於我”的區(qū)別,對“於”字的理解至關(guān)重要。鑒于已有多篇文章和多部工具書對“於”的詞義系統(tǒng)進行過分析,結(jié)合本研究的需要此處僅擇其要述之。
“於”后假借為嘆詞和介詞,②也有學者認為“於”的嘆詞用法是由本義烏鴉引申而來,如《說文》:“孔子曰:‘烏,盱呼也。’取其助氣,故以為烏呼?!睂O詒讓《名原》:“上為開口盱呼形?!惫P者以為引申說較為牽強,此用法與本義(烏鴉)無必然聯(lián)系?!办丁弊鲊@詞一般表示贊美之情。如《詩經(jīng)?大雅?文王》:“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笨追f達疏:“於為嘆美之辭。”郝懿行《爾雅義疏》:“單言於者,則為嘆美之辭。”劉淇《助字辨略》:“於,嘆美辭?!薄办丁钡膰@詞用法在古書中極為常見,僅就《詩經(jīng)》考察,姚冠群指出,“‘於’字凡44見。其中32例是用作嘆詞?!碛?2例則是用作介詞”③姚冠群:《<詩經(jīng)>“于”字的用法分析》,《西北師大學報》1983年第1期,第49頁。。趙玉楨:“《詩經(jīng)》 中,‘於’出現(xiàn)40多例, 其中用為嘆詞的30多例?!碛惺畮桌怯米鹘樵~?!雹苴w玉楨:《論古漢語中的“于”和“於”》,《固原師專學報》1986年第3期,第99頁。陳建初指出,“‘於’僅出現(xiàn)30多次,而用作嘆詞的有20多次”。⑤陳建初:《<詩經(jīng)>“于”字用法辨析》,《湖南師大社會科學學報》1986年第3期,第88頁。周崇謙:“於”共出現(xiàn)54次,用作嘆詞有15個,用作嘆詞語素10個。⑥周崇謙:《<詩經(jīng)>中“于”“於”的讀音和詞性》,《張家口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1999年第3期,第21-22頁。劉美娟:“《詩經(jīng)》里的嘆詞‘於’共出現(xiàn)21次,主要出現(xiàn)在句首……作為嘆詞‘於乎’,《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10次,其中9次出現(xiàn)在句首?!雹邉⒚谰辏骸?詩經(jīng)>虛詞“于”和“於”的用法初探》,《麗水師范??茖W校學報》2001年第4期,第46頁。由此可見,由于各家所據(jù)《詩經(jīng)》版本不同,對“於”的理解不同,或者“于”“於”的混淆,以及統(tǒng)計的標準不同,因此數(shù)據(jù)有些許出入。但“於”作為嘆詞的用法在《詩經(jīng)》中占據(jù)主流是毫無異議的。
因本文主要針對“於我乎”和“始也於我”進行研究,所以,筆者僅統(tǒng)計“於”在《詩經(jīng)》中居于句首的情況,至于它和“于”的關(guān)系我們暫且不論。本文的語料來源于葉紹鈞編《十三經(jīng)索引》,由此筆者統(tǒng)計出“於”在《詩經(jīng)》中居于句首的共34例,按照《十三經(jīng)索引》的順序,茲筆錄如下(為使文義明了,筆者在《十三經(jīng)索引》的基礎(chǔ)上追加了上下文):
(1)鴻飛遵渚,公歸無所,於女信處。(《豳風?九罭》)
(2)鴻飛遵陸,公歸不復,於女信宿。(《豳風?九罭》)
(3)於乎小子,告爾舊止。(《大雅?蕩之什?抑》)
(4)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周頌?清廟之什?維天之命》)
(5)於乎有哀,國步斯頻。(《大雅?蕩之什?桑柔》)
(6)於乎前王不忘?。ā吨茼?清廟之什?烈文》)
(7)今也日蹙國百里,於乎哀哉!(《大雅?蕩之什?召旻》)
(8)於乎皇王,繼序思不忘!(《周頌?閔予小子之什?閔予小子》)
(9)於乎皇考,永世克孝?。ā吨茼?閔予小子之什?閔予小子》)
(10)於乎悠哉,朕未有艾。(《周頌?閔予小子之什?訪落》)
(11)於我乎,夏屋渠渠,今也每食無余。(《秦風?權(quán)輿》)
(12)心之憂矣,於我歸息。(《曹風?蜉蝣》)
(13)心之憂矣,於我歸處。(《曹風?蜉蝣》)
(14)心之憂矣,於我歸說。(《曹風?蜉蝣》)
(15)王在靈沼,於牣魚躍。(《大雅?文王之什?靈臺》)
(16)文王在天,於昭于天。(《大雅?文王之什?文王》)
(17)於是季孫行父請命于周,而史克作是頌。(《魯頌?駉?序》)
(18)於皇來牟,將受厥明。(《周頌?臣工之什?臣工》)
(19)於皇武王,無競維烈。(《周頌?臣工之什?武》)
(20)於皇時周,陟其高山,嶞山喬岳,允猶翕河。(《周頌?閔予小子之什?般》)
(21)所謂伊人,於焉逍遙。(《小雅?鴻雁之什?白駒》)
(22)所謂伊人,於焉嘉客。(《小雅?鴻雁之什?白駒》)
(23)於萬斯年,受天之祜。(《大雅?文王之什?下武》)
(24)於萬斯年,不遐有佐。(《大雅?文王之什?下武》)
(25)於粲灑埽,陳饋八簋。(《小雅?鹿鳴之什?伐木》)
(26)於赫湯孫,穆穆厥聲。(《商頌?那》)
(27)虡業(yè)維樅,賁鼓維鏞。於論鼓鐘,於樂辟廱。(《大雅?文王之什?靈臺》)
(28)於緝熙,單厥心,肆其靖之。(《周頌?清廟之什?昊天有成命》)
(29)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大雅?文王之什?文王》)
(30)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周頌?清廟之什?維天之命》)
(31)於穆清廟,肅雍顯相。(《周頌?清廟之什?清廟》)
(32)於薦廣牡,相予肆祀。(《周頌?臣工之什?雝》)
(33)時周之命,於繹思。(《周頌?閔予小子之什?賚》)
(34)於鑠王師,遵養(yǎng)時晦。(《周頌?閔予小子之什?酌》)
在這34例中,除去我們要重點分析的“於我乎”外,其中有5例中“於”是用作介詞的,即第(1)(2)(17)(21)(22)例,并且以“於+代詞”的介賓短語形式出現(xiàn),即“於女(汝)”“於是”“於焉”。第(12)(13)(14)例中“於”的用法在學界多有分歧,有的認為是介詞,通“與”,①朱熹《詩經(jīng)集傳》詩卷第七:“然其朝生暮死,不能久存,故我心憂之,而欲其于我歸處耳?!保ㄉ虾#荷虾9偶霭嫔?,1987年,第58頁)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卷十五:“於之言與也。凡相於者,猶相與也。如《孟子》‘麒麟之於走獸’之類,於即與也。夏浮游之於我歸處,以言我將與浮游同歸也。”(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436頁)聞一多《聞一多詩經(jīng)講義》:“‘於我’:即‘與我’?!畾w處’:‘回去住’之意;‘處’:住處?!ⅰ核X。‘說’:同稅;稅駕,車停也。故‘處’‘息’‘稅’意皆‘停下來與我一起回家住罷!’”(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56頁)程俊英《詩經(jīng)譯注》:“於,即與?!保ㄉ虾#荷虾9偶霭嫔纾?985年,第258頁)姚小歐《詩經(jīng)譯注》:“通‘與’?!保ū本寒敶澜绯霭嫔?,2009年,第235頁)關(guān)鵬飛《探源詩經(jīng)》:“於:與?!保ū本褐醒霃V播電視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76頁)袁行霈、徐建委、程蘇東撰《詩經(jīng)國風新注》:“於:即‘與’?!辈⒁鲜鲴R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語以證。(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454頁)有的認為是疑問代詞,通“何”,①楊任之《詩經(jīng)探源》:“於,古烏字,何也?!保ㄇ鄭u:青島出版社,2001年,第78頁)徐中玉主編,南山選注《上古詩韻雙葩:詩經(jīng)與楚辭》:“於我歸處:我將存身在何處?”(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08頁)黃鴻秋《詩經(jīng)精解》:“於,通‘烏’,何,哪里?!保ū本喝嗣裎膶W出版社,2010年,第188頁)筆者以為,以上觀點應(yīng)該是誤解了鄭箋。鄭玄理解的“何”是“於我”之中的“我”,而從鄭箋看,其中的“於”是介詞,引進表示處所的代詞“我(何)”?!妒?jīng)注疏?毛詩正義》卷七——三《曹風?蜉蝣》:“箋云:‘歸,依歸。君當於何依歸乎?言有危亡之難,將無所就往?!保ū本褐腥A書局,1980年,第384頁)后人又多贊同鄭說,如俞樾《群經(jīng)平議?毛詩二》:“《經(jīng)》云:‘於我歸處。’《箋》云:‘於何依歸?’蓋即以‘我’為‘何’,我、何古音相近。疑此篇‘於我歸處’‘於我歸息’‘於我歸說’三‘我’字《韓詩》并作‘何’,鄭《箋》用《韓》義耳?!标愖诱埂对娊?jīng)直解》將“於我歸處”“於我歸息”“於我歸說”分別譯為“可憐歸依何處”“可憐何處歸息”“可憐何處歸歇”,很明顯陳先生是將“我”對譯為“何”,但不知“可憐”一詞是否來自“于”字?袁梅《詩經(jīng)譯注》:“我——何的借字。何處。按:我、何古音相通,并可互借。見《墉風?鶉之奔奔》‘我以為兄’,《韓詩》作‘何以為兄’?!保ㄇ鄭u:青島出版社,1985年,第297頁)”雒江生編著《詩經(jīng)通詁》卷十四:“疑此篇‘於我歸處’‘於我歸息’‘於我歸說’三‘我’字《韓詩》并作‘何’,鄭《箋》用《韓》義耳?!保ㄎ靼玻喝爻霭嫔纾?998年,第369頁)趙帆聲《詩經(jīng)異讀》:“《墉風?鶉之奔奔》:‘人之無良,我以為兄?!俄n詩外傳》引作‘何以為兄’?!巍鳌摇俏易峙c何古字通用,其所以然者,蓋我、何二字于古音皆歌部,迭韻。前者系疑母字,后者屬匣母字,疑、匣旁紐?!保ㄠ嵵荩汉幽洗髮W出版社,2002年,第88頁)李山《講給大家的<詩經(jīng)>》:“‘我’是‘何’的異寫。”(北京:東方出版社,2019年,第287頁)有的認為同疑問代詞“安”,②周崇謙:《<詩經(jīng)>中“于”“於”的讀音和詞性》,《張家口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1999年第3期,第22頁;劉美娟:《<詩經(jīng)>虛詞“于”和“於”的用法初探》,《麗水師范??茖W校學報》2001年第4期,第46頁。有的認為是助詞,③袁梅《詩經(jīng)譯注》:“於——助詞,無實義?;蚪鉃椤ァ??!保ㄇ鄭u:青島出版社,1985年,第297頁)也有人認為此三處的“於”為嘆詞,④李山:《中國文學經(jīng)典?詩經(jīng)析讀》,??冢耗虾3霭婀荆?003年,第193頁。李山、華一欣:《對話<詩經(jīng)>》,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79頁。更有人將其釋讀為“無”,沒有的意思,⑤流沙河:《流沙河講詩經(jīng)》,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7年,第90頁。還有的解釋較為含混,詞性不明。⑥金啟華、朱一清、程自信等主編《詩經(jīng)鑒賞辭典》:“於,表所在之地位,因此有‘在何處’‘將如何’的意思?!保ê戏剩喊不瘴乃嚦霭嫔纾?990年,第360頁)屈萬里《詩經(jīng)詮釋》:“於我,猶言我且也?!保ㄉ虾#荷虾^o書出版社,2016年,第171頁)此解釋與他在《權(quán)輿》篇所釋不符(詳見下頁注釋④)。就以上的這些觀點看,筆者更傾向于第一種解釋,即“於”為介詞,引出表示處所的代詞“我(何)”,這也是多數(shù)學者的看法。去掉這8例,其余26例中的“於”或“於乎”基本上用作嘆詞,更重要的是,當“於”單獨用作嘆詞時其后多跟帶形容詞,如“皇(美/偉大)”“穆(肅穆)”“緝熙(光明)”“鑠(輝煌)”“昭(明)”“牣(滿)”“粲(干凈明亮)”“赫(顯赫)”“樂(快樂)”“論(通‘倫’,有序)”,少數(shù)跟帶動詞或數(shù)詞,如“薦(進獻)”“萬”。這26例中的8例是“於乎”雙音節(jié)形式的嘆詞,即(3)——(10)例,此為疊韻連綿詞,相當于“嗚呼”,《詩經(jīng)?大雅?抑》“於乎小子”,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魯》《韓》‘於乎’作‘嗚呼’?!雹遊清]王先謙撰,吳格點校:《詩三家義集疏》(全二冊,下),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939頁。就此8例看,“於乎”后也以跟帶形容詞為常見,如“不顯”“悠”“有哀(哀)”,即使其后是名詞,該名詞也往往帶有形容詞性語素,如“皇王”“皇考”“小子”,還有一例“前王不忘”是單句的形式??傊办逗酢弊鲊@詞其后也沒有單獨跟帶代詞的用法。另外,其他古籍中還有“於戲”的結(jié)合形式,同樣為嘆詞,《禮記?大學》“於戲前王不忘”,孔穎達疏:“於戲,猶言嗚呼矣?!敝祆湔戮洌骸办稇?,音嗚呼,嘆辭?!薄犊镏囌住肪矶骸盀鹾?,嘆辭也?;蚣纹涿溃騻浔?,其語備在《詩》《書》,不可具載。但《古文尚書》悉為‘於戲’字,《今文尚書》悉為‘嗚呼’字,而《詩》皆云‘於乎’字。中古以來,文籍皆為‘嗚呼’字。文有古今之變,義無美惡之別?!薄督?jīng)傳釋詞》卷四:“於,嘆詞也。一言則曰‘於’;下加一言則曰‘於乎’,或作‘於戲’,或作‘烏呼’,其義一也?!边€有“於呼哀哉”的四言式,《禮記?禮運》“孔子曰:‘於呼哀哉’”,孔穎達疏:“於呼哀哉是傷嘆之辭?!?/p>
由此,就《詩經(jīng)》看,“於”居于句首時多為嘆詞,這也許是后世注釋中多把“於我乎”之“於”注為嘆詞的原因。但正如上文所言,“於”作嘆詞時絕少跟帶代詞,且就我們統(tǒng)計的這些《詩經(jīng)》語料看,作嘆詞的“於”基本上集中于“雅”和“頌”中,①陳建初的文章也有此論述,“‘于’作嘆詞,都出現(xiàn)在《風》詩中,‘於’都出現(xiàn)在《雅》《頌》中(主要是《頌》)?!保ā?詩經(jīng)>“于”字用法辨析》,《湖南師大社會科學學報》1986年第3期,第88頁)。而“於我乎”出自《秦風》,所以,其中的“於”作嘆詞的說法需要重新討論。
在《秦風?權(quán)輿》中,毛傳沒有對“於”進行單獨注解,說明此詞用法常見,或者說,在“於我”結(jié)構(gòu)中它的用法是無需單獨著墨的,通過下文的分析可知,在“於我”結(jié)構(gòu)中,“於”的通常用法是作介詞,而非嘆詞;在鄭箋和孔疏的注解中也沒有單獨注釋“於”,但就二者的串講看,“箋云:言君始于我,厚設(shè)禮食大具以食我,其意勤勤然”,孔疏:“言康公始者于我賢人乎!重設(shè)饌食禮物大具,其意勤勤然,于我甚厚也?!焙苊黠@,鄭、孔二人均認為“於”是介詞。陳子展《詩經(jīng)直解》把“於我乎”譯為:“對于我喲!”②陳子展:《詩經(jīng)直解》,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3年,第405頁。莊穆《詩經(jīng)百首今譯》:“於我乎:對于我過去來說?!雹矍f穆:《詩經(jīng)百首今譯》,呼和浩特:內(nèi)蒙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93頁。很明顯陳、莊兩位先生是將“於”視為介詞的。但通過梳理近35年來其他對“於我乎”的解釋可知,大部分注解均將“於”注為嘆詞,④程俊英《詩經(jīng)譯注》:“於,同烏,嘆詞?!保ㄉ虾#荷虾9偶霭嫔?,1985年,第235頁)金啟華、朱一清、程自信等主編:《詩經(jīng)鑒賞辭典》,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0年,第328頁。華鋒、邊家珍、乘舟編《詩經(jīng)詮譯》:“同‘烏’,嘆詞。”(鄭州:大象出版社,1997年,第219頁)王延梅《詩經(jīng)今注今譯》:“於:同‘烏’,猶‘烏乎’‘嗚呼’,嘆詞?!保ㄊ仪f: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93-294頁)周振甫《詩經(jīng)譯注》:“於:嘆詞?!保暇航K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76頁)元江《<風>類詩新解》:“於:嘆詞。是駭嘆、慨嘆、歡呼之詞。此處是慨嘆?!保ㄩL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05頁)姚小歐《詩經(jīng)譯注》:“於:嘆詞,后寫作‘嗚’。”(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9年,第215頁)關(guān)鵬飛《探源詩經(jīng)》:“於:同‘烏’,嘆詞?!保ū本褐醒霃V播電視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10頁)屈萬里《詩經(jīng)詮釋》:“‘於我乎’之於字,疑與《曹?蜉蝣》‘於我’之於,《豳?九罭》‘於女’之於,以及《小雅?白駒》‘於焉’之於,并當讀如烏,為嘆詞?!保ㄉ虾#荷虾^o書出版社,2016年,第156頁)楊合鳴編著《詩經(jīng)匯校匯注匯評》:“於,嘆詞?!保ㄎ錆h:崇文書局,2016年,第252頁)還有將其中的“於”和“乎”看作是嘆詞“嗚呼”的拆分形式,⑤李山《詩經(jīng)析讀》:“於我乎:即於乎我,於乎為嘆詞?!保êD希耗虾3霭婀?,2003年,第173頁)程志、楊曉紅、呂儉平《<詩經(jīng)?國風>詩性解讀》:“於我乎:即‘於乎我’,‘於乎’同‘嗚呼’,表感嘆?!保希糊R魯書社,2009年,第132頁)袁行霈、徐建委、程蘇東撰《詩經(jīng)國風新注》:“於我乎:感嘆詞。顏師古《匡謬正俗》云:‘烏呼,嘆詞。古文《尚書》悉為“於戲”字,今文《尚書》悉為“烏呼”字,而《詩》皆云“於乎”?!炭∮?、蔣見元《注析》謂‘古短言曰於,長言曰烏乎,皆取其助氣之意?!保ū本褐腥A書局,2018年,第454頁)筆者以為將“我”嵌入“於乎”之間這樣的用法既于詩歌押韻無濟(因為不管是“於我乎”還是“於乎我”都是“我”作韻腳),也于表達強烈的感嘆情感無功,“於乎(嗚呼)”連用比“於……乎(嗚……呼)”應(yīng)該更能表達濃郁的感嘆之情。還有的認為“於”猶“與”,為動詞,對待、待承之義。①袁梅《詩經(jīng)譯注》:“於——與。見《戰(zhàn)國策?齊策》:‘今趙之與秦也,猶齊之於魯也。’於,猶與。在本詩中,於,可引申為待承之意?!保ㄇ鄭u:青島出版社,1985年,第270頁)董治安《詩經(jīng)詞典》:“猶與。引申為對待、待承?!保希荷綎|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280頁)筆者以為此解釋過于意譯,且“與”不是動詞而是介詞。
把“於”看作是嘆詞,從語法結(jié)構(gòu)上看是不合乎常規(guī)的,其一原因上文已提,即嘆詞“於”之后常常跟帶形容詞或具有形容詞語素的名詞,而絕少跟帶代詞;其二,我們需要結(jié)合語料分析“於我”這一結(jié)構(gòu)形式所表達的語法意義。筆者同樣以《十三經(jīng)索引》為語料依據(jù),發(fā)現(xiàn)其中“於我”位于句首的句子共11例,按照《十三經(jīng)索引》的順序,茲筆錄如下(為使文義明了,在《十三經(jīng)索引》的基礎(chǔ)上也同樣追加了上下文):
(1)父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孟子?梁惠王上》)
(2)於我乎,夏屋渠渠,今也每食無余。(《詩經(jīng)?秦風?權(quán)輿》)
(3)知武子曰:許之盟而還師以敝楚人,吾三分四軍,與諸侯之銳以逆來者,於我未病,楚不能矣,猶愈於戰(zhàn)。(《左傳?襄公九年》)
(4)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云。(《論語?述而》)
(5)我竭力耕田,共為子職而已矣;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孟子?萬章上》)
(6)右宰谷曰:“子鮮在,何益?多而能亡,於我何為?” (《左傳?襄公二十六年》)
(7)我,家臣也,不敢知國,凡有季氏與無,於我孰利? (《左傳?昭公二十五年》)
(8)朋友死,無所歸。曰:“於我殯?!保ā墩撜Z?鄉(xiāng)黨》)
(9)心之憂矣,於我歸息。(《詩經(jīng)?曹風?蜉蝣》)
(10)心之憂矣,於我歸處。(《詩經(jīng)?曹風?蜉蝣》)
(11)心之憂矣,於我歸說。(《詩經(jīng)?曹風?蜉蝣》)
這11例中的“於”,除《詩經(jīng)》中的4例外,其他7例均為介詞,或引進動作發(fā)出者,如第(8)例,可譯為“由”;或引進動作的關(guān)涉對象,如(1)(3)(4)(5)(6)(7),可譯為“對”“對于”。這些例子“於我”中的“我”均為“於”的賓語。另外,筆者還利用“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古代漢語語料庫(以下簡稱‘CCL語料庫’)”,檢索到“於我”條目共計2545條,其中“於我”位于句首的共438條(除去上述11條),在這些條目中,筆者一一分析其中“於”的用法,發(fā)現(xiàn)其均為介詞,除上述或引進動作發(fā)出者,或引進動作的關(guān)涉對象兩種用法外,還可以引進時間和處所,如“何須待我佛頂神咒,摩登伽心淫火頓歇,得阿那含;於我法中(引進處所),成精進林,愛河干枯,令汝解脫。(唐《佛經(jīng)?首楞嚴經(jīng)》)”“朝食朝取,暮食暮取,於我勞勤(引進時間),今欲并取,以終一日。(《大藏經(jīng)?第01卷》)”關(guān)于(9)(10)(11)三例中“於”的詞性及用法雖在學術(shù)界有分歧,但筆者前文已提及,除少數(shù)人將其看作嘆詞外,大部分將其釋為介詞,或通“與”,引進動作的關(guān)涉對象(“我”為人稱代詞時),或引進處所(“我”通“何”時)。所以,把“於我乎”中的“於”看作嘆詞的說法將難以成立。
所以,從“於我”在句中的位置及普遍用法看,把“於”看作介詞是合理的,引出動作涉及的對象“我”,可譯為“對”“對于”,“乎”是句尾語氣詞,表示感嘆,“於我乎”便可譯為“對于我來說呀!”
就傳世本《詩經(jīng)?秦風?權(quán)輿》兩章各自的前后意義來看,是有明顯今昔對比的,第一章是“夏屋渠渠”和“每食無余”對比,第二章是“每食四簋”和“每食不飽”對比,這是體現(xiàn)在實際生活狀況上的對比,若從時間詞語看,只體現(xiàn)在每章的“今也”這一詞語中,全詩并無與之對應(yīng)的時間詞語。所以,為了意思的順暢,很多《詩經(jīng)》的翻譯都增加類似“過去”“從前”“想當初”這樣的詞語,從翻譯上講這當然無可厚非,但就詩歌意義上的表達及形式上的整齊對應(yīng)來看,首先,以“於我乎”直接開頭顯得突兀;其次,全詩沒有和“今也”相對的時間概念,我們只能從詩意上看到有過去和現(xiàn)在的對比,同時,兩章詩的最后一句均作“不承權(quán)輿”,毛傳:“權(quán)輿,始也。”在時間概念上,詩的前半部分同樣缺少和“權(quán)輿”照應(yīng)的時間詞語;最后,從詩序和《毛詩正義》的各家注解看,均有提及“前后”或“始終”的概念,如《詩序》:“《權(quán)輿》,刺康公也。忘先君之舊臣,與賢者有始而無終。”就鄭箋看,今昔的對比也是明顯的,箋云:“言君始於我,厚設(shè)禮食大具以食我,其意勤勤然?!搜跃裼鑫冶。涫澄也抛愣?。”同樣,孔穎達疏證:“言康公始者於我賢人乎!重設(shè)饌食禮物大具,其意勤勤然,於我甚厚也。至於今日也,禮意疏薄,設(shè)饌校少,使我每食才足,無復盈余也。于嗟乎!此君之行,不能承繼其始。以其行無終始,故于嗟嘆之?!?/p>
綜上,“於我乎!夏屋渠渠”中應(yīng)該出現(xiàn)表示過去的時間詞語,但傳世本《詩經(jīng)》未見,而此時安大簡《詩經(jīng)》的出現(xiàn)為我們的推測和分析提供了很好的證明。
“於我乎”在安大簡《詩經(jīng)》中作“始也於我”,很明顯,其中的“於”作介詞,正如黃德寬先生的分析,無論是從詩意還是韻律上看,“始也於我”的表述形式比“於我乎”更為合理。通過上文的分析也知,“始也於我”中“於我”是合乎語法規(guī)則的。在此部分筆者要重點分析的是“始也”位于句首是否合乎漢語史的發(fā)展規(guī)律。
筆者使用“CCL語料庫”,檢索到“始也”條目共計1900條,去除其居于句尾或單獨成句的情況,“始也”居于句首的計13條,前面加“其”“方其”“當其”“蓋其”“故其”“而其”“然其”且居于句首的計41條:
(1)始也,吾以治國為易,今也難。(《國語?晉語四》)
(2)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莊子?內(nèi)篇?養(yǎng)生主》)
(3)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zhí)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莊子?內(nèi)篇?德充符》)
(4)始也我以女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莊子?外篇?天地》)
(5)始也燕累臣以求摯(質(zhì)),臣為是未欲來,亦未可為王為也。(《縱橫家書》)
(6)始也謂此南方,故今也謂此南方。(《墨子?經(jīng)說下第四十三》)
(7)始也不可讓也。(《墨子?經(jīng)說下第四十三》)
(8)始也振鱗,終乎垂翼。(《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
(9)始也革職永不敘用,繼也特賞內(nèi)閣中書以終。(《清代野記》)
(10)始也抑吾之縱而鞭吾之口,終也釋吾之縛而脫吾之鞿。(宋?蘇軾《東坡志林》)
(11)始也過為之備,而使仲茍守,故少與之兵。(宋?李璧《中興戰(zhàn)功》)
(12)始也,龜文只有五五八五五三七五五六之數(shù),分布于龜背。(宋?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
(13)始也聞王之德譽而傾慕焉,中也覿王之矩范而起敬焉,終也感王之禮意而眷戀焉。(明?嚴從簡《異域周咨錄》)
(1)其始也,翼上德讓,而敬百姓。其中也,恭儉信寬,帥歸于寧,其終也,廣厚其心,以固和之。(《國語?周語下》)
(2)其始也,大足以濫觴,及至江之津也,不方舟,不避風,不可渡也,非唯下流眾川之多乎?(劉向《說苑》)
(3)夫為陽,妻為陰,陰陽無所獨行,其始也不得專起,其終也不得分功,有所兼之義。(《春秋繁露》)
(4)其始也,翼上德讓,而敬百姓。其中也,恭儉信寬,帥歸于寧。其終也,廣厚其心,以固龢之。(《國語》)
(5)故其始也,有余而往,不足隨之,不足而往,有余從之,知迎知隨,氣可與期。(《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
(6)嗚呼!其始也有道德仁義,其終也則忠孝友悌。(《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
(7)其始也,操得一霎,旋旋到一食時;或有走作,亦無如之何。(《朱子語類》)
(8)其始也,自謂百事能;其終也,一事不能?。ā吨熳诱Z類》)
(9)譬如淘米:其糠與沙,其始也固淘去之矣。再三淘之,恐有未盡去之沙粃耳。(《朱子語類》)
(10)其始也不能一一常在十字上立地,須有偏過四旁時。(《朱子語類》)
(11)于是圣人因之而畫卦,其始也只是畫一奇以象陽,畫一偶以象陰而已。(《朱子語類》)
(12)其始也為求仙而去,其終也一無所成,以仆思之,何著庭幃株守,盡其子職,成一有死有生之神仙乎?(《繡云閣》)
(13)其始也,骨肉不能相保,蓋出于不幸,因之禮義日以廢,恩愛日以薄,其習久而遂以大壞,至于父子之間,自相賊害。(《新五代史》)
(14)其始也,搢紳之論,莫不交口誦詠,謂太平之期可矯足而待也。(《二十五史?宋史》)
(15)其始也,朝廷取天下之士,網(wǎng)羅捃摭,務(wù)無余逸。(《二十五史?宋史》)
(16)樂昌有偽徭,多居九峰司諸山,其始也苦于誅求,以其田產(chǎn)質(zhì)客戶,而竄身徭中,規(guī)免旦夕,久之性情相習,遂為真徭。(清?屈大均《廣東新語》)
(17)嘉魚李世卿,三至白沙,其始也居七越月,繼也一歲,又繼則居二歲矣。(清?屈大均《廣東新語》)
(18)其始也,根之所生,如千百垂絲。(清?屈大均《廣東新語》)
(19)蓋嘗論俺答之三款矣:其始也可拒,其繼也可疑,其終也可信。(明?嚴從簡《異域周咨錄》)
(20)其始也,乍合乍離,忽前忽卻,將進旋退,欲即復止,若遠若近,時散時整。(清?王韜《淞隱漫錄》)
(21)其始也,無余力以待之;其繼也,又弗能姑置焉;更始之亡,所以決于樊崇之入見也。(清?王夫之《讀通鑒論》)
(22)其始也天化之,天之道也;其后也人化之,人之道也。(清?王夫之《讀通鑒論》)
(23)其始也,徼幸而無所恤,其繼也,屢進而無所止。(清?王夫之《讀通鑒論》)
(24)后世之學,其始也為桎梏,而其后愈為君子所不忍言,故自周衰而教移于下。(清?王夫之《讀通鑒論》)
(25)其始也,愚民貪免賦免役之利,蹶起而受命;迨其后一著于籍,欲脫而不能。(清?王夫之《讀通鑒論》)
(26)夫其所以至此,其始也有端,其積也有漸。(清?法式善《陶廬雜錄》)
(27)其始也,欲求長生不死之術(shù)而不可得,徒使敗亡之禍橫及骨肉,可笑也。(宋?周密《齊東野語》)
(28)其始也,在乎陰陽五行,其終也歸乎無極。(《道法會元》)
(29)當其始也,開邊之志,聚財之情,如停水于脃土之堤而待決也。(清?王夫之《宋論》)
(30)當其始也,詭激立名以濟其暗干之計,似亦奸雄之所為。(清?趙翼《廿二史札記》)
(31)蓋其始也,以利祿勸儒術(shù),而其究也,以儒術(shù)徇利祿,斯固不足言也。(清?章學誠《文史通義》)
(32)當其始也,但有見于當然,而為乎其所不得不為,渾然無定名也。(清?章學誠《文史通義》)
(33)而其始也,密室為場,空地為爐,外燼山木之上煮天一,壞父鼎母,養(yǎng)以既濟,風火,而瓦礫化生。(宋?蘇軾《東坡志林》)
(34)蓋其始也,俗名驗道神阡陌將軍,又名為開路神。(明?劉元卿《賢弈編》)
(35)然其始也,一真人下侍者而已。(宋?蔡絳《鐵圍山叢談》)
(36)方其始也,人猶異之,及其成也,群相習于其中,油油而不自覺矣。(清?葉夢珠《閱世編》)
(37)固皆成于乙辛,然其始也,由于伶官得入官帳,其次則叛家之婢使得近左右。(明?江南詹詹外史《情史》)
(38)當其始也,趙韓王教村童于山下,始與太祖交際。(宋?王明清《揮麈后錄》)
(39)當其始也,大臣與宦寺猶相與為二也,朝綱立而士節(jié)未墮,則習尚猶端,而邪正不相為借。(清?王夫之《讀通鑒論》)
(40)當其始也,被友所紿,方謂窮途無告,乃天卒相之,以醫(yī)得錢,以文得名,神復助之以歸,非公之德藝,有足以格乎天神者,曷由致此?(清?葛虛存《清代名人軼事》)
(41)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于其外而駭然以驚。(《朱子語類》)
不難發(fā)現(xiàn),在這54條語料中,有12條文獻來自先秦時期,其中7條是“始也”居句首的,有5條是“其始也”“故其始也”居句首,其他均為中古或近代文獻。這說明,“始也”位于句首在先秦時代還是較為常見的句法形式,至中古及近代漢語中,逐漸以“其始也”“當其始也”“方其始也”等形式為常見,其中又以“其始也”的出現(xiàn)頻率最高。
由此可見,安大簡《詩經(jīng)》作“始也於我”以“始也”居句首是合乎漢語史表達規(guī)律的。同時,“始也於我”和“夏屋渠渠”均為四字句,和諧對稱,并且韻腳字“我”和“渠”分別為歌部和魚部,合乎語音通轉(zhuǎn)規(guī)律,另外兩句“今也每食無余”“不承權(quán)輿”中的韻腳字“余”和“輿”均屬魚部,故全章句句押韻。若作為散文其整句表達形式應(yīng)該為“始也於我夏屋渠渠”,正與“今也每食無余”形成明顯的今昔對比,這也便與以上語料中“始也”居句首的其他句子表達形式類似,即“始也”起到引領(lǐng)整句的作用。
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安大簡《詩經(jīng)?權(quán)輿》“始也於我”的表述比毛詩“於我乎”更符合詩意前后的完整性,更合乎詩歌的韻律性,也更符合漢語語言表達的現(xiàn)實性,安大簡《詩經(jīng)》的發(fā)現(xiàn)和整理對《詩經(jīng)》的流傳和研究意義重大,“為古文字學、文獻學、漢語史研究增添了寶貴的新材料?!雹冱S德寬:《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概述》,《文物》2017年第6期,第5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