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平,王 巖
(上海交通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240)
一般而言,國內學界關于馬克思主義政治思想和國家理論具有代表性的觀點認為,“馬克思主義政治學實際上強調了兩個方面,一是國家政權活動的形式——法制方面的內容,二是國家政權活動的過程——功能的內容?!盵1](p8)這一觀點主要以國家的組織形式和實踐方式為視角,深入概括和凝練了馬克思主義國家理論。實踐和理論創(chuàng)新永無止境,今天,我們紀念“新社會的光輝先驅”巴黎公社150周年,站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歷史方位,本文擬以歷史唯物主義國家理論的批判性與建構性為視角,探析馬克思主義國家理論的科學內涵與時代價值。堅持和發(fā)展歷史唯物主義國家觀,對堅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道路、創(chuàng)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tài)以及指導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具有深厚的理論價值和時代意蘊。
歷史唯物主義認為,人既是歷史的“劇中人”,必然受縱向的社會發(fā)展階段和橫向的社會關系的雙重制約,人也是歷史的“劇作者”,因而具有把握歷史規(guī)律,并創(chuàng)造性地改造世界的向度。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受到資產階級政治國家的統(tǒng)治,資本主義國家在本質上是一種“虛幻的共同體”。之所以虛幻,是因為階級社會中,國家僅代表少數(shù)人組成的統(tǒng)治階級的意志和利益,并且通過其統(tǒng)治地位優(yōu)勢將這種特殊利益包裝上升為普遍利益,編造意識形態(tài)神話蒙蔽大眾,淡化和削弱被統(tǒng)治階級的階級意識和反抗能力?!罢稳酥皇浅橄蟮?、人為的人,寓意的人,法人?,F(xiàn)實的人只有以利己的個體形式出現(xiàn)才可予以承認,真正的人只有以抽象的公民形式出現(xiàn)才可予以承認?!盵2](p46)但是,歷史的發(fā)展是辯證否定的過程,在新的生產和社會關系中,無產階級作為資本主義社會的掘墓人,肩負著推翻資產階級政治統(tǒng)治、終結人類史前史、實現(xiàn)從虛幻共同體到自由人聯(lián)合體的歷史使命,這一使命就是在打破人對人的依賴和人對物的依賴基礎上,實現(xiàn)真正的“人類社會”和“社會化的人類”。在此意義上,巴黎公社正是創(chuàng)造“新社會的光輝先驅”,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無產階級政權的偉大嘗試。概括地講,歷史唯物主義國家理論實現(xiàn)了批判邏輯與建構邏輯的內在統(tǒng)一,其主要包括國家共同體的本體、國家共同體的結構、國家共同體的政黨和國家共同體的歸宿等方面。
就國家共同體而言,國家共同體的根本性質決定著政治組織方式、政治權力的運行、政治交往的形式和政治活動的原則,因此,國家性質從根本上制約著國家實體的靜態(tài)組織架構和動態(tài)運行發(fā)展。
其一,國家共同體的類型和形態(tài)從根本上受所處的歷史條件和經濟—階級地位的制約。馬克思首先闡明了國家性質對于國家本體及其運行的決定性影響,并指出國家類型的劃分和標準是科學揭示國家起源和發(fā)展的前提。相較于傳統(tǒng)的國家劃分理論,即亞里士多德奠定的正態(tài)國家和變態(tài)國家劃分傳統(tǒng),①根據(jù)統(tǒng)治者人數(shù)多寡和權力來源是否正當來劃分,正態(tài)國家包括君主制、貴族制和共和制,變態(tài)國家包括寡頭制、僭主制和民主制。其中需要指出的是亞里士多德認為民主制容易淪為多數(shù)人的暴政,所以多數(shù)人統(tǒng)治的民主制是最糟糕的政體,相反,亞里士多德認為最優(yōu)良的政體是由一人統(tǒng)治的君主制。可見,這種看似合理的國家劃分類型難以掩蓋其背后的奴隸主階級的利益,并且隨后的中世紀政教合一的國家和資產階級政治國家都是少數(shù)統(tǒng)治多數(shù)、特殊利益掩蓋普遍利益的虛幻政治共同體。馬克思的國家劃分標準及其類型突破了這種歷史傳統(tǒng)和思想框架,并建立了一種科學、具體、歷史的國家性質理論體系。馬克思認為,人類歷史上的國家共同體的類型和形態(tài)從根本受到所處的歷史條件和經濟—階級地位的制約。馬克思在《摩塞爾記者的辯護》中寫道,“在研究國家生活現(xiàn)象時,很容易走入歧途,即忽視各種關系的客觀本性,而用當事人的意志來解釋一切?!盵3](p216)可見,自亞里士多德以來開創(chuàng)的國家理論,囿于歷史和階級的局限性,都是在單一的政治上層建筑范圍內進行的形上玄思和先驗判斷,更遑論揭示國家的動態(tài)運行和國家形態(tài)的更迭。在此意義上,歷史上的倫理主義國家觀、自然主義國家觀、神創(chuàng)國家觀、契約國家觀、理性主義國家觀等各種形態(tài)的剝削階級國家觀都將國家視為某種或神秘、或永恒、或自然、或合理的普遍主義產物,在本質上都是形而上學的敘事邏輯,遮蔽了國家共同體的真正起源和客觀基礎。
其二,國家不是思想家頭腦中某種理論模型的初演,而是建立在感性的活動、具體的經濟關系、所處的階級地位等基礎上的政治共同體。歷史唯心主義主張的用思想框架建構國家模型、用先驗政治理論框定經驗公共活動,在本質上割裂了政治上層建筑與經濟基礎的聯(lián)系、解構了國家革命及其發(fā)展的合理性、顛倒了市民社會與政治國家的主客關系,導致國家成為一種普遍的、永恒的存在。尤其在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及其交往方式、價值觀念體系中,統(tǒng)治階級依靠強大的軍隊、監(jiān)獄、警察等國家暴力機器和占壟斷地位的經濟—階級關系,建立了政治國家支配市民社會這樣一種頭足倒置的變異共同體。之所以形成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用頭立地的非正常形態(tài),是因為在經濟領域社會生產和社會再生產之間原本的“生產決定再生產”被打破,資產階級利用其壟斷地位直接控制并決定了社會生產領域,并最終以國家實體反過來控制共同體成員,使得國家成為社會的異己力量。這樣一來,社會再生產成為轄制社會生產的決定性力量,資本鉗制勞動、意識形態(tài)籠罩知識技術、壟斷權力壓制市民社會。因此,歷史唯物主義國家理論首先要解決的正是對國家性質的徹底革新,既戳破契約國家觀訂立雙方平等自愿的面紗,又撕掉君權神授、“不可試探主”的絕對律令和神秘教條。由此,在馬克思那里,國家的類型和劃分標準不再是統(tǒng)治者的多寡或者占有政權的方式,而是由經濟關系中占決定地位的所有制關系作為先決條件。歷史唯物主義認為,人類政治統(tǒng)治形態(tài)據(jù)此可以劃分為三種類型:以血緣和地域為紐帶的自然政治共同體,以物的依賴性為紐帶的國家虛幻共同體,以個體自由全面發(fā)展為前提的自由人聯(lián)合體。
其三,國體決定政體。馬克思指出,國家性質決定政治共同體的根本屬性,歷史上的自然共同體、虛幻共同體——由私有制所造成的階級社會及其剝削統(tǒng)治——無論如何宣稱自身政治權利的合法性和全民性(其主要手段包括:訴諸精英統(tǒng)治、上帝啟示、自然法、契約主體意志等),都無法掩飾“少數(shù)人對多數(shù)人的專制”的真相。剝削階級尤其是生產力發(fā)展的高級階段中的資產階級企圖用全民性掩蓋階級性、普遍性遮蔽特殊性的邏輯推演及其制度設計,回避政治共同體“為了誰、代表誰、來自誰”這一根本問題,而這一問題是檢驗政治共同體是否正義、政治運行是否良性、政治組織的肌體是否健康的“試金石”?!叭嗣袷欠裼袡鄟頌樽约航⑿碌膰抑贫饶??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應該是絕對肯定的,因為國家制度如果不再真正表現(xiàn)人民的意志,那它就變成有名無實的東西了?!盵3](p316)可見,只有政治權力來自人民、為了人民、代表人民的政治共同體才是真正的政治共同體,由此才能從根本意義上組建和發(fā)展一個真正的共同體。
就國家共同體的組織結構而言,巴黎公社是無產階級政權的偉大嘗試,其呈現(xiàn)出的無產階級專政原則是社會主義民主的生動體現(xiàn)。馬克思恩格斯認為,歷史上的一切剝削統(tǒng)治,尤其是資本主義代議制政治體制,其實質都是少數(shù)剝削階級對絕大多數(shù)人口的統(tǒng)治,而真正的政治共同體不是也絕不能是共同體成員將自己的權力和意志通過議會或者內閣被代表,也不能通過被資產階級操縱的所謂普選制來組織公共生活。個體特殊利益與共同體的普遍利益之間的矛盾,使“公共利益才以國家的姿態(tài)而采取一種和實際利益(不論是單個的還是共同的)脫離的獨立形式,也就是說采取一種虛幻的共同體的形式”。[4](p37-38)不同于前資本主義的中世紀時期,市民社會的不平等與政治國家的不平等是同步的,資本主義制度下市民社會與國家的分離使社會從等級制發(fā)展到代表制,與市民社會的不平等相對應的是政治國家形式上的平等,人在經濟生活中物質生產資料占有的不平等反映在政治生活中卻是虛幻的形式平等,“人民的單個成員在他們的政治世界的天國是平等的,而在人世的存在中,在他們的社會生活中卻不平等”,[3](p344)這種虛假平等通過資本主義代議制得以體現(xiàn),代議制所要彰顯的是資本主義制度的政治形式民主,而這種民主的核心環(huán)節(jié)是選舉。一方面,選舉是市民社會參與政治國家的中介;另一方面,在市民社會與政治國家分離的資本主義體制下,選舉是經濟上,從而也是政治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階級為了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而意圖粉飾自由、平等、民主,以形式上的普遍利益掩蓋其特殊政治利益訴求的工具。
由于資產階級民主政體存在行政效率低下、統(tǒng)治階級內部腐敗、賄賂選舉頻發(fā)、政黨間傾軋等嚴重弊端,所以廢除資產階級虛假的民主政體,不僅是符合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必然趨勢,而且是共同體成員意志真正體現(xiàn)的理性訴求。實際上,馬克思政治共同體理論不僅揭露和批判了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的虛幻性,而且對巴黎公社以及未來理想政治共同體也進行了初步的設想和建構。這些思想散見于馬克思《法蘭西內戰(zhàn)》《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等著作中,也被列寧稱之為“小寫字母”,在其中可以發(fā)現(xiàn)馬克思將民主集中制作為政治共同體組織架構的根本活動原則。
一方面,針對資本主義民主體制普遍采取的權力制衡、普遍選舉、政治投機等手段,馬克思指出,要用由人民群眾的意志即公意來代替少數(shù)剝削階級的意志,用集中的民主取代對抗性的黨派民主,并將民主集中制作為超越資產階級代議制民主的共產主義政治原則。馬克思在《法蘭西內戰(zhàn)》中指出:“公社給共和國奠定了真正民主制度的基礎”“工人階級不能簡單地掌握現(xiàn)成的國家機器,并運用它來達到自己的目的”。[5](p355)馬克思認為,以往的各種流派的社會主義代表人物,鮑威爾、蒲魯東、拉薩爾等為代表的社會主義者所宣稱的激進民主主義方案——直接廢除貨幣,建立無差別、無等級的普遍的“愛的宗教”,都因理論的不徹底,或對資產階級抱有幻想,因此在根本上是行不通的。建立在舊的生產關系之上的統(tǒng)治形式在新的生產關系萌芽成熟之前是絕對不會自行放棄自己的統(tǒng)治的,因此無產階級如果以議會斗爭、爭取普選權、奪取在資產階級統(tǒng)治秩序中的更多席位為革命目標,虛幻的共同體的陰影將會籠罩在每一個處于階級對立和階級壓迫的個體之上,而真正的共同體之到來將會成為一種共同體的幻想和抽象的概念,由此,馬克思將共同體由虛幻形式到真正形式的實現(xiàn)途徑確立為由無產階級聯(lián)合起來的暴力革命以及在這種暴力革命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共產主義初級階段和高級階段,這樣一來,也為無產階級革命主體力量、具體手段指明了方向。
另一方面,馬克思指出了國家共同體的實質——國家是一種虛幻的共同體形式。在政治生活領域,人們通常會察覺到,資本主義民主政體相較于奴隸社會的“出身決定論”和封建社會的“階級決定論”而言具有實質性的發(fā)展和超越性的自由,人們可以通過個體奮斗擺脫血緣地域等對自身的限制而實現(xiàn)更高程度的自由,似乎在這樣一種政治共同體中,民主得到了史無前例的彰顯,但是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民主政治是一種虛假意識,它不像奴隸時代和封建時代那樣明顯和赤裸,然而資本主義民主政治的虛假意識通過詳細的政治設計和精明的政治手腕滲入被統(tǒng)治階級的意識中,致使這種虛假意識“日用而不自覺”,資本主義社會中的被統(tǒng)治階級在這種虛假意識的遮蔽下,選擇用合法斗爭、爭取議會更多席位、緩和勞資雙方矛盾的方式來改善自身的處境,并將這種合法斗爭視作合理的方式。殊不知,在馬克思那里,這種由統(tǒng)治階級灌輸?shù)奖唤y(tǒng)治階級頭腦中的“合法斗爭”在根本上就是虛假的,因為資本主義統(tǒng)治階級編造了一整套華麗的政治神話,并通過宣傳權力分立以及大眾監(jiān)督、選舉自由和機會平等政治口號來強化官方意識形態(tài),這樣一來,這種虛假意識既能麻痹被統(tǒng)治階級的反抗意識,又能誘惑極少數(shù)無產階級到自己統(tǒng)治隊伍,從而實現(xiàn)對無產階級內部分化、人為制造無產階級內部沖突。因此這種虛假意識在馬克思看來不但需要徹底鏟除,更重要的是通過無產階級的暴力革命而非議會斗爭建立一種真正的人民民主政治共同體,而揭穿虛假意識的首要途徑就在于使無產階級聯(lián)合起來,通過教育實現(xiàn)工人從自在階級到自為階級的轉化,并用真正的民主——民主集中制來消滅以資產階級代議制民主為典型代表的一切虛假民主,從而實現(xiàn)共同體成員真正的政治解放和徹底的人類解放。
就政黨政治而言,馬克思認為資產階級政黨派別相互傾軋的本質在于生產資料私有制基礎上的財富分配不均衡,各種各樣的觀點之爭、黨派之爭、道路之爭實際上只是大資產階級、中小資產階級之間的利益之爭,表面上不同的施政方案和競選策略在其實質上是資產階級內部不同陣營的利益分配方案,處于這樣的政黨政治生態(tài)中的選民和無產階級表面上可以通過選票或青睞的政治集團尋求自身所屬階級的利益代言人,但他們只是資產階級內部政治博弈的工具,資產階級黨派斗爭之間無序、繁瑣的爭辯導致行政效率低下,且真正公平正義難以實現(xiàn),“資產階級的力量全部取決于金錢,所以他們要取得政權就只有使金錢成為人在立法上的行為能力的唯一標準”。[6](p647)為此,資產階級“把選舉原則當作統(tǒng)治的基礎,也就是說在原則上承認平等”。[6](p647)資產者改良的選舉制度(以財產資格限制選舉權,在實質上是將選舉把控在資產階級手中)只是以金錢特權替換了以往的世襲特權和個人特權,“平等原則又由于被限制為僅僅在‘法律上的平等’而一筆勾銷了,法律上的平等就是在富人和窮人不平等的前提下的平等”,[6](p648)由此導致的資產階級政黨宣揚的自由只是資產階級內部的自由和勞動者出賣勞動力的自由,資產階級所謂的平等只是金錢的平等和對無產階級勞動力剝削的平等,“平等地剝削勞動力,是資本的首要的人權”。[7](p338)盡管資產階級通過自由、民主、人權、平等、博愛等口號戰(zhàn)勝封建主義統(tǒng)治秩序具有一定的歷史進步意義,且在將人對人的依賴關系轉化為人對物的依賴關系這一過程中實現(xiàn)了人的主體性的解救,但是資產階級將自由、民主、平等、人權等美好的詞匯作為終極形態(tài)賦予了普遍主義性質,并將原屬于自身的特殊利益包裝為全民利益。馬克思一針見血地指出,以“自由、民主、平等”為核心價值觀的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具有虛偽性、唯心性和欺騙性,因為在這些價值理念中,現(xiàn)實的個人利益往往被說成是普遍利益。馬克思在揭露資產階級政黨的虛假民主和資本統(tǒng)治的基礎上,為組建工人階級政黨的必要性及其組織原則進行了深刻的闡述。
一方面,馬克思提出無產階級組建自己的政黨是爭取無產階級專政的“首要條件”和“最近目的”。無產階級只有組建起與以往所有有產階級舊政黨相對立的工人階級政黨,才能組織起階級的行動,才能保障社會革命獲得勝利、實現(xiàn)革命目標。因此,“無產階級這樣組織成為政黨是必要的?!盵8](p228)在馬克思看來,工人階級的政黨具有與以往一切專制統(tǒng)治相決裂的優(yōu)越性,突出地表現(xiàn)為“過去的一切運動都是少數(shù)人的,或者為少數(shù)人謀利益的運動。無產階級的運動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為絕大多數(shù)人謀利益的獨立的運動”,[9](p42)以往一切的共同體或是通過血緣政治,或是通過官僚政治相繼實現(xiàn)了長達數(shù)千年的貴族統(tǒng)治、封建統(tǒng)治和資本統(tǒng)治等剝削統(tǒng)治形式,在這種統(tǒng)治形式內所建立起來的政黨政治逐漸脫離其選民成為具有自身特殊階層的封閉組織形式,而工人階級政黨則以打破資產階級政黨特權圈層、實現(xiàn)絕大多數(shù)人對少數(shù)人的統(tǒng)治為目標。所以,工人階級政黨應當擺脫一切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的蠱惑和誘騙,“他們應該認清自己的階級利益,盡快采取自己獨立政黨的立場,一時一刻也不能因為聽信民主派小資產者的花言巧語而動搖對無產階級政黨的獨立組織的信念”。[9](p199)可見,無產階級政黨以實現(xiàn)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真正的民主統(tǒng)治和優(yōu)良公共生活秩序為目標,具有和黨派傾軋、資本宰制的資產階級政黨根本不同的性質。同時無產階級政黨也從不標榜把所有人當作自己的奮斗目標,而是毫不避諱地把無產階級作為自己的旗幟,“科學越是毫無顧忌和大公無私,它就越符合工人的利益和愿望”,[10](p313)在無產階級政黨的旗幟下才能真正實現(xiàn)黨性和人民性的統(tǒng)一,多數(shù)人的民主和少數(shù)人的專制的統(tǒng)一。
另一方面,馬克思具體闡述了無產階級政黨的組織方式,即工人階級政黨內部沒有特殊的利益,共產黨人只有通過階級聯(lián)合才能建立自己的階級統(tǒng)治。資產階級“把政治變成一種生意,拿聯(lián)邦國會和各州議會的議席來投機牟利,或是以替本黨鼓動為生,在本黨勝利后取得職位作為報酬”,[8](p110)馬克思深入批判了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內“政治家們”通過操縱政治謀取私利,指明無產階級政黨必須以實現(xiàn)多數(shù)人的利益為根本原則與階級意識,同歷史上一切剝削階級政黨劃清界限,無產階級除了為人類求解放之外,沒有特殊利益,“共產黨人同全體無產者的關系是怎樣的呢?共產黨人不是同其他工人政黨相對立的特殊政黨。他們沒有任何同整個無產階級的利益不同的利益。他們不提出任何特殊的原則,用以塑造無產階級的運動。”[9](p44)相較于資產階級政黨政治,工人階級政黨的突出特征包含以下兩個方面:第一,由生產資料私有制所決定的利益分配形式不同,資產階級政黨出于維護私有制和本階級利益的考量,在政治上分裂為不同黨派并呈現(xiàn)出大資產階級政黨兼并中小資產階級政黨的趨勢,造成這一局面的根本原因是生產資料私有制基礎上的貧富懸殊和利益對立;而無產階級政黨由其主張的生產資料公共占有和公共分配決定了無產階級只能建立聯(lián)合統(tǒng)一的政黨來實現(xiàn)本階級的利益和統(tǒng)治;第二,由利益分配方案不同導致的黨派傾軋是無產階級政黨極力避免的,無產階級專政是工人階級政黨的本質要求,這樣就與混亂不止、治理無方的資產階級政黨政治形成了鮮明對比??傊?,工人階級政黨以黨內團結、人民民主為本質特征,與歷史上一切虛幻共同體中的虛假民主和剝削統(tǒng)治有本質區(qū)別,并且以實現(xiàn)絕大多數(shù)人對少數(shù)人的統(tǒng)治作為奮斗目標,這一目標也從根本上超越了各種形式的虛幻政治共同體,是走向真正的政治共同體——公共占有、統(tǒng)治有序、公共分配、實質民主的必經途徑。
正如資產階級建立國家是為了維護資本主義統(tǒng)治秩序、鎮(zhèn)壓無產階級反抗,為資本增殖提供有利條件一樣,無產階級建立國家是為了實現(xiàn)無產階級專政。就國家職責和功能而言,馬克思將其劃分為兩個不同階段——政治解放階段和人類解放階段。在政治解放階段,馬克思指出,無產階級專政是高于自由主義民主的統(tǒng)治形式,并通過選舉制、撤換制和普通工人工資制等途徑實現(xiàn)過渡階段的國家治理;在最后的革命——人類解放階段,國家將隨著市民社會的瓦解而消亡,“國家政權對社會關系的干預在各個領域中將先后成為多余的事情而自行停止下來。那時,對人的統(tǒng)治將由對物的管理和對生產過程的領導所代替。國家不是‘被廢除’的,它是自行消亡的”,[11](p812)在此階段,“消除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聯(lián)合體”亦即馬克思的自由人聯(lián)合體,由于國家的消亡和異化勞動條件的消解,公共權力就不再具有政治性質。
就無產階級專政階段的制度形式而言,馬克思稱贊巴黎公社是人類新社會的光輝先驅,巴黎公社給共和國奠定了真正民主制度的基礎,“實質上是工人階級的政府”。[11](p102)馬克思在巴黎公社革命實踐所提供的歷史經驗教訓基礎上初步概括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基本原則,其中主要包含以下三點:
第一,用委員會制代替官僚制。無產階級專政的公職人員隊伍中實行選舉制、撤換制和普通工人工資制。一個公社內各級勤務員由社員通過民主選舉產生,且隨時可以撤換,這就同資本主義選舉中的被選舉人任期制劃清了界限;各級勤務員工資與普通工人相同,把虛假共同體內這些職業(yè)政客、食利階層排除在外,并且將資產階級叫囂的“高薪養(yǎng)廉”等變相為資產階級剝削統(tǒng)治辯護的制度戳破,指出公社勤務員只領取工人工資的薪金,防止人民的公仆搖身一變成為社會的主人。馬克思強調要防止國家和國家機關“從公仆變?yōu)橹魅恕?,[11](p563)而克服這一弊病的制度保障則是用委員會制代替官僚制,職業(yè)官僚階層隨著國家的消亡而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來自人民群眾的各級代表和委員,這些委員接受人民的監(jiān)督并對人民直接負責,由此,委員會制從本質上區(qū)別于官僚制,從而確保了公共事務的公開性、高效性、廉潔性。
第二,用“議行合一”制代替議會制。由于公共利益的確立和公共意志的形成,無產階級專政將打破資產階級國家神話中的分權制衡體系,用從人民公共意志中產生的公社來取代議會,用權責統(tǒng)一代替權力分立。對無產階級專政國家的結構,馬克思深刻揭示:“公社是一個實干的而不是議會式的機構,它既是行政機關,同時也是立法機關。”[11](p98)馬克思之所以對巴黎公社的“議行合一”極力肯定,并上升為無產階級國家政權的組織原則是因為公社由人民直接選舉產生并代表所有社員或(選民)的公共意志,公社的一切權益來自人民,并對人民負責,自覺接受人民的監(jiān)督,這與資本主義議會的三權分立組織原則有著根本不同。在資本主義代議制度框架下,行政權、立法權、司法權相互獨立容易滋生權力的被壟斷、相互推諉和官僚階層的內部傾軋與僭越的主要誘因是決策權與執(zhí)行權的分離,導致議會內部“只議不決”或“只決無議”,這樣一來只會引發(fā)權力逐級代議過程中選民權力主體資格的喪失與意志的弱化,為了克服資本主義政治共同體中的市民社會力量渙散、主體力量被壓制的局面,無產階級專政采用行政權和立法權相統(tǒng)一的“議行合一”制度,真正意義上使人民的意志得到尊重、權利得到保障。必須看到的是,“議行合一”不是“議行不分”,而是為了切實保障權力的執(zhí)行者代表、維護、執(zhí)行權力的所有者的意志,避免在權力的分化和內部爭斗中彼此消耗,重蹈資產階級議會制“只議不決”的覆轍,落入資本主義腐敗、低效、虛假民主的窠臼。
第三,用地方自治代替中央集權制?!懊恳粋€地區(qū)的農村公社,通過設在中心城鎮(zhèn)的代表會議來處理它們的共同事務”,[11](p99)無產階級專政下的地方自治是人民群眾獲得社會解放的政治形式,這與資產階級官僚中央集權制度進行了徹底的決裂,為人民的自由全面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廣闊的物理空間和開放的政治環(huán)境,與此同時,無產階級專政的有限中央集權和巴枯寧、蒲魯東等人激進的無政府主義和直接取消民族國家和統(tǒng)一政府的理論有本質的區(qū)別。在傳統(tǒng)的政治理論中,似乎存在著一個無法治愈的毒瘤——一方面,人民渴求一個強大、相對統(tǒng)一的中央政府來兌現(xiàn)和履行保衛(wèi)國家及人民的職能;另一方面,人民又懼怕中央政府權力的無限膨脹和肆虐造成人民自身意志被吞噬和利益被戕害,這樣的悖論綿延數(shù)千年,一直縈繞在政治哲學家的頭腦中,無法揭開謎底。馬克思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中,有限中央政府與充分地方自治的思想為中央與地方的難題提供了新的方案,即人民把國家政權重新收回,把國家這種統(tǒng)治社會、壓制社會的異己力量變成人民自身的生命力,一切公共權力來源于人民,并且由于生產資料公有制基礎上的人民根本利益不存在矛盾沖突,所以無產階級專政有利于維護人民權利、實現(xiàn)真正民主。
歸根結底,馬克思對無產階級專政國家職能的論述具有批判與建構的雙重意蘊。一方面,馬克思批判資產階級虛幻政治共同體的選舉制、議會制至今仍具有深刻啟迪,在他看來,議會及其官僚在發(fā)揮政治統(tǒng)治職能時橫亙于國家與被統(tǒng)治階級之間,造成了人民意志被漠視、權利被竊取。在這種統(tǒng)治秩序下,以議會和官僚為代表的統(tǒng)治階級作為一種特殊利益與被統(tǒng)治階級之間的對立和沖突,只會隨著資產階級資本積累、無產階級貧困積累而逐步加劇,“正是由于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間的這種矛盾,共同利益才采取國家這種與實際的單個利益和全體利益相脫離的獨立形式,同時采取虛幻的共同體的形式”,[2](p536)因此,普遍利益與特殊利益之間的內在張力致使國家這種虛幻共同體只具有政治統(tǒng)治的單一職能,脫離其賴以生存的市民社會基礎,并且使政治國家反噬市民社會形成頭足倒置的變異形態(tài)。在此意義上,馬克思追求一種高于虛幻共同體的社會形態(tài)——自由人聯(lián)合體(消除階級和階級對立的共同體),以實現(xiàn)真正共同體這一人類高度自治的政治文明形態(tài);另一方面,馬克思對巴黎公社這一社會主義偉大嘗試的肯定、對真正共同體的初步制度設計,勾勒了無產階級奪取政權后的管理形式,是集革命理想和政治革命于一體的偉大思想創(chuàng)建。必須指出,后世學者中以德國學者哈貝馬斯、意大利學者克萊蒂、美國學者海爾布隆納等為代表的反社會主義者將馬克思政治國家及其職能的思想解釋為馬克思缺乏政治理論,[12]“社會主義國家長期以來在諸如自由、民主、人權這樣的主要戰(zhàn)場上打了敗仗”,[13](p110)這些學者以此為理由攻擊社會主義國家,認為由于“馬克思缺乏政治理論”而無一例外走向集權主義和專制主義。這實際上是一種污蔑和刻意曲解,如果蓄意歪曲馬克思沒有政治思想,那么就會形成這樣一個悖論:引發(fā)世界最浩蕩的政治運動的馬克思主義缺乏政治理論。因此,面對這種蓄意歪曲馬克思政治思想和國家理論的言行,我們必須保持清醒、明辨是非,敢于斗爭,堅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道路。當代馬克思主義研究者更應自覺承擔起研究馬克思政治思想的歷史使命,為歷史唯物主義國家理論及其實踐提供理論資源和方法啟迪,更好地推動新時代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和創(chuàng)造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