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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闡釋與跨文類:金庸武俠小說在韓國的認同與重構

2021-03-04 16:22:58
關鍵詞:武俠金庸韓國

張 乃 禹

(蘇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6)

中國人獨有的武俠情結及其所衍生的武俠文化源遠流長,金庸作為中國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的集大成者,其作品的輻射范圍早已超越大中華地區(qū),閱讀受眾已經(jīng)擴散至世界的各個文化圈。其中,韓國作為一衣帶水的東方鄰國,屬于具有高度文化相似性的近鄰漢字文化圈。金庸武俠小說在韓國的跨文化闡釋與呈現(xiàn),是中華武俠文化在東亞漢文化圈內傳播與接受的鮮活案例,具有重要的典型性意義?!爸袊F(xiàn)代武俠小說有著豐厚的歷史內涵,金庸小說顯現(xiàn)了‘反清復明’與‘為國為民’兩條明顯的歷史線索,從中透露出濃厚的歷史意識”[1],武俠小說作為中國歷史元素和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載體,理應成為中國文學海外傳播的重要內容,也契合講好中國故事、彰顯文化自信的跨文化話語表達。

時至今日,金庸武俠小說已被譯為英文、法文、日文、韓文、越南文、泰文、馬來文、印尼文等十幾國語言,總銷量和讀者群體數(shù)以億計。“金庸小說跨語境傳播已然成為現(xiàn)實,英語世界也有相當數(shù)量的研究成果?!盵2]在中國高等教育學位論文體制中,“金庸小說譯介研究所占比例仍十分突出,不僅從英語世界拓展到其他小語種世界,還積極考察了其中的理論價值,金庸小說譯介研究的水準有所提高?!盵3]整體來說,金庸小說在東西方文化圈的譯介問題都已引起研究者的重視,但其中的不足也很明顯:一是“更多關注于具體的翻譯策略,較少有成果關注武俠文學的類型化特征”[4];二是相較于金庸小說在西方文化圈被視為某種學術探究的重要對象,其在東方文化圈中的解讀和接受問題似乎更為國內學者所關注。事實上,就不同文化圈的閱讀廣度、評論高度和接受深度來看,在處于近鄰文化圈的東亞及東南亞諸國,“金庸熱”的持續(xù)性及其波及效應明顯高于西方文化圈。相較于僅有的4部英譯本作品《雪山飛狐》(FoxVolantoftheSnowyMountain)、《書劍恩仇錄》(TheBookandtheSward)、《鹿鼎記》(TheDeerandtheCauldron)、《射雕英雄傳》(LegendsoftheCondorHeroes),金庸小說在亞洲的傳播顯然更為廣泛。在越南,金庸武俠小說是譯介數(shù)量最多的外國文學作品。在日本,“在學界、媒體、出版界的共同打造下,對金庸小說全集(長篇12部、中篇2部、短篇1部)進行了精譯”[5]。在韓國,“1986—1989短短的三年間,金庸全部作品均被翻譯為韓文,由‘射雕三部曲’整合而成的《英雄門》,在發(fā)行5個月之后的銷量就達到了20余萬冊,成為韓國讀書市場轟動一時的文學事件和罕見的文化景觀”[6]。

金庸武俠小說在韓國等漢字文化圈國家中引起的情感和價值認同,遠遠大于西方文化圈。這與武俠小說與生俱來的民族性特質密不可分,由于其中所蘊含的中國傳統(tǒng)俠文化精神特色鮮明,東方傳統(tǒng)的語言和內容構造以及豐富而獨特的中國文化元素,經(jīng)常使歐美等異質文化圈的譯者望而卻步。從讀者的閱讀反饋可知,現(xiàn)有的少量西方語言譯本在超越東西方文化差異、重現(xiàn)金庸武俠文化精髓等方面,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而反觀金庸武俠小說在東鄰韓國的譯介和傳播,則呈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文化景觀,從閱讀情感的認同到譯介策略的多維選擇,從闡釋視角的多元化切入路徑到武俠文化精神的創(chuàng)新性構建,均體現(xiàn)出韓國對金庸武俠小說和中國武俠文化的深度認同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這與韓國所具備的東方傳統(tǒng)思維模式和接受話語體系關聯(lián)深厚,不僅能夠最大限度地減少甚至消除文化壁壘和文化障礙所導致的誤讀現(xiàn)象,而且能夠在洞悉中華文化精髓的基礎上引起深度共鳴。本文嘗試以金庸武俠小說在韓國的翻譯閱讀、闡釋研究及跨文類演繹為切入點,考察金庸武俠小說在韓國的跨文化呈現(xiàn)以及由此而引發(fā)的韓國武俠文化精神體系的創(chuàng)新重構過程,為金庸武俠小說的海外傳播研究提供一種以近鄰文化圈接受主體構建為對象的學術聚焦。

一、基于翻譯閱讀:近鄰文化圈中的閱讀情感認同

金庸被韓國媒體稱為“中國的莎士比亞”[7],金庸先生仙逝之后,韓國媒體直言“江湖隕落一代豪俠,兩國共憶一世英雄”,眾多韓國網(wǎng)友紛紛表達悲痛和傷感。為緬懷一代大師,金庸去世后第二天,韓國CHING電視臺緊急調整節(jié)目排單,臨時安排播放金庸武俠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金庸在韓國的影響力為何如此之大?金庸小說為何受到如此追捧?這要從韓國文化語境的特殊性以及傳統(tǒng)武藝小說審美思維的延續(xù)性等方面切入以進行思考。

金庸小說的韓譯肇始于1972年,《飛狐外傳》被譯為《武劍道》,由漢陽出版社和大興出版社聯(lián)合出版發(fā)行。奇怪的是,原著者被標記為“臥龍生”,包括同年譯介出版的《惡風劍》(原作《笑傲江湖》),亦是同樣情形。這反映出當時版權意識的薄弱,同時還與中國武俠小說在韓國的譯介史密切相關。韓國對中國武俠小說譯介接受的第二個時期“臥龍生時期”是韓國武俠小說發(fā)展的“確立期”,在這一時期,“由于臥龍生的作品極受歡迎,當時甚至出現(xiàn)了‘山寨版臥龍生小說’,即利用臥龍生的名氣將其他武俠小說作家的作品偽裝成臥龍生的作品翻譯引進到韓國”[8]。金庸作品是在“臥龍生時期”之后被譯介到韓國的,因此最初其作品也被署名為“臥龍生”。從1986年開始,金庸小說全面譯介,首當其沖的即是《英雄門》系列,包括《英雄門1——蒙古之星》《英雄門2——英雄之星》《英雄門3——中原之星》共3部作品。

在韓國,《英雄門》是知名度最高、影響力最大的金庸武俠小說。而遍查全部金庸小說,并未發(fā)現(xiàn)名為《英雄門》的作品,事實上,《英雄門》是“射雕三部曲”經(jīng)過韓譯之后的整合版,三部“英雄門”的原作分別為《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在韓國,人們認為“射雕三部曲”所涉歷史背景與人物形象存在關聯(lián)性,通常將其合并閱讀。韓國于1987年7月1日加入《國際版權公約》,而《英雄門》的譯介出版是在1986年,因此“高麗苑”在未獲授權的前提下,將“射雕三部曲”改譯為《英雄門》系列共3部18卷推向市場。由于市場反響過于火爆,當時韓國盜譯金庸作品的出版社多達12家,其中不乏知名出版機構。2003年,金寧社才獲得了金庸的正式授權,推出了全新精譯本。

《英雄門》在韓國曾掀起了1980年代的中國武俠小說閱讀狂潮,據(jù)首爾鐘路書店統(tǒng)計,1986年銷量最多的外國翻譯小說就是《英雄門》。由于當時版權體系不夠完善,再加上譯者署名多為筆名,同一作品幾經(jīng)翻譯后又被冠以不同書名發(fā)售,因此,譯本的總體銷量較難有一個準確的統(tǒng)計數(shù)字。不過,《英雄門》發(fā)行5個月之后的銷量就達到了20余萬冊,至今已再版20次以上,可見其受歡迎程度之深。另據(jù)韓媒報道,《英雄門》的出版發(fā)售直接導致該年度全韓學生平均成績下降0.5分[9]。由于《英雄門》的巨大影響,甚至出現(xiàn)了“86世代”這一詞語,專門指稱曾經(jīng)引領1986年《英雄門》閱讀熱潮的韓國受眾,現(xiàn)在這一代人已成為韓國各行業(yè)、各階層的中堅力量,對他們來說,金庸武俠小說為其提供了一個人生成長的精神空間。

得益于《英雄門》的巨大感召效應,金庸其他武俠小說陸續(xù)大量譯介,1986—1989年短短三年間,全部金庸武俠小說均被翻譯出版。且所有金庸小說均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譯本。尤其是1994年出版的金庸譯作達19種之多,包括3卷本的《金庸小說精華全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某個作家的作品全部被譯介,可以說史無前例,在韓國文學翻譯史上值得大書特書。

如果說1986年是金庸小說在韓國譯介的第一波段,那么2003年就是金庸小說譯介的第二波段,這一時期以金寧社為主導。2003年,金寧社購買《英雄門》版權,重新推出24卷本的《英雄門》。譯者是一個群體,署名為“金庸小說翻譯研究會”,這是一個專為翻譯和研究金庸小說而特別成立的學術組織。金庸小說翻譯研究會成立于2002年,匯集了中國文化和金庸研究相關專家,目的在于準確評價和介紹金庸小說的價值,以金庸小說的翻譯出版為契機,在翻譯作品的同時,還負責對相關歷史事實進行深入考證。依托于金庸小說翻譯研究會,以金寧社為出版主體,金庸小說開啟了21世紀的全新翻譯歷程,“86世代”們在重溫第一波段閱讀感受的同時,獲得了不同于以往的閱讀體驗,閱讀情感認同歷久彌堅。

韓國長期以來接受中國文化的浸染和影響,是漢字文化圈成員的典型代表。“漢字文化圈包括漢字、儒學、律令和中國化的佛教等四項文化要素?!盵10]在地緣政治因素影響下,自魏晉南北朝時期漢字、儒學和佛教文化東傳韓國后,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整個朝鮮半島一直籠罩在中華文化的深遠影響之中。因此,相較于歐美等異質文化圈國家,韓國讀者對于金庸武俠小說中展現(xiàn)的“文化人格”[11]與“武俠意識形態(tài)、武俠形式建構、武俠專門知識”[12]的解讀和闡釋,就變得較為輕松和直接了。如《射雕英雄傳》中的儒家文化、《天龍八部》中的佛家文化、《倚天屠龍記》中的道家文化等,在近鄰文化圈的歷史積淀和思想傳承作用下,韓國受眾在閱讀過程中可直接參悟其中所蘊含的文化旨趣和深層內涵,這是西方讀者所無法比擬的。

金庸善于將故事情節(jié)依托于歷史現(xiàn)場,在歷史中展現(xiàn)俠客精神和家國情懷,在小說中反復表現(xiàn)“反清復明”,這恰好與韓國人傳統(tǒng)中的“尊周思明”思想存在跨越時空的心理契合?!白鹬芩济鳌笔抢钍铣r在面對明清易代的政治格局變動時所持有的文化心態(tài),他們秉持華夷觀念,認為清王朝并非中華正統(tǒng),對其充滿敵意和蔑視,稱清朝為“夷虜”,稱清帝為“胡皇”。在長期以來秉持的“華夷觀念”受到?jīng)_擊的同時,對宗主國明朝心懷感恩,甚至認為自身延續(xù)中華正統(tǒng),自詡為“小中華”。這種思慕明朝、排斥清朝的遺民心理甚至使李氏朝鮮產(chǎn)生了“明朝之后無中國”的感嘆。以至于到了19世紀,在政治上臣服清朝百年之后,其文化心理上仍然保持著反清思想?!八麄冋J為在東亞文化視野中,只有自己實現(xiàn)了由‘夷’到‘華’的轉變。甚至在明亡多年以后,在祭祀、書信、碑銘中暗用明朝正朔,以表達對明朝的追慕之情,后雖在清朝的壓力之下,官方文書使用清正朔,但個人信函還是統(tǒng)一使用明代年號?!盵13]

“明王朝與近鄰國家建立的宗藩關系,系以中國為天下中心的世界觀、儒家的禮治為義理基礎,而以周朝的封建、朝貢制度為從屬的規(guī)范與朝聘往來的模式。”[14]李氏朝鮮政權的思明反清、尊王攘夷,外在表現(xiàn)為“尊周思明”。雖然這一歷史時段距今已有600余年,但在韓國人的傳統(tǒng)思維中還是保留著這一歷史印痕。繼承中華余脈的“小中華”思想至今還深深根植于韓國人的現(xiàn)實生活中,每年5月的第一個周日,首爾宗廟都會沿襲古樸禮儀,定期舉行祭祀儀式。通過這種儀式,傳達體現(xiàn)中華文化精髓的傳統(tǒng)思想,從中可以窺見“尊周思明”“尊明攘清”文化心態(tài)延綿至今的歷時性影響。由此,除卻精彩絕倫的武功刻畫和凄美纏綿的愛情書寫所帶來的閱讀精神愉悅,韓國讀者通過閱讀金庸武俠小說,在深入了解中國歷史的基礎上,聯(lián)想到歷史上李氏朝鮮與明清之間的文化博弈過程,心靈深處的共鳴之感自然油然而生。

此外,漢字作為中華文化的象征,自傳入朝鮮半島之后,就一直為其所用,即使在1443年世宗大王發(fā)明韓文以后,直至今天,漢字仍然是韓國書寫體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輔助性文字。韓國人大多具有較強的漢文解讀能力,“四書五經(jīng)”在提高朝鮮半島人民素養(yǎng)的同時,亦成為科舉考試必讀的儒家經(jīng)典,漢字的廣泛使用,使得中國詩文備受追捧。對于長期閱讀“四大奇書”的韓國讀者來說,武俠小說作為一個全新的小說類型,充滿了好奇與新鮮。同時,在金庸作品的譯介過程中,譯者往往有意無意會保留一些中華文化色彩濃郁的詞匯和典故,使韓國讀者能夠通過漢字準確解讀其中蘊含的深層意義。金庸小說中眼花繚亂的武功招式和紛繁復雜的文史典故,均讓西方譯者普遍畏難,而在韓文譯者手中卻能相對容易進行語言轉換,也能夠相對輕松地被韓國讀者解讀和接受。如“六脈神劍”“五虎斷門刀”“無量劍法”“羅漢刀法”“降魔禪杖”“童家流星錘法”“降龍十八掌”“一陽指”“伏虎拳”等功夫術語以及“越女采蓮”“八陣圖困陸遜”“烽火戲諸侯”“藥不瞑眩,厥疾不瘳”等文史典故,在翻譯過程中,均輔以繁體漢字標注,韓國讀者通過漢字就能較為準確地進行解讀,最大限度地減少了相關“文化信息”的流失。

在以金庸小說為代表的中國武俠小說傳入并流行于韓國之前,在朝鮮半島上就已經(jīng)有了長期受到大眾喜愛的名為“武藝小說”的小說類型。這種小說一般都會刻畫一個“義賊”的形象,如《洪吉童傳》和《林巨正傳》等,塑造了一個個“道義之賊”,以出神入化的武功懲治貪官污吏,救助陷入苦難的百姓,這樣的主題與金庸小說中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在某種程度上存在著跨越時空的精神契合。相關研究表明,《洪吉童傳》受到《水滸傳》《西游記》《三國演義》的影響,其中出現(xiàn)的“遁甲法”“縮地法”“分身法”“乘云法”等道術與《西游記》之間,義賊們的俠義行為與《水滸傳》之間,也都存在著一定的關聯(lián)。洪吉童利用分身法欺騙八道監(jiān)營的情節(jié),與《三國演義》第68回左慈施展法術戲弄曹操如出一轍?!逗榧瘋鳌返闹魅斯榧抢钍铣r世宗時期洪判書的侍女所生的庶子,他自幼習道術,武藝超群、變幻莫測,具有成為優(yōu)秀人物的潛質。但因庶子的“賤生”身份,使他無法得到應有的呵護和關愛,甚至家人們也都害怕洪吉童非凡的武藝會成為將來的禍根,想雇傭刺客除掉洪吉童。洪吉童脫離危機之后離家出走,成為義賊頭目,成立正義的秘密組織“活貧黨”,以道術和武藝搶奪腐敗官員們的不義之財,分給窮苦百姓。朝廷千方百計捉拿洪吉童卻不能得逞,后來,洪吉童離開朝鮮本土,建立“栗島國”,最終實現(xiàn)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從《洪吉童傳》的美學構造和情節(jié)結構來看,屬于英雄小說范疇,主人公具有高貴的血統(tǒng),卻具有不被認可的庶子身份,具有非凡的能力,能夠擺脫和克服一切危機,同時也具備了“劫富濟貧”“行俠仗義”的主題構成。此外,《洪吉童傳》也是一部典型的通俗小說,這不僅取決于其思想立意和問題意識,從語言載體上看,它是朝鮮半島第一部純韓文創(chuàng)作的小說??v觀朝鮮半島語言演進史,在20世紀初之前,韓文一直被認為是婦女兒童使用的下等文字,漢字才代表著正式和高雅。因此,作者許筠開風氣之先,以作品的通俗性為創(chuàng)作宗旨,使用純韓文進行創(chuàng)作,其真正的意圖在于確保最大程度的讀者群體。

得益于對傳統(tǒng)武藝小說的閱讀基礎和中國與朝鮮半島文化心理的近鄰性,當刻畫高超武功和義俠行為的金庸武俠小說譯介至韓國,韓國讀者在心理接受層面毫無陌生感和抗拒感。尤其是在陌生而廣闊的大陸上,圍繞正邪人物展開的痛快淋漓的故事情節(jié),足以深深吸引韓國讀者,在滿足閱讀期待的同時,促發(fā)其領悟并嘗試解讀和闡釋中國武俠文化的精神內核。

二、基于闡釋研究:多聲部與多向度的價值認同

在廣泛譯介與深度閱讀的同時,韓國對金庸及其作品的闡釋研究,也從多聲部與多向度展開。研究內容方面,主要以文化內涵、人物形象、敘事學、價值判斷等為主;研究方法和問題意識方面,均依循傳統(tǒng)的文學研究路徑與方法。其中,禹康植的研究較為豐富和深入,如《金庸武俠小說中“江湖”的類型和特征》從“江湖”的定義出發(fā),對金庸武俠小說的江湖背景(名山、山洞、絕壁、幽谷)和江湖規(guī)范(義氣、輩分、門規(guī))進行了探究[15]?!督鹩刮鋫b小說的死亡觀研究》從“輕死重義”“正邪對立”“人生無?!钡冉嵌?,對金庸武俠世界的死亡價值觀進行了考察,認為不同死亡觀的并存營構了金庸小說的獨特面貌,其中不僅投射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取向,也強調了重視人情、人性的人類生命尊嚴和個性的價值觀念[16]。關于人物形象研究,禹康植曾發(fā)表《金庸武俠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和作用》,從“父權的弱化與女性的作用”“女性領域的擴大與自身定位”“‘為國為民’的主題與女性”等視角切入,指出金庸武俠小說雖然把女性的形象和性格描述得豐富多彩,但是對民族和國家或者對江湖的紛爭,女性能否展示出獨立性的判斷和行為,還是懸而未決的問題[17]?!督鹩刮鋫b小說中的惡人形象研究》以“武俠小說與勸善懲惡”“惡人形象的分類”“惡人形象的意義”為主線,認為“惡人”并非凸顯俠義精神的輔助性存在,而是具有鮮明個性的江湖成員,如果說俠客是為了他人利益的“大義”而行走江湖,那么惡人就是為了一己之私的“小義”而混跡江湖,江湖是善惡的二元對立空間,金庸在江湖人物都具有人性弱點的前提下,描繪出了一個善惡界限模糊的江湖世界[18]。

此外,在傳統(tǒng)文化、敘事學和價值判斷等方面,韓國學者也對金庸作品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安金英的《金庸〈笑傲江湖〉中醫(yī)學的陰陽五行論研究》從中國傳統(tǒng)中醫(yī)學的“陰陽五行論”切入,以《笑傲江湖》為例,從“敘事構造與陰陽論”“五行論與小說空間”“陰陽與五行的結合”等方面,對金庸小說中的傳統(tǒng)文化元素進行了深入探析。指出將宇宙理解為某個“運行體系”的陰陽五行論,是理解人體的醫(yī)學根本原理,金庸小說將以超自然力量表現(xiàn)出來的武術秘訣與以陰陽五行為基礎的中醫(yī)學知識相關聯(lián),這種敘事結構告訴人們,哲學、醫(yī)學、武術、人類生活、宇宙等處于某種有機體的關系之中[19]。鄭東補的《金庸的武俠世界》從“武”“俠”“情”和“江湖”的角度,對金庸的武俠世界進行了全面闡析,強調其歷史意義和文化價值[20]。林春城的《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中的大眾化與金庸作品中人物的實用性》將金庸作品的盛行視為某種特殊的“文化現(xiàn)象”,對金庸武俠小說的價值進行了文化層面的肯定,同時認為讀者的目的不僅在于茶余飯后的消遣,也是將其作為學問研究的對象,呼吁“不應該把金庸的小說看作是單純的消遣小說,而應該把它看作是蘊涵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近現(xiàn)代人的人性和心理的‘文化課題’”[21]。劉京哲的博士學位論文《金庸武俠小說的“中國想象”研究》,將金庸的中國想象分為“江湖”和“俠”兩個層面進行考察,從金庸武俠小說中的歷史、愛情與傳統(tǒng)文化的結合,歷史的反思和想象,“陽剛中國”和“文化中國”的想象,“俠”的變化過程,近代立場的江湖秩序和理念重構,“反俠”的出現(xiàn)與“中國之俠”的誕生等視角,對金庸小說中的“中國想象”進行了深度分析,認為武俠小說是近代以來中國人的自我想象行為,金庸小說展現(xiàn)了中國人心目中的中國形象的精髓,影響了中國人的形象認知和文化記憶[22]。在價值判斷層面,金庸武俠小說為中國人提供了能夠代替近代以來飽受挫折的歷史的自我想象,其文化價值和歷史貢獻,遠遠超越了人們目前對他的評價。

由于長期以來的雅俗論爭和正反視角的存在,金庸小說在韓國也曾一度被排斥在學術層面的研究闡釋對象之外,對金庸小說的“不虞之譽”與“求全之毀”[23]在韓國同樣存在。雖然只有全炯俊、禹康植、林春城、劉京哲等少數(shù)人對金庸武俠小說持肯定態(tài)度并將其視為學術研究對象,但他們還是在傳統(tǒng)淵源、現(xiàn)代性、國家意識形態(tài)、虛無色彩和反武俠特征等方面,對金庸小說進行了全面而深入的闡釋。尤其是近年來涌現(xiàn)了一些超越雅俗既有視野的成果,從金庸武俠小說體裁特征涉入,轉而超越文本而從社會學層面進行闡析,由此凸顯武俠小說學術層面探究的真正面向,使金庸小說的研究焦點更為明晰。

在傳統(tǒng)淵源方面,韓國學者認識到,雖然金庸武俠小說與傳統(tǒng)俠義類小說存在關聯(lián)性,但這種關聯(lián)性并不足以清晰闡明近代以來出現(xiàn)的武俠小說的類型特質,即無法超越對情節(jié)或人物的表層分析,進而闡釋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和消費的構造,并分析與作品內容完全不同的時空背景中存在的讀者沉醉于武俠小說的原因。對此,全炯俊認為:“當今的武俠小說產(chǎn)生于20世紀。清末出現(xiàn)的新小說,伴隨著20世紀初現(xiàn)代文學的登場而成為舊小說。因舊小說帶有一定的近代性特質,在近代通俗小說形成過程中,誕生了現(xiàn)在的武俠小說。由此,嚴格來說,武俠小說明顯屬于近代性體裁?!盵24]33劉京哲強調應將金庸武俠小說與一般的俠義類敘事進行差別化闡釋,應將其理解為在外部勢力入侵的近代歷史背景下,進入現(xiàn)代之后中國人所經(jīng)歷的自身體認的變化,以及由此而引發(fā)的對共同文化的懷舊心理所引起的中國想象。在此值得注意的是,他們將武俠小說的登場與近代時空相關聯(lián),將與俠義類小說相區(qū)別的武俠小說作家和讀者設定為“近代國家的國民”,即“俠義類敘事的讀者是古代國家體系內的中國人,與此相反,武俠小說的讀者則是近代國家機構中的中國人”[22]。林春城認為,武俠小說作家們成功攝取了五四新文學的養(yǎng)分,武俠小說在五四新文學的攻勢之下,成為失勢的通俗文學的一部分,同時自覺不自覺地認識到武俠小說與五四新文學之間的同一性并相互滲透[25]。他們認為武俠小說只是在外觀上與傳統(tǒng)敘事存在相似性,而在本質上卻是全新而典型的現(xiàn)代意識的產(chǎn)物,金庸的武俠小說就最能體現(xiàn)這一現(xiàn)代性特質。劉京哲認為,金庸小說作為中國人的想象性存在,居于武俠小說的核心位置,具有最廣泛、最具魅力的效果,因此,金庸小說的中國想象性內容,最能夠反映中國武俠小說的特點[22]。這種觀點與袁良駿從金庸作品中看出封建主義影子的見解相反,也有別于嚴家炎從金庸小說中尋找傳統(tǒng)文學品格的主張。

在現(xiàn)代性與國家意識方面,韓國學界將金庸武俠小說視為現(xiàn)代意識的產(chǎn)物,金庸作品凸顯了作為“想象共同體”的國家形象和主體意識。因此,金庸武俠小說超越了單純的趣味性的文藝文本,轉而成為凝聚華人世界向心力和國家想象的媒介?!皬?950年代開始在報紙連載,無數(shù)的中國人為之狂熱并不斷被改變?yōu)橛耙晞?,不由得令人推想中國人正是通過金庸,實現(xiàn)了心理上的契合和統(tǒng)一。”[26]韓國學者以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體”與艾瑞克·霍布斯鮑姆的“傳統(tǒng)的發(fā)明”為理論參照,認為金庸武俠小說形塑了中國人以現(xiàn)代中國為藍本的“想象共同體”。在近代因外來勢力侵略而使傳統(tǒng)共同體和政治向心力瓦解崩塌的時代狀況下,武俠小說以其獨特的“想象”,成為中國人重構自身認同的媒介體。金庸武俠小說在二戰(zhàn)后列強殖民侵占終結、新的政治凝聚力逐漸形成的過程中,以香港為時空背景登上文壇,其意義尤為特別。在多元文化混雜的香港,金庸武俠小說引發(fā)華人后裔們追溯大一統(tǒng)的文化記憶,并試圖將這種記憶最終再現(xiàn)為現(xiàn)實。事實上,金庸小說也恰好契合了包括大陸民眾在內的這種潛在的期許和意圖。雖然韓國學者們將金庸小說界定為“中國人對于中國的想象行為”,但這與以歷史為素材的現(xiàn)代話語邏輯所展現(xiàn)的諸般樣相并無二致。“從定型化形態(tài)的歷史敘述,到以歷史為素材的諸多文學藝術形式,在其標舉的客觀事實的內里,均隱含著有意或無意的欲望為載體的想象?!盵27]從這個意義上說,金庸武俠小說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影響,自然與其文本的特殊性密不可分,但其中所借用的歷史素材也是一個不可無視的重要依托。

如何理解金庸武俠小說中呈現(xiàn)的懷疑論色彩和虛無主義以及“反武俠”特征,這是金庸研究中不可回避的問題,如《笑傲江湖》中江湖的傳統(tǒng)秩序和價值遭到嘲弄,《鹿鼎記》中既有武俠人物類型的瓦解,等等。對于這些問題,韓國學者從不同角度進行了多樣化解讀。全炯俊將其闡釋為金庸所追求的武俠世界漸趨崩潰或解體的曲折過程。“既完全不會武功,又無視傳統(tǒng)禮教的韋小寶一經(jīng)登場,就意味著傳統(tǒng)武俠小說類型的解體,由此金庸無法繼續(xù)創(chuàng)作而最終宣布絕筆?!盵24]86-87劉京哲用“反俠”概念闡析與其他武俠人物迥然有別的韋小寶,認為金庸為了解決僅依靠現(xiàn)有人物類型無法解決的問題(如金庸所直面的歷史書寫困境),通過完全不同的類型人物,凸顯“反俠”思想。劉京哲認為金庸所面臨的困境,緣起于從“想象的歷史”到“現(xiàn)實的歷史”回歸過程中所直面的現(xiàn)實壁障。雖然金庸通過人物和江湖的時空交錯,嘗試重構歷史,但現(xiàn)實沒有任何改變,其作品中的虛無色彩就是現(xiàn)實挫折的反映。與此同時,他指出除了《鹿鼎記》之外,其他作品都缺乏對中國的樂觀情感和建設性想象,且金庸小說的結局一般都是用俠客遠離江湖來代替大團圓結局。在《鹿鼎記》中,金庸改變以漢族為中心的思維模式,將韋小寶塑造成“反俠”和“國民之俠”的形象,從而解決其創(chuàng)作困境。

韓國學者的觀點在拓寬金庸小說的研究廣度和闡釋深度方面,具有一定意義。但僅著眼于武俠小說類型的盛衰和金庸對現(xiàn)實問題的應對策略,在結合金庸創(chuàng)作的內外環(huán)境、時間節(jié)點和心理機制以及闡明“反武俠”特質的因果關系等方面仍然存在一定局限。

三、基于跨文類演繹:武俠文化精神體系的創(chuàng)新重構

金庸武俠小說在韓國引起閱讀狂潮之后,也在本土武俠小說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武藝小說的新變、武俠詩歌的發(fā)展、武俠漫畫的延拓和武俠游戲的開發(fā)等方面,對韓國武俠文化精神體系的重構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首先是本土武俠小說的創(chuàng)作,事實上韓國本土武俠小說的創(chuàng)作始終籠罩在模仿的陰影之中,韓國最早的仿作武俠小說,是金光洲于1972年3月16日在《中央日報》開始連載的《貴公子》。此后,金義民的《續(xù)八萬四千劍法》《混天日月掌》、蘇龍的《武林秘學》《旋風魔帝》等陸續(xù)出現(xiàn)。從1981年開始,韓國武俠小說作家大量涌現(xiàn),根據(jù)《韓國出版年鑒(1981)》的統(tǒng)計,當年登上文壇的武俠作家就達到了20人。金龍出版社培養(yǎng)的作家有司馬達、劍弓人、夜雪綠等,其中司馬達和劍弓人曾主導了1980年代的韓國武俠文壇。他們創(chuàng)作的武俠小說,在內容上與金庸武俠小說高度相似,作品背景大都設定為中國,小說人物也是以少林派、武當派、峨眉派、華山派、昆侖派、崆峒派、逍遙派、天山派、神農(nóng)幫的武俠人物為主,對武功的描寫也是金庸小說的慣常手法。當然也不能因此就斷言,吸收了金庸創(chuàng)作手法和武俠精髓的韓國原創(chuàng)武俠小說,就完全是金庸武俠小說的復制品。其中也不乏擁有新的美學構造、凸顯問題意識的創(chuàng)新之作。如劍弓人的《中原日志》,講述一個孤兒從中國輾轉來到日本,在成長過程中,聽聞其義父在中原大地遭到殺害,旋即返回中國展開復仇活動的故事。作品使用“武歷”年號,借助日記形式呈現(xiàn)主人公的一系列義俠行為,在作品構造上彰顯了不同于以往的特色。

進入1990年代,金庸武俠小說的影響余波依然持續(xù)。此時,中國武俠小說已進入“后金庸”時代,其時代特征體現(xiàn)為“武俠小說倫理內涵的改變”和“武俠小說文體屬性的擴大”[28];而在韓國,則是“反武俠”之風深刻影響了韓國原創(chuàng)武俠小說的走向,開始脫離類型化的故事內容和人物形象框架,相較于荒唐無稽的情節(jié)和近乎完美的主人公,更加側重于平凡人物和日常現(xiàn)實故事,這構成了韓國原創(chuàng)武俠小說的第二階段,以左柏、龍大云等為代表。與第一階段的劍弓人、夜雪綠等作家相比,第二階段在美學追求方面呈現(xiàn)了新的變化。司馬達、劉青林共著的《大道無門》與李正宰的《大權武林》以韓國政治史為素材,司馬達、劍弓人共著的《武林經(jīng)營》則講述了韓國企業(yè)擴張的內幕,這些小說在武俠素材的擴展方面尤其值得關注。

在此過程中,有一批作家在吸收金庸武俠小說美學特征和創(chuàng)作技法的基礎上,繼續(xù)沿著韓國傳統(tǒng)武藝小說如《洪吉童傳》《林巨正傳》等的道路向前邁進。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金竝總,金庸《英雄門》推出之后不久,他就創(chuàng)作了《刀與露》和《大劍子》兩部作品。《刀與露》卷首《作者的話》說:“我?guī)е姑泻妥院栏袆?chuàng)作了本小說,通過主人公王康,我要創(chuàng)造出一種比日本武士的大和魂和中國武功拳法更真實的韓國武藝文化,向全世界介紹和推廣埋沒于儒教傳統(tǒng)的韓國武藝。此外,為了確證韓國武藝的優(yōu)秀性,通過被挾持到明朝的女主人公雪花與少林寺拳法的對決,展示我們傳統(tǒng)武術的優(yōu)越性。”[29]《刀與露》的歷史背景設定于李氏朝鮮初期,男主角王康是前朝高麗重臣之子,女主角韓雪花也是前朝后裔,二人聯(lián)合處置害死父親、背叛高麗的一眾人等,最后相愛結合。表面看來,《刀與露》還是未能脫離復仇情節(jié)加愛情母題的窠臼,但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小說中使用了“腰擊勢”“雞口手”等韓國固有的武術技法,而中國武俠小說中的神奇武術、非凡武功和絢爛的戰(zhàn)斗場面難覓其蹤。通過講述“武士的道德”,突出武俠人物的精神修養(yǎng),而非單純通過刀光劍影的羅列式描寫刺激讀者的感官。從這個層面看,在金庸作品傳入并廣泛閱讀之后,韓國武俠作家們產(chǎn)生了重構本土武俠文化體系的自覺意識。但此時的韓國武俠小說并未成長到能夠獨當一面的程度,《刀與露》也存在一些無法超越的缺憾和局限,如主要人物王康個性不夠鮮明,“韓國武藝優(yōu)于中國拳法”的論證也顯得過于簡單粗糙。盡管如此,在金庸小說的影響下,《刀與露》不失為以韓國武藝文化特色構建本土武俠文化的寶貴嘗試。

《大劍子》也是作者金竝總在“展現(xiàn)韓國傳統(tǒng)武藝的獨立性和優(yōu)秀性”的創(chuàng)作意圖之下誕生的。時代背景、作品構成與《刀與露》基本一致,不同的是主人公王天的復仇故事沒有貫穿始終,他最終領悟到復仇沒有任何現(xiàn)實意義,因而決定將傳統(tǒng)武藝流傳后世。作者通過這部小說,嘗試闡明武藝不是為了個人的恩怨和利欲服務,其本身包含著一種崇高的文化精神,強調武林人士為了國家應該團結一致,在主旨立意方面比《刀與露》更進一步,體現(xiàn)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理想。在《作者的話》中,金竝總強調:“在旺盛的肉體與崇高的精神合二為一達到最高境界之時,‘藝’便成為‘道’,缺乏哲學的武術,只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盵30]金竝總武藝小說的創(chuàng)作意圖與其所追求的武俠世界正在于此,這正是他繼承金庸武俠精神之后所彰顯的韓國武俠文化的特色和魅力。

武俠詩是另外一種表達武俠文化精神的文學體裁,韓國武俠詩也深受中國武俠文化的影響,尤其是金庸及其作品傳入之后。韓國現(xiàn)代武俠詩肇始于詩人庾河,他的首部詩集《武林日記》收錄了九篇詩作。實際上,庾河本人不僅閱讀了大量金庸武俠小說,還曾嘗試仿寫。由此,他的武俠詩作中金庸武俠小說語匯俯拾即是,如“霹靂掌”“太極劍”“逍遙拳”“鐵砂掌”“含沙射影”“化骨綿掌”“武林盟主”等。庾河并未止步于武俠小說語言的借用,而是對其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來表現(xiàn)現(xiàn)實,如“催淚掌風”“名詞劍法”“武林高?!薄拔鋫b放送”等。讀庾河的武俠詩,會有與閱讀一般武俠小說完全不同的閱讀體驗,換言之,我們嗜讀武俠小說的原因之一是能夠間接體驗異域世界,但庾河的武俠詩卻借武俠小說的語法對社會現(xiàn)實進行藝術化改造,注重的是對具體社會現(xiàn)實的控訴和影射。通過他的武俠詩,可以看到社會現(xiàn)實與武俠小說中的武林毫無二致,他正是利用武俠小說的敘事語法影射現(xiàn)實,讀后令人陷入沉思,因此他的武俠詩可視為受金庸武俠小說影響而創(chuàng)作的詠史詩或諷喻詩[31]。他沉浸于金庸武俠小說之余,將金庸武俠語言重組為另一種文學體裁以反省現(xiàn)實。在“高雅藝術”之一的詩歌中,融入通俗文學性質的武俠元素,可視為后現(xiàn)代主義語境下文學通俗化的某種表現(xiàn),同時也是以金庸小說為代表的中國武俠文化對韓國現(xiàn)代詩歌產(chǎn)生影響的最佳例證之一。

金庸武俠小說對1980年代韓國漫畫也產(chǎn)生了直接或間接的影響。韓國讀者不滿足于單一文本形式的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天龍八部》《鹿鼎記》等被改編為漫畫在韓國流傳。此后,以“武俠”為主題內容的“武俠漫畫”開始大量涌現(xiàn)。據(jù)統(tǒng)計,1999年武俠漫畫曾達到整個漫畫市場份額的80%[32]。這一方面固然與韓國當時武俠創(chuàng)作潮流的暫時退潮不無關聯(lián),另一方面也是受到金庸小說漫畫改編的推動。1980年代后期,為了吸引讀者,韓國原創(chuàng)武俠小說在內容方面變得荒唐無稽,殘忍、夸張、色情描寫等低級趣味成為創(chuàng)作導向,感動讀者的力量漸趨式微。在此狀況下,司馬達、徐孝源等開始轉向漫畫創(chuàng)作,為武俠漫畫提供故事素材。同時,即使以現(xiàn)代社會為背景,反映社會現(xiàn)實,某些作家也會不自覺地借用金庸武俠小說中的人物或情節(jié),將武俠小說的構造與勸善懲惡的主題相結合。樸峰成的漫畫成名作《神的兒子》即是此類作品,他將金庸武俠小說中的英雄敘事進行重新改造,為讀者們刻畫現(xiàn)代版的英雄人物,在此過程中,他借用讀者已經(jīng)熟知的武俠模式,配合閱讀介質的變化,賦予讀者新穎獨特的閱讀體驗。

武俠游戲的開發(fā)方面,金庸武俠小說也首當其沖,對韓國武俠游戲甚至整個游戲市場影響深遠。對韓國人來說,最熟悉的金庸武俠游戲莫過于《倚天屠龍記》,在1994年由智冠科技開發(fā)之后,被譯成韓語在韓國流行,張無忌的成長之路吸引了無數(shù)韓國游戲玩家。此游戲將張無忌的少年和成年改編為前后兩部分,前半部是學習武功的冒險經(jīng)歷,后半部是在迷路和陷阱中擊退敵人的角色扮演。1996年,聚合了14部金庸武俠小說人物的《金庸群俠傳》問世,旋即傳入韓國,玩家在虛擬空間與現(xiàn)實世界自由切換,相較于《倚天屠龍記》,情節(jié)更為簡潔緊湊。此后,《武林群俠傳》《俠客風云傳》《俠客風云傳前傳》《河洛群俠傳》等金庸原著改編的游戲一脈相承、陸續(xù)推出,直到如今還廣受追捧。

四、結 語

金庸先生仙逝之后,韓國媒體曾以“江湖巨星湮滅”為題,表達對金庸先生逝世的惋惜和哀痛。從1972年的首次譯介到1986年“射雕三部曲”《英雄門》引領的閱讀風潮,從多向度的文本闡釋到閱讀情感的價值認同,從韓國本土武俠小說的創(chuàng)作到武俠詩歌、漫畫和游戲的火爆,都能夠明顯看到金庸小說的深刻印痕。在對金庸小說閱讀、評價和認同的基礎上,韓國將金庸武俠文化精髓完美嫁接到本國武俠文化精神體系的構建中。甚至在現(xiàn)代小說中,也能夠發(fā)現(xiàn)金庸武俠小說的延續(xù)性影響,如金洪信《人間市場》中具有俠義精神的熱血青年張聰燦,黃晳暎長篇歷史小說《張吉山》中的“綠林黨”等,都融入了金庸小說的諸多武俠元素。

“金庸小說在海外暢銷所形成的文化景觀,體現(xiàn)了不同‘層級’的文化魅力?!盵5]金庸武俠小說飽含豐厚的中華文化意蘊,在不同層級的文化元素使韓國讀者閱讀期待得到滿足的同時,在更高層次上實現(xiàn)了精神文化內核的認同。事實上,韓國對金庸武俠小說的認知,也經(jīng)歷了一個漸進的過程,閱讀市場的火爆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而在此之前,韓國對中國文學的研究主要聚焦于精英文學,以金庸為代表的中國武俠小說進入文學史或小說史研究領域,很大程度上助推了韓國的通俗文學研究。在學術研究基礎上衍生的價值認同,又反作用于韓國本土武俠小說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武藝小說的新變、武俠詩歌的發(fā)展、武俠漫畫的延拓和武俠游戲的開發(fā),從而全面助推了韓國武俠文化精神體系的創(chuàng)新與重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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