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陳忠實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白鹿原》人物眾多，其中黑娃命運結局引人注意，許多讀者嘆息他投誠之后被新政權鎮(zhèn)壓。其實黑娃性格存在著忘恩善變、劣根漸隱、待勢轉向等特點，不容易獲得新政權的信任。

關鍵詞：黑娃容易忘恩負義 行為多變 難以信任

陜西作家陳忠實作品 《白鹿原》人物眾多，其中鹿兆謙黑娃形象格外引人注目，人們很關注他的命運變化。黑娃出身于長工之家，家境較貧，勞苦賣力，負重前行。他幼資甚魯而長大匪氣，進而拜師啃書模仿儒雅氣度，他投靠民團，又舉事起義，尋找出路，投靠新政權。黑娃一生經(jīng)歷波折，殺伐果斷。最后他被新政府鎮(zhèn)壓，讀者不禁唏噓感嘆。他與白孝文同時舉事，同時進入縣府，一副一正，結局是白孝文官居縣長，受到重用，似乎喧賓奪主，而黑娃當了副縣長轉瞬之間被緝拿。觀眾心里起疑是不是白孝文背后下黑手，貪天之功，置黑娃于死地。a這些看法有待商榷。如果縱觀黑娃一生經(jīng)歷，就可以看出其行為表現(xiàn)，難以得到新政府的信任。黑娃性格特點有三個表現(xiàn)：忘恩善變、劣根漸隱、待勢轉向。贅述如下。

一、忘恩善變，恣意所為

知恩圖報是人之常情，然而黑娃對于施恩于他、寬待于他的人容易健忘，甚至待勢乘時，恩將仇報。一是對于善待他的郭財東，黑娃不懂感激，竟然覬覦人家小妾田小娥。二是對于善待他的原主白嘉軒，黑娃忘記恩德，甚至加害白家。三是伺候他的性奴黑牡丹，竟然被他打死頂罪。四是不念舊情，恣意害死投靠他的舊部下陳舍娃。這說明黑娃骨子里藏著反噬之心，雖然他后來革圖易慮，舉兵起義，但是他殘存匪氣潛質(zhì)，也是難以獲得信任的緣故。

黑娃覬覦人家小妾，表面上看是受了同伴長工的葷段子蠱惑，閑暇之余談論女人，什么“四香”“四軟”。香味，把姑娘的舌頭與臘汁肉合喻為香類；軟類，把姑娘的腰與棉花包合喻為軟類；還有“泡棗”隱事，引起了黑娃的好奇。別人只是過過嘴癮，說說而已，不敢付諸行動，而黑娃竟敢斗膽去實施，逾墻鉆穴靠近田小娥。長工都覺得他膽大包天，竟敢跑回來打聽被休棄的田小娥下落。這是他沖動性格的必然表現(xiàn)。黑娃一家不斷受到雇主白嘉軒善待，說是長工，可不是一般的主仆關系，而是看作生死相依的親人關系。黑娃父親鹿三娶親，是雇主白嘉軒之父白秉德給予經(jīng)濟幫助的，這一善舉在當?shù)爻蔀槊勒?。白嘉軒讓女兒白靈拜認黑娃父親鹿三為干爹，也是視同親人關系。黑娃念書還是白嘉軒替他考慮未來所需。黑娃弟弟兔娃娶媳婦也是白嘉軒資助的，并且劃撥給二畝地讓其成家立戶。可是我們看看黑娃的所作所為，他轉瞬忘記一切恩情，甚至陷害白家。比如策劃搶劫白鹿村，派人刀逼白嘉軒交代銀元藏匿處，還刀挑白嘉軒媳婦仙草褲子，逼迫白家說出財寶埋藏點，劫走財物。還撞擊白嘉軒腰部致其傷殘， 用酷刑打死鹿子霖父親鹿泰恒，洗劫白、鹿兩家的“具體行動方案是黑娃一手設計的”。黑夜里搶劫中藥鋪，暴揍藥店主人白孝武，當聽出慘叫聲是熟人白嘉軒兒子的聲音，趕緊交給手下人拷打，自己閃開?？梢钥闯龊谕尥耆恢v情誼，忘記了幼小玩伴友情，也忘記白嘉軒待他的友善。還有夜闖白家，為田小娥復仇，差點殺掉白嘉軒；黑娃之父出面解圍，才沒有造成冤案。當黑娃被政府羈押，白嘉軒還想替他求情，讓寬恕黑娃。白嘉軒兒子白孝武都想不通，質(zhì)問父親：“你的腰桿給他打斷了，你忘了？你忘了我還沒忘?！边@說明東家白嘉軒待黑娃不薄，持寬恕心態(tài)，而黑娃待人睚眥必報。作品用對比手法來顯示人物性格。黑娃酷刑打死黑牡丹，忘記了這個女性伺候他的功勞，明知是冤枉人家，可是依然無憐憫之心。黑娃干掉舊部下陳舍娃，也說明其心狠一面。盡管陳舍娃說他帶有污點投靠，然而這是共方韓政委（韓裁縫）派來的聯(lián)絡人。黑娃這時對待異己的游擊隊心態(tài)不明，地下黨員陳舍娃有可能把自己說成有劣跡的人，試探性求接納。這些隱秘之事，黑娃猜疑是白孝文抖露給新政府的，其實游擊隊方面早已心知肚明，犧牲了一名黨員怎能不清楚呢？用不著白孝文泄密。

二、劣根漸隱，前科歸正

黑娃在山寨當土匪，沾染了許多毛病，吸毒、睡女、劫財、刑訊等問題層出不窮，與一幫子土匪為伍，嘯聚山林，一旦跳出土匪窩，由匪家變官家，接觸社會b，層面就不一樣了。過去在匪窩，區(qū)聞陬見，行為放肆，可以惡向膽邊生，肆意殺人。那么進入城里，換了環(huán)境，不可以逞性妄為，放浪形骸，必須收斂起來，委曲從俗。與他打交道的人雖然談不上冠蓋往來，但是接觸的人群，有文化教養(yǎng)的甚多。環(huán)境變化使他知道，不能再恣意匪氣；他只有金盆洗手，改變形象，才能立足于地方部門。

黑娃學乖，有兩個人物對他影響甚大，一是媳婦高玉鳳，一是鄉(xiāng)紳朱先生。媳婦高玉鳳是個讀書識禮的人，媳婦的父親是個老秀才。老秀才對女婿黑娃提出一個先決條件：戒掉匪氣和吸食煙土的毛病。再者新娘讀書行為影響了黑娃，新娘在廚房，“一手拉著風箱，一邊在膝頭上攤開著書本”，激發(fā)了黑娃讀書的念頭，讀書方能與媳婦進行文化交流與心理溝通。黑娃對媳婦說：“你不下眼瞧我，我就有了貼心人了?！弊x書尚可塑造形象，讓媳婦認可他屬于上進男。當然黑娃擔心自己粗魯歲大讀不進去書，媳婦高玉鳳說：“圣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念書沒有晚不晚遲不遲的事?！彼緛硐胂蛳眿D求教，可是媳婦說為了名聲，應該找個男性拜師，這樣有利于營造社會形象，男尊地位不會被外人小覷。于是黑娃向聞名鄉(xiāng)里的朱先生求教，跪拜說出自己心愿：“兆謙闖蕩半生，混賬半生，糊涂半生，現(xiàn)在想念書求知活得明白，做個好人?！敝煜壬浰秃谕匏膫€字：“學為好人”，經(jīng)過一段時間讀書，媳婦感到了他“舉手投足也顯現(xiàn)出一種儒雅氣度”。后來黑娃還能寫出一幅挽聯(lián)追悼病故的朱先生，其挽聯(lián)還被眾人叫好。黑娃拜師恭而有禮，不再是打家劫舍惡者為王的草寇了，達到了預期的立足效果。

三、待勢轉向，意外鎮(zhèn)壓

黑娃棄暗投明，應該來說，黑娃變好，向正面人物轉化。黑娃舉事，按理來說，功罪抵消，可是又被新政權看作舊存匪分子，與舊政權人物國民黨縣黨部書記岳維山與聯(lián)保主任田福賢一同被鎮(zhèn)壓。許多讀者議論，是不是白孝文下套，“陷害黑娃”c，想居功為己有？這種議論表面上看有一定道理，然而細思之，覺得又不全面。同時舉事，一人得志，一人遭殃，白孝文是否有嫉妒之心，有下黑手之嫌？對于這些推論，筆者不敢茍同。一是黑娃罪過，全村人甚至全縣人知曉，不用白孝文告刁狀。二是黑娃被抓入獄，白孝文不讓父親白嘉軒探監(jiān)，告訴父親新政府不興說情，過去的套路行不通。黑娃想找見證人說明他起義有功，鹿兆鵬是見證人。應該來說鹿兆鵬在黨內(nèi)有話語權，可惜一時找不見這位見證人。鹿兆鵬策反縣里保安團，參與者黑娃一呼而應，功績居先，無可非議。這里不能說鹿兆鵬事成之后而卸磨殺驢，只是事因不明。白孝文協(xié)同參與，并且擊斃保安團長，在向上匯報情況時，又搶先邀功請賞。上級領導西北軍政委員會主任賀龍致電，稱呼為“白孝文同志”，算是認可與嘉獎。其實黑娃起義是形勢所迫，臨近全國大解放，1949年5月已是局勢分明，眼看舊政權搖搖欲墜，茍延殘喘，黑娃也不是睜眼瞎，形勢對他極為不利，只有幡然變計，跟隨起義，才是明智出路。如果時間往前推移，回顧前面，局勢未明之時，共方代表鹿兆鵬幾次說服他投靠游擊隊，都是白費口舌，碰釘子。黑娃持重待機，觀釁而動，不肯答應。另外有人議論，白孝文陷害了黑娃，地主階級坑害了農(nóng)民階級。d平心而論，白孝文想處治黑娃也沒有那么容易，他也是剛剛投靠新政府，根基不穩(wěn)，掌控的權力有限，哪敢擅殺同僚？他還擔心自己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敢濫用權力，不經(jīng)請示呢？所以他父親找他說情與擔保，他根本不敢拍板。處置人，縣里有軍事委員會，黨內(nèi)有主政的縣委秦書記。審判舊政權的岳維山與田福賢以及黑娃，這事定奪自有黨內(nèi)主政者實施決策，白孝文只不過是個奉命辦事之人，此時的白孝文還是黨外人士呢。此前，白孝文已經(jīng)由地主階層退出，他踢賣產(chǎn)業(yè)，喪失務農(nóng) 生計，淪為乞丐，后來依靠行伍謀生，算是咸魚翻身，躋身官府。

黑娃算不算一個勞苦大眾代表呢？只能算作半匪半民的模糊農(nóng)家人。黑娃沒有政治理念與信仰，他的行為方式漂移不定，反復無常，不像鹿兆鵬或者鹿兆海那樣各有其政治理念，持之有故。正因為鹿兆鵬與鹿兆海有堅定的認知方向，所以顯示其有奮斗目標，“知之愈明，則行之愈篤”。e再看看黑娃，很難看出其政治信念。黑娃雖說是窮苦出身，但是他幼時受到雇主白家厚待，沒有受欺受壓的經(jīng)歷，還被雇主送入學堂，替他交學費（五升麥）。砸祠堂是憤恨不接納他入族譜，后來他榮歸鄉(xiāng)里，拜祠堂認祖歸宗使他的夙愿實現(xiàn)。一砸一拜，一怒一喜，說明他的反抗帶有個人恩怨情緒，并不想破舊立新。另外對于過分節(jié)約習慣不適應。黑娃雖窮，他也看不上摳門節(jié)儉。例如黑娃打工期間，對于黃老五吃飯?zhí)蛲氲牧晳T感到厭惡。黃老五說：“一粒一粥當思來之不易。你不舔我教你舔?！焙谕拚f：“哪怕不要工錢，我都不舔碗?！鼻撇黄鹉欠N窮酸樣。另外黑娃參與農(nóng)協(xié)運動，在鄉(xiāng)官眼里，這幫人都是些各村里的“死皮賴娃”，素質(zhì)太低，掀起農(nóng)協(xié)高潮期間，黑娃一個同伙乘機強奸了碗客的兒媳婦，引起控訴。鹿兆鵬解釋說：“睡碗客兒媳婦的那個農(nóng)協(xié)副主任已經(jīng)撤職了?！彼闶墙o予紀律處分。鹿家二子鹿兆海對黑娃存有看法，評議說：“堂堂的農(nóng)協(xié)主任鹿黑娃墮落成了土匪，領著土匪搶銀元。”因此鹿兆海表態(tài)自己寧可失敗也不當土匪，有股子“烈士不毀節(jié)以求生”的傲氣。所以道不同不相為謀。

綜上所述，黑娃性格屬于憨中帶詐且匪氣有叛的類型，時好時壞，后來他轉變行為，變乖了，學做好人，似乎瑕不掩瑜，不該以一眚而掩大德?？墒侨匀粺o法相信他日后的反噬。他缺少莊稼漢那種務農(nóng)持家的質(zhì)樸厚實本性，也沒有他弟弟兔娃那種安貧本分。政府把他與舊政權田福賢歸類一起，也是知悉他的底牌。俗話說“屋漏在上，知之在下”，摸透他的情況，只有時政的共事人，后來的觀眾嘆息僅僅是遠觀者。電視劇改編為黑娃獄中對探監(jiān)的白嘉軒解釋是白孝文想害死他f，還有鹿兆鵬活著返鄉(xiāng)以及白孝文被扣，這是一種故事結局再創(chuàng)作，與原著迥異?？傊?，對于黑娃的命運結局不必惋惜或謗興。

abc 《〈白鹿原〉白孝文出奇制勝成功告發(fā)黑娃穩(wěn)坐縣長寶座》，網(wǎng)易2017-06-09.

d 思明居士：《〈白鹿原〉故事背后掩蓋著一個謎團，到底哪個才是真相？》360doc，2018-07-27.

e 〔宋〕朱熹： 《朱子語類》卷十四，見史仲文等主編：《中國思想家名著精華》（下冊），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93年版，第355頁。

f劉進導演：《白鹿原》電視連續(xù)劇第77集，2017年版。

參考文獻：

[1]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

作 者： 衛(wèi)世平，河南商丘學院人文分院教授。

編 輯： 張晴 E-mail： 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