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濤
《春秋繁露》五行說對《管子》四時五行說的繼承與發(fā)展
王文濤
(河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管子》最早用五行之理解釋人類活動的四時宜忌,采用了兩種方法使四時與五行相配:一是將一年分為春夏秋冬四季,在夏秋之間加上中央土;二是把一年分成五個72日,以五季與五行方位相配。董仲舒繼承、發(fā)展了這兩種五行與四時相配的方法,將其納入自己的五行之說,進而以其與人事相配合,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天人學說?!豆茏印芬筇熳邮┱仨毰c五行的屬性相配合,不能違背四時行政,否則,就會禍患橫生。解救四時逆行的對策是“務時而寄政”“刑德不失”。董仲舒詳細論述了人君順、逆五行為治、為亂的種種情況,將解救四時逆行發(fā)展為“五行變救”,認為五行生變是因為人君施政未能順應五行相生之理而招致禍亂,亟須以德救之。二人均將君王的刑、德與四時行政相聯(lián)系,所不同者,董氏主張以德治為主,刑治為輔。他的陰陽五行說,是對先秦以來由《管子》創(chuàng)始的五行說、四時教令的吸收和發(fā)展,以五行為框架,設計了一套實際政治與時令相配合的政治措施,構(gòu)建起服務于漢朝大一統(tǒng)的陰陽五行政治哲學。
董仲舒;《春秋繁露》;五行說;《管子》;四時五行說
近代學者通過研究甲骨文中關于氣候的相關記載,認為殷人已經(jīng)開始有了“四時”觀念。作為哲學范疇的陰陽五行學說晚于四時觀念。陰陽是抽象的哲學概念,至遲到西周晚期,陰陽已用于解釋節(jié)氣等自然現(xiàn)象?!秶Z·周語上》說:“陰陽分布,震雷出滯。”這是周宣王即位、虢文公建議宣王行藉田禮時之語。其意是說,春分時節(jié)的雷鳴現(xiàn)象,是因為陰陽平衡引起的。春秋時期,人們已經(jīng)用陰陽之氣的節(jié)律性變動來解釋四季更替現(xiàn)象?!豆茏印こ笋R》:“春秋冬夏,陰陽之推移也?!惫瓿啞短簧吩唬骸吧衩鲝拖噍o也,是以成陰陽;陰陽復相輔也,是以成四時?!毕惹貢r期的思想家開始用“五行”(五種常見物質(zhì))來說明世界萬物的起源和統(tǒng)一?!拔逍小币辉~最早見于《尚書·甘誓》,“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關于此處“五行”的含義,歷來學者有不同的看法。梁啟超認為:“竊疑此文應解為威侮五種應行之道,怠棄三種正義。其何者為五,何者為三,固無可考,然與后世五行說絕不相蒙,蓋無疑。”[1]357《尚書·洪范》: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边@是關于“五行”概念內(nèi)涵最早的明確表述。
陰陽五行說源自先秦時期的陰陽家,而董仲舒可以說是陰陽五行說集大成的人物。在其所著《春秋繁露》八十二篇中,據(jù)梁啟超先生的分析,有關陰陽五行說的,就占了二十三篇。“其中所含精深之哲理固甚多,要之半襲陰陽家言”[1]108。
迄今為止,學術界對于董仲舒的硏究材料特別是《春秋繁露》仍然認為有文獻真?zhèn)螁栴},尤其是關于董氏的五行說。主要觀點可以歸為三類:全部偽;全部真;部分真,部分偽。為免生枝節(jié),本文不討論董氏五行說的真?zhèn)?,主要是使用比較之法,梳理《春秋繁露》中的五行說對于先秦以來五行說、四時教令的吸收和發(fā)展。
《管子·五行》篇論述天子要按照五行的屬性施政。首先論述人事與天地陰陽的關系,以為天子要通天地而總一統(tǒng)、通陰陽而用于人事,就需要立五行。黃帝能臻于此境,所以“神明至”。黃帝能立五行以正天時,立五官以正人位,使“人與天調(diào)”,使“天地之美生”。接著,詳盡而具體地論述五行天時與天子的施政,把一年三百六十日分為五個時段,每個時段為七十二天,然后與五行相配,要求天子的施政必須與五行的屬性相配合。
四時是天道的表現(xiàn),運行有序,才能維持正常氣候變化。四時失序,則災害立至?!肚f子·漁父》曰:“陰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薄抖Y記·樂記》云:“天地之道,寒暑不時,則疾;風雨不節(jié),則饑?!?/p>
將各種物候、氣候、政令納入四時說的框架,逐漸發(fā)展為一種觀念系統(tǒng)?!兑葜軙r訓解》《管子·四時》《禮記·月令》《呂氏春秋·十二紀》《淮南子·時則訓》等都屬于這種四時文獻系統(tǒng)。武占江將這一系列文獻統(tǒng)稱為“月令”文獻系統(tǒng),影響廣泛[2]。
殷南根先生以為:“在我國歷史上,最早用五行之理解釋人類活動的四時宜忌的,當推《管子》一書中的幾篇文字,包括《四時》《五行》《幼官》等?!盵3]龐樸先生指出:《管子》一書中,有《幼官》《四時》《五行》《輕重己》諸篇是專門討論五行的,并且已經(jīng)基本上形成了一個無所不包的宇宙圖式,為后來的《禮記·月令》《呂氏春秋·十二紀》《淮南子·時則》構(gòu)筑好了牢固的基礎[4]。
為了使四時與五行相配,《管子》采用了兩種處理方法。董仲舒繼承、豐富了《管子》關于五行的這兩種劃分方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董氏吸收了四時宜忌之說,將其納入自己的五行之論,以其五行之說的體系解決五行與四時相配的問題①金亨運、潘秋平《陰陽五行與四時關系考》中認為:“《淮南子·時則訓》則將季夏配以土德,并附上相應的政令、禁忌等,土主六月,解決了四時與五行的配屬問題?!彪m可備一說,但論述并不全面。參見《中醫(yī)研究》2010年第4期。。
(1)《管子》將一年分為春夏秋冬四季,在夏秋之間加上中央土。見該書的《四時》和《幼官》篇?!队坠佟芬晕逍蟹轿患o時令,所論甚詳,此不引論。將五行之土融入四時系統(tǒng),是《管子》的創(chuàng)見?!豆茏印に臅r》:“中央曰土,土德實輔四時入出,以風雨節(jié)土益力,土生皮肌膚,其德和平用均,中正無私。實輔四時,春嬴育,夏養(yǎng)長,秋聚收,冬閉藏。”土的德性是切實輔助四季的運轉(zhuǎn),風雨適宜,土壤就增加地力。土孕生皮膚肌肉,其德性平和均勻,中正無私。切實輔佐四季;春季滋生孕育,夏季供養(yǎng)生長,秋季聚集收獲,冬季封閉貯藏?!豆茏印匪撾m然不多,卻影響甚大。眾所周知,四時是偶數(shù),五行是奇數(shù),偶數(shù)和奇數(shù)不能一一對應,《管子·四時》提出了解決這個矛盾的辦法。在《呂氏春秋·十二紀·季夏紀》中,關于土行的論述比《管子》還少,中央土不獨主時,僅附于季夏之末,沒有相應的政令與之相配。只是說:“中央土,其日戊己?!敝醒肱c五行相配屬土,以干支配五方。所以,至先秦末,四時與五行的結(jié)合依然很牽強。
董仲舒進一步豐富了《管子》的這一思想。五行相生而成四時,是自然現(xiàn)象,分別具有生、長、養(yǎng)、收、藏等特性,董仲舒將其與人事相配合,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天人學說。
本來五行都是平等的,沒有哪一行占據(jù)特殊的地位。由于漢代秦而立,以土德取代水德,也許就是由于這種原因,董仲舒特別突出土的地位[5]36。五行在四時中難以安排的土德,董仲舒卻給予其最尊崇的地位,列為五行之主。他認為,土就是地,只有土地有資格與天對應,土在五行中是最高貴的?!洞呵锓甭丁の逍袑Α吩疲骸疤煊形逍?,木、火、土、金、水是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為冬,金為秋,土為季夏,火為夏,木為春。春主生,夏主長,季夏主養(yǎng),秋主收,冬主藏,藏,冬之所成也?!薄拔逍心F于土,土之于四時,無所命者?!彪m然土在四季當中沒有命名的對象,但“忠臣之義,孝子之行”皆取之于土。土是五行中最可貴的,“其義不可以加矣”。
董仲舒將其所說五行稱作五官,即將五行看作五種官能。故此他說:“五行之隨,各如其序。五行之官,各致其能。是故木居東方而主春氣,火居南方而主夏氣,金居西方而主秋氣,水居北方而主冬氣。是故木主生而金主殺,火主暑而水主寒。使人必以其序,官人必以其能,天之數(shù)也。”在這里,董仲舒顯然把五行與四(或五)時聯(lián)系到了一起,兼管著四(或五)時,所以也就有了五種官能之說??梢钥吹?,其五行與方位、四時的具體配屬分別是:木配屬東方主春,火配屬南方主夏,金配屬西方主秋,水配屬北方主冬,土配屬中央主季夏,并兼及其他四季。由此即表明了五行與四時的關系,同時也表明了土在五行中的特殊地位[6]。《春秋繁露·五行之義》篇又說:“土居中央,為之天潤。土者,天之股肱也,其德茂美,不可名以一時之事,故五行而四時者,土兼之也。金木水火雖各職,不因土,方不立?!蓖辆又醒?,是上天潤澤之所。土是上天的四肢,德行豐茂美好,很難用一個季節(jié)的事情說明,所以五行為四時所共有,兼有四季。金木水火雖然各自有職分,不借助土,四方不能建立,如同酸咸辛苦不借助甘肥美味不能構(gòu)成滋味。因此,圣人的行為沒有比忠更可貴的,“土德之謂也”。上天的職位中最大的,不用說所代表的是什么,“土是矣”。董仲舒關于土為五行之主的思想被當時的思想家廣泛接受,在《鹽鐵論》《白虎通》這類著作中都有論述[5]38。
(2)將一年直接分成五個72日,其節(jié)氣與五行方位相吻合。對照如表1。
表1 《管子》和《春秋繁露》關于五行與五季的劃分對照
從表1可見,雖然二者敘事的語言有一些差異,但表達的內(nèi)容基本相同?!坝焙汀坝檬隆笔峭x語,都可以理解為統(tǒng)治、掌政、主事。其相同點有三:1)所述五行的順序一樣,即木、火、土、金、水,五行相生?!洞呵锓甭丁の逍兄x》說:“天有五行:一曰木,二曰火,三曰土,四曰金,五曰水。木,五行之始也,水,五行之終也,土,五行之中也,此其天次之序也?!?)都是把一年三百六十日均分為五個時段,每個時段為七十二天。3)木行都從冬至開始。由此可以認為,《春秋繁露》應當是吸收了《管子·五行》的觀點。所不同者,《管子》講了每一行開始的干支日。董仲舒在繼承先秦五行之說的基礎上,進一步豐富了五行理論,在敘述了木、火、土、金、水五行的位次之后,又指明其“相互關系及其推演的邏輯與過程”[7]。“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此其父子也。木居左,金居右,火居前,水居后,土居中央”(《春秋繁露·五行之義》)。
以上兩種五行與四時相配的劃分方法雖然有些不同,但都將一年分為五個時段,并以木、火、土、金、水五行與其一一相配,而成木季、火季、土季、金季和水季,共有五季。在《管子·五行》和《春秋繁露·五行之義》中都把五行與一年360日相聯(lián)系,每一行統(tǒng)治72日。這是輪流統(tǒng)治,像值日一樣,雖然有前后的差別,但并沒有相生的關系[5]34。五季里,天文地象各有不同,這都是由于木、火、土、金、水五行依次當事所致。與天文地象的變化相應,人類活動也應有相應的變化,這樣才能順應五行之理。否則,必有禍生。關于四時與五行相配、順應五行四時而行政的論述不少,例如,《淮南子·時則訓》將季夏配以土德,土主六月,并附以相應的政令、禁忌等,也在一定意義上解決了四時與五行的配屬問題。限于篇幅,此處不展開討論。下文主要考察《管子》和《春秋繁露》中關于君主如果不順應五行將發(fā)生禍患的論述。
“比相生、間相勝”,是說木、火、土、金、水五行之間的生克關系。相生,即一事物對它事物有著生發(fā)、促進、助長作用。相克,是指一事物對它事物有著制約、抑制、約束等作用。五行無論相生還是相勝,都按照一定的序次運行,即為“順”或“治”。而一旦五行沒有按照序次運行,就會產(chǎn)生“逆”“亂”或“干”[8]?!豆茏印分T文所據(jù),為五行相生之理,即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它將一切天文地象和人事活動都納于五行相生系統(tǒng)中,從統(tǒng)治者方面看,統(tǒng)治者所施之政,必須與五行相生之理相應。
《管子·五行》要求天子的施政必須與五行的屬性相配合,否則,在木火土金水主事的五個時段內(nèi)都會災禍橫生。從遇到甲子之日開始,必須按照木的德性應時治事。天子如果無所賦予,不賞賜臣民,“而大斬伐傷,君?!?;不然,則太子危險,或者是“家人夫人死,不然則長子死”。這種災禍將延續(xù)七十二日才結(jié)束。從遇到丙子之日開始,必須按照火的德性應時行事。天子如果屢行急政,則有“旱札”之災,禾苗枯死,人民遭受瘟疫。這種災禍將延續(xù)七十二日才結(jié)束。從遇到戊子之日開始,必須按照土的德性應時治事。天子如果“修宮室,筑臺榭,君危;外筑城郭,臣死”。這種災禍將延續(xù)七十二日才結(jié)束。從遇到庚子之日開始,必須按照金的德性應時治事。天子如果開山動石,則戰(zhàn)爭失敗,戰(zhàn)士死,而執(zhí)政者喪亡。這種災禍將延續(xù)七十二日才結(jié)束。從遇到壬子之日開始,必須按照水的德性應時治事。天子無論是決開或堵塞大河,興修大的治水工程,王后夫人就會死亡,不然,則國中卵生的鳥類孵化不成,胎生的獸類流產(chǎn),懷孕的婦女胎兒夭亡,草木的根本也失去美好。這種災禍也將延續(xù)七十二日才結(jié)束。
《管子·幼官》中有違背四時行政而招致禍患的議論:“春行冬政肅,行秋政霜,行夏政閹?!薄跋男写赫L,行冬政落,重則雨雹,行秋政水?!薄扒镄邢恼~,行春政華,行冬政耗?!薄岸星镎邢恼?,行春政蒸泄?!?/p>
“務時而寄政”是《管子·四時》的重要觀點?!靶痰潞嫌跁r則生福,詭(違)則生禍”?!端臅r》篇首先描述春夏秋冬的季節(jié)特點,接著闡述君主根據(jù)季節(jié)特點應該做什么政事和發(fā)布什么政令,即君主應該如何應時行政。君主施政行令一定要順應四季的特點和變化。君主如果“不知四時”,就會喪失國家的根基,讓國家陷入困境。強調(diào)陰陽、四時、刑德要一致,相互適應。君主發(fā)現(xiàn)政令失時,要迅速謀求補救,及時調(diào)整政令,適應天地的運行,避免招致天地更加嚴厲的懲罰,使君主的刑德、政令不悖逆四時,使國家長治久安。
董仲舒認為,天地之氣,匯合而成為一種,分開就成為陰氣陽氣,分作四季,區(qū)分為五行。五行“比相生而間相勝也,故為治,逆之則亂,順之則治”(《春秋繁露·五行相生》)。
《春秋繁露·五行順逆》集中論述了人君違逆五行招致禍亂的種種情況。
木代表春季,在這個季節(jié)里,人君應當“勸農(nóng)事,無奪民時”。如果人君出入朝廷不合時宜,驅(qū)狗賽馬,馳騁狩獵,不回宮室,喜好淫蕩作樂,沉湎酒食,放縱恣肆,不顧政事,“事多發(fā)役,以奪民時,作謀增稅,以奪民財,民病疥搔溫體,足胻痛,咎及于木,則茂木枯藁,工匠之輪多傷敗,毒水渰群,漉陂如漁,咎及鱗蟲”,則魚不繁殖,群龍深藏,鯨魚出現(xiàn)。
火代表夏季,萬物生長成熟。如果人君迷惑于讒言邪說,“內(nèi)離骨肉,外疏忠臣”,甚至殺死世子,誅殺無辜百姓,驅(qū)逐有功之臣,以妾為妻,拋棄法律政令,妻妾執(zhí)政,賞賜不當,“則民病血,壅腫,目不明。咎及于火,則大旱,必有火災,摘巢探鷇,咎及羽蟲,則飛鳥不為,冬應不來,梟鴟群鳴,鳳凰高翔”。
土屬夏末,五谷、蔬果等成熟,是國君的官職。如果君主愛好荒淫安逸,妻妾過多,冒犯親人,侮辱父兄,欺騙百姓,大規(guī)模修筑臺榭,建筑物五光十色,雕龍畫柱,“則民病心腹宛黃,舌爛痛,咎及于土,則五谷不成,暴虐妄誅,咎及倮蟲,倮蟲不為,百姓叛去,賢圣放亡”。
金代表秋天,衰殺之氣開始出現(xiàn)?!皠颖娕d師,必應義理,出則祠兵,入則振旅,……存不忘亡,安不忘?!薄H绻鼽t武好戰(zhàn),侵犯其他諸侯國,貪圖別國城邑中的財物,輕視百姓的性命,“則民病喉咳嗽,筋攣,鼻鼽塞,咎及于金,則鑄化凝滯,凍堅不成,四面張罔,焚林而獵,咎及毛蟲,則走獸不為,白虎妄搏,麒麟遠去”。
水代表冬季,藏匿到陰氣之中。宗廟祭祀在這個季節(jié)開始。如果君主簡慢宗廟,不祈禱,廢棄祭祀,執(zhí)法不順應民意,違逆天時,“則民病流腫、水張、痿痹、孔竅不通,咎及于水,霧氣冥冥,必有大水,水為民害,咎及介蟲,則龜深藏,黿鼉呴”。
的確,《春秋繁露》沒有像《管子》那樣專門討論應時行政,只是在《春秋繁露·四時之副》篇中概括論說春夏秋冬四時與君王慶賞罰刑四政相副?!笆ト烁碧熘幸詾檎?,故以慶副暖而當春,以賞副暑而當夏,以罰副清而當秋,以刑副寒而當冬,慶賞罰刑,異事而同功,皆王者之所以成德也。慶賞罰刑,與春夏秋冬,以類相應也,如合符,故曰:王者配天,謂其道。天有四時,王有四政,若四時,通類也,天人所同有也”。即便如此,我們并不能因此而認為董仲舒不重視應時行政。因為董仲舒吸收了《管子》違時而生禍的思想,將其納入自己的五行之說,改造為違逆五行生禍?!洞呵锓甭丁の逍许樐妗菲撌鋈司樐嫖逍袨橹巍閬y的種種情況,其內(nèi)容與《管子·四時》所言務時寄政的主旨并無二致。
正因為如此,周桂鈿先生認為,董仲舒所講四時順序,是陰陽的問題,也是五行相生的問題。這說明五行是屬于陰陽問題的。《鹽鐵論·論菑》記載鹽鐵會議上的文學之語:“始江都相董生推言陰陽,四時相繼。父生之,子養(yǎng)之,母成之,子藏之。故春生,仁;夏長,德;秋成,義;冬藏,禮。此四時之序,圣人之所則也。”西漢文學所講的是董仲舒始“講五行相生”,與班固在《漢書·五行志》中所講的董仲舒“始推陰陽,為儒者宗”是完全一致的[5]36。
《管子》認為,君王刑、德的正確與失誤,直接影響四時的運行“如一”與“逆行”?!豆茏印に臅r》篇說:圣王治理天下,深知物極必反,終而復始。德惠開始于春天,發(fā)展在夏天。刑罰開始于秋天,延續(xù)在冬天?!靶痰虏皇В臅r如一,刑德離鄉(xiāng),時乃逆行”。刑與德沒有失誤,四時就按一定的規(guī)律運行。刑與德有失,四時則會逆行。不僅所做不成,并且必定遭受禍殃。解救之策是做好每個月的三種政事:即順時以立政,作教以習武,設祭以明德。王事得到治理,王業(yè)才能長久。違背天道就會死,不加治理就會亡。國家有四時的不同政令,必須堅持做好君主的政事,使春夏秋冬的事務各得其宜,此外還要輔之上文所說的“三政”。
《管子》的解救四時逆行之策,在董仲舒這里得到了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洞呵锓甭丁の逍凶兙取菲f,統(tǒng)治者所施之政如果不能與五行相生之理相應,就會發(fā)生五行之變,發(fā)生禍患。五行有變,國君必須要救。董仲舒認為,“五行變至”,天子應當“救之以德,施之天下,則咎除”;如果“不救以德,不出三年,天當雨石”。他具體講述了五行之變帶來的氣象、人事等變化,以及生變原因和救助方法,如表2。
所不同者,《管子》將君王的刑、德相與四時行政相聯(lián)系,董仲舒則是重視德治,主張以德治解救五行之變。他并非輕視刑治,而是繼承了儒家的德治為主觀,德主刑輔。
他在《春秋繁露·治亂五行》篇中列舉出了五行相干的不同后果,亦可視為五行在氣象、物候等方面生變的表現(xiàn),是《春秋繁露·五行變救》篇的有力補論?;鹈胺改?,蟄伏的動物早出現(xiàn),雷聲閃電早運行。土冒犯木,動物胎多畸形卵多不成熟,鳥獸多傷害。金冒犯木,有兵災。水冒犯木,春天下霜。土冒犯火,多雷霆。金冒犯火,草木受災傷。水冒犯火,夏季多冰雹。木冒犯火,發(fā)生地震。金冒犯土,五谷有災殃。水冒犯土,夏季寒冷還下霜。木冒犯土,裸體動物不繁殖?;鹈胺竿粒齑蠛?。水冒犯金,魚不繁殖。木冒犯金,草木第二次生長?;鹈胺附?,草木秋季開花抽穗。土冒犯金,五谷不成熟。木冒犯水,冬季蟄伏的動物不掩藏。土冒犯水,蟄伏的動物冬季出動?;鹈胺杆?,星星墜落。金冒犯水,冬季特別寒冷。顯然,這些論述比《管子·幼官》中所言違背四時行政而招致禍患的情況具體而詳實,更具感染力。
表2 《春秋繁露》論五行變救
董仲舒將五行與國家的政治、人事和物象密切聯(lián)系起來,五行之所以生變,是因為統(tǒng)治者施政未能適應五行相生之理,招致禍患來臨,國家動亂,政治昏暗,社會動蕩,經(jīng)濟凋敝,百姓困頓,災異頻發(fā),草木被傷,動物受損。所以,五行有變,國君必須要施之以德,大力解救。
從以上所論可見,董仲舒的五行說與《管子》的四時五行論有著緊密的內(nèi)在關聯(lián),有繼承,但不是簡單的繼承,而是在繼承的基礎上發(fā)展、創(chuàng)新,創(chuàng)立自己的五行之說學術系統(tǒng)。當然,董仲舒的五行之說是在博采眾長的基礎上創(chuàng)立的,廣泛吸收了其他學說或黨派的內(nèi)容,此文主要探討的是其與《管子》四時五行說的關系,所論并不全面,不免缺疏,有待進一步研究。董仲舒在《春秋繁露》討論五行的文章有《五行對》《五行之義》《五行相勝》《五行相生》《五行順逆》《治水五行》《治亂五行》《五行變救》《五行五事》九篇。除了論述五行生克之外,他還將五行與天人感應相聯(lián)系,用五行學說來豐富天人感應的內(nèi)容,加強這方面的論證,使之更有說服力。董仲舒以五行之次序,設計了一套政治措施,欲實際政治與時令相配合,乃沿襲了《禮記·月令》《禮記·明堂位》《呂氏春秋·十二紀》的說法,而構(gòu)成此完整的陰陽五行的政治哲學[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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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Theory of the Four Seasons and the Five Elements inReflected in the Theory of the Five Elements in
WANG Wentao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Hebei 050024, China)
is the first book to explain the taboos of human activities in the four seasons with the principle of the five elements; it uses two methods to match the four seasons with the five elements: one is to divide the year into four seasons of spring, summer, autumn and winter, and add earth (last month of summer)between summer and autumn; the other is to divide the year into five 72-days, matching the five elements with five seasons. Dong Zhongshu inherited and developed the above two methods, incorporating them into his own theory of the five elements, and then matching them with human activities to create his own theory of heaven and man.holds that the emperor’s governance must be coordinated with the attributes of the five elements, and must not go against the four seasons, otherwise, disasters will occur. To avoid going against the four seasons, the emperor should “govern according to the actual situation” and “can not make mistakes in punishment and morality”. Dong Zhongshu elaborated on the various situations of the emperor’s going with or going against the attributes of the five elements in governance, and developed the resolving countermeasures of going against the four seasons into “the resolving measures of governing according to the changes of the five elements”, holding that the reason why the five elements changes was that the emperor did not govern according to the principle of the mutual generation of the five elements and resulted in disasters, which needed to be resolved with morality. Both of them connect the emperor’s punishment and morality with the four seasons, but the difference is that Dong advocated that the rule of morality should be the main rule, and the rule of punishment should be the supplementary one. His theory of yin and yang together with the five elements is the absorp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theory of the five elements and the four seasons initiated insince the pre-Qin period. Based on the five elements, he designed a set of political measures that matched actual politics with seasons, and established the political philosophy of yin and yang and the five elements that served the unification of the Han Dynasty.
Dong Zhongshu;; theory of the five elements;; theory of the four seasons and the five elements
10.3969/j.issn.1673-2065.2021.06.006
王文濤(1956-),男,河南潢川人,教授,博士生導師。
B234.5
A
1673-2065(2021)06-0048-06
2019-06-19
(責任編校:衛(wèi)立冬 英文校對:吳秀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