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衍
(廣東警官學院 學報編輯部,廣東 廣州 510232)
從2021年3月1日起,大陸暫停臺灣地區(qū)的鳳梨(菠蘿)輸入。菠蘿這一普通的南方水果一時成為網(wǎng)上的熱搜,由菠蘿帶出的熱搜,刷新了很多人的認知,我國大陸的最南端雷州半島有一片遼闊的“菠蘿的?!?,其菠蘿產量與銷量一直占全國菠蘿產量的70%,雷州半島竟然是我國菠蘿、芒果等水果的主要產地,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瓜果之鄉(xiāng)。并且,由雷州地區(qū)菠蘿等“風物”帶出的熱搜引起人們對雷州地方“人情”的關注。誠然,雷州半島成為瓜果之鄉(xiāng),僅是雷州半島當前農業(yè)、經濟和社會生活的一個縮影。對于雷州半島地區(qū)“風物人情”,雷州半島的文學書寫一直未曾缺席,很多作家以獨特的審美體驗與視角,觀照雷州半島人民的生存狀態(tài)和心靈情感,為雷州半島的文學書寫、廣東文學開拓了新的資源和經驗,也為改革開放偉大的歷史征程留下了鮮活生動的注腳。
在眾多的雷州半島文學表達中,吳茂信先生的創(chuàng)作成就較為突出,他的小說集《那年那月》呈現(xiàn)出鮮明的雷州地域文學書寫的特點。系列中短篇小說將《那年那月》串在一起,講述了20世紀80年代中國南方雷州半島農村里的生活故事。20世紀80年代恰好是中國改革開放開始推行、逐步展開的年代,在這一特定的歷史時期中國南方半島農村有哪些事值得講述?又是被怎樣講述?再次解讀那些人與事又有何意義?在歷史敘事中,改革開放逐步改變了中國人民的生活和命運,中國人民再次走向繁榮富強之路。今天在鄉(xiāng)村振興的背景下,回首在那個轉折時代雷州半島農村的生活故事,從那里出發(fā),再體味當年那些人在那些年月的喜怒哀樂,亦可以進一步發(fā)現(xiàn)我們當年是怎樣走來,又有怎樣的初心。
《那年那月》的小說里主要有村姑、石匠、種植能手、養(yǎng)蝦能手、養(yǎng)珠姑娘、三伯四叔等農村中熟悉的人物,他們或拓荒種植,或養(yǎng)珠養(yǎng)蝦,或打石、磨豆腐,在雷州半島這片土地上展開了他們的生活故事及其中的喜怒哀樂。小說聚焦他們生活的新鮮事,由點及面,多向度、多側面展現(xiàn)了改革開放以來雷州半島農民廣開門路、勤勞致富的火熱生活與農村呈現(xiàn)出生機勃勃的景象。
農村生活事情多,幸福的新鮮事情都是一樣的,從哪一件事情講起來呢?《那年那月》的故事就先從一家農戶新居入伙(喬遷)的故事講起(《入伙》)(1)如果沒有特別列出,下文引用小說集的具體篇目都是在句后括號標明。。安居樂業(yè)一直是許多人念茲在茲的事情,俗話說“無恒產者無恒心”,房子就是最大的恒產,先是安居才能樂業(yè)。在農村里建新房子、找媳婦是頭等的大事,相信許多人對于搬進新房子的喜悅是深有體會的。小說寫的是村中榮叔一家新居入伙時,由于不速之客公社書記的到訪而引起的小插曲。公社書記為榮叔過去所遭受的批判平反,贊揚榮叔勤勞致富,還號召大家一起勤勞致富,入伙是喜事加喜。榮叔的入伙最初是自己的家事,隨著公社書記的到訪、榮叔的勤勞致富得到肯定贊揚,入伙由家事變成公事,入伙由此有了更深的意義。農民入伙,開始新生活,勤勞致富是黨中央的號召且受政策保護、鼓勵。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農村農業(yè)新政策就是庇護農民生產、生活的“新居”。農民只有入伙 “政策新居”才有實現(xiàn)樂業(yè)的可能。
在另一篇小說寫到在“三角坡”上發(fā)生的故事(《運河流過三角坡》)?!叭瞧隆痹诶字莅雿u通常指貧瘠、不規(guī)則、難于耕種管理的土地(2)類似于吳伯蕭在《菜園小記》中曾說到延安大生產時開墾的十邊地。。小說中的三角坡處于三個鄉(xiāng)鎮(zhèn)的交界處,由于貧瘠難于管理變成了三不管之地。雷州半島自古干旱,赤地貧瘠。1960年修建成雷州青年運河,引水灌溉,雷州半島才有了真正成規(guī)模的糧食、甘蔗等生產,農業(yè)生產面貌才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雷州青年運河水對雷州半島農民來說,就是生命之水。該篇小說寫到運河水曾改變了三角坡干旱的土地,但三角坡因為荒唐的管理沒有人愿意落腳變得蕭條、治安亂差。主人公雷妃能拓寬思路,種植蒲草和甘蔗,組織多種經營,將運河邊三不管的地帶變成繁榮的農村集圩。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農村政策、路線如同雷州青年運河水使三角坡再次煥發(fā)出勃勃生機。三角坡連同《那年那月》中其他篇章小說里的赤泥崗、五里坡等地方不僅是指稱一塊貧瘠土地,它有更寬廣的所指——雷州半島干旱貧瘠的土地(乃至中國廣大待發(fā)展的鄉(xiāng)村)。所以,運河水流過三角坡是一個意味深長的隱喻: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改革路線猶如運河生命之水,再次給干旱貧困的雷州半島農村帶來活力與生機。
農村農業(yè)的新變不只是發(fā)生在陸地的荒山坡地種植業(yè)中,雷州半島三面環(huán)海,在寬廣的灘涂和大海上農業(yè)生產同樣呈現(xiàn)一片新貌。農民在海里養(yǎng)珍珠(《閃光的珍珠》);承包灘涂養(yǎng)蝦(《立春》)。在小說里,可以看到雷州半島農村種稻、種蔗、興修水利、養(yǎng)蝦、養(yǎng)珠、織蒲、磨豆腐(副業(yè))、應用農業(yè)科技、打石(建材廠)等豐富又火熱的生活,農業(yè)生產從荒坡、陸地向灘涂、海洋拓展,從傳統(tǒng)的種植業(yè)向農、林、牧、副、漁等領域逐漸推進。
伴隨著農業(yè)生產的新變,農村的男女戀愛、婚姻和家庭等生活中的人際關系、道德觀念、審美標準和價值取向也發(fā)生了變化。在男女青年戀愛方面,有的是圍繞種植實驗水稻去爭勝競優(yōu)(《山村新聞》),有的是排除干擾,承包荒坡種蔗,增產增收(《多情的土地》),有的是女方不顧父母反對,離開城市,與戀人回鄉(xiāng)下承包灘涂養(yǎng)蝦(《立春》),有的是男女雙方各自說服家庭支持修建水電站,改善灌溉條件(《明月正當頭》)。那些青年男女都是在農村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推行的背景下,敢想敢做,破除陋習,排除非議,以增產增收、勤勞致富、共同富裕為理想和標準去追尋、收獲他們的愛情。在家庭關系方面,如常見的姑嫂不和、叔嫂不和的關系也有了新變?;謴透呖己筠r村女知識青年追求知識,敢于與社會不文明現(xiàn)象作斗爭,于是有了善良、勇敢又得到嫂子憐愛的村姑(《村姑》);城里的嫂子與鄉(xiāng)下的小叔子互釋誤解(《暖流》),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逐步改善的農村生活改變了由于城鄉(xiāng)差別城市居民長期對農民抱有的小市民式的偏見。
改革開放以來雷州半島農村的新變集中于事,事又在人為,那些新事、新變化是由農民干成的。《那年那月》圍繞著那些新變化、新事情成功地塑造了雷妃能、石敢當?shù)仍谵r村生產活動中的農民“能人”形象。
土地在農業(yè)生產中居于首要地位。首先是有可供耕種的土地,才可能有糧食與其他農作物的收成,才能提供更多的生活資料和生產資料。在前工業(yè)社會中,耕地的多少決定了農民的生產和生活,墾荒多種是農民增產最直接的、必需的途徑。所以,《那年那月》小說中的農民“能人”的突出表現(xiàn)是“開荒增收”。如秋生開荒種蔗、菠蘿、雜糧,建起新房子(《入伙》);曉峰承包貧瘠的赤泥崗五里坡種蔗,增產增收(《多情的土地》)。對于不適合開墾種植的坡嶺、灘涂和大海,那些“能人”則另辟蹊徑。石敢當發(fā)現(xiàn)石嶺不能耕種,轉而生產石材《(石敢當回村》);海生在海里養(yǎng)珍珠(《閃光的珍珠》);偉恩承包灘涂養(yǎng)蝦(《立春》)。農村生活還離不開小手工業(yè)、其他副業(yè)和工商業(yè),榮叔經營磨豆腐(《入伙》);雷妃能善于經營工商管理活動,把三不管的亂窮“三角坡”變成繁榮的農村集市(《運河流過三角坡》)。那些農民“能人”為脫貧致富而努力去墾荒拓地、經營手工業(yè)副業(yè)、興辦工場、修建水電站、海水養(yǎng)殖、改善生產管理等。他們在生產勞動創(chuàng)新中凸顯出品質:頭腦靈活、易接受新思想,敢想敢做;擅長農業(yè)生產某項技能,能力、才干突出;勤勞苦干,不畏困難。他們根系土地,在農業(yè)生產中又敢于突破土地束縛,在農、工、商等方面多頭并進去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抱負和個體價值。他們是農民,又是農村改革的主體,也是中國社會的改革者,農民和改革者兩個形象互為表里,從而深化了農民形象的意義。
那些“能人”盡管能干、勤勞,但在極“左”路線下他們都遭受到了荒唐的打壓和批斗,如上述小說中的榮叔、海生、石敢當、雷妃能等人想多開門路去改善生活卻都被多次批斗或被關進學習班。他們的性格和命運揭示了極“左”政策造成了農村的物質貧困、破壞農民的生產積極性以及對農民人格的摧殘。當代中國貧困的農村、懦弱的農民的產生是源自于錯誤的政策,農民的命運與中國社會歷史緊密相連,中國的社會、歷史制約乃至決定著農民的命運。
的確是如此,中國農民的命運與國家的社會、歷史命運一同脈動,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農民形象的發(fā)展變化恰恰是國家、社會、歷史的一面鏡子。當代小說中農民“能人”是農民形象的集中代表,從“能人”的命運中亦可窺視到中國社會、歷史的發(fā)展及其賦以那些“能人”形象的不同意義。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伴隨著社會主義土地改造的完成、農業(yè)合作化與集體化路線在農村中展開,農村的生產建設逐步深入。翻身的農民滿腔熱情地投入波瀾壯闊的農業(yè)建設,涌現(xiàn)出大批各式各樣的“能人”。這一時期文學中農民“能人”形象以柳青小說《創(chuàng)業(yè)史》中梁生寶為代表。他們政治立場堅定,質樸樂觀,積極向上,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他們具有“大我”意識,以國家、集體的榮辱為自己的榮辱,克己奉公,不求私利,寧愿自己吃苦,也要為集體節(jié)省一分錢。他們自己帶頭,勤勉勞作,熱心幫助他人去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梁生寶這位社會主義農民新人、“能人”集中體現(xiàn)了20世紀50、60年代國家和社會崇尚的克己奉公、正直無私、為集體事業(yè)貢獻一切的自我犧牲精神和集體主義的精神。
自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改革開放政策在農業(yè)農村方面逐步推行。農業(yè)生產從以前的“農業(yè)合作化”變成“包產到戶”,公社、生產隊的集體生產制轉變家庭聯(lián)產承包制,農民由“集體”向“家庭”“個體”的轉變。這種轉變在文藝作品中的集中反映就是那些新出現(xiàn)的農民“能人”。前面所提到的小說里雷妃能、石敢當?shù)热司褪沁@類的農民新人,他們的性格特點前面已有所述。這類“能人”最鮮明的特征是:敢于挑戰(zhàn)傳統(tǒng)生活,追求更尊嚴的生活,自覺設計并執(zhí)著追求自己的人生道路。這一時期作家對農民形象塑造發(fā)生了變化,更多是從人實現(xiàn)自由的角度、在義與利、情與欲的矛盾中去展開人物性格。如《那年那月》中在“墾荒造地”的主題中,海生與潮花承包珍珠場養(yǎng)珍珠(《明月正當頭》),曉峰與秋月承包土地種蔗《(多情的土地)》, 海邊的珍珠場、開墾的甘蔗林成了他們愛情的見證,是他們擺脫社會、家庭的干擾獲得純真愛情的伊甸園。雷妃能為治理三角坡的事情奔波,隱含著他不服從前被關押批斗,是對命運的一種抗爭,對命運的抗爭里還交織著他與兩個女人感情矛盾(《運河流過三角坡》)。
比較上述兩個時期農民“能人”形象,兩者最大的區(qū)別在于“集體”與“個人”的區(qū)別。新時期農民“能人”的“集體身份”已經淡化,農民“能人”作為個體凸顯。以梁生寶為代表的“能人”集中體現(xiàn)了20世紀50、60年代的集體主義精神,是對政治理想、信念、激情等精神力量的高度肯定,具有“道成肉身”式的崇高美學意義。改革開放以來諸如小說中雷妃能等農民“能人”對食(糧食等生活資料)、色(欲望、情感、愛情)、利(利益與訴求)的追求,張揚了人的主體性,更多是對個體的人的肯定?;诖?,《那年那月》中雷妃能等農民“能人”、改革者形象呈現(xiàn)多種的性格組合,人物性格更加復雜,具有更強的生活真實性和可感性。
19世紀法國藝術理論家丹納曾指出,種族、環(huán)境、時代這三個要素會影響和制約著包括文學藝術在內的精神文化的產生發(fā)展及其走向。他所說的環(huán)境包括地理環(huán)境(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語言、風俗、歷史文化等地域文化)往往在作家身上留下印痕,會在他的作品里留下“環(huán)境基因”?!赌悄昴窃隆返男≌f講述改革開放早期雷州半島農村故事,雷州半島獨特的環(huán)境(地理環(huán)境和歷史文化環(huán)境)等因素在小說中留下了明顯的“環(huán)境基因”,小說體現(xiàn)著鮮明的地域特色。
雷州半島的紅土、雷州青年運河、南渡河、海邊灘涂等地方是小說展開的地理環(huán)境和自然背景。密密的甘蔗林,甘蔗“光是剝掉蔗莢露出皮肉的蔗桿就比人頭高,蔗稈圓嘟嘟肉鼓鼓的”,“被山梁緊緊地摟在懷中”的港灣,“椰樹挺立”的海岸邊,“掩映在綠樹叢里”的珍珠場,“夜里葉子好像涂著銀光”的桉樹林,這些雷州半島常見的場所和景物構成了小說人物活動的具體環(huán)境。小說中諸如入伙迎客、農村集圩、農資交易、插秧、除草、種蔗、養(yǎng)蝦養(yǎng)珠、打石等生產勞動與生活就是在上述宏觀的自然背景和具體環(huán)境逐步展開。
小說在上述那些環(huán)境、場景展開人物的活動時,還穿插著雷州半島的民俗或風俗活動。一個地區(qū)的民俗或風俗活動體現(xiàn)那個地區(qū)社會群體特有的傳統(tǒng)文化心理和審美情趣。譬如在雷州半島農村里村民如果逢到大喜事,會請戲班子為村民演上幾晚大戲,而村里在日常生產中犯錯的村民則被罰請戲班子為村民演出幾晚大戲。小說曾寫到使用村民的罰款去演唱雷劇(《運河流過三角坡》)。演出的前奏俗稱“開臺”,演《六國封相》這出戲。這是雷州每個戲班子到一個地方首演的必演戲目。因為這出戲展示出戲班子強大陣容,鑼鼓喧嘩,配樂齊全,場面熱鬧。小說中描寫雷劇開演《六國封相》的場面時,突出了三角坡村民歷史上第一次看大戲的喜悅,反映了三角坡經過整治后治安升平。在熱鬧的場面里,主人公雷妃能卻在沉思三角坡未來的發(fā)展。在這里,演大戲的熱鬧“開臺”(前奏)不只是一種演出風俗,它獲得了更深層次的意義。它預示著經過整治后的三角坡治安好轉、村民能高興熱鬧看上大戲,這只是三角坡發(fā)展的“開臺”(前奏),以后三角坡未來展開的將是更加精彩大戲。在村民熱鬧場景與個人冷靜沉思對比中,突出了雷妃能敢于承擔責任、沉著冷靜且有憂患意識的性格特點。如“打壅”是雷州地區(qū)在牧童中盛行的一種番薯的炮制辦法。雷妃能與曉霞在吃“打壅”的番薯時,仰望著“白云藍天”交流,突出了他倆之間感情的純真與樸實。小說中那些特定的風俗、具體環(huán)境和氣氛襯托、烘染著人物形象性格,民間風俗作為故事的一個構件直接參與到敘事中來,融入作品所表現(xiàn)的生活,小說更顯得自然真切,同時獲得更加寬廣的敘事空間。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文學作品的地域特色還體現(xiàn)在對方言的運用。雷州半島通行雷州話方言,《那年那月》中小說熟練運用雷州話的稱呼、俗語、熟語和民歌等,反映出雷州人民獨特的認知方式和情感體驗,體現(xiàn)出獨特表達效果和審美價值。
雷州農村多以土地的方位、形狀、顏色和占地來命名,所以,《那年那月》小說中的故事多發(fā)生在山內村、東田村、三角坡、五里坡、赤泥坡、赤泥崗等村莊。雷州農村對成家的婦女習慣用村名稱呼,如東村姆、山里娘等;對家里未成家的最小的小姑娘,稱為包尾姑仔,突出疼愛之意。如雷妃能(《運河流過三角坡》)的名字,是雷州半島很平常不過的名字,中間那個“妃”子,在雷州方言里是個語氣助詞,相當于外鄉(xiāng)話中的“阿”字。諸如“像鱟魚一般,一條直腸通腚眼” 突出人物耿直的性格(《入伙》)、“番薯頭當飯,番薯尾當菜”寫出飯菜都是番薯的貧窮生活 (《石敢當回村》)、“黃連湯里沖進豬膽汁” 指不幸連連,苦中加苦(《陌路》)、“金碗不端捧椰子殼”(《明月正都當頭》)、“鱔魚上沙灘——找死”(《閃光的珍珠》)等則是雷州話中諺語、歇后語等民間俗語的運用。小說還不時插進雷州的民歌——雷歌。如“站在海邊唱漁歌/潮水浪花都來和/龍王贊我歌聲美/獻上珍珠千萬籮”,寫出養(yǎng)珠姑娘勞動和愛情的雙豐收的喜悅(《閃光的珍珠》);用雷歌“世間小工最不幸/總給工頭罵到家/百元拿去九十九/剩下一元還分成”諷刺工頭的剝削劣跡,突出主人公伍曉峰不愿在包工頭手下干活要自主勞動創(chuàng)業(yè)的決心(《多情的土地》)。
小說中的雷州話稱呼、諺語、熟語、俗語和民歌等多用比喻、借代、雙關等修辭,內容豐富且貼近生活,經提煉、點化、提升具有了更多的內涵和功能。小說的敘事變得更加簡練,人物形象變得更加傳神生動,形成通俗有趣、獨特的語言風格。這些與所描寫的雷州半島特色的景致、生產生活場景和風俗等相結合,增強了小說的地域特色。
歷史文化是地域文化的一個重要的內容,《那年那月》有的小說是以雷州歷史文化資源為基礎創(chuàng)作的歷史小說,其中的雷州地域文化特色也更為集中鮮明。
《那年那月》中《風雨臺灣島》是一篇歷史小說,寫的是清初嶺南三大清官之一的陳瑸任臺灣知縣時釋放被酷吏關進監(jiān)獄的貧苦百姓的故事(下文簡稱陳瑸放犯故事)。陳瑸,字文煥,廣東湛江雷州市附城南田村人,康熙三十三年(公元1694年)中進士,后受翰林院編修,歷任福建古田、臺灣知縣、湖南巡撫、福建巡撫、閩浙總督等職。陳瑸一生清正廉潔、勤政愛民,被康熙皇帝稱之為“清廉中之卓絕者”,在清朝以清廉節(jié)操聞于朝野,常與明代的清官海瑞并稱[1]375-379。陳瑸的官宦行狀事跡在《清史稿·循官列傳》《陳清端年譜》等國史、地方史志等正史有詳細記載,陳瑸為學、從政、修身、齊家的故事逸聞亦在雷州半島農村、民間廣泛流傳。
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要處理好“史”與“文”、“古”與“今”的關系,涉及幾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歷史材料與創(chuàng)作材料的關系;二是歷史真實、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關系;三是歷史人物與藝術形象塑造的關系;四是歷史敘述語言與小說語言的關系。一部成功的歷史小說應該是歷史性(正確史觀、符合歷史真實)、文學性(藝術形象塑造成功,藝術虛構符合生活真實)、通俗性(語言具有可讀性)的統(tǒng)一。
首先,作者在眾多的正史文獻和民間傳說故事中取舍、選擇創(chuàng)作材料。陳瑸在臺灣任上“肅官箴、清案件、禁酷刑、寬民力、安土番、端士習、嚴健訟、除奸宄、勵武生、興文教”[2],深受臺灣人民的擁護和敬仰。在眾多史料中,《風雨臺灣島》以陳瑸放犯的故事為主線來展開陳瑸遇劫、獄中訪民情、與臺灣人民勇斗、智斗庸官酷吏等情節(jié)。通過這些情節(jié)將陳瑸的禁酷刑、濟民食、清案件等事跡貫穿起來,詳略得當,史料選擇實現(xiàn)了繁與簡的結合。其次,在陳瑸放犯的故事里穿插了陳瑸在雷州家鄉(xiāng)刻苦讀書誤收稻谷、禮待小偷與在臺灣破除迷信帶頭吃鱟等民間逸事,史料運用實現(xiàn)了正史記載行狀(官方文化)與地方民間傳說故事(民間文化)的結合。再次,小說虛構了淳樸、勇敢的臺灣農民阿龍、阿蘭等人與陳瑸一起去與庸官酷吏斗智斗勇,小說創(chuàng)作實現(xiàn)了歷史真實、藝術真實與生活真實的結合。這些情節(jié)設計、虛構的生活細節(jié),既還原了歷史的情境,又增強了生活真實感,讓讀者有身臨歷史現(xiàn)場的感覺。上述三方面的結合使《風雨臺灣島》作為歷史小說達到歷史性、文學性與可讀性的統(tǒng)一,陳瑸作為恤民愛民勤政的清官形象更具生活可感性。陳瑸是正史高頭文典里的清官,也是民間老百姓生活中的清官。他從雷州生活、文化走出來,是雷州的陳瑸。他在臺灣恤民愛民、勤政而深受臺灣人民的擁護和敬仰,他又是臺灣的陳瑸。所以,《風雨臺灣島》對雷州歷史文化書寫,實現(xiàn)了對雷州歷史文化的傳承和創(chuàng)新,具有鮮明的地域特征,其中的陳瑸形象則超越了一個地域性歷史人物形象,呈現(xiàn)出更普遍性的意義。
文學來源于社會生活,社會生活是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的源泉,脫離生活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如無源之水,憑空杜撰不出真正的文學藝術作品?!赌悄昴窃隆分行≌f對改革開放以來雷州半島農村生氣勃勃新生活的描寫、對農民“能人”形象的塑造及其體現(xiàn)出濃郁的地域特色,這一切都是源于作者對雷州半島農村生活的熟悉與豐厚的積累。小說在雷州方言農村熟語(俗語)的運用、農村婦女的稱呼(東山姆、山里娘、包尾姑仔)、人物對話的語言、農業(yè)生產勞動的場景和細節(jié)(建設大寨縣時的捏鴨蛋肥、補瓦缸、養(yǎng)珍珠中的插珠臺)等等方面顯示作者對農村生活的高度熟悉。比如小說提到在水稻田里除秕草的生產細節(jié)(《多情的土地》)。秕草是水稻田里的野草,根扎得深,葉長得快,很容易吃掉秧苗,是農民的大敵?!岸旌堂缫物酢?,農民非常辛苦。用除草劑來殺除秕草,“必須是除草劑與追肥一起下,把田水口堵住,漚上幾天,什么草都連根漚死”。如果不是和著除草劑追肥,禾苗就會被除草劑殺死的。如果不堵住田水口,肥料就會流失,起不到施肥的效果。這些生產勞動細節(jié)與技巧如果不是直接從事農業(yè)生產勞動的人是不會注意到的。所以,通過那些特色的敘述語言和勞動細節(jié),作者引領讀者一起進入了農村生活,似乎親歷體驗農業(yè)勞動生產的過程,從而感受到改革開放以來雷州半島農村在那年那月火熱又生機勃勃的生活。的確是這樣,作者不只是對農業(yè)生產、農村生活熟悉,他曾在很長的時間里在農村直接從事農業(yè)生產的田間勞動。作者在20個世紀60年代從師范院校畢業(yè)后,由于當時的極“左”政策,他在農村中小學任教二十年。他在學校里承擔繁重的教學任務,還常常接受當時頻繁的政治運動的批斗。他的生活與當時農村里貧下中農的生活“三同”(同吃、同住、同勞動)。他與農民一起生活勞動,聆聽農村民間各類傳奇故事,體味農民的喜怒哀樂。那些荒唐的政治運動中的人情冷暖和艱苦的農業(yè)生產勞動使他更加深入理解農村生活,對農村發(fā)展和未來有更多深切的體會和思考,這一切成了他創(chuàng)作的題材積累并在日后轉化成《那年那月》小說的書寫表達(諸如《入伙》《山村新聞》《喜訊》《多情的土地》《立春》《暖流》和《風雨臺灣島》等篇章)。
當然,社會生活是文學唯一的源泉,為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題材,但并不意味著文學只是社會生活簡單機械的復印件,也不是時代純粹的錄音機。文學創(chuàng)作主體在反映生活時要發(fā)揮主體創(chuàng)造性,要對材料進行取舍、融入自己的獨特的社會認知情感體驗,應用多種的辦法技巧去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熟悉的農村生活、豐富的農村生活體驗只是為作者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題材基礎,《那年那月》小說之所以成功地寫出農村火熱生活根本在于作者對所描寫的生活的本質與時代精神的正確把握。
改革開放的順利展開是黨中央的正確決策、及時調整路線與全國各行各業(yè)人民積極探索、努力奮斗的結果,這些都是改革開放順利開展的共同原因。具體而言,改革開放在農村順利展開的關鍵是從極“左”政治路線下解放出來的農民及其釋放出巨大的生產積極性與創(chuàng)新精神。
農民從極“左”的政治路線下解放出來,農業(yè)的生產方式從“一大二公”的公社合作體制轉變到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新的生產方式和新的生活方式培養(yǎng)孕育具有先進思想的農民新人。因為新的生產方式和新的生活方式必然需要“完全不同的人,并將創(chuàng)造出這種新人來”[3]242,“每一個社會時代都需要有自己的大人物,如果沒有這樣的人物,它就要把他們創(chuàng)造出來”[4]86,那些農民新人、“能人”、改革者就是“社會時代都需要有自己的大人物”。從這個意義來說,是偉大的改革開放時代催生了農民新人、“能人”。
農民新人開始以新生活創(chuàng)造者(農村改革開放的主體)登上時代舞臺。那些農民新人通過改變農村面貌的生產勞動實踐完善自身,他們發(fā)展了自己,“改變了自己,造就了新的觀念,新的交際方式,新的需要和新的語言”[5]145,他們體現(xiàn)著改革開放以來農村發(fā)展的趨勢。在新的時代,文藝家應當在現(xiàn)實生活有新的發(fā)現(xiàn),通過捕抓和表現(xiàn)新人形象,使那些新人形象在多樣的藝術領域占有重要位置,以適應新時代的需要。換而言之,也是生活和時代召喚著農民新人形象和新的藝術品。所以,《那年那月》對農村生活、農民“能人”新形象的書寫恰好把握到農村新生活的本質及其根本的、重要的精神——改革開放催生新的積極的生活,廣大農民釋放出強大生產積極性和創(chuàng)新精神,農民正在走上富裕之路,農村正在蓬勃發(fā)展且未來更加美好。
《那年那月》小說對所描寫的社會生活本質與時代精神的正確把握不僅體現(xiàn)于農村小說中,還體現(xiàn)在歷史小說中。改革開放糾正了極“左”路線的錯誤,不只是在農業(yè)方面推行家庭聯(lián)產承包,使農民獲得了生產的自由,它還促使我國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等方面發(fā)生巨大的轉變。在社會政治方面,實行撥亂反正政策,平反新中國成立以來由于錯誤路線發(fā)生的冤假錯案,逐步恢復冤假錯案受難者的名譽和待遇。在對臺工作方面,1979年1月1日,全國人大常委會發(fā)表《告臺灣同胞書》,主張和平統(tǒng)一祖國,結束兩岸之間長達三十年不相往來的歷史,開啟了海峽兩岸相互交流、和平發(fā)展的大門。在文化領域,思想解放運動逐漸興起,在文藝事業(yè)中再一次提倡“百花齊放”“古為今用”“推陳出新”的創(chuàng)作方針,第四次文代會、一系列創(chuàng)作座談會都強調文學創(chuàng)作題材的多樣化,為文學的創(chuàng)作、繁榮、發(fā)展掃除了障礙。這對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意義尤為重大。因為在“文革”期間,歷史小說(除了革命歷史題材小說)往往涉及帝王將相、才子佳人而被污名化,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受到嚴厲批判和嚴格的限制。在改革開放的時代里,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也迎來了新的發(fā)展空間。所以,改革開放早期的時代精神是:糾錯反思、和平發(fā)展和思想解放。如果從這一視角去審視歷史小說《風雨臺灣島》,其蘊含的時代精神就也昭然若揭了?!讹L雨臺灣島》聚焦清初陳瑸在臺灣“放犯”的故事(將被苛政庸吏冤枉關押的百姓釋放出來,洗去他們冤名,讓他們恢復生產),在社會政治層面暗合了撥亂反正、平反冤假錯案的政策;在海峽兩岸交流方面,陳瑸是雷州的陳瑸,也是臺灣的陳瑸,呼應了兩岸人民是一家、要加強交流、和平發(fā)展的倡議;在文化創(chuàng)作方面,即是“古為今用”“推陳出新”的文化政策的貫徹和實踐,將歷史記載、民間故事傳說賦予了新的形式和內容。意大利歷史學家克羅齊說,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6]2。我們也可以說一切歷史小說都是變相反映現(xiàn)實的“當代小說”?!讹L雨臺灣島》不僅僅是歷史小說,它是作者對有關陳瑸的紛繁復雜的歷史事件和材料的重構和解釋,也是當代史,準確說來也就是20世紀80年的現(xiàn)實小說。小說在對歷史內容的“現(xiàn)代闡釋”時,將時代精神和歷史意蘊(那些酷吏庸官必將受懲,對勞動人民壓迫的統(tǒng)治將最終被人民拋棄)和情感寄托(樸素的民本情懷)成功地融成了一體。恩格斯在評拉薩爾的劇本《濟金根》時曾說到,評價歷史戲劇(歷史小說)的美學標準是“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歷史內容,同莎士比亞劇作的情節(jié)的生動性和豐富性的完美的融合”,“這種融合正是戲劇的未來”[7]343。如果從這個美學標準去看,《風雨臺灣島》的創(chuàng)作恰好就是往“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歷史內容”的“這種融合”的美學原則的方向的一種創(chuàng)作努力。也正基于此,《風雨臺灣島》達到了新的藝術高度,取得顯著的成就。根據(jù)《風雨臺灣島》改編的歷史雷劇《陳瑸放犯》榮獲廣東省1980-1981年優(yōu)秀劇本獎,1980年參加廣東省專業(yè)戲劇調演獲二等獎,并在廣東省電視臺播放,引起一陣雷劇熱潮,現(xiàn)在該劇本已成為雷劇保留的經典劇本。
《那年那月》中作者把“雷州半島”作為一個特定的地理敘事空間,在20世紀80年代社會、政治、經濟、文化轉型期的時代背景下,記錄了改革開放后雷州半島農村出現(xiàn)生機勃勃的景象,向人們講述了雷州半島農村生活故事。作者通過對南方半島環(huán)境、場景的描寫、對地方歷史文化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出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學形象,構建出一個超出地域的文化空間,表達出作者對改革開放以來農民走上勤勞致富之路的喜悅之情,呈現(xiàn)出地域書寫與家國情懷的交融。雷州半島農村豐富多彩的生活、作者赤忱的情懷、深具生活味、平易的語言諸因素的綜合,使小說呈現(xiàn)出質樸熱情、清新明快的藝術風格,成為廣東當代新時期文學中地域色彩鮮明、具有文學史價值的佳作。
中國當代新時期文學(小說)按主題大致可劃分為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如果按題材和地域劃分,可分為工業(yè)小說、鄉(xiāng)土小說(農村小說)、地域文學等?!赌悄昴窃隆分行≌f揭露并反思“文革”及其他極“左”路線對人現(xiàn)代化的阻滯和壓抑,展現(xiàn)了極“左”路線對農村造成的創(chuàng)傷和蕭條,表現(xiàn)、呼喚著農村的改革,寄托對農民深切的關懷,從中亦可聽到中國當代新時期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等主調在廣東地域文學中激蕩的回音。假如說《班主任》(劉心武)、《陳奐生上城》(高曉聲)、《芙蓉鎮(zhèn)》(古華)、《喬廠長上任記》(蔣子龍)等作品是當代新時期文學在寬廣的中國率先吹響的嘹亮號角,那么,諸如《那年那月》中深具地域特色的小說則是在南方雷州半島農村田頭林間吹奏的短笛。號角吹響的主旋高亢雄壯、蕩氣回腸,短笛演奏的小調活潑、明快、親切。他們分屬不同音部,各具音質,合奏出了中國當代文學與中國改革開放時代的多彩樂章。
另外,作品關注普通的農民生活、富有地域色彩的環(huán)境描寫和通俗平易的語言等構成的明快、樸素、生動的風格體現(xiàn)了廣東文化注重平民化、生活化特點,同時還展現(xiàn)出了廣東文學(文化)的多樣性,由此亦可窺見粵西地區(qū)雷州文學(文化)的特色。一般認為,廣東文化主要由廣府文化(粵中、珠三角地區(qū))、潮汕文化(粵東)、客家文化(粵北)三大特色地域文化組成。這種文化地理劃分沒有將寬廣的粵西地區(qū)納入視野,這可能有歷史原因?;浳鞯貐^(qū)(湛江地區(qū))相對于粵東、粵北、粵中地區(qū)開發(fā)歷史上較晚,湛江地區(qū)處于廣東西南邊陲,沒有毗鄰港澳的地緣優(yōu)勢,經濟輻射區(qū)域不廣,這些因素影響到地域文化的創(chuàng)造、發(fā)展和傳播。不過,隨著改革開放的推行,1984年湛江被設立為國家沿海開放城市(當年全國一共批準設立十四個沿海開放城市),湛江實施“兩水一牧”“大港口”等措施,湛江雷州半島地區(qū)的農、林、牧、副、漁等快速發(fā)展,湛江從歷史上的粵西邊陲之地變成“南方”中的“南方”(改革開放前沿地區(qū)的前沿),湛江地區(qū)雷州文化逐步展現(xiàn)出其固有的形象和特質。按照文化發(fā)生學觀點,文化在于被描述。地域文化的積淀和發(fā)展與它的不斷被“描述”有關[8]。地域文化形成就是在不斷地被描述和書寫中強化、積淀。許多作家在其文學創(chuàng)作中不時對其熟悉的地域及其文化“描述”、書寫,強化了該地域文化的積淀和傳播,創(chuàng)造出更加寬廣的文學空間。比如,杜埃的《鄉(xiāng)情集》中體現(xiàn)出粵北客家文化中對故土依戀的鄉(xiāng)情,秦牧的《華僑題材作品選》記錄了潮汕地區(qū)人民出洋謀生的拼搏精神,章以武的《雅馬哈魚檔》則是粵中廣府文化中活躍的商業(yè)貿易文化和當時珠三角發(fā)達的?;~塘的縮影。同樣地,雷州文化的積淀、發(fā)展、傳播也需要不斷“被描述和書寫”,《那年那月》對雷州半島農村的生活、語言、習俗和歷史的書寫,是對雷州文化的描述(本身也成為雷州文化的一部分),展現(xiàn)、積淀和強化了雷州文化的特質,雷州文學由“地域”走向更寬廣的文化“空間”。進而言之,《那年那月》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雷州文學(文化)由“地域”向更寬廣的文化“空間”行進途中的路標,作者吳茂信先生是在此行進途中的先行者和推動者。
從20世紀80年代至今將近四十年,雷州文化逐步獲得了更廣泛的社會認同和重視。近幾年,廣東省委、省政府領導曾多次強調雷州文化在廣東文化歷史發(fā)展和當前文化建設中重要的意義,雷州文化、廣府文化、客家文化與潮汕文化共同構成了當前廣東文化發(fā)展和建設的主要內容,標志著雷州文化作為一種地域文化的主體性得到正式確認?,F(xiàn)在回首《那年那月》,再次走進雷州半島:鄉(xiāng)村振興建設如火如荼,赤紅的土地上雷州青年運河奔流不息,新型的農田灌溉設施星棋羅布、溝渠縱橫;“那年那月”里農村“能人”承包的荒坡旱田里的甘蔗林茂密又甜蜜,箭立的桉樹林在陽光下閃著金光;迎著習習的海風,碧海銀沙邊的養(yǎng)殖場里的魚蝦等海鮮和珍珠走向全國及世界各地,雷州半島成了中國南方一顆閃光的珍珠。文本與生活、歷史與當下互文見義,再次顯示了當年作家創(chuàng)作敏銳的眼光和對生活本質、時代精神的把握,昭示著文學創(chuàng)作的初心:赤忱的情懷、根植于生活的厚土和為了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