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英華》卷六二五收有《論裴延齡表》《又論裴延齡表》兩文,題下小注“德宗”,應(yīng)是對時間的說明,作者署名是元?。?79-831),這是一個明顯的錯誤。兩文內(nèi)容都是揭發(fā)批判裴延齡,裴延齡卒于貞元十二年(796),元稹才十八歲,文當作于更早,文中內(nèi)容與元稹年齡、身份不合。文中言作者“忝職諫司”,應(yīng)是拾遺、補闕一類官員,元稹于貞元九年(793)十五歲明經(jīng)及第,約在貞元十九年(803)二十四歲時中書判拔萃科才釋褐授秘書省校書郎。至元和元年(806)二十七歲登制科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才被授左拾遺。這又在裴延齡事后十多年了。南宋彭叔夏作《文苑英華》時已發(fā)現(xiàn)了這個錯誤:
元稹《論裴延齡表》二首,按:《表》論延齡譖陸贄事,又云:職忝諫司。然贄以貞元十年貶,稹于元和元年除拾遺,相去十一年,而稹集亦無之。(《文苑英華辨證》卷六“撰名氏三”)
明代馬元調(diào)在萬歷三十二年(1604)整理刊印元稹集時,不同意彭說,并提出代作之說:
微之以十五明經(jīng)及第,二十八中制科為拾遺,當裴之盛,雖未為諫官,而已年十八九矣。二表或是代人之作。蓋公《與樂天書》敘貞元十年已后事云:“心體悸震,若不可活,思欲發(fā)之久矣?!眲t裴亦時事之尤舛者也,況公生長京城,代人作表論裴,想當然爾。(《元氏長慶集》補遺卷二)
馬氏之說也多受質(zhì)疑,今人又提出幾種猜想(見吳偉斌《辨?zhèn)蚊髡`清舛棄訛——論〈論裴延齡表〉〈又論裴延齡表〉的作者肯定不是元稹》,《寧夏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7年第2期)。由《文苑英華》有載及兩文內(nèi)容看,兩文的真實性是不容懷疑的,兩文都是關(guān)于貞元倒裴事件的核心文獻。貞元朝以陸贄為中心的倒裴斗爭以及由此引發(fā)的貞元學(xué)潮屬中唐政治史上的重大事件,解決兩文作者問題,對于推進關(guān)于這一政治事件的認識,具體把握中唐士風特色是很有意義的(
見查屏球《“貞元之風尚蕩”考論——貞元學(xué)潮與中唐文風之關(guān)聯(lián)》,《南國學(xué)術(shù)》2021年第3期)。雖然直接版本與文獻依據(jù)一時難以尋覓,但是若將兩文置于當時“倒裴事件”的背景中,全面排比相關(guān)史料,分析兩文與事件的相關(guān)度,或許能發(fā)現(xiàn)一些印證與旁證線索。
一、 倒裴斗爭進程與所涉人物
我們先由貞元倒裴運動的進程來考察兩文所涉之事,再確定其具體的寫作時間。南宋袁樞《通鑒記事本末》卷三十二下列專章《裴延齡奸蠧》,介紹了事情的原委、過程:這場事件由貞元八年(792)七月陸贄(754-805)反對裴延齡(728-796)為度支開始,“戶部尚書判度支班宏薨,陸贄請以前湖南觀察使李巽權(quán)判度支,上許之,既而復(fù)欲用司農(nóng)少卿裴延齡。贄上言:‘延齡誕妄小人,用之交駭物聽,尸祿之責固宜及于微臣,知人之明亦恐傷于圣鑒。’上不從,己未,以延齡判度支事。”陸贄幾度攻擊裴在財政上造假賬,欺君蒙世,“虛張名數(shù)以惑上”。至次年七月,左補闕權(quán)德輿加入,“以為‘延齡取常賦支用未盡者充羨余以為己功,縣官先所市物再給其直,用充別貯,邊軍自今春以來并不支糧,陛下必以延齡孤貞?yīng)毩ⅲ瑫r人丑正流言,何不遣信臣覆視,究其本末,明行賞罰?今群情眾口喧于朝市,豈京城士庶皆為朋黨邪?陛下亦宜稍回圣慮而察之’。上不從”。裴延齡的胡作非為已激起共憤,貞元十年(794)十一月三日,陸贄寫下《論裴延齡奸蠹書》六千余字的長文,全面舉報裴氏,正式發(fā)起了“倒裴斗爭”。但是,由于趙憬的臨時背叛與告密(見《舊唐書·趙憬傳》),讓裴延齡事先準備好了應(yīng)對之辭。十二月二十五日(十二月壬戌)(據(jù)《中國史歷日和中西歷日對照表》,方詩銘、方小芬編著,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年版)陸贄被罷相,轉(zhuǎn)任太子賓客。貞元十一年二月,裴延齡誣陷陸贄朋黨且動搖軍心,刺激德宗收系陸贄等人,引發(fā)陽城等四諫臣跪請延英門之事。四月二十五日貶陸贄為忠州別駕,而以陸贄為中心的“倒裴運動”也受挫,“倒裴斗爭”中心也轉(zhuǎn)移到以陽城為中心的諫臣群體。
現(xiàn)存的“倒裴”之文中,除了陸贄《論裴延齡奸蠹書》之外,還有權(quán)德輿《論度支疏》《論裴延齡不當復(fù)判度支疏》二文,權(quán)文中有時間說明:“十一月十二日,將仕郎守右補闕臣權(quán)德輿謹昧死頓首上疏皇帝陛下?!匝育g受任,已近半載,群議紛然,皆曰非宜?!笔份d唐德宗于貞元八年七月十六日命裴延齡判度支事。至貞元八年十一月十二日,約五月,合于“近半載”之數(shù)?!胺鲜ヒ?,久未正授延齡職名,似觀其能否,以為進退”,表明到此時,裴延齡只是以“權(quán)判度支事”身份行事。權(quán)德輿舉報理由是裴處理“邊儲經(jīng)費之功,懋遷移用之法”不當,“群議紛然,皆曰非宜”。權(quán)德輿的第二篇疏曰:“延齡頃自判權(quán),逮今旬歲,不稱之聲,日甚于初?!边@是在裴延齡權(quán)判度事一年后,應(yīng)是貞元九年七月某天。裴氏權(quán)知后,可能要正式任職了,權(quán)德輿才提出“論裴延齡不當復(fù)判度支疏”。對照權(quán)氏二文與陸贄《論裴延齡奸蠹書》,不難見出權(quán)、陸是同一立場的,正因權(quán)氏二疏無效,才引起陸贄在貞元十一年十一月以長文舉報裴。這些文獻所記的時間都是可以與相關(guān)史料對應(yīng)的。權(quán)德輿貞元八年六月任右補闕,貞元九年正月改左補闕,至十年五月遷為起居舍人、知制誥。二文出現(xiàn)于貞元八年十一月、貞元九年七月,恰在權(quán)氏任諫官時期。以此方法分析《文苑英華》所收二篇誤文,也可確定二文產(chǎn)生的時間,進而確定與此相關(guān)的人物。
細審文本,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線索。前文言:“臣昨二十五日宰臣伏宣圣旨,以陸贄敗官罪狀,不可書于詔命。”這里二十五日是什么時候呢?所謂“敗官”是指陸贄罷相為太子賓客,還是由太子賓客被貶忠州別駕呢?《資治通鑒》卷二百三十五:“(唐德宗貞元十年十二月)壬戌(二十三日),贄罷為太子賓客。”“(唐德宗貞元十一年)夏四月壬戌(二十五日),貶贄為忠州別駕,(李)充為涪州長史,(張)滂為汀州長史,(李)铦為邵州長史?!保ā杜f唐書·德宗紀》同)文中稱“敗官罪狀”,陸贄第一次罷相,是因攻擊裴延齡讓德宗不悅,僅移官為太子賓客,而非罪罰。第二次則因裴延齡誣告,涉及謠言惑眾動搖軍心之罪,因此,本文所言當是陸贄第二次被貶事。在貶官詔下達的當天寫成呈進的。本文主要是為李克減罪,認為李克是由裴延齡誣陷所致。此李克可能是李充之誤,所言之事見《舊唐書》卷一四九《奚陟傳》:
刑部侍郎裴延齡惡京兆尹李充有能政,專意陷害之,誣奏充結(jié)陸贄,數(shù)厚賂遺金帛。充既貶官,又奏:“充比者妄破用京兆府錢谷至多,請令比部勾覆?!币员炔坷芍写拊蚕莩湓梗瑦嘿椧?。詔許之。元翰曲附延齡。劾治府史,府史到者雖無過犯皆笞決以立威。時論喧然。陟乃躬自閱視府案,具得其實,奏言:“據(jù)度支奏:京兆府貞元九年兩稅及己前諸色羨余錢共六十八萬余貫,李充并妄破用。今所勾勘一千二百貫,己來是諸縣供館驛加破及在諸色人戶腹內(nèi)合收其斛斗共三十二萬石,惟三百余石諸色輸納所由欠折,其余并是。準敕及度支符牒給用已盡?!壁熘畬捚绞胤ǘ嗳绱祟?。元翰既不遂其志,因此憤恚而卒。
《冊府元龜》卷五百十一:
陸贄等雖貶黜,延齡憾怒未己,乃掩捕(李)充腹心吏張忠,拷掠捶楚,令為之辭云:(李)充前后隱沒官錢五十萬貫,米麥稱是,其錢物多結(jié)托權(quán)貴,充妻嘗于車檐中將金寶繒帛遺贄妻。忠不勝楚毒,并依延齡教示之詞具于款占。忠母及妻等散于光順門匭使,進狀訴冤。詔御史臺推問,一宿得其實狀,事皆虛妄。延齡又奏:京兆府妄破用錢谷,請令比部郎中崔元翰復(fù)勾,元翰嘗為陸贄所黜也。及比部奏京兆府谷帛又無交加。
裴延齡既與李充有怨,更想借李充之事加害陸贄,所以,在他們被貶后再興冤獄,從逼供李充下屬官吏入手,激起了公憤?!侗硪弧分醒裕骸案`以李克勵志恤人,勤身奉職,惠愛之化,洽于細微,頃以公事之間,與延齡相敵,未貶之月,延齡亦以語人?!毖约袄畛湮促H之事,則本文作于李充等已貶之后。兩處相符,也證明了《表一》既言昨為二十五日,其上表時間是在四月二十六日,即在德宗下詔貶斥陸贄的次日,表言:“臣等前所上表,言陸贄等得罪之由,起于讒構(gòu),此皆延齡每自倡言,以弄威寵。”前所上表,應(yīng)是延英門跪請上表之事。本表仍是延英跪請抗爭行為。
《表二》:“伏見去年十二月五日敕,度支討管李玘配流播州,張勛配流崖州,仍各決六十。斯則延齡自快怒心,曲遂其狀?!贝吮砼旁凇侗硪弧分?,時間也應(yīng)在《表一》后。裴延齡卒于貞元十二年九月,《表二》可能作于貞元十二年初,此言“去年”,當指貞元十一年十二月五日。為何不推定為貞元十一年作,所言為貞元十年的事呢?這與表中所言之事相關(guān)?!岸戎в懝芾瞰^配流播州,張勛配流崖州,仍各決六十”,與史書所記裴延齡制造的一系列迫害陸贄事件有關(guān)。裴延齡在陸贄等人被貶后,仍不滿足,想方設(shè)法編造證據(jù),欲置陸贄于死地。上文所述李克案就是其中之一,《表二》所記頗似:“比來或事系度支,銜冤上訴,皆不即驗問,盡付延齡??w囚衣冠,攘奪孤賤,身不足償其怒,家無以應(yīng)其求,怨痛內(nèi)緘,誰與為理?矰繳盈路,動而見拘,咫尺天門,不敢上訴?!边@些大規(guī)模的迫害活動都是在陸贄被貶之后進行。度支討管應(yīng)是度支屬吏,李充、張滂、李铦三人工作皆曾與度支相關(guān),其中張滂度支一職就是由裴延齡接任的。加害李玘、張勛就是為了找到攻擊張滂等人的證據(jù),進而攻擊陸贄。這一切都在陸贄被貶之后才有可能進行。裴延齡卒于貞元十二年七月十七日(丙午),故《表二》的時間也應(yīng)在貞元十一年四月二十六日至此日之間。
《表一》透露了作者身份特征:臣忝職諫司,表明作者應(yīng)是諫臣,或為拾遺,或為補闕。確定這個時間,就可為作者劃定一個范圍,即在這一時間段擔任諫官者。如此,就可以排除權(quán)德輿的可能性了。因為權(quán)德輿是貞元八年六月任右補闕,貞元九年正月改左補闕,至十年五月遷為起居舍人、知制誥。故貞元十年下半年后諫官之事與其無關(guān)。
二、 兩文與相關(guān)人物的關(guān)系
我們再在表中尋找作者身份信息?!侗硪弧费宰髡攉@職后感到“臣忝職諫司,不勝大幸”,似為初任語氣。《表二》言:“間者陛下親授臣以直言之詔,又命臣以言責之官。奉職以來,未嘗忘死,誓將忠懇,上答镕造?!贝搜员砻髯髡咴玫降伦凇爸毖浴豹勗t,“又”有“再”意,即再次任他為諫臣。德宗親授與表揚他,也應(yīng)在《表一》之后,即貞元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后,這一任命通常是由拾遺轉(zhuǎn)補闕。
《表一》又言:“臣等前所上表,言陸贄等得罪之由,起于讒構(gòu),此皆延齡每自倡言,以弄威寵。”這當指陸贄被收治時諫官集體于延英門跪請之事,主導(dǎo)者為諫議大夫陽城,參預(yù)者有左拾遺王仲舒、右拾遺熊執(zhí)易、右補闕崔邠、左補闕歸登?!侗硪弧纷髡邞?yīng)是延英門跪諫參加者之一。此事多種史籍記,如《冊府元龜》卷五百四十八:
陽城為諫議大夫,裴延齡讒譖陸贄等,坐貶黜。德宗怒不解,在朝無敢救者,城聞而起曰:“吾諫官也,不可令天子殺無罪人而信用奸臣?!奔绰适斑z王仲舒等數(shù)人,守延英閣上疏論延齡奸佞,贄等無罪狀。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語,將加城等罪。良久乃解,令宰相諭遣之。
史料所言“上疏”與《表一》中“臣等前所上表”是一致的,所指應(yīng)是一事,“臣等”就是“上疏”者,作者應(yīng)在其中。至此,兩表作者的身份特征已明析:其一,諫官,任職時間不長;其二,任上曾由拾遺轉(zhuǎn)任補闕,轉(zhuǎn)任時間應(yīng)貞元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后;其三,參與陽城領(lǐng)導(dǎo)的延英跪諫之事。其四,貞元十二年初還在諫官任上。
這樣范圍可縮小到參加延英門跪諫的五位諫官身上,這是一次諫官集體行動,諸史皆有記載,《冊府元龜》卷四百六十集中羅列:
王仲舒,字弘中,貞元十年拜右拾遺,裴延齡領(lǐng)度支,矯誕大言,中傷良善,仲舒上疏極論之。
崔邠為補闕,嘗疏論裴延齡,為時所知。
歸登為右拾遺,裴延齡以奸佞有恩,欲為相,諫議大夫陽城上疏切直,德宗赫怒,右補闕熊執(zhí)易等亦以危言忤旨。初執(zhí)易草疏成示登,登慘然曰: “愿寄一名,雷霆之下,忍令足下獨當?!弊允峭星兄G,登每聯(lián)署其奏,無所回避。時人稱重。
陽城為諫議大夫正直時,朝議欲相延齡城,曰:“脫以延齡為相,城當取白麻壞之?!?/p>
將兩表內(nèi)容與以上相對照,即可推斷出二表應(yīng)出于哪位諫臣之手。
首先,可排除是陽城所作,《冊府元龜》卷九三十八有言:
李繁,宰相泌之子,泌為相,薦夏縣處士北平陽城為諫議大夫,城深德泌,及歿,戶部尚書裴延齡巧佞有恩,竊弄威權(quán),朝臣無不側(cè)目,城忠正之士,尤忿嫉之,一日盡疏其過,欲密論奏,以繁故人子,謂可親信,遂示其疏草,兼請繁繕寫。繁既寫訖,悉能記之。其夕乃徑詣延齡,具述其事。延齡聞之,即時請對,盡以城章中所欲論告節(jié)目,一一自解。及城疏入,德宗返以為妄,不為之省。
陽城上疏未能留下來,但由敘述內(nèi)容看,“盡疏其過”一定是逐條揭發(fā)裴氏偽劣之舉。這與兩表不同,兩表各有重點,一是說李充案不實,一是說李、張之案,與《陽城傳》所敘不合,故不可能是陽城之疏。
其次,也不可能是熊執(zhí)易與歸登。由上述史料看,熊、歸二人是聯(lián)名上疏的,兩表的口吻都以單人“臣”自稱,“臣某言:臣昨二十五日宰臣伏宣圣旨……臣忝職諫司”,“李克有過,臣實微眇,敢逃天誅?李克覆族亡家,于臣何害,事關(guān)大本,不敢自私”,“臣某言:間者陛下親授臣以直言之詔,又命臣以言責之官”,“臣實寒心銷肉,用是為憂。伏惟俯鑒眾情,召臣問狀,有一非據(jù),罪在面欺。臣不勝迫切之至”。這些“臣”字都非復(fù)稱,故兩表不應(yīng)是熊執(zhí)易、歸登所上表。
再其次,崔邠似有可能,《舊唐書》卷一五五有傳:
崔邠……貞元中授渭南尉,遷拾遺、補闕,常疏論裴延齡,為時所知。以兵部員外郎知制誥至中書舍人,凡七年,又權(quán)知吏部選事,明年為禮部侍郎,轉(zhuǎn)吏部侍郎,賜以金紫?!蟾奶G?,知吏部尚書銓事……元和十年三月也,時年六十二。
其在貞元中做過兩任諫官,由拾遺轉(zhuǎn)補闕,并在補闕任上“常疏”,不止一次為裴延齡事上疏,符合二表之事,《表一》為貞元十一年四月二十六日上,《表二》為貞元十二年初上,前后相續(xù)。另外,還有材料證實崔邠在貞元十二年仍任諫職,見《文苑英華》卷九百八十四收崔損《祭成紀公文》:
維貞元十二年月日朝議郎右諫議大夫崔損,大中大夫行給事中徐岱,朝議郎給事中趙宗儒,正議大夫守中書舍人高郢,宣德郎守駕部員外郎知制誥權(quán)德輿,起居郎韋丹,起居舍人楊馮,左補闕歸澄、崔邠、韋渠牟,左拾遺李肇、王中書,右拾遺蔣武等,謹以庶羞之奠,敢昭告于門下平章事贈太子太傅成紀公之靈。
此處不僅表明崔邠在貞元十二年仍在左補闕任上,而且還記錄了這一年其他諫官的人名,有左補闕歸澄、韋渠牟、左拾遺李肇、王中書,右拾遺蔣武(義)。唐制左右拾遺、補闕共有十二人,但并不是時時保持滿編狀態(tài)。歸登在貞元十一年十二月時為右拾遺,十二年轉(zhuǎn)為左補闕,亦是正常的遷轉(zhuǎn)。這則材料表明貞元十二年,崔邠仍任左補闕。四項條件中,他符合了三項,但沒有文獻表明崔邠得到了德宗的表彰,故也可排除此人。
三、 最有可能的作者
排除諸人之后,只剩下王仲舒最有可能了,而且,其傳記文獻與上述四項是完全相符的,這些信息主要存于韓愈為王仲舒所作的墓志與碑傳中:
《故江南西道觀察使贈左散騎常侍太原王公墓志銘》:貞元十年,以賢良方正拜左拾遺,改右補闕,禮部、考功、吏部三員外郎。(《韓昌黎集》卷三十三)
《唐故江南西道觀察使中大夫洪州刺史兼御史中丞上柱國賜紫金魚袋贈左散騎常侍太原王公神道碑銘》:貞元初,射策拜左拾遺,與陽城合遏裴延齡不得為相。德宗初怏怏無奈,久而嘉之。其后入閣,德宗顧列謂宰相曰:“第幾人必王某也?!惫?。月余,特改右補闕。遷禮部、考功、吏部三員外郎。(《韓昌黎集》卷三十一)
宋人注出王仲舒任左拾遺的時間是貞元十年十二月,也即陸贄罷相之時,故參與了陽城帶領(lǐng)的延英門跪諫之事。他得到了德宗表彰,一個多月后,由左拾遺轉(zhuǎn)任右補闕,即投入倒裴運動中。
還有文獻證明王仲舒任諫官的時間,《文苑英華》卷七百七十收有王仲舒《昭陵寢宮議》:
右奉進止:“寢宮在山上,置來多年,曾經(jīng)野火燒爇摧毀略盡,其宮尋移在瑤臺寺左側(cè),今屬連年,欲議修置,緣舊宮本在山上,元無井泉,每緣供水稍遠,百姓非常勞弊,今欲于見住行宮處修造,所冀久遠便人,又為改移舊制,恐所見未周,宜令中書門下及百僚同商量可否聞奏者?!笔赜已a闕王仲舒議曰:“伏詳敕旨,以太宗陵廟衣冠所游,嚴上之誠,重于改作,實圣人之孝也。但以既經(jīng)焚毀舊制,將來仙馭所經(jīng),恐違虔奉之意。其本地素無泉源,日羞饋祀出于人力登降,難為褻味。又仲尼有言:‘易墓非古?!际子颍兄剀弦?,園寢之間,豈宜振擾。不可再興版筑,理足明征。陛下聰明圣神,德協(xié)文祖,寢宮廢墜,歲序滋深,獨留其功,以候圣旨。伏惟精選信任大臣,嚴重其禮,昭告陵廟,以通明靈,令于柏城之中,卜其近地,略雕琢之費,因耕稼之休,務(wù)錄愛人節(jié)用之心,副文皇還郭之志,天下幸甚,謹議。
王仲舒文中所言重修昭陵之事,又見于《唐會要》卷二十之記載:
貞元十四年四月詔曰:“昭陵舊寢,宮在山下,置來多年,曾野火燒摧毀略盡,其宮尋移在瑤臺寺側(cè),今屬通年……”
議修昭陵事是貞元十四年四月的事,王仲舒一文也應(yīng)作于其時。這可表明,從貞元十年十二月至貞元十四年四月王仲舒一直擔任著右補闕一職。右補闕職三年一任,從貞元十年十二月到貞元十四年四月,他超過任期近半年了,只能標明他是守職。
至此,可以說這兩篇誤作為元稹的表的作者問題基本解決了,他就是韓愈好友王仲舒。他是韓愈好友,韓愈名作《燕喜亭記》就是為他寫的,他比韓愈早亡一年,故墓志也是韓愈寫的,官至江南西道觀察使中大夫洪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新、舊《唐書》皆傳?!度莆摹反嫖钠咂?,《全唐詩》存詩一首,即《寄李十員外》:
百丈懸泉舊臥龍,欲將肝膽佐時雍。惟愁又入煙霞去,知在廬峰第幾重。
這應(yīng)是他最后一任官職江南西道觀察史上所作。其文在當時甚有影響,唐穆宗欽點為中書舍人,可惜存作太少,《文苑英華》中這兩篇可體現(xiàn)出王仲舒當年的風采,展示出了貞元文風激蕩有氣的力量。
(作者單位: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