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西村幸夫 傅舒蘭
構建景觀保護的制度有一個重要前提:充分認知和理解保護對象的價值特征,即充分理解鋪陳于我們眼前的風景是如何被讀取的?認知方式在發(fā)展過程中又發(fā)生了如何的改變?為了理解這2個問題,首先要通過回顧風景認知的歷史,揭示出風景的文化意義①。
關于風景一詞,歐洲語系有2支派生。無論是從“l(fā)andshap”(荷蘭語)派生的“l(fā)andscape”(英語)、“l(fā)andschaft”(德語),還是由“paysage”(法 語)派 生 的“paesaggio”(意 大 利 語)、“paisage”(西班牙語),都是表示地域或地方的詞匯。經(jīng)繪畫等途徑概念化,進而固化形成風景這一概念。相較之下,中國更早將風景視為(觀賞)對象,自古便有“山水”這個詞匯。
日本風景(日語:風景)的概念就是派生于此。16世紀初,日本模仿中國北宋時期的瀟湘八景所產(chǎn)生的近江八景,是目前所知最早的風景概念下的產(chǎn)物。其所詠唱的風景,意味深厚,疊合了季候、時節(jié)、生活場景等復雜的因素??梢哉f,受中國影響形成的日本風景,并非單純靜止的物理場景,而是講究在特定時間、場所或行為等要素影響下的發(fā)生過程。
這種風景認知的特質(zhì),突出體現(xiàn)在東亞繪畫中。如以北宋首都開封為場景的名作《清明上河圖》(12世紀),便是當時市井生活的集成表現(xiàn)。相比之下,要到16世紀后期,西歐的荷蘭畫派才開始出現(xiàn)描繪生活場景的風景畫。
對于日本來說,相對安定的江戶時代(17世紀后期至19世紀前期)賦予特定風景以寓意(故事性)的傾向逐漸強烈,以北齋與廣重的浮世繪為典型體現(xiàn)。比如《上野清水堂不忍池》(圖1),是歌川廣重(1797—1858)《名所江戶百景》中的一幅?!睹瓚舭倬啊肥歉璐◤V重的晚年名作,最大特征就是結合地方傳說來描繪和表現(xiàn)江戶各地的景觀。
1 《上野清水堂不忍池》是歌川廣重于1958年前后繪制的《名所江戶百景》之一。該圖所繪的場景是透過當時的名物“月的松”(圓形枝條的松樹)眺望不忍池風景Utagawa Hiroshige’s Ueno Kiyomizudo Shibuchi Pond,one of the Hundred Views of Edo, Famous Places painted around 1958. The scene depicted in this picture is a view of the Shibu-shiba Pond through the famous “Tsuki No Pine” (pine tree with round branches) at that time
遵循以上的發(fā)展,到了19世紀前期,日本便形成了帶有日本情緒的、以故事性為典型特征的風景認識傳統(tǒng)。
雖然在19世紀前期,日本特有的風景認知傳統(tǒng)已經(jīng)形成。但是,當時的人不覺得這些風景需要保護,即沒有產(chǎn)生保護的意識。當身邊都是這樣的風景,欣賞的主體往往習以為常,客體化便不會發(fā)生。
即便到了19世紀中期,到訪日本的外國人開始共同稱頌日本的田園風光或者道路街景,當時的日本人也依然無法理解自己習以為常的風景會有什么價值可言。
風景認知的變化,始于19世紀后期。政府機關、學校、車站等近代城市公共建筑,紛紛采用西洋樣式進行建設,城市景觀也隨之發(fā)生變化。當時由于西洋樣式就是“文明開化”的象征,人們往往認為這樣的變化是好的。
而在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輿論發(fā)生了較大的改變。這個時期,區(qū)域鐵路不斷鋪設推開,城市化不斷蔓延,風景的變化不再局限于城市中心,而是全面鋪陳。地方城鎮(zhèn)與農(nóng)村的風景也開始發(fā)生巨變,這是轉(zhuǎn)變的契機。人們開始意識到,這些原本習以為常的風景,是必須要保護的對象。發(fā)表于1901年的《武藏野》[1]便是代表作,書中東京郊外的一處雜木林成為作家國木田獨步眼中彌足珍貴的郊外風景,這個地方也因之得名武藏野。
1911年,受德國鄉(xiāng)土保護運動的影響,日本創(chuàng)設史跡名勝天然紀念物保存協(xié)會,圍繞史跡、名勝、天然紀念物等不同類別的文化遺產(chǎn)保護運動也隨之興起。各地結成民間組織“保勝會”,推進對名勝地的保護。到了1919年,日本完成了首部與風景保護相關的法律,即《史跡名勝天然紀念物保存法》(日語:史蹟名勝天然紀念物保存法)。
也正是這部法律,為保護景觀,導入了“名勝”這一區(qū)域化的概念。從隨后于1920年制定的《保護要項》來看,名勝所指為著名的公園、庭院、橋梁、奇巖、峽谷、瀑布、湖沼、沙丘、海岸、山岳、丘陵、高原、平原、溫泉地等可供觀賞的風景,以及觀賞這些風景的地點。無論是觀賞對象或觀賞點,均須享有盛名,即確保“萬人共通的價值觀”這一前提。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名勝的指定大多伴隨著與周邊環(huán)境相協(xié)調(diào)的要求。也就是說,名勝認定的主體具備了景觀調(diào)和的意識。這也是日本近代的名勝指定與現(xiàn)代“文化景觀”的共通之處。放到世界范圍來看,恐怕也是最早將文化景觀進行制度化的探索(圖2)。
2 1999年認定為國家級名勝的“姥捨”(日語:田毎の月),位于長野縣千曲市。作為江戶時代文學繪畫中常常出現(xiàn)的文化景觀,得到了名勝的認定“Ubasute” (Month of each field) was designated as a national scenic spot in 1999 in Chikuma City, Nagano Prefecture. It was identified as a scenic spot and cultural landscape featured in literature and paintings during the Edo period
此后,《史跡名勝天然紀念物保存法》與其他建造物保護的法令一起,合并為《文化財保護法》(日語:文化財保護法,1950年頒布),名勝制度沿用至今。截至2021年7月,日本國家指定名勝總計425項。
1919年頒布的日本《都市計畫法》(日語:都市計畫法)作為最早的城市規(guī)劃法,引入了風致地區(qū)制度。這種通過劃定可用分區(qū)來保護“環(huán)境的風致”的制度(《都市計畫法施行規(guī)則》第136條),是“二戰(zhàn)”之前唯一用于保護綠地、限制土地開發(fā)的手段,因而在日本得到廣泛運用。
1930年,京都市以盆地周邊的山麓為主,劃定了當時最大的風致地區(qū),面積達到3 400 hm2。到1940年,日本全域108個城市共劃定328處風致地區(qū),面積總計85 500 hm2。
風致地區(qū)的劃定,在“二戰(zhàn)”之后依然持續(xù)。根據(jù)2017年3月底的統(tǒng)計,日本全域225個城市共劃定765處風致地區(qū),面積總計170 105 hm2。風致地區(qū)內(nèi)的建設限制,雖然依據(jù)地方條例各不相同,但大部分都限制了建筑密度或容積率、建筑高度、建筑外墻紅線、色彩、設計風格等內(nèi)容。
這種相對靈活可調(diào)整的限制手段是風致地區(qū)制度得以廣泛運用的原因。當然,這種寬松的制度也會導致即便指定了風致地區(qū),由于限制能力有限而沒能起到有效保護的問題。
1919年,還有與《都市計畫法》同時頒布的《市街地建筑物法》(日語:市街地建築物法)。作為現(xiàn)在施行的《建筑基準法》(日語:建築基準法,1950年頒布)的前身,《市街地建筑物法》引入了美觀地區(qū)制度。這種通過劃定分區(qū)來維持和創(chuàng)造城市建筑美觀的制度,實際上并沒有得到廣泛的運用。只有1933年指定的東京皇居周邊和1934年指定的大阪市中心2處。到了“二戰(zhàn)”之后,美觀地區(qū)制度甚至成為城市規(guī)劃中“談虎色變”的內(nèi)容。國家也不太從美觀角度去限制建筑行為。
直至2004年,美觀地區(qū)制度的相應內(nèi)容并入《景觀法》(日語:景観法)的景觀地區(qū)。
對于更廣闊的自然風景的討論和研究,是在1894年志賀重昂所著的《日本風景論》[2]出版發(fā)行后開始的。此書以氣候或海流、地質(zhì)或水流等特征,歸納了日本自然風景的特質(zhì),以獨特的視角論述了新的風景觀,在日本引發(fā)了很大的輿論反響。不同于傳統(tǒng)的名所八景,他所提倡的是對大尺度自然景觀的欣賞。
此后標志性的事件是1911年帝國議會通過了以富士山為中心建設國立公園的《國立公園設置相關建議》(日語:國設大公園設置に関ⅩⅢtf建議)。隨后頻繁出現(xiàn)類似提案,直至1929年的經(jīng)濟危機。
與此同時,20世紀20年代后半葉,日本開始提倡和認識到國際旅游開發(fā)的重要性。1931年《國立公園法》(日語:國立公園法)頒布。1934—1936年,日本全國指定了12處國立公園。從1931年9月出臺的《國立公園指定方針》,便可一窺當時的國立公園定位,指定國立公園的第一條必要條件便是“代表我國(日本)風景的自然大風景地”[3]。
另外在森林保護的領域,還有1897年《森林法》(日語:森林法)中的保安林制度。除了能抵御風水災害、飛沙等有環(huán)境保護作用的森林之外,保安林還指對保護“社寺、名所,以及舊跡的風致”起到關鍵作用的“必要場所”。后者也是風致保安林的概念范疇。法律頒布以后,到1916年底,日本全國就指定了2.5萬hm2的風致保安林。到2020年3月,風致保安林面積增至2.8萬hm2。
可惜的是,當時還沒有形成“城市公共空間”的概念,直到“二戰(zhàn)”以后,才出臺了通過指定城市公共空間來保護近郊自然與城市綠地的制度。
綜上可見,19世紀后期日本風景認知的傳統(tǒng)在近代化發(fā)展的沖擊之下,逐漸在文物保護、建筑規(guī)劃、自然資源等領域,發(fā)展出不同的景觀保護概念與制度雛形。其中文物保護領域的名勝指定、城市規(guī)劃領域的風致地區(qū)、自然資源領域的保安林制度,作用延續(xù)至今。
“二戰(zhàn)”之后,日本全國經(jīng)歷了戰(zhàn)后復興時期,隨后進入20世紀60年代高速增長期,建設成為當時的主旋律,基本沒有討論景觀保護的余地。相關的討論,也只有在鐮倉、京都、奈良等古都周邊面臨城市開發(fā)的時候,才會被大眾輿論提及。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
1966年,日本頒布了《古都保護法》(日語:古都におけtf歴史的風土の保存に関ⅩⅢtf特別措置法)。《古都保護法》的提案和頒布,實際上是鐮倉和京都等地居民發(fā)起歷史環(huán)境保護運動的結果。頒布《古都保護法》主要是為了在城市開發(fā)的浪潮下保護歷史城市邊緣部的綠地。通過劃定以“歷史的風土”為名稱的區(qū)域來達成保護目的,這在當時屬于劃時代的制度。但是保護的對象,只適用于曾經(jīng)作為日本首都的城市。另外,控制對象范圍也只是綠地,沒有包含街區(qū),這也是當時景觀保護法制的局限性。
當然,對應當時快速城市化的時代背景,不難理解《古都保護法》僅保護古都的局限。但從法制形成的角度來看,該法通過市民運動主導推進的方式,對此后日本的歷史環(huán)境保護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4-5]。
通過該法,日本對古都周邊的綠地進行了有效的保護。到2021年通過《古都保護法》劃定的“歷史的風土保護地區(qū)”約2萬hm2,其中包含控制最為嚴格的“歷史的風致特別保護地區(qū)”共6 400 hm2(圖3)。同時根據(jù)該法,還在1980年針對奈良縣明日香村的村域整體頒布了《明日香法》(日語:明日香法)。
3 鐮倉歷史的風土保護地區(qū)的綠地以及綠地環(huán)繞的住宅地A residential area surrounded by green areas, and the green areas in Kamakura’s historic Fu-do preservation area
日本對城市歷史景觀(日語:歴史的町並ttf,即歷史街區(qū))的保護,開始于20世紀60年代中期。日本各地以居民或地方自治體為中心,開始了歷史街區(qū)保護運動[6]。
1968年,金澤市在城內(nèi)劃定了一片“歷史地區(qū)”,制定了相應的《金澤市傳統(tǒng)環(huán)境保護條例》(日語:金沢市伝統(tǒng)環(huán)境保存條例,圖4)。這個條例是日本第一部歷史街區(qū)保護條例。隨后日本各地紛紛出臺類似條例,包括倉敷市(1968年)、柳川市(1971年)、神戶市(1972年)、京都市(1972年)、高山市(1972年)等。
4 《金澤市傳統(tǒng)環(huán)境保護條例》(1968年)保護的東山茶屋街,2001年被指定為國家重要傳統(tǒng)建造物群保護地區(qū)Higashiyama Higashi’s Chaya District, preserved by the Kanazawa City Traditional Environment Preservation Ordinance (1968), was later designated as an Important Preservation District for Traditional Buildings in 2001
在地方紛紛行動的背景下,1975年日本修改了《文化財保護法》,加入了“傳統(tǒng)建造物群保護地區(qū)”(日語:伝統(tǒng)的建造物群保存地區(qū),以下簡稱傳建地區(qū))這一新的保護類型。這也是日本第一次在國家層面認可城市歷史景觀具有等同于其他文物的重要價值。
傳建地區(qū)制度的影響下,地方自治體紛紛制定相關條例,劃定保護區(qū)域,制定保護規(guī)劃。而國家基本上就是在地方劃定的傳建地區(qū)基礎上,公布國家級重點傳建地區(qū)。從地方指定再到國家公布的順序來看,這個制度是在充分尊重地方自治體意愿的基礎上成立的。這一制度設計的特征,也充分體現(xiàn)了歷史街區(qū)保護的難度。如果不能得到地方民眾的支持和理解,即便公布歷史街區(qū)是國家重點保護對象,也很難落實其保護內(nèi)容。
一旦被公布為國家重點保護的傳建地區(qū),那么區(qū)內(nèi)任何變更現(xiàn)狀的建設行為,都必須得到日本國家文化廳的批準。同時,日本也對地區(qū)內(nèi)根據(jù)導則進行合理修繕的行為,提供國庫補助。對于日本這種私有財產(chǎn)權利意識十分強的國家來說,只有私有財產(chǎn)被指定為國家文化財?shù)那闆r下,才能限制其變更現(xiàn)狀。從這個角度來看,傳建地區(qū)制度將歷史街區(qū)指定為文化財,對其中的私有財產(chǎn)進行法律約束,是很不尋常的。為此,必須配套與之相應的經(jīng)費補助措施。
到2021年8月,傳建地區(qū)的指定遍布日本全國,104市町村共指定126個傳建地區(qū)。從具體的區(qū)域劃定來看,傳建地區(qū)除了包含歷史街道周邊的城市化區(qū)域,還包含周邊的山脈或海域等歷史環(huán)境(圖5)。
5 1976年被選定為國家重要傳統(tǒng)建造物群保護地區(qū)的妻籠宿(長野縣南木曾村)。區(qū)域劃定范圍較大,包含背景中的山林,達到1 245 hm2The townscape of Tsumago (Nagiso Village, Nagano Prefecture) was selected as an Important Preservation District for Traditional Buildings in 1976. The conservation area,including the forest in the background, is approximately 1 245 hm2
循此脈絡,“二戰(zhàn)”以后,日本在居民發(fā)起歷史環(huán)境保護運動的基礎上,形成了以《古都保護法》(1966年)為依據(jù)劃定“歷史的風土保存地區(qū)”,以及以《文化財保護法》(1975年)為依據(jù)指定傳建地區(qū)的歷史街區(qū)保護制度。
2004年《文化財保護法》被修訂,追加了“文化景觀”作為新的保護類型,隨后開始指定國家級“重要文化景觀”。從制度設計來看,雖然同為區(qū)劃制度,但是文化景觀與以往的傳建地區(qū)不同。傳建地區(qū)往往劃定范圍較小,通過制定具體的修繕與修景標準對所在地區(qū)進行精細管控。文化景觀地的劃定范圍往往范圍較廣,通過限制開發(fā)行為的介入來達到保護的目的。
文化景觀也區(qū)別于前文中提到的名勝——近代開始指定日本固有文化景觀的制度。作為名勝的前提是這個地方必須非常有名,必須是歷史上反復成為繪畫母題或者反復被和歌詠唱的地方。換句話說,作為風景,獲得相應文化評價的地方才能被稱作名勝。
而名勝只是日本風景觀的一個方面,與世界通行的文化景觀概念還有一定的差距。比如,文化景觀通常是疊合特定風景和文化系統(tǒng)的復合體,通過系統(tǒng)框架進而產(chǎn)生對風景價值的分析和理解。這個構成“文化景觀”基礎理解的系統(tǒng)評價體系,并不存在于日本文化財保護的系統(tǒng)。
以1993年菲律賓科迪勒拉梯田被列入世界遺產(chǎn)為契機,世界遺產(chǎn)體系中出現(xiàn)越來越多關于文化景觀價值及其評價體系的討論。在這樣的背景下,日本的文化財保護制度也必須進行相應的調(diào)整。
2004年修訂后的《文化財保護法》(第二條第一項第五號)對“文化景觀”的定義:“因人的生活、生產(chǎn)和地方風土形成的景觀地,對理解我國(日本)國民生活或生產(chǎn)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币簿褪钦f,并不是所有廣義上的文化景觀,只有其中關乎日本國民“生活或生產(chǎn)(特征)理解”的部分,才是《文化財保護法》指定的保護對象。此外,如果保護對象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理解國民生活與生產(chǎn),那么是否應該容許風景本身發(fā)生一定的變化,比如是否允許新的公共設施進入等。這些問題從目前看來仍待進一步討論。但可以肯定的是,“活”的風景作為生活、生產(chǎn)的映射,是不可能不變化的。
到2021年5月,日本全國65市區(qū)町村指定共70項國家級的“重要文化景觀”。其中大多數(shù)是梯田(包括水田和旱田)、山村、漁村等在特定農(nóng)、林、水產(chǎn)業(yè)背景下形成的文化景觀。還有一些城下町、礦山町、門前町②等從傳統(tǒng)城市景觀風貌角度指定的文化景觀(圖6)。
6 2021年被指定為國家重要文化景觀的加賀海岸防沙林(石川縣加賀市)。文化景觀地范圍包含江戶時代開始建造的人工防沙林,以及林木背后的村落等,共1 360 hm2The sand control forest on the Kaga coast (Kaga City, Ishikawa Prefecture) was designated as a National Important Cultural Landscape in 2021. Totaling 1 360 hm2, the landscape area covers an artificial forest for sand control that was artificially created during the Edo period, and a village behind it
同樣也在2004年,日本頒布了《景觀法》,不僅給予景觀規(guī)制強有力的法理依據(jù),同時也是第一部與景觀保護相關的國家法律。在《景觀法》頒布的當時,日本全國已有500個地方制定了景觀條例,引導當?shù)氐拈_發(fā)行為。但是景觀條例本身沒有很強的法律約束力,依據(jù)條例制定的導則(規(guī)勸引導的方式),往往遭遇執(zhí)行困難。在這樣的背景下,各地圍繞城市開發(fā)影響居民景觀權的訴訟官司接連不斷,也是促使國家法出臺的重要原因[7-10]。
《景觀法》的作用,除了為地方景觀條例的制定提供法理依據(jù),也規(guī)定了景觀地區(qū)和景觀規(guī)劃等方面的制度,為景觀保護和建設提供了法律保障。《景觀法》第二條(基本理念)第一項中明確指出:“良好的景觀,是美麗國土和豐潤生活環(huán)境中不可或缺的,是國民共有的財富。為使世世代代的國民都能受惠于此,進行適當?shù)慕ㄔO和保護是必要的。”[6]也就是說,景觀的問題不僅是主觀感受的問題,也是關乎社會發(fā)展存續(xù)的問題。
那么怎樣才是適當?shù)慕ㄔO和保護?《景觀法》第二條第二項指出:“良好的景觀,是在地域自然、歷史、文化,以及人們生活和經(jīng)濟活動等共同作用下形成的,可以通過與這些共同作用相適應的方式,合理限制土地使用,從而達到景觀建設和保護的目的?!盵6]
《景觀法》頒布后,行政機構普遍把景觀當作政策研究的對象。同時,法律規(guī)定也使景觀訴訟的原告資格審查變得嚴格,想告狀但吃了閉門羹的居民,也為數(shù)不少。
由于《景觀法》的嚴格限定,相應“景觀地區(qū)”的劃定變得非常困難。到2020年3月,全國33市區(qū)町村只劃定了51處。這從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日本國情:無論是社會輿論也好,政府或居民也好,對嚴格限制總有抵觸情緒,更偏向通過協(xié)商形成“合意”的傳統(tǒng)。因此,無論是政府或民眾都傾向于可協(xié)商的限制或以引導為主的景觀控制方法。
雖然法定景觀地區(qū)被劃定的不多,但日本各地制定景觀規(guī)劃的熱情卻高漲。到2020年3月,787個地方團體制定了景觀規(guī)劃,占全國總數(shù)1/3??梢哉f,通過《景觀法》的頒布,各地已經(jīng)普遍認識到景觀政策對于地方行政的重要性。
另外,《景觀法》主要通過限制“現(xiàn)狀變更”的行為來達成景觀保護的目的。但是這種限制,實際上排除了讓“現(xiàn)狀變得更好”的可能性。因此,法律本身仍有調(diào)整前提設定“容許可持續(xù)的現(xiàn)狀變更”、完善制度設計的需要。可以說,《景觀法》作為20世紀相關制度的延續(xù),本身沒有考慮城市開發(fā)行為的不可回避這一特征,因此制度本身具有局限性。比如,對于當前日本全國普遍的城市中心空地、空屋引發(fā)的景觀問題,《景觀法》和相關景觀條例就沒有對應措施,沒有設立防止土地房屋空置的條款。這也是留待21世紀繼續(xù)探討的景觀問題。
綜上可見,“二戰(zhàn)”之后日本景觀保護法制不斷完善的歷程可總結為3點。1)在居民自主發(fā)起的歷史環(huán)境保護和歷史城鎮(zhèn)保護運動影響下,通過頒布《古都保護法》(1966年)、修訂《文化財保護法》(1975年),形成2種著眼點不同的歷史街區(qū)保護制度——歷史的風土保存地區(qū)制度、傳統(tǒng)建造物群保護地區(qū)制度。2)在世界文化遺產(chǎn)保護理念發(fā)展的影響下,通過再次修訂《文化財保護法》(2004年),引入“文化景觀”概念,指定國家級“重要文化景觀”,進一步拓展了景觀保護的框架和范疇。3)為進一步加強景觀保護的法理依據(jù),在2004年還頒布了國家法——《景觀法》,通過劃定“景觀地區(qū)”指定景觀規(guī)劃。雖然新法頒布后存在不少問題,但是至此日本景觀保護法制格局形成,由《文化財保護法》《都市計畫法》《景觀法》3部國家基本法從不同層面圍合保障。
2011年11月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全會通過了《城市歷史景觀的建議書》(Recommendation on the Historic Urban Landscape,以下簡稱《建議》)[7-8]。這是在1976年《關于歷史地區(qū)的保護及其當代作用的建議(內(nèi)羅畢建議)》之后,時隔35年再次推出的關于歷史城鎮(zhèn)的倡議。
1976年的建議,從歷史地區(qū)(城區(qū))的概念定義開始,提出了具體的保護和利用規(guī)劃策略等。相比之下,2011年的《建議》并不是圍繞一個實體概念,而是用城市歷史景觀路徑(historic urban landscape approach)的稱呼,提出了多層次考量風景的方法。
2021年正值《建議》公布10周年。回顧過去的10年,不得不遺憾地承認,日本全國對于城市歷史景觀的建議,關注程度依然不高。當然,本研究開篇已經(jīng)解釋了現(xiàn)象背后的文化根源。歐洲語系下的風景,總是象征聯(lián)系著具體的土地或者地方。這種文化背景下形成的風景認知往往顯在,因此風景認知能夠較好地接受物質(zhì)層面的控制。相比之下,對日本的風景認知,更傾向于感情和特定寓意的傳達,某種程度上也是東亞共通的特性。也就是說,從歷史來看也好,從文化來看也好,《建議》所指的城市歷史景觀路徑,于日本而言往往是內(nèi)在的。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建議》中提出的多層次路徑也是有利于東亞獲得國際理解的良好契機。
通過以上的梳理,可以清晰認識到目前日本景觀保護的實踐依然受到傳統(tǒng)風景觀的影響,著重于感情和寓意的傳達。因此采用的景觀控制方法也往往傾向于非強制性的引導。
可以說,《建議》的提出使我們認識到可以在強制性的控制與非強制性的引導之間取得某種平衡,這也為日本進一步探索景觀保護打開了新的局面。
注釋(Notes):
① 西村幸夫教授日語寫作原文時,根據(jù)語境區(qū)別使用了“風景”與“景觀”2個漢語詞匯。使用“風景”時強調(diào)其與地域文化的關聯(lián);使用“景觀”時通常泛指物理表象或與景觀保護相關的制度法律。轉(zhuǎn)譯為中文時,為尊重和最好地體現(xiàn)作者意圖,保留了這種用詞區(qū)別。
② 日本城市史的專用名詞,指江戶時期不同成因的日本城鎮(zhèn)類型。城下町因城堡建設、礦山町因開采礦山、門前町因大型寺院發(fā)展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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